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办公室的灯关了一半,惨白的光线斜斜地打在我的工位上,像某种不吉利的聚光灯。
我第一次发现它,是在一个加班到深夜的周二。
办公室的灯关了一半,惨白的光线斜斜地打在我的工位上,像某种不吉利的聚光灯。
电脑屏幕上,那个该死的logo设计方案,已经被我改了八百遍。
客户的要求很简单:“要大气,但也要内敛,最好带点互联网的轻盈,同时不失传统企业的厚重。”
去他妈的。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头皮屑像雪花一样往下掉。
我喝了口早就凉透了的咖啡,苦得像中药。
起身想去洗把脸,卫生间的镜子正对着门。
我走进去,一抬头,就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眼袋浮肿,脸色蜡黄,眼神黯淡,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一个标准的、被榨干的社畜。
我叹了口气,准备拧开水龙头。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人,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清晰的、带着十足轻蔑的,冷笑。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镜子。
镜子里的“我”,也同样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和我自己的不一样。
我的眼神里是疲惫、是迷茫、是认命。
而他的眼神,是锋利的,是冰冷的,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傲慢和……残忍。
“废物。”
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来。
不是幻听。
那声音就是我自己的,但语调却截然不同。冷静,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判断力。
是镜子里的“我”在说话。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看你那点出息。”
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镜子里的“我”没动,甚至连嘴唇都没动一下,但他脸上的嘲弄意味更浓了。
“一个破logo,改了三天。你的人生就是用来浪费在这种垃圾事情上的吗?”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回去。”
那个声音命令道。
“把主色调的饱和度降低15%,辅助图形用黄金螺旋线重构,字体换成思源黑体的变体,把字重调到Light。”
我像个木偶,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
我走回工位,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机械地飞舞。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那个声音清晰的指令。
降低饱和度。
黄金螺旋线。
思源黑体,Light。
半小时后,一个新的logo出现在屏幕上。
简洁,有力,完美地平衡了“大气”与“内敛”,“轻盈”与“厚重”。
我自己看着都呆住了。
这……这是我做出来的?
第二天,我把方案发给了客户。
十分钟后,客户回了邮件,只有两个字:“牛逼!”
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
项目总监王总拍着我的肩膀,笑得满脸褶子:“陈默啊陈默,你小子可以啊,总在关键时刻给我惊喜!”
我僵硬地笑着,感觉后背全是冷汗。
惊喜?
这他妈是惊吓。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我开始频繁地和我的倒影对话。
不,不是对话。
是我单方面地被它审视,被它嘲讽,被它指令。
它出现在任何能反光的地方。
家里的穿衣镜,公司的电梯门,黑屏的手机,路边积水的洼地,甚至是一勺清亮的汤。
它无处不在。
它比我聪明。
这是毋庸置疑的。
工作上,它总能在我山穷水尽的时候,给出最精准、最惊艳的解决方案。
我的设计稿再也没有被驳回过。
我的KPI一路飙升。
王总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欣赏,给我涨了薪,还许诺年底给我升职。
同事们开始用一种混合着嫉妒和佩服的眼神看我。
我成了办公室里最闪亮的那颗星。
但只有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
真正的设计师,是镜子里那个邪恶的混蛋。
“你看看你,离了我,你就是一坨屎。”
它经常这样说。
我站在浴室镜子前刷牙,泡沫糊了一嘴。
它就在对面,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连牙都刷不干净,瞧瞧你左边第三颗牙的牙根,全是黄渍。恶心。”
我下意识地加大了刷牙的力度,牙龈被刷出了血。
满嘴的血腥味。
“这就对了。”
它满意地“说”。
“对自己狠一点,不然你永远都是个废物。”
它不仅在工作上指导我,还开始全面接管我的人生。
“你那件格子衬衫,穿了三年了吧?扔了。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跟人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别总盯着地板,你是在找钱吗?”
“王总给你递烟的时候,要用两只手接,身体微微前倾。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活该你一辈子当底层。”
我按照它的指令,扔掉了所有的旧衣服,换上了它为我“挑选”的剪裁合身的衬衫和西裤。
我开始练习在跟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嘴角挂着它教我的、那种看起来自信又亲和的微笑。
我学会了在酒桌上如何敬酒,如何说场面话,如何不动声色地讨好每一个人。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
或者说,我正在变成一个我以前最讨厌、也最害怕成为的那种人。
一个圆滑、精明、带着面具的成年人。
而真正的我,那个懦弱、敏感、有点社交恐惧的陈默,被死死地锁在了这具皮囊的最深处。
林溪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负责行政。
长得很干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溪水一样温柔。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茶水间。
她正在手忙脚乱地弄那台新买的咖啡机。
我走过去,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的社交技能,基本为零。
果然,林溪转过头,有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气氛瞬间尴尬。
我杵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就在这时,脑子里的声音响了。
“蠢货。”
它毫不留情地骂道。
“谁让你这么直接问的?显得你很刻意,像个没见过女人的变态。”
我窘迫得脸都红了。
“现在,笑一下。”它命令道,“自然点,嘴角上扬十五度。”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告诉她,‘这台机器的脾气是有点怪,上次王总还被它喷了一身咖啡’。”
我几乎是立刻复述了这句话。
林-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吗?王总那么严肃的人?”
“当然。”脑子里的声音飞速运转,“往前走半步,身体侧过来,靠在吧台上,做出一个放松的姿态。然后说,‘他当时那表情,你要是看见了,估计能笑一个星期’。”
我照做了。
我的身体摆出一个我从未有过的、松弛而帅气的姿势。
我的嘴里说出连我自己都觉得风趣幽默的话。
林溪笑得更开心了。
“然后呢然后呢?”她好奇地追问。
“够了。”
脑子里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
“转身,拿起你的杯子,告诉她,‘剩下的,下次再讲给你听’。然后就走,不要回头。”
我愣了一下。
现在气氛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走?
“执行。”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只好端起杯子,对林溪笑了笑:“剩下的,下次再讲给你听。”
然后,我真的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能感觉到她停留在我背后的、带着一丝错愕和好奇的目光。
“女人不能惯着。”
回到工位上,我看着电脑屏幕里自己的倒影。
它正用一种“你还嫩得很”的眼神看着我。
“你对她越是若即若离,她就越是把你放在心上。这叫欲擒故纵,懂吗?废物。”
我不懂。
但我知道,它说的是对的。
从那天起,在它的“指导”下,我开始和林溪有了更多的接触。
我总能“恰好”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我总能“无意中”说出一些让她捧腹大笑的段子。
我总能“不经意间”展现出我的“才华”和“成熟”。
我们一起吃了饭,看了电影。
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我送她回家。
在她家楼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上去坐坐吗?”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拒绝她。”
脑子里的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说,拒绝她。”它重复了一遍,“告诉她,‘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你疯了?!”我在心里狂吼,“这他-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它冷笑,“你这种废物,就算上去了又能怎么样?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明白,最后搞得两个人尴尬收场?相信我,今晚的拒绝,会让她彻底爱上你。”
“因为这证明了你是个正人君子,而不是一个只想占便宜的禽兽。你和那些围着她的苍蝇,不一样。”
我站在原地,天人交战。
林溪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那么清澈,那么干净。
我真的要用这种卑劣的算计去对待她吗?
“别用你那套可笑的道德观来评判我。”
它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是在帮你。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只需要……听话。”
最终,我还是屈服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说:“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林溪愣住了。
几秒钟后,她的眼睛里,亮起了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感动、欣赏和……爱慕的光。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我赢了。
或者说,它赢了。
第二天,林溪给我发了微信。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男人。”
后面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
我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倒映出我的脸。
那张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骗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的骗子。
我和林溪在一起了。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说我们是金童玉女。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林溪对我很好,她会给我带自己做的便当,会在我加班的时候默默陪着我,会在我因为一个项目成功而开心时,比我还开心。
她爱上的,是那个在它的操控下,变得风趣、自信、体贴、才华横溢的“陈默”。
可她不知道,那个真正的陈默,其实正躲在皮囊之下,瑟瑟发抖。
我越来越依赖它。
也越来越害怕它。
它就像一种毒品,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快感和自信,也在一点点地吞噬我的灵魂。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不敢闭上。
因为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它。
它会出现在我脑海的黑暗里,用那双冰冷的眼睛嘲讽地看着我。
“怎么?得到了一切,反而不开心了?”
“你就是犯贱。”
“给你阳光你嫌刺眼,给你安稳你嫌无聊。你这种人,就活该在泥潭里挣扎一辈子。”
我试图反抗。
有一次,王总让我做一个紧急的竞标PPT,第二天就要。
我熬了一个通宵,自己独立完成了。
没有听从它的任何建议。
那份PPT,是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和能力做出来的。
我觉得,还不错。
至少,及格了。
第二天,我去卫生间洗脸,它又出现了。
它看着镜子里憔-悴的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看了你的PPT。”
它说。
“一堆狗屎。”
“结构混乱,逻辑不通,视觉效果更是土得掉渣。你管那玩意儿叫作品?”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那是我自己做的!”我压抑着声音,低吼道。
“所以才是一堆狗屎。”
它轻描淡写地说。
“陈默,承认吧,你就是个废物。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那天的竞标,我们输了。
输得很难看。
王总把我叫进办公室,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他把我的PPT摔在桌子上,指着我的鼻子骂:“陈默!这就是你给我的东西?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屈辱、愤怒、不甘,最后都汇成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它说的是对的。
没有它,我什么都不是。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把自己灌得烂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吊灯的金属底座,隐约映出了我的脸。
它也在看着我。
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嘲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
“你现在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了吧?”
它的声音很轻。
“善良、努力、诚实……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只有聪明,只有手段,只有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你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陈默,你想活得像个人样吗?”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想。
我做梦都想。
“那就听我的。”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权力,金钱,女人……”
“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你那点可笑的、一文不值的‘自我’。”
我哭了很久。
最后,我睁开眼,看着那个模糊的倒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变成了一个最完美的执行者。
它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它让我去阴一个竞争对手,我就不动声色地在他的方案里埋下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个叫小李的同事,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
但在一个重要的项目上,它告诉我,小李是我的直接竞争者。
“他的方案里,引用了一个未经授权的字体。去举报他。”
“这……这不太好吧?”我犹豫了。
“妇人之仁。”它冷哼一声,“在职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想让他踩着你的尸体上去吗?”
我沉默了。
最终,我匿名发了一封邮件给法务部。
小李因为侵权问题,被公司通报批评,取消了那个季度的所有奖金,还背上了一个处分。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我不敢和他对视。
但我升职了。
成了设计组的组长。
它让我去讨好一个有妇之夫的女高管,因为她手里掌握着公司的核心资源。
它教我如何给她发暧昧的短信,如何送她喜欢的礼物,如何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电梯里,“不经意”地触碰她的手。
那个女高管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露骨。
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忍着。”它说,“等你拿到你想要的资源,就可以一脚把她踹开。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互相利用而已。”
我拿到了我想要的资源。
我的团队,连续拿下了公司好几个S级的项目。
我成了公司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王总见了我,都开始客客气气地叫我“陈组长”。
我的收入翻了好几倍。
我买了车,在市中心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
我和林溪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在它的指导下,我总能制造出各种浪漫的惊喜。
我记得她所有的喜好,记得每一个纪念日。
我成了她眼中最完美的男朋友。
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想和我结婚。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结婚?
和谁结婚?
和我,还是和控制着我的那个魔鬼?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我的情绪越来越少。
我不会发自内心地笑,也不会发自内心地难过。
所有的表情,都成了经过它精密计算后,展现给别人的面具。
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任务,以换取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脸,英俊,自信,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是一张成功人士的脸。
可我看着那张脸,却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恐惧。
我是谁?
陈默是谁?
镜子里的那个“我”,和镜子外的这个“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存在的?
我开始害怕一切反光的东西。
我把家里的镜子全都用布蒙上。
我走路永远低着头,避免看到商店的橱窗。
我用磨砂的手机膜,让屏幕变得模糊。
但这没用。
它已经不需要通过镜子来和我对话了。
它就住在我的脑子里。
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或者说,它正在吞噬我,想成为我的全部。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才是真正的你?”
有一天,它突然问我。
“那个懦弱、犹豫、多愁善感的你,只是你在成长过程中,为了保护自己而幻想出来的虚假人格。”
“我,才是你的本质。冷静,理智,强大。”
我浑身发冷。
“不……不是的……”我喃喃自语。
“是的。”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你只是病了。现在,病快好了。等你完全接纳我,你就会获得新生。”
我快疯了。
我真的快疯了。
我开始偷偷地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敢告诉医生我的秘密,我只能说我压力很大,经常幻听。
医生给我开了很多镇静和抗抑郁的药。
我把那些药片和胶囊,像糖豆一样往嘴里塞。
但没用。
药物可以麻痹我的神经,却无法驱赶我脑子里的那个魔鬼。
反而,它会嘲笑我。
“你看,你又在做无用功了。”
“想靠这些化学垃圾来打败我?天真。”
“陈默,别挣扎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公司接到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一个项目。
一个国际知名品牌的年度推广方案。
如果能拿下,公司将一战成名,直接跻身国内顶尖广告公司之列。
全公司都疯了。
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王总亲自坐镇,成立了以我为核心的项目组。
“陈默,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王总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
也是……它的机会。
“这是我们的封神之战。”
它在我脑子里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兴奋。
“赢了这一仗,你将不再是区区一个组长。你会成为这家公司的合伙人,甚至……未来的主人。”
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我做不到……”
“你能。”它的声音斩钉截铁,“有我,你无所不能。”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几乎是以一种燃烧生命的方式在工作。
在它的“帮助”下,我的大脑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疯狂地运转。
我们颠覆了所有传统的方案。
我们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极具颠覆性的创意。
那个创意,充满了邪恶的智慧和对人性的精准洞察。
它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消费者的欲望和虚荣。
当我把最终方案展示给项目组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仿佛在看一个神。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和魔鬼做了交易的凡人。
这个方案,太邪恶了。
它利用了人性的弱点,充满了诱导和欺骗。
它会像病毒一样传播,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它会带来巨大的商业成功。
也会带来无法估量的负面影响。
“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个组员小声地问。
“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冰冷的声音回答。
那不是我的声音。
是它的。
竞标的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字,每一个画面,都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子里。
也像一把刀,在凌迟我的良心。
“你在犹豫什么?”
它问。
“这一切……值得吗?”我终于问出了口。
“值得?”它笑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房子,车子,地位,女人……哪一样不是我带给你的?你现在跟我谈值不值得?”
“可我并不快乐!”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过了很久,它才缓缓地“开口”。
“快乐,是弱者的奢侈品。”
“强者的世界里,只有输赢。”
“陈默,你想当弱者,还是强者?”
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当弱者。
但我也……不想当一个没有灵魂的强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溪。
“还在加班吗?”她的声音充满了心疼。
“嗯。”
“别太累了,早点回来。我给你炖了汤。”
“好。”
挂了电话,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伤。
林溪。
那个像溪水一样干净的女孩。
她爱上的,到底是谁?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她会怎么想?
她会厌恶我,会唾弃我,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吧。
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想赢了。
我想输。
输得一败涂地。
然后,变回那个虽然没用、但至少还像个人的陈默。
“你想干什么?”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声音瞬间变得警惕。
“我警告你,陈默,别做傻事!”
我没有理它。
我打开竞标PPT的源文件。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只要我把里面最核心的几页创意删掉,或者随便改几个关键数据。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我会身败名裂。
会被公司开除。
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我也……会获得自由。
“你敢!”
它在我脑子里咆哮,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你忘了吗?没有我,你就是一坨屎!你会被所有人踩在脚下!你连房贷都还不起!林溪也会离开你!你将一无所有!”
我的手指在颤抖。
它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一无所有。
这个词,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真的……能承受那样的后果吗?
“对,就是这样。”
它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语气。
“听话,陈默。关掉它,去睡觉。明天,我们一起去迎接胜利。”
“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邪恶而完美的方案。
我的手,慢慢地从键盘上移开。
我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我是一个懦夫。
无论是在它出现之前,还是之后。
我从未改变。
竞标会场。
我站在台上,聚光灯打在我的身上。
台下坐满了人。
客户方的高管,公司的领导,还有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另一家顶尖广告公司。
我的身后,是巨大的投影幕布。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我的演讲。
我的声音,沉稳,有力,富有感染力。
我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我像一个最顶级的演员,在表演一场独角戏。
台下的观众,被我完全吸引住了。
我能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
那是惊叹,是佩服,是……贪婪。
他们被这个邪恶的创意,彻底征服了。
“所以,我们的核心理念就是——制造欲望,而非满足需求。”
我用一句极具煽动性的话,作为演讲的结尾。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总站起来,带头鼓掌,脸上的激动和骄傲,毫不掩饰。
客户方的首席代表,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知道,我们赢了。
赢得毫无悬念。
我走下台,迎接我的是鲜花和拥抱。
同事们把我抛向空中。
林溪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你太棒了!”她在我耳边尖叫,眼眶里全是泪水。
我被人群包围着,被巨大的喜悦和赞美包围着。
我应该高兴的。
我应该狂喜的。
可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我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的脸,感觉他们离我那么遥远。
我的灵魂,仿佛飘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切。
“看到了吗?”
脑子里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种帝王般的傲慢。
“这就是胜利的滋味。”
“从今天起,你就是王。”
庆功宴上,我被灌了很多酒。
所有人都来给我敬酒。
王总当场宣布,任命我为公司的创意总监,并给予我5%的股份期权。
我成了这家公司最年轻的高管。
一步登天。
我醉醺醺地回到家。
林溪扶着我。
她帮我脱掉外套,换上拖鞋,给我端来热茶。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爱意。
“陈默,我们结婚吧。”
她靠在我的怀里,轻声说。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结婚。
生孩子。
让我的孩子,也活在这个魔鬼的阴影之下吗?
不。
绝对不行。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像火山一样从我心底喷发出来。
我猛地推开她。
“你爱我什么?”我盯着她,眼睛通红。
林溪被我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我:“我……我爱你的一切啊。”
“一切?”我冷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你爱我的才华?爱我的自信?爱我的风趣?”
“那些……都不是我!”
“那都是假的!是骗你的!”
我像疯了一样,冲进卫生间。
我一把扯掉蒙在镜子上的布。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因为酒精和情绪激动而涨红的脸。
那张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看好戏的微笑。
“你终于要摊牌了吗?”
它在我脑子里悠悠地说。
“也好,让她看看你的真面目。看看这个懦弱、无能、歇斯底里的废物。”
“看看她爱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溪跟着我跑了进来,一脸的担忧和不解。
“陈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指着镜子,对她大吼:“你看着!看着他!”
“你爱的,是他!是这个住在我身体里的魔鬼!”
“是他做的方案!是他教我说话!是他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是陈默!我只是一个被他操控的木偶!”
林溪顺着我的手指看去。
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状若疯癫的我。
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白了。
眼神里,从担忧,变成了困惑,最后,变成了……恐惧。
“陈默……你……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她试探着问,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刺激到我。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医生?
哈哈哈哈哈哈!
我狂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她不信我。
她以为我疯了。
也是,这种事情,谁会信呢?
“你看,她不信你。”
脑子里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
“在她的眼里,你现在就是一个精神病。”
“一个配不上她的精神病。”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那个“我”。
它也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它赢了。
它彻底地赢了。
它不仅夺走了我的事业,我的生活,现在,它还要夺走我最后的、也是唯一在乎的东西。
林溪。
不。
我不能让它得逞。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从我心底升起。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们就一起毁灭吧!
我猛地抬起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镜子!
“砰!”
一声巨响。
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无数的碎片,像雪花一样飞溅开来。
其中一片,划破了我的手背,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镜子里的那个“我”,随着镜面的破碎,也变得支离破碎。
它脸上那得意的笑容,被无数的裂痕分割,显得扭曲而怪异。
然后,消失了。
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也消失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可怕。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卫生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上很疼。
但我的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它走了。
那个魔鬼,终于走了。
“啊——!”
林溪的尖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她看着我满是鲜血的手,和一地的玻璃碎片,吓得魂不附体。
她冲过来,想拉我的手,又不敢碰。
“陈默!你疯了!我们去医院!快!”
我看着她。
看着她焦急、恐惧,却依然没有转身离开的脸。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
“对不起。”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说。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医院。
我的手被缝了七针,包扎得像个粽子。
医生说我可能有点精神衰弱,建议我好好休息。
林溪一晚上没睡,守在我的床边。
我看着她憔-悴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再试图跟她解释那个“倒影”的事情。
我知道,她不会懂。
也没必要懂。
重要的是,它走了。
我自由了。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王总极力挽留,甚至许诺了更高的职位和更多的股份。
我全都拒绝了。
“王总,我累了。”
我说。
这是我这几年来,对自己,也对别人说的,第一句真话。
离开公司的时候,我看到了小李。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走到他面前,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他愣住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走远。
我和林溪,也分手了。
是我提出来的。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
“为什么?”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爱上的那个陈默,已经死了。活下来的这个,是个一无所有的废物。”
“我不在乎!”她喊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我笑了,笑得很苦涩。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卖掉了市中心那套只付了首付的房子,也卖掉了那辆我没开过几次的车。
还清了所有的贷款,手里还剩下一笔不多的钱。
我回到了我的老家,一个南方的小城市。
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街上闲逛。
这里的节奏很慢。
阳光很好。
我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我刮胡子都用手摸着刮,经常刮得满脸是伤口。
我害怕。
我怕一不小心,又在某个反光的角落,看到那张熟悉的、邪恶的脸。
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片绝对的安静,一开始让我很不适应。
甚至感到恐慌。
但慢慢地,我习惯了。
我开始能听到一些别的声音。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远处小贩的叫卖声。
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这些声音,真实,而温暖。
有一天,我路过一个地摊。
地摊上摆着很多老旧的物件。
其中,有一面小小的、边缘已经生锈的圆镜。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我犹豫了很久。
最后,还是颤抖着手,拿起了那面镜子。
我缓缓地,缓缓地,把镜子举到自己面前。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脸。
那张脸,有些苍白,有些消瘦,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眼角似乎也有了细纹。
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疲惫和迷茫,也没有了后来的精明和冰冷。
那是一种……平静的眼神。
像一潭深水。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也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很久。
他没有笑。
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这张脸,虽然陌生,但又无比的亲切。
这才是陈默。
这才是真正的我。
一个普通的、不完美的、甚至有点窝囊的,但却是真实的我。
我对着镜子,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有点生涩,有点难看,但却发自内心的微笑。
镜子里的人,也对我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想,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了。
虽然,一无所有。
但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而活。
来源:新瓷握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