摘要：就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橙黄色、半透明、里面镶嵌着红色五角星的珠子。

我叫陈诺。

林翰死后的第三百六十四天，我集齐了七颗龙珠。

这不是一个比喻。

就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橙黄色、半透明、里面镶嵌着红色五角星的珠子。

它们此刻就堆在我那张宜家买的廉价茶几上，把一堆外卖盒子和速溶咖啡袋挤到了边缘。

珠子散发着微弱的温润光芒，像七个沉默的、凝固的夕阳。

我盯着它们，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花了一整年时间，去追逐一个童话的笑话。

一年前，林翰在街角给我买一杯柠檬茶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飞。

我去认领他的时候，警察拍着我的肩膀，说节哀。

节什么哀？

我的人生在那一刻，就已经碎成了一地玻璃碴子。

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他那本神经兮兮的笔记本。

林翰是个物理系的研究生，脑子里塞满了宇宙、弦理论和多维空间。

他总说，我们这个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没有什么会真正消失。

笔记本里，是他最后的研究课题，一个基于古代传说和量子纠缠理论的疯狂猜想。

“七龙珠”。

他认为那不是神话，而是一种超高维度的能量聚合体，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被三维世界的生物观测并利用。

他甚至画出了一个简陋的探测器草图。

他说，如果理论成立，它将是“许愿机”的终极形态，能够局部范围内重构现实。

朋友们都说我疯了。

他们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让我去旅游，让我把林翰的东西都收起来。

我点头，说好。

然后我锁上门，拿出林翰的草图，和我那点可怜的电子工程知识，开始把他那个疯狂的探测器组装起来。

我卖了房子，我们本来打算结婚用的新房。

换成了一间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和一堆昂贵的、我几乎看不懂的零件。

三个月后，我把它做出来了。

一个连接着我那台破旧手机的、线路裸露的丑陋盒子。

我给它写了个APP，界面粗糙得像上个世纪的产物。

我管它叫，“寻龙雷达”。

按下启动键的那一刻，我甚至没抱任何希望。

大概率，什么都不会发生。

然后，手机屏幕上，一个微弱的绿点，开始闪烁。

距离我，十三公里。

那一瞬间，我没哭。

我只是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血液重新流动的刺痛感，让我跪倒在地。

原来，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林翰。

我背上包，带上我所有的积蓄，出门了。

寻找第一颗龙珠的过程，可笑得像场鬧劇。

那颗二星珠，雷达显示的位置，是一家快要倒闭的古玩市场的地摊上。

摊主是个油膩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

那颗珠子，被他混在一堆假玉假瑪瑙里，标价五十块。

我走过去，指着它，声音都在抖。

“老板，这个怎么卖？”

他眼皮都沒抬。

“喜歡就拿走，五十。”

我付了钱，把那颗冰凉圆润的珠子攥在手心。

它比我想象的要重。

我几乎是逃跑一样离开了那个市场。

坐在路边，我把它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

里面的两颗红色星星，像是活的，在随着光线流动。

我把它贴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留给我的，不是一个幻想，林翰。

你给了我一条路。

一条能把你重新拉回我身边的路。

第二颗珠子，五星珠，在一个更离谱的地方。

雷达信号的终点，是一片城市边缘的建筑垃圾场。

信号源，在最中央那座像山一样的垃圾堆深处。

我戴上厚手套，买了把工兵鏟，像个拾荒者一样开始挖。

灰尘、碎石、腐烂的木料，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

我挖了整整两天。

白天挖，晚上就睡在旁边的废弃水泥管里。

饿了就啃干面包，渴了就喝冰凉的矿泉水。

偶尔有路过的流浪汉，用看同類的眼神看我。

我不在乎。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雷达上那个越来越近的绿点。

第二天下午，鏟子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

是一种……有弹性的触感。

我扔掉鏟子，用手瘋狂地刨。

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手指被碎玻璃划破了也感觉不到疼。

然后，我摸到了它。

温润的，完美的球体。

我把它挖出来，用袖子擦干净。

五颗红星，在浑浊的夕阳下，亮得像血。

我抱着那颗珠子，坐在垃圾山上，终于哭了。

不是悲伤。

是一种混合着疲憊、委屈和巨大希望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好像听见林翰在我耳边笑。

“陈诺，你真是个固执的笨蛋。”

是啊。

我就是个笨蛋。

全世界都放弃你了，只有我这个笨蛋，还在想办法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像个幽灵一样在中国的大地上游荡。

我去了雪山。

那颗一星珠，被一个藏民小孩当弹珠玩。

我用我身上所有的现金，加上一部手机，跟他换了过来。

小孩的妈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滿了怜悯。

她可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去了南海的渔村。

七星珠被一个老渔民挂在船头，当辟邪的宝贝。

我在那里帮他织了半个月的渔网，他才终于松口，把它送给了我。

他说：“姑娘，看你心事重，这珠子能定风浪，希望能定定你的心。”

我差点告诉他，它能定的，是生死。

最难找的是四星珠。

它在一个私人收藏家的保险柜里。

雷达信号穿不透厚重的合金，我只能确定大概位置。

我假扮成家政，在那栋别墅里打工。

摸清了监控的死角和主人的作息。

我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

林翰要是知道，估计会惊掉下巴。

他总说我，胆子比兔子还小。

可为了他，我好像什么都敢做。

我偷了那颗珠子。

在一个深夜，撬开了他书房的保险柜。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富人的安保，有时候也只是个摆设。

拿到珠子的那一刻，我没有兴奋，只有心脏狂跳的后怕。

我辞了工，连夜逃离了那座城市。

火车上，我把四星珠贴在胸口。

这是爷爷留给孙悟空的遗物。

是故事的开始。

也是我们故事，重新开始的希望。셔틀버스

我甚至去了一个地下拳场。

六星珠，被一个浑身肌肉的拳手当成了幸运符，挂在脖子上。

我没钱跟他买。

我唯一的筹碼，是我自己。

我对拳场老板说，我赌我自己。

如果我的人能赢他，珠子归我。

如果输了，我留在这里，随便他们处置。

老板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有趣的猎物。

“你有谁？”

我指向角落里一个沉默的男人。

那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一个退伍兵，因为打伤了人才跑路。

我救过他一次，分过他半个面包。

我赌他心里还剩下一点良知。

他对我说：“你疯了。”

我说：“我没办法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他站了起来，脱掉了外套。

那一战，他差点被打死。

但最后，他赢了。

拳手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他把那条挂着六星珠的链子扔给我，咳出一口血。

“我不欠你了。”

我看着他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攥紧了手里的珠子。

“谢谢。”

我说。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最后一颗，三星珠。

它在一切开始的地方。

就在我们这座城市。

雷达显示的位置，是林翰出事那个路口的地下管道里。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掉到那里去的。

也许是车祸的冲击力。

也许是命运。

我撬开沉重的井盖，一股下水道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没有犹豫，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下面又湿又滑，污水漫过脚踝。

我打开手机手电，跟着雷達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这里像城市的肠道，黑暗，曲折。

我能听见头顶马路上车流滚过的声音。

一年前，林翰就是在这里，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走了大概一百米，我在一堆淤泥里，找到了它。

三星珠。

它被污泥包裹着，但那光芒，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我把它撿起來，在污水里洗干净。

至此，七颗龙z珠，全部集齐。

我爬出下水道，像个刚从泥潭里钻出来的怪物。

路人纷纷避让。

我不在乎。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林翰，我要带你回家了。

我没有选择什么名山大川。

我回到了我们租的那个地下室。

那个我们一起住了三年的地方。

我把七颗龙珠，小心翼翼地，放在我们一起铺的地毯上。

按照林翰笔记里写的顺序，摆成一个圆形。

珠子们似乎感应到了彼此。

光芒开始变得明亮，并且开始共鸣。

嗡嗡的声音，低沉，却震动着空气。

我有点紧张。

手心全是汗。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笔记里记载的，那句古老的、听起来有点中二的咒语，念了出来。

“出来吧，神龙！实现我的愿望！”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显得有些滑稽。

一秒。

两秒。

什么都没发生。

我愣住了。

难道……是假的？

林翰的理论，错了？

我这一年的奔波，我所有的牺牲，都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笑话？

巨大的失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七颗依旧发光的珠子，想笑，却笑不出来。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

珠子，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光芒穿透了地下室的天花板，不，是穿透了整个空间。

我感觉不到风。

也感觉不到任何能量的波动。

但我知道，他来了。

我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折叠。

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轮廓，在光芒中缓缓浮现。

青色的鳞片，金色的长须，血红色的眼睛。

他盘踞在我的地下室里，但他的身体仿佛延伸到了另一个维度。

我看到的，似乎只是他投射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影子。

“是汝，集齐了七颗龙珠吗？”

他的声音，不像任何我听过的声音。

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

宏大，威严，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像宇宙本身在对我说话。

我仰着头，脖子都酸了，也只能看到他下颚的一小部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就是……神龙。

林翰，你是对的。

你果然是个天才。

“说出你的愿at望吧。”

神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任何愿望都可以，只能实现一个。说完，我便会离去。”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它抖得厉害。

“我……”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请让我死去的爱人，林翰，复活！”

神龙那双巨大的、如同熔岩般的眼睛，似乎低垂了一下。

我感觉他在“看”我。

“复活死者，违反了宇宙的因果定律。”

他的声音冰冷。

“这需要付出代价。”

我的心一沉。

“什么代价？”

“汝之寿命，汝之记忆，汝之存在……皆可为代价。”

“只要能让他回来，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毫不犹豫。

别说寿命和记忆了。

就算是要我的命，立刻，马上，我也给。

神龙沉默了。

漫长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了。

“……如你所愿。”

他终于开口。

“这个愿望，很简单。”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红光，笼罩了我。

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很轻，很 subtle 的感觉。

像是失去了一根头发，或是一滴眼泪。

然后，金光散去。

七颗龙珠变成了七块顽石，滚落在地毯上。

神龙消失了。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地下室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愣在原地。

这就……结束了？

林翰呢？

他在哪？

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失望，比刚才更猛烈地击中了我。

我被骗了？

还是说，复活，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他会出现在哪里？

医院的停尸间？

还是……墓地里？

我正要发疯。

身后，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咔哒。

那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我的身体僵住了。

我不敢回头。

“陈诺？我回来啦。”

一个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导师拖着开了个会。你吃饭了吗？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小笼包。”

我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年前的那件白色T恤，背着那个旧双肩包，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一丝疲憊，但眼睛亮晶晶的。

正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分毫不差。

林翰。

我的林翰。

他看着我，有点奇怪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傻站着干嘛？看见我这么激动？”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揉我的头发。

我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他。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

是温的。

是真实的。

有心跳。

咚，咚，咚。

强而有力。

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我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这一年来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哭出来。

“喂喂喂，怎么了这是？”

林翰被我吓到了，手足无措地拍着我的背。

“谁欺负你了？还是……我回来晚了，你生气了？”

我摇着头，说不出话。

我只是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我怕一松手，他又会变成一个冰冷的幻影。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他笨拙地安慰我，像在哄一个小孩。

“你看，我买了小笼包，还热着呢셔。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我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的脸，他的眉毛，他嘴角那颗小小的痣。

一切都那么真实。

“林翰……”

我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呢。”

他笑着，帮我擦掉眼泪。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我摇摇头。

“我没事。”

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回来了。

神龙没有骗我。

我的爱人，真的回来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是“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

最初的几天，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

我像个連體嬰一样黏着他。

他去看书，我就坐在他旁边。

他去洗澡，我就守在浴室门口。

晚上睡觉，我必须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感受着他的脉搏，才能勉强入睡。

林翰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陈诺，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他摸着我的额头。

“你好像很焦虑。”

我笑着说：“没有啊，我就是……太爱你了嘛。”

他被我逗笑了，捏了捏我的脸。

“知道了，黏人精。”

他的记忆，停留在他出事的那一天。

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出门，然后像往常一样回家。

中间那空白的一年，对他来说，不存在。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似乎也被神龙的力量“修正”了。

没有人记得林翰死过。

他的导师，他的同学，甚至我们的父母。

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

仿佛那场车祸，那场葬礼，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噩梦。

只有我记得。

只有我知道，我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是我从地狱里抢回来的。

这种认知，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脏里。

一开始，是甜蜜的负担。

后来，渐渐变成了痛苦的折磨。

我们一起出门。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卡车从旁边驶过，鸣了一声喇叭。

我尖叫起来，一把将他拽回人行道。

力气大到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

他被我吓了一跳，有点生气。

“好好地走着路，你发什么疯？”

我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那辆已经开远了的卡车，说不出话。

我看到的，不是一辆普通的卡车。

而是那辆，碾碎了我整个世界的，失控的猛兽。

林翰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一脸莫名其妙。

“不就是一辆车吗？离我们还远着呢셔。陈诺，你到底怎么了？”

我无法解释。

我怎么跟他解释？

说你一年前，就是被这样的车撞死的？

说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只能说：“对不起，我……我看错了。”

他皱着眉，看了我很久。

“你最近，真的很有问题。”

从那天起，他开始躲着我。

不是故意的。

是一种下意识的疏远。

我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他切菜的时候，我总担心他切到手。

他用电水壶烧水，我总担心漏电。

他感冒咳嗽一声，我就紧张得要去叫救护车。

我像一个惊弓之鳥，生活里充满了草木皆兵的恐慌。

而这一切恐慌的源头，都是他。

我的爱，变成了密不透风的枷索，把他和我，都牢牢困住。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陈诺！你能不能别把我的研究笔记收起来？我找不到了！”

“我怕弄脏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你那叫整理吗？你打乱了我所有的思路！”

“陈諾！你为什么又把我的外套藏起来了？”

“那件衣服……我不喜欢。”

那件衣服，就是他出事那天穿的。

我看到它，就会想起 morgue 里冰冷的白布。

“你不喜欢？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争吵越来越频繁。

我们之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他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爱恋、担忧，变成了不解、烦躁，最后，是疲惫。

我知道，我在把他推开。

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那一年的记忆，像一个诅咒。

它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神龙复活了他的身体，却没有抹掉我脑海里的伤痕。

有一天晚上，我又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又是那个路口，那辆卡车，和漫天的血色。

我浑身冷汗，大口喘着气。

林翰被我吵醒了，打开床头灯。

“又做噩夢了？”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不耐烦。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好陌生。

他是谁？

他是我的林翰吗？

还是一个，我用疯狂的执念，制造出来的，完美的复制品？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钻进我的脑海。

我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神龙说，寿命，记忆，存在。

我的寿命短了吗？我不知道。

我的记忆？我记得一切，记得那些痛苦。

那……代价是什么？

“林翰。”

我轻声叫他。

“嗯？”

“你……爱我吗？”

他愣住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沉默了很久。

“陈诺，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说。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累。”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了。

我花了一整年，历尽千辛万苦，把他从死亡手里抢回来。

现在，他要离开我。

因为我太爱他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好啊。”

我说。

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走吧。”

他好像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陈诺，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我打断他。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穿上衣服，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回头看我。

“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没有回答。

门关上了。

地下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不。

不一样。

一年前，我心里还有希望。

现在，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片烧尽的灰烬。

我突然明白了，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神龙没有拿走我的寿命，也没有拿走我的记忆。

他拿走了林翰的爱。

或者说，他复活的，只是林翰的躯壳，和他对过去生活的“设定”。

那份独一无二的，我们之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爱，在那场车祸中，已经彻底死亡了。

我复活了一个爱我的“设定”。

却永远失去了那个爱我的灵魂。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天快亮了。

我该怎么办？

再去集齐一次龙珠吗？

许一个新的愿望？

“神龙啊，请让我的爱人，重新爱上我吧。”

这听起来，比复活他还要荒唐。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翰走后，我过了几天行尸走肉的生活。

我不出门，不吃饭，也不睡觉。

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零件的机器，只剩下一个空壳。

第四天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没理。

门铃固执地响了很久，然后停了。

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忘了，林翰走的时候，没有带走钥匙。

门开了。

进来的，是林翰。

他看起来很憔NEAPOLIS。

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陈诺！你怎么了？”

他冲过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

但我心里，却一片冰凉。

“你回来干什么？”我问。

“我不放心你。”

他把我抱到沙发上，然后冲进厨房。

很快，他端来一杯热牛奶。

“喝了它。”

命令的口气。

我看着他，没动。

他叹了口气，坐在我旁边。

“陈诺，我们谈谈吧。”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他说。

“我知道你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变得……很脆弱，很没有安全感。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也不肯告诉我。”

“我承认，我之前很烦躁，我觉得你不可理喻。”

“但那天我走了以后，我心里特别慌。”

“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走了，我一定会失去你。永远地失去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所以，我回来了。”

“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别再一个人扛着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我以为已经流干了的眼泪。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到可以放弃一切的男人。

我决定告诉他真相。

不管他信不信。

不管他会把我当成疯子，还是怪物。

我累了。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讲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年。

从他出事开始。

到我找到他的笔记，制造探测器。

再到我如何像个疯子一样，走遍天涯海角，寻找那七颗龙珠。

我讲了雪山上的藏民小孩，讲了渔村的老船长，讲了那个地下拳手。

我讲了我在垃圾堆里刨了两天，讲了我在下水道里闻到的恶臭。

最后，我讲到了神龙。

讲到了那个代价。

林翰一直安静地听着。

没有打断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讲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看着他，心脏跳得像擂鼓。

等待着他的审判。

他会相信吗？

他会觉得我是个精神病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永远沉默下去。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

“原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原来是这样。”

“我的傻姑娘。”

“你受苦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绝望。

是释放。

“你……你相信我？”我哽咽着问。

“我信。”

他说。

“虽然这听起来比我的量子纠缠理论还要离谱。”

“但我信。”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所有的反常。”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心里的那种……奇怪的空洞感。”

他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陈诺，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我摇头，“是我不好，是我太偏执了。”

“不，你没有错。”

他捧起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

“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为了你，我也会去跟魔鬼做交易。”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有心疼，有愧疚，有怜惜。

还有……爱。

不是设定好的程序。

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真实的情感。

我突然明白了。

神龙没有拿走他的爱。

爱这种东西，是杀不死，也拿不走的。

它存在于我们的每一个共同的记忆里，每一次心跳的共鸣里。

它只是被死亡和时间，暂时掩盖了。

而我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像一层厚厚的壳，让他找不到重新爱上我的入口。

是我自己，亲手制造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林翰。”

“嗯？”

“我好像……搞错了。”

“什么？”

“神龙没有骗我。”

他回来了。

我的爱人，带着他的灵魂，一起回来了。

只是，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认识彼此。

认识这个，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他。

和这个，在 grief 中挣扎了一年的我。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新的默契。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易碎的瓷器。

我开始试着，把我的恐惧告诉他。

过马路上，我还是会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但我会说：“我害怕，我怕你又突然不见了。”

他会反过来，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我不会的。”

他会说。

“我就在这里。”

他也会告诉我他的感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像一张破了洞的网。”

“我知道我爱你，但我好像忘了……我们之间很多具体的事情。”

“你能不能……再讲给我听听？”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我们的故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图书馆。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去看一场无聊的文艺片。

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我养的猫打碎了他最喜欢的杯子。

我讲我们一起吃过的路边摊，一起淋过的大雨，一起看过的日出。

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讲着讲着，就笑了。

他听着听ring，也笑了。

那些被死亡中断的记忆，在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讲述和倾听中，被重新编织起来。

他灵魂里那个叫“陈诺”的位置，被一点一点地填满。

我心里的那个巨大伤口，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结痂。

我不再做噩梦了。

晚上，我还是会抱着他。

但不再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

而仅仅是，因为我爱他。

因为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胸膛的温度。

有一天，他从实验室回来，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东西。

是一颗用玻璃烧制的珠子。

橙黄色，半透明。

里面，用红色的颜料，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四角星。

“这是什么？”我问。

“四星珠。”

他笑着说。

“传说中，是爷爷留给孙悟空的遗物。”

“送给你。”

“以后，换我来守护你。”

我接过那颗丑丑的玻璃珠，把它紧紧攥在手心。

眼眶有点热。

我抬头看着他。

夕阳从地下室那小小的窗口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我知道，我做对了。

那场穿越生死的疯狂豪赌，我赌赢了。

我们没有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我还是会偶尔因为一些小事，陷入不安的情绪。

他还是会因为陌生的记忆片段，感到困惑。

生活留下的伤痕，不会因为一个愿望就凭空消失。

但我们学会了，牵着彼此的手，一起往前走。

我们搬出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下室，在城市的一个角落，租了一间能晒到太阳的小公寓。

我重新找了份工作，生活回到了正轨。

林翰继续着他的研究。

只是他的课题，从“多维空间”，变成了“记忆与情感的量子纠缠关系”。

他说，他想搞明白，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能量。

至于那七块变成了顽石的龙珠。

被我扔了。

扔进了我们城市里那条最深的江里。

我不需要它们了。

我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我拥有了我的爱人。

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闹，会跟我吵架，也会笨拙地安慰我的爱人。

这就够了。

比任何神迹，都更值得珍惜。

来源：新瓷握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