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已经是深夜,车窗外的风灌进来,带着北方旷野的凉意,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丈夫卧床无法自理,公公与儿媳常年在外驾驶,用方向盘维生
方向盘在手心里,微微发烫,带着经年累月汗渍浸润后的黏腻感。
这是一种错觉。
已经是深夜,车窗外的风灌进来,带着北方旷野的凉意,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方向盘其实是冰的。
热的是我的掌心,是我的血。它们在这条没有尽头的柏油路上,日复一日地燃烧。
坐在副驾驶的公公,像一尊沉默的石雕,一动不动。只有在他偶尔转头,看向后视镜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微光,像熄灭前挣扎的炭火。
我们已经这样,在路上跑了三年。
或者四年?
我已经记不清了。时间在这辆巨大的、轰鸣作响的铁皮盒子里,被拉长、碾碎,最后和柴油的味道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模糊而恒久的存在。
手机在储物格里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立刻去看。
我知道是谁。是医院的护工,每天雷打不动,在这个时间发来一条消息,告诉我他今天的情况。
“体征平稳。”
“今天手动了动手指。”
“给他擦身的时候,好像笑了。”
这些消息,像是一颗颗小石子,投进我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有时候能激起一点涟漪,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沉下去,再无声息。
公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那雕像般的身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点含混的声响。
“看看吧。”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自从他出事后,公公的话就越来越少。我们之间,常常一整天都说不了三句话。
我们的交流,都在路上。
我打右转向灯,他会默契地递过水杯。
我皱一下眉,他会知道是前面的路况不好。
我们像两头被同一根绳子拴住的牲口,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拉着身后那个名为“家”的、沉重无比的破车。
我终于还是拿起了手机。
屏幕的冷光照亮我疲惫的脸。
护工:“今天给他读了你寄回去的信,他眼角有泪。”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指尖冰凉。
信。
那是我在某个服务区,花五块钱买的信纸和信封,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闻着泡面和劣质火腿肠的味道,一笔一画写下的。
写了什么?
无非是些路上的琐事。今天路过了哪座山,看到了怎样的云。告诉他,我们又拉了一趟去南方的货,运费很高,等结了账,就给他换更好的药。
告诉他,要等我们。
一定要等我们。
写到最后,眼泪掉下来,在廉价的信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墨迹。我慌忙擦掉,生怕那潮湿的痕-迹,会传递我的软弱和绝望。
公公又动了。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用旧毛巾裹着的东西,递给我。
打开,是一个温热的馒头。
“垫垫。”他说。
我接过来,馒头不大,却很沉。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毛巾,传递到我的手上。那是一种粗糙的、带着老茧的、让人心安的温度。
我咬了一口。
干硬,没有味道。
但我还是用力地咀嚼,把它咽了下去。
胃里像是被一块石头坠着,沉甸甸的,却也踏实了许多。
车继续往前开。
远光灯像两把利剑,劈开前方无边的黑暗。路两旁的树木、田野、村庄,在光影中飞速地倒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和公公,就像是两个被时间遗弃的人。
我们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轨道上,不停地向前,向前。而我们真正在乎的、我们想要回去的地方,却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那个地方,有他。
有那个躺在白色病床上,需要靠一根根管子维持生命的男人。
我的丈夫。
公*公的儿子。
我记得他出事前的样子。
他总爱笑,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他有一双很巧的手,能用木头刻出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我们家阳台上,至今还挂着他给我刻的一串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响,声音很脆,很好听。
出事那天,他也是笑着出门的。
他说:“媳妇儿,等我回来,给你带城里最好吃的烤鸭。”
我当时正在厨房里和面,准备蒸他最爱吃的豆包。面粉沾了我一手,我没好意思抱他,只是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路上小心。”我说。
他“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句完整的对话。
他在工地上,从五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没有烤鸭。
只有一个浑身是血、人事不省的他,和一张张冰冷的、写满了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的病危通知单。
天,就那么塌了。
家里的积蓄,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亲戚朋友那里,能借的都借遍了。
我卖了我们准备结婚时买的小房子。
公公卖了乡下养老的祖宅。
可他的命,就像个无底洞,多少钱填进去,都听不见一个响。
医生说,是植物人。
能不能醒,看天意。
什么是天意?
我不懂。
我只知道,他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能放弃。
家里已经山穷水尽。
我一个女人,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文化。除了去餐厅洗盘子,我想不到别的出路。
是公公。
那个一辈子在田里刨食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抽了三天三夜的旱烟后,把家里那辆用来拉粮食的、快要报废的旧货车,开到了我面前。
“我以前,跟人跑过车。”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这车,还能跑。”
“我……我不会。”我当时害怕极了。那辆车像一头钢铁巨兽,我连爬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教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
于是,我成了他的徒弟。
在这个小小的、充满柴油味的驾驶室里,他把着我的手,教我怎么换挡,怎么打方向盘,怎么在窄路上掉头。
我的手抖得厉害,车子总是熄火。
他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
他只是把烟点上,深吸一口,然后用那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指着前方。
“看路。”他说,“别怕,车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的。
我只记得,那段时间,我的梦里全都是轰鸣的引擎声,和一条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等我终于可以一个人,把这头钢铁巨兽开得平稳时,我抱着方向盘,哭得像个孩子。
公公站在车下,看着我,没说话。
他只是把头别过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从那天起,我们就成了搭档。
他跑长途,经验丰富,知道哪条路近,哪个服务区的饭便宜又管饱。
我年轻,眼神好,精力足,可以开夜车。
我们两个人,一辆车,日夜兼程,把天南地打的货物,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
我们用两个轮子,碾过春夏秋冬。
也用这两个轮子,换来一张张带着我们汗水和希望的钞票,再把它们变成维持他生命的药水,一滴一滴,输进他的身体里。
有时候,我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公公平稳的呼吸声。车窗外,月光像水一样,洒在陌生的山川和原野上。
那一刻,我会感到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孤独和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这些问题,像幽灵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盘旋。
我会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木头鸟,是他出事前,给我刻的。没有上色,就是木头本来的样子。但线条很流畅,翅膀微微张开,做出一副要飞的姿态。
他说,这是“自由鸟”。
他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开着车,像鸟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把那只冰凉的木头鸟,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木头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这点疼痛,像一根针,把我从那种虚无的、快要溺毙的感觉里,拉了回来。
是的。
我是他的妻子。
我在路上。
我要挣钱,救他的命。
我要等他醒过来,和他一起,去看那只“自由鸟”没有见过的风景。
这个念头,像一盏灯,在我黑暗的心里,亮了起来。
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看不到希望的夜晚。
车子驶入一个服务区。
我把车停稳,熄了火。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想动。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
公公下了车。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回来。
“吃吧。”
他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里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我知道,这是服务区里,唯一需要另外加钱的东西。
每次,他都会把这个蛋给我。
“您吃。”我把碗推回去。
“我老了,嚼不动。”他不由分说地又推了回来,自己则拿起另外那碗,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脸。
我只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在服务区昏黄的灯光下,像落了一层霜。
他的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驼了。
曾经,在我心里,公公是一座山。
他高大,沉默,能扛起家里所有的事情。
可现在,这座山,好像也快要被压垮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赶紧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面。滚烫的汤汁,烫得我舌头发麻,也把我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我们不能倒下。
我们两个,谁都不能倒下。
吃完面,换公公开车,我到后面狭窄的卧铺去睡觉。
车子重新启动,轻微的震动,像一个摇篮。
我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柴油味,泡面味,还有公公身上那股淡淡的旱烟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熟悉的、让我心安的气息。
这就是我的“家”。
一个移动的、由钢铁和气味构成的家。
我蜷缩在卧铺上,听着车轮滚滚的声音,思绪又飘回了从前。
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在一个乡间的集市上。
他正在一个摊位前,低着头,专注地用小刀刻着手里的木头。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孩子,真好看。
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后来,我们恋爱了。
他会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载着我,穿过田埂,穿过小树林。
风吹起我的长发,也吹起他白衬衫的衣角。
他会给我唱歌,调子跑得老远,但我就是觉得好听。
他会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一根糖葫芦,然后看着我吃,自己在一旁傻笑。
他说,我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那些日子,真甜啊。
甜得像梦一样。
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
我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冲去,头“咚”的一声,撞在了前面的隔板上。
“怎么了?”我捂着头,探出身子问。
公公没有回答我。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车灯照亮的前方,一辆小轿车,四脚朝天地翻在路中间。
周围散落着各种碎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别下去。”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我看着那辆变形的、冒着黑烟的车,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三年前的那个下午,是不是也是这样?
是不是也有这样刺耳的刹车声?
是不是也有这样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怕自己会疯掉。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我们把车,往路边挪了挪,给他们让出一条生命通道。
红蓝交替的警灯,映在公公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哆嗦。
我知道,他也想起了他。
那个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儿子。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车厢里的空气,沉闷得像要凝固。
我们就像是两个坐在岸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重复着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海难。
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安慰,都给不了对方。
因为我们自己的伤口,也还在流着血。
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南方的沿海城市。
空气湿润而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这是我们第一次,拉货到这么远的地方。
卸完货,结了运费。
我捏着那沓厚厚的、还带着我们体温的钞票,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这些钱,来得太辛苦,也太沉重。
公公说:“去看看海吧。”
我愣了一下。
这三年来,我们除了装货、卸货、加油、吃饭,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城市,有过片刻的停留。
我们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不敢停,也不能停。
“嗯。”我点了点头。
我们把车停在码头附近。
海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清亮的叫声。
远处,海天一色,蓝得纯粹,蓝得让人心慌。
我和公公并排站着,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久久没有说话。
“他以前总说,想带你来看海。”公公突然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是的。
他总说,要带我来看海。
他说,大海是蓝色的,是自由的。
他说,他要和我,在沙滩上,盖一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城堡。
可现在,我终于看到了海。
而他,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的房间里。
“爸。”我转过头,看着公公。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他。
以前,我总是跟着他,叫他“爸”。但那只是一个称呼。
而今天,这一声“爸”,却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
有依赖,有感激,有心疼,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相依为命的亲情。
公公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他没有看我,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海面。
“会好的。”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可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接了一单顺风的活儿。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要去我们省城的医院。
女人怀着孕,脸色苍白,靠在男人的怀里,显得很虚弱。
男人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经,我和他,也是这样。
他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宠着。
过马路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把我拉到他身后。
吃饭的时候,他会把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夹到我碗里。
他说,我是他的命。
可现在,他的命,却要靠我来维持。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车子行驶到一半,孕妇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她捂着肚子,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肚子疼。”她对男人说。
男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师傅,麻烦您,开快点!”他冲着驾驶室喊。
公公二话不说,一脚油门踩到底。
货车在高速公路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像一头愤怒的野兽。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夫妻,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
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我不知道,我是在为他们祈祷,还是在为我自己祈祷。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到了医院。
男人抱着女人,冲进了急诊室。
临走前,他回过头,冲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他说,眼圈是红的。
我和公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医院的大门里。
“走吧。”公公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
我看着窗外,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那些行色匆匆的病人和家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下去。
我想去看看他。
哪怕,只是隔着玻璃,看他一眼也好。
“爸。”我开口,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公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静静地坐着。
医院的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我们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他,就在这头巨兽的肚子里。
他在等我。
可我,却连走到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我害怕。
我害怕看到他毫无生气的脸。
我害怕看到他身上插着的那些管子。
我害怕看到他那双,再也不会对我笑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我害怕,他会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看到我这双因为常年握方向盘,而变得粗糙不堪的手。
看到我这张因为风吹日晒,而长满雀斑的脸。
看到我这身,永远都散发着柴油味的、脏兮兮的衣服。
我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爱穿白裙子、爱笑、爱撒娇的姑娘了。
我变成了一个……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女人。
一个被生活,磨去了所有光彩和棱角的、面目模糊的女人。
我怎么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走吧。”
过了很久,公公才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
车子,再次启动。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无声无息,却滚烫得,灼伤了我的皮肤。
回到我们租住的那个小小的、阴暗的城中村。
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给护工打了个电话,问了他的情况。
护工说,一切都好。
我挂了电话,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和公公,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各自回房睡了。
我们的房间,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
我能听到,他翻来覆去的声音,和他压抑着的、沉重的叹息。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也睡不着。
这三年来,我们两个人,就像是两只受伤的野兽,躲在各自的洞穴里,独自舔舐着伤口。
我们靠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却又不敢,轻易地去触碰对方的伤痛。
因为我们都怕,那轻轻一碰,就会让对方,彻底崩溃。
第二天,我们接到了一个新的活儿。
是去一个很偏远的山区,送一批救灾物资。
路很难走,全都是盘山公路。
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车子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就像是一片漂浮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
我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公公却显得很平静。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得像磐石。
“别怕。”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这条路,我年轻的时候,跑过。”
“那时候,也是送物资?”我问。
“嗯。”他点了点头,“那年,山里发大水。”
他没有再多说。
但我能想象,当年的情形,一定比现在,还要惊险。
我看着他被岁月刻画得沟壑纵横的侧脸,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
这个男人,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和各种各样的艰难,做着斗争。
和贫穷斗,和天灾斗,现在,还要和命运斗。
他好像,从来没有输过。
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车子开到一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
前方的路,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模糊的水汽。
“停一下。”公公说。
他把车,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拐角。
雨越下越大,还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山谷。
我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泥石,正在往下滚落。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爸,我们……”
“别怕。”公公打断了我的话,他的声音,依旧很镇定,“等雨小点,我们就走。”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收音机。
打开,里面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他调了半天,终于,收到了一个模糊的信号。
是一个地方电台,正在播放一首老歌。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
女歌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像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进我的心里。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狂暴的雨,听着这首老歌,心里,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是啊。
阳光总在风雨后。
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不会停的雨。
只要我们,还活着。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山路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
我们继续赶路。
路,因为昨晚的暴雨,变得更加泥泞难行。
有好几次,车轮都陷进了泥坑里。
我和公公,就下车,找石头,找木板,垫在轮子下面。
我推,他开。
我们两个,都弄得满身是泥,像两个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泥人。
但我们,谁也没有抱怨一句。
我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公公笑。
他的脸上,沾着泥点子,牙齿因为常年抽烟,有些发黄。
但那个笑容,却很真实,很温暖。
像雨后的阳光一样。
终于,在天黑之前,我们把物资,送到了那个小小的、被大山环抱的村庄。
村子里的人,都出来迎接我们。
他们拉着我们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烤得焦黄的土豆。
“孩子,吃吧。”她说,眼睛里,满是慈爱。
我拿着那两个滚烫的土豆,看着这些淳朴善良的村民,看着他们身后,那些在灾难中,被毁坏的家园,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和他们的苦难相比,我的那些痛苦,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了。
至少,我的家,还在。
我爱的人,也还在。
虽然,他不能说话,不能动。
但他还在呼吸,还在这个世界上,陪着我。
这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公公,分吃了那两个土豆。
很香,很甜。
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们依旧在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们的话,依旧很少。
但我们之间的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却好像,变得越来越紧密。
有时候,我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看着他。
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鬓角,又多出来的白发。
我会想,如果,没有我,没有他,公公现在,应该是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养着鸡,种着菜,过着悠闲自在的晚年生活吧。
是我,是我的丈夫,把他,拖进了这场,看不到尽头的苦难里。
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可我,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这些客套的、虚伪的话了。
我们的命运,从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开始,就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我们接了一趟去东北的活儿。
路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车子开在上面,直打滑。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冷汗。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公公坐在我旁边,比我还紧张。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慢点,慢点。”
“踩刹车,要轻。”
“方向盘,打稳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有点啰嗦。
但我的心里,却很暖。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
我们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完那段,最危险的路。
等车子,终于,安全地,驶上平坦的大路时,我们两个,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这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
公公从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不锈钢的酒壶。
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把酒壶,递给了我。
“喝口,暖暖身子。”
一股辛辣的、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小口。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的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谢谢爸。”我说。
他“嗯”了一声,把头,转向了窗外。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窗外的世界,一片苍茫。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
酒的味道,又苦,又辣。
就像,我们的生活。
但是,喝下去之后,却能,带来一丝,短暂的,温暖和勇气。
或许,这就是公公,离不开它的原因吧。
那年春节,我们是在路上过的。
除夕夜,我们在一个服务区,停了下来。
服务区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和我们一样,回不了家的司机。
公公从车上,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小的,电热锅。
他又从一个蛇皮袋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冻饺子,冻鱼,还有一小块腊肉。
“过年了。”他说,“得吃点好的。”
我们在车厢里,支起小桌子。
公公煮饺子,我炒菜。
小小的车厢里,很快,就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我们还和护工,通了视频电话。
屏幕里,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脸色,比以前,红润了一些。
护工说,他今天,好像,长胖了一点。
我看着他,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别哭。”公公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推到我面前,“过年呢,得高兴。”
我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吃了很多。
也说了很多话。
公公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讲他怎么,和他妈妈,认识的。
讲他小时候,有多调皮。
讲他第一次,当爸爸的时候,有多紧张,多高兴。
他的话,不多,也很平淡。
但我听得,很认真。
我好像,第一次,真正地,认识了,这个和我朝夕相处了三年的男人。
也第一次,真正地,认识了,那个我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丈夫。
那一晚,我们都喝了点酒。
公公的脸,喝得红扑扑的。
他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好日子,会来的。”他举起酒杯,对我说,“一定会来的。”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有烟花,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
很美,也很短暂。
就像,我们生命中,那些,为数不多的,快乐的瞬间。
但正是这些,短暂的,美好的瞬间,支撑着我们,在漫长的,黑暗的,隧道里,不停地,走下去。
因为我们相信,在隧道的尽头,一定,有光。
又是一个春天。
万物复苏。
路两旁的树,都抽出了新芽,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我们接到医院的电话。
医生说,有一个新的治疗方案,也许,可以让他醒过来。
但是,费用很高。
而且,风险也很大。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我拿着电话,手,抖得厉害。
百分之三十。
这个数字,像一把锋利的刀,悬在我的头顶。
是赌,还是不赌?
赌赢了,他就能回来。
赌输了,我们可能,连现在这种,平静的,绝望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公公。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小小的驾驶室里,烟雾缭绕。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赌吧。”
过了很久,他才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两个字。
“钱,我想办法。”
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钱了。
这几年,我们挣的钱,除了维持他的治疗,和我们最基本的生活,几乎,所剩无几。
“爸,我们……”
“别说了。”他打断了我,“他是我的儿子。”
“也是,我唯一的,指望。”
那一刻,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背上的那座山,好像,又重了许多。
为了凑齐手术费,我们开始,接更多的活儿。
跑更远的路。
我们几乎,不睡觉。
困了,就在服务区,扒拉几口饭,然后,换着开。
车子,成了我们真正的家。
方向盘,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那段时间,我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台机器。
一台,只会,加油,换挡,踩刹车的,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的身体,越来越疲惫。
我的精神,也越来越麻木。
我甚至,有好几次,在开车的时候,差点,睡着了。
都是公公,及时地,发现了我,把我,叫醒。
“去睡会儿。”他会把我,从驾驶座上,拉下来。
然后,自己,默默地,坐上去。
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们,真的,能撑下去吗?
我开始,怀疑。
我开始,动摇。
那天晚上,我们又在一个服务区休息。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他了。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一片,开满了向日葵的,田野里。
阳光,很好。
他冲我笑,眼睛,还是弯弯的,像月牙。
“媳-妇儿。”他叫我。
“我好累。”我说。
“我知道。”他说,“对不起。”
“别怕。”他向我,伸出手,“我来,接你了。”
我哭着,向他跑过去。
我多想,抓住他的手。
我多想,再抱抱他。
可是,就在我的指尖,快要,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
他,突然,像烟一样,散了。
我从梦中,惊醒。
脸上,全是泪。
车厢里,一片漆黑。
我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深夜的服务区,很安静。
只有几辆,和我们一样,停着休息的,大货车。
我走到车头,靠在冰冷的,车身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很冷。
照在我的身上,也照在,这辆,陪伴了我们,无数个日夜的,钢铁巨兽上。
我突然,觉得,好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是我们?
凭什么,我们要,承受这些?
我蹲下身子,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放声大哭。
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全都,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一双,粗糙的,温暖的,大手,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抬起头。
是公公。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
他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月光,拉长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蹲着。
一个,站着。
像两座,孤零零的,雕像。
“爸。”我哽咽着,开口,“我,撑不住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怕,惊扰了,这夜色。
“再撑一下。”他说,“就一下。”
“等他,好了。”
“我们就,回家。”
回家。
多么,简单,又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我已经,快要,忘记,家的,味道了。
我看着公公,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和那双,充满了,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他,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人,都还在,咬着牙,坚持。
我,又有什么资格,说放弃?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
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爸。”我说,“我们,走吧。”
他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我们,重新,上路了。
天,快亮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知道,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有迷茫,和恐惧。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边,有他。
我的身后,有家。
这就,足够了。
我们,终于,凑齐了,手术费。
我把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交到医生,手上的时候。
我的手,抖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
这,不是钱。
这是,我们的,命。
是我们的,全部的,希望。
他,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扇,冰冷的,绿色的,大门,在我们面前,缓缓地,关上。
我和公公,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从来,没有觉得,等待,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情。
我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手心里,全是汗。
公公,坐在我的旁边,一动不动。
像一尊,风干了的,石像。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度的,紧张,和不安。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整个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五个小时?
还是,六个小时?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和公公,“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冲了过去。
“医生,怎么样?”我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带着,微笑的,脸。
“手术,很成功。”他说。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是公公,一把,扶住了我。
我转过头,看到,他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这个,一辈子,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钢铁一样的,男人。
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醒了。
是在,手术后的,第三天。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正在,给他,擦拭,手心。
我突然,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我低下头,仔细地,看着。
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眼睛。
虽然,还有些,迷茫,和无神。
但,确实,是睁开了。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我怕,这是一场梦。
我怕,我一出声,梦,就醒了。
他,看着我。
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
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急。”我握住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来。”
“我,在呢。”
“我们,都在。”
他,好像,听懂了,我的话。
他,看着我,笑了。
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
他,回来了。
我的,爱人。
我的,全世界。
他,回来了。
他的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从,能动,一根手指,到,能,慢慢地,坐起来。
从,能发出,模糊的,音节,到,能,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
每一点,小小的,进步,都足以,让我们,欣喜若狂。
公公,把车,卖了。
他,不再,出车了。
他,每天,都守在,医院里。
给他,按摩,喂饭,讲故事。
他,把他,当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重新,养育,一遍。
而我,则找了一份,在附近,餐厅,洗碗的,工作。
工资,不高。
但,足够,我们,生活。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下班后,我会,买他,最爱吃的,东西。
然后,回到,那个,小小的,病房里。
我们,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虽然,依旧,清贫。
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因为,家,回来了。
完整的,家。
半年后,他,可以,下地,走路了。
虽然,还很,不稳。
需要,拄着,拐杖。
但,他,终于,可以,走出,那个,禁锢了,他,四年的,房间了。
那天,我们,带他,去了,海边。
就是,我和公公,去过的,那个,码头。
海风,依旧,很大。
海鸥,依旧,在,盘旋。
他,拄着拐杖,站在,海边。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看了,很久,很久。
“真蓝啊。”他说。
声音,还有些,沙哑。
但,很清晰。
“嗯。”我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点了点头。
“谢谢你。”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媳妇儿。”
“还有,爸。”
我,和公公,都笑了。
阳光,洒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
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东西,很多。
青春,健康,还有,那些,本该,美好的,时光。
但是,我们,得到的,也很多。
我们,得到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爱,和,希望。
后来,我们在那个海边的小城,定居了下来。
公公,用卖车的钱,和我们,剩下的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
他,则在店里,帮忙。
他的手,虽然,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
但,他,还是,喜欢,刻东西。
他,给我,又刻了,一只,木头鸟。
比以前那只,更大,更漂亮。
他说,这只,不叫,“自由鸟”了。
这只,叫,“守护鸟”。
他说,他要,用他的,余生,好好地,守护我,守护,这个家。
而我,则在店里,负责,收钱。
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看着,窗外,潮起潮落。
看着,身边,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我的心里,很平静,很安宁。
有时候,我会,在午后,打盹的时候,做梦。
梦里,依旧,是那辆,巨大的,轰鸣的,货车。
和那条,没有尽头的,路。
我会,在梦里,闻到,那股,熟悉的,柴油味。
和,公公身上,那股,淡淡的,旱烟味。
醒来后,我会,有些,恍惚。
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
但我知道,那段,在路上的,岁月。
那段,用方向盘,维生的,日子。
会永远,刻在,我的,生命里。
它,是我,最痛苦的,回忆。
也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它,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
什么是,坚持。
也教会了我,什么是,家。
家,不是,一所,房子。
不是,一堆,家具。
家,是,只要,你们,都在。
无论,在哪里。
都是,家。
来源:钟妹妹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