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烤箱里的芝士蛋糕正散发出浓郁的奶香,混着香草和柠檬的清气,是我今天下午的主打产品,“晚来甜”。
门铃响了。
一声,两声,固执地,不依不饶。
烤箱里的芝士蛋糕正散发出浓郁的奶香,混着香草和柠檬的清气,是我今天下午的主打产品,“晚来甜”。
我的甜品店名字。
也是我这三年的生活。
我擦了擦手,把围裙解下来,心里有点烦。这个点,会是谁?
不是熟客,熟客都加了我微信。
不是邻居,邻居有我的手机号。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
一个男人。
一个陌生,又熟悉到骨子里的男人。
我的呼吸停了半秒。
胃里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昨晚吃的泡面连着酸水一起往上涌。
我死死地捂住嘴。
沈超。
我那失踪了三年的丈夫,沈超。
他瘦了,脱了形,皮肤是一种长久不见阳光的蜡黄。穿着一件我不认识的夹克,领口都磨破了。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神躲闪着,像一只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流浪狗。
可那还是他。
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以为我再次见到他,会冲上去撕烂他的脸,或者歇斯底里地质问他这三年死哪儿去了。
可我没有。
我只是手脚冰凉,全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干,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冰冷的铁门。
门铃还在响。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奶香味此刻闻起来,只觉得腻到反胃。
我拉开了门。
沈超看见我,浑身一僵,眼神更虚了,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我没应声,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最多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长发柔顺地披着,素面朝天,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弱和愁苦。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帆布包,紧张地看着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各种最狗血的猜测瞬间炸开。
这三年,他不是落魄,是快活去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现在混不下去了,带着小的找上门来?
心口那股被压抑了三年的火,终于找到了出口,轰地一下烧到了天灵盖。
我盯着沈超,笑了。
“沈超,你可真有本事。”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我自己都害怕。
沈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阿晚,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笑意更冷,“解释什么?解释你在外面风流快活的时候,我在家替你还债,给你妈养老送终?”
哦,不对,他妈还没死。
是我在替他尽孝。
这话像刀子,狠狠扎在沈超心上。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他身后的女人脸色更白了,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身体微微发抖。
我懒得再看他们,只想把门摔上,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沈超突然一把抵住门,急切地说:
“阿晚!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这是……”
他结巴了半天,终于一咬牙,把那个女人往前推了一把。
“这是你嫂子。”
我愣住了。
世界仿佛静止了。
烤箱“叮”的一声,提示蛋糕烤好了。
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异常刺耳。
嫂子?
我哪个嫂子?
沈超是家里的老二,他有个哥,叫沈浪。
沈浪,我名义上的大哥。
一个三年前,和沈超一起“失踪”,后来被发现死在工地的男人。
尸体都烧焦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女人,又看了看沈超。
荒谬。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我。
我甚至气不起来了,只想笑。
“沈超,你是不是在外面把脑子搞坏了?”
“我哥三年前就死了,坟头的草都比你高了,你从哪儿给我变出个嫂子来?”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沈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旁边的女人,那个所谓的“嫂子”,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一边哭一边说:“弟妹……对不起……我们……”
“闭嘴!”我厉声喝断她,“谁是你弟妹?”
女人吓得一哆嗦,往沈超身后缩了缩。
沈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瞪着我:“林晚!你冲她嚷什么!她刚没了丈夫,已经够可怜了!”
林晚。
他叫我林晚。
结婚五年,他一直叫我“阿晚”,或者“老婆”。
“林晚”这个称呼,生分得像是在叫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我看着他维护那个女人的样子,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钝刀,来回地搅。
“她可怜?”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呢?我不可怜吗?”
“我守了三年活寡,替你这个人间蒸发的丈夫还债,照顾你那个哭瞎了眼的妈,我他妈活该是不是?”
我的声音终于失控了,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和愤怒,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
有邻居开了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沈超的脸挂不住了,他一把将我和那个女人推进屋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奶香味,汗臭味,还有一个陌生的、带着点廉价皂角味的女人香,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有什么事,我们关上门说,别在外面丢人现眼。”沈超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责备。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丢人现眼?
三年前,他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连夜跑路,把烂摊子全丢给我的时候,他怎么不怕丢人现眼?
债主三天两头上门泼油漆、堵锁眼的时候,他怎么不怕丢人现眼?
我挺着个大肚子,被债主推倒在地,差点一尸两命的时候,他怎么不怕丢人现眼?
哦,那个孩子没保住。
就在他跑路后的第二个月。
因为惊吓和劳累,流产了。
这件事,连他妈都不知道。
我一个人去的医院,一个人签的手术同意书,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没有丈夫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名义上还是我丈夫的男人,只觉得陌生。
“行啊。”我抱起胳膊,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鞋柜上,给自己找了个支点,“你说。我听着。”
“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沈超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身边的女人,苏晴——后来我知道她叫这个名字——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活像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
“阿晚,我知道我这三年对不起你。”沈超开口了,语气软了下来,“我当年……当年是没办法。”
“我欠了钱,那些人要我的命。我哥……我哥是为了掩护我,才……才出的事。”
他说到“我哥”的时候,声音哽咽了一下,眼圈也红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所以呢?”
“所以这三年,我一直在外面躲债,打黑工,过得生不如死。我一分钱都不敢乱花,就想着早点把钱还上,早点回来见你和妈。”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那她呢?”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旁边的苏晴。
沈超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她是苏晴。是我哥的……对象。”
“对象?”我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谈了个对象?”
沈浪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在工地上做技术员,圈子小得很,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女朋友,是我婆婆的一块心病。
“他们……他们是后来认识的,没来得及告诉家里。”沈超的眼神有些闪烁,“哥出事后,我才找到她。她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的,还……还怀着我哥的遗腹子,我不能不管她。”
遗腹子。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下意识地看向苏晴的肚子。
她穿着宽松的裙子,但依然能看出小腹微微的隆起。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里曾经也有一个孩子。
一个我和沈超的孩子。
可他没了。
而现在,沈超带着他哥的“遗腹子”和“未亡人”,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这个家。
这个我苦苦支撑了三年的家。
我突然想放声大笑。
这他妈的是什么人间喜剧?
“所以,你现在是带着你的‘大嫂’和‘亲侄子’,回来让我腾地方的?”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不是!”沈超急了,“阿晚,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讽刺至极。
“是啊!”沈超用力点头,“哥不在了,我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苏晴和孩子,我得负责。你是我老婆,妈是我们妈,我们以后要一起好好过日子。”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好像他不是消失了三年,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好像他带回来的不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孩子,而是土特产。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沈超,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她,共侍一夫?”
哦不,说错了。
是让我这个正牌老婆,和你,一起伺候你的“大嫂”和“侄子”?
“林晚!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沈超的脸又涨红了,“什么叫共侍一夫!苏晴是我嫂子!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的?”我冷笑,“孤男寡女,在外三年,你说清白就清白?”
“你!”沈超气得扬起了手。
我挺直了脖子,迎着他的巴掌:“你打啊!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立马报警,告你遗弃罪!告你重婚罪!”
沈超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悻悻地放下了。
他知道,我做得出来。
这三年,早就把我从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人,磨成了一个满身是刺的泼妇。
旁边的苏晴见状,连忙上来拉住沈超的胳膊,哭着说:“阿超,你别这样……弟妹她……她心里有气是应该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回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充满了歉意和祈求。
演。
接着演。
我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心。
如果她真的觉得不该回来,那她现在就应该立刻滚出去。
而不是在这里,一口一个“阿超”,一口一个“弟妹”,宣示着她在这个家里不同寻常的地位。
“行了。”我没理她,直接对沈超说,“你要演戏,回你妈那儿演去。她心疼儿子,说不定信你这套鬼话。”
“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你什么意思?”沈超的脸色沉了下来。
“意思就是,这房子是我租的,甜品店是我开的,这三年,你一分钱没给过。所以,请你们出去。”
我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大概没想到,三年不见,我变得这么“不通情理”。
他印象里的林晚,应该是那个会哭着扑进他怀里,问他这三年过得好不好的傻女人。
可惜,那个傻女人,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在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林晚,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绝?”我笑了,“有你绝吗?沈超,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三年,你对得起谁?”
“我……”他语塞了。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僵持了大概一分钟,沈超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知道今天在我这里讨不到好。
他拉着苏晴,拿上他那个破旧的行李包,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丝……怨恨。
好像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棒打鸳鸯的恶人。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屋子里还残留着他们的味道。
我捂住脸,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要回来?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活终于可以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像一颗炸弹,又把我的人生炸得稀巴烂。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
烤箱里的芝士蛋糕早就凉透了。
就像我的心。
晚上,我婆婆来了。
是沈超带着苏晴去告的状。
婆婆一进门,还没等我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哭得老泪纵横。
“阿晚啊,妈对不起你啊……是沈家对不起你……”
三年前,沈超跑路,沈浪惨死,婆婆一夜白头,哭得差点瞎了眼。
是我守着她,给她端茶倒水,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拉着我的手,说:“阿晚,我们沈家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
我以为,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我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声音有些沙哑:“妈,您别这样。”
“我怎么能不这样!”婆婆捶着胸口,“我那个儿子回来了!他还有脸回来!”
我心里一动,看来沈超还没把他那套“嫂子遗腹子”的鬼话告诉婆Pó。
“他下午来找我了。”我平静地说。
婆婆一愣,随即紧张地抓住我:“他……他没把你怎么样吧?阿晚,你别怕,妈给你做主!这个家,有你没他,有他没你!”
听着这话,我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这三年,总算没白熬。
“他带回来一个女人。”我说。
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大了:“什么?!”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包括那个女人,那个所谓的“嫂子”苏晴,和她肚子里的“遗腹子”。
婆婆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比纸还白。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阿浪他……他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您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冷笑。
“那个!那个天杀的!”婆婆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破口大骂,“他哥尸骨未寒,他就在外面搞女人!还编出这么个谎话来骗我们!他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看着婆婆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看来,她还是明事理的。
“妈,您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我安慰她。
“我能不气吗!”婆婆指着门口,“他现在就在楼下!还带着那个!他说你不让他们进门,让我来劝劝你,先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劝我?
“妈,您的意思,是想让他们住进来?”
婆婆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拉着我的手,语气软了下来:“阿晚,妈不是那个意思。妈知道你委屈。”
“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房子不是两室一厅吗?你住主卧,让他们先在次卧挤一挤。总不能……总不能真让他们睡大马路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是……是你丈夫啊。”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特别轻,像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慢慢地把手从她掌心抽了出来。
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我看着她,这个我伺候了三年的婆婆。
她嘴上骂着儿子是,可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
什么叫“是你丈夫”?
我守活寡的时候,他是谁的丈夫?
我替他还债的时候,他是谁的丈夫?
我流产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又是谁的丈夫?
“妈。”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房子,是我租的。房租,水电,煤气,都是我一个人在交。”
“这个家,现在是我说了算。”
“我的态度很明确,这个家里,有我没他们。”
婆婆的脸色变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孝顺懂事”的儿媳妇,会用这种强硬的态度跟她说话。
“林晚!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再混蛋,也是沈超啊!你还当不当他是你男人?还认不认我这个妈?”
又来了。
又是这套道德绑架。
我笑了:“妈,您要是认我这个儿媳妇,现在就下楼,让他们滚。”
“您要是只认您儿子……那行,这房子我不住了,我明天就搬走。您带着您的宝贝儿子、‘大儿媳’、‘亲孙子’,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住进来,好好过日子。”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厨房。
烤箱里的芝-士蛋糕已经彻底凉了,表面塌陷下去,像一张沮丧的脸。
我把它拿出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身后,是婆婆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林晚,我白疼你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骂骂咧咧地走了,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我靠在流理台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太天真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打开店门,就看到婆婆带着沈超和苏晴,拖着行李,站在门口。
婆婆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了一夜。
沈超低着头,一脸的愧疚和疲惫。
苏晴躲在他们身后,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林晚。”婆婆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算妈求你了,行不行?”
“就让他们住几天,等找到地方,他们马上就搬走。”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写满恳求的脸,心里的防线有些动摇。
我斗得过沈超,斗得过苏晴,可我怎么去跟一个老人硬碰硬?
尤其是一个,我真心实意照顾了三年的老人。
沈超见我犹豫,立刻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阿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别赶我们走。苏晴她……她身子弱,又有孕在身,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哥,可怜可怜他未出世的孩子,行吗?”
他哭得那么真,那么惨。
周围已经有早起买菜的邻居在围观了,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哎哟,这不是沈家那小子吗?回来了?”
“跪着的那个是他老婆吧?真是作孽哦,这媳妇多好啊,守了这么多年。”
“旁边那个是谁啊?看着面生。”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超,看着一脸哀求的婆婆,再看看那个缩在后面,用惊恐又无助的眼神看着我的苏晴。
我感觉自己像个恶人。
一个不近人情、冷酷无情的恶妇。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起来吧。”我说。
沈超一喜,抬起头。
“住次卧。”我面无表情地说,“还有,房租、水电、伙食费,AA。”
“好好好!”沈超连连点头,从地上一跃而起,好像生怕我反悔。
婆婆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只有我,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我引狼入室了。
我的预感是对的。
地狱般的生活,从他们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次卧很小,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就没什么空间了。
他们俩的东西不多,但零零碎碎地堆在一起,显得屋子更加拥挤不堪。
苏晴似乎很不适应,总是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哎,这屋子也太小了,翻个身都困难。”
“被子也好潮,睡得我骨头都疼。”
她不是直接对我说的,而是说给沈超或者婆婆听。
但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听见。
婆婆听了,就心疼得不行,转头来找我。
“阿晚,你看苏晴她怀着孩子,住那么小的房间,对孩子不好。要不……你们换换?”
我正在算店里的账,头也没抬:“主卧的床是一米八的,次卧是一米五的。他们俩,加上您,三个人睡一张床,挤得下吗?”
婆婆被我噎了一下,悻悻地说:“我……我可以睡沙发。”
“那您就去睡沙发吧。”我合上账本,看着她,“反正我是不会换的。”
婆婆气得脸都绿了,跺了跺脚走了。
吃饭的时候,矛盾更甚。
我平时一个人,吃得很简单。或者在店里随便对付一口。
他们来了,三张嘴,顿顿都要四菜一汤。
婆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做饭不利索。
这活儿,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白天要在店里忙活,晚上回来还要给这一大家子做饭,跟个免费保姆似的。
第一天,我忍了。
第二天,我做了四个菜:清炒豆芽,凉拌黄瓜,西红柿炒蛋,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沈超一上桌,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又没肉?”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吃肉?出门右转,菜市场。”
沈超的脸拉了下来:“林晚,你什么意思?我这三年在外面就没吃过一顿好的,好不容易回来了,你……”
“你还好意思说?”我打断他,“你这三年在外面吃糠咽菜,是我造成的吗?我欠你的?”
“我……”
“阿超,你少说两句。”苏晴在旁边柔柔地劝道,夹了一筷子豆芽放进他碗里,“弟妹一个人操持这个家也不容易。有口热饭吃就不错了。”
她又转向我,歉意地笑了笑:“弟妹,你别生气,阿超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馋肉了。我这怀着孩子,也确实需要点营养。”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得合情合理。
婆婆立刻附和:“是啊是啊!苏晴怀的可是我们沈家的种,可不能亏着!阿晚,你明天去买只鸡,给苏晴炖汤喝。”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简直像在看一出滑稽戏。
“行啊。”我点点头,“买鸡可以。钱呢?”
三个人都愣住了。
我摊开手:“我说了,伙食费AA。今天这顿饭,买菜花了二十五块六,煤气水电另算。你们三个,一共承担四分之三,也就是十九块二。什么时候给我?”
沈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林晚!你至于吗!一家人,算这么清楚?”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敲了敲桌子,“更何况,我们现在算哪门子一家人?”
“你!”
“阿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婆婆气得拍桌子,“我们是一家人!苏晴肚子里的,是你的亲侄子!你这个做婶婶的,连只鸡都舍不得给他买?”
“婶婶?”我笑了,“妈,您别忘了,我才是您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我当年怀着孩子的时候,您给我炖过一次汤吗?”
这话一出,婆婆的脸瞬间白了。
沈超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
“你跑路后的第二个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孩子没了。被给你讨债的人,推倒在地,流掉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超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婆婆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以为,我说出这件事,他们至少会有一丝愧疚。
我又错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苏晴。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流得比谁都伤心。
“弟妹……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们……我们不该回来的……”
她这一哭,瞬间把所有的焦点都吸引了过去。
婆婆回过神来,也顾不上震惊了,赶紧去拍她的背:“好孩子,不哭不哭,这不关你的事,你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沈超也慌了神,又是递纸巾又是倒水:“晴晴,你别哭啊,医生说你不能情绪激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我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幕。
我失去了孩子,我这个当事人还坐在这里。
结果,他们三个,围着另一个孕妇,上演着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我的痛苦,我的委屈,在她的眼泪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甚至,成了让她“动了胎气”的罪魁祸首。
我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才是那个外人。
苏晴肚子里的那个“遗腹子”,才是他们所有希望的寄托。
我站起身,把碗里没吃完的米饭倒进垃圾桶。
“这饭,你们自己吃吧。”
我摔门而出。
我在自己的甜品店里待到半夜。
闻着满屋子甜腻的香气,我却只觉得想吐。
我曾经以为,开一家甜品店,就能给苦涩的生活加点糖。
现在我才发现,生活这杯黄连水,加再多糖,也还是苦的。
我以为把话说开,沈超他们会有所收敛。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他们的脸皮厚度。
第二天,我回到家,发现我的主卧被占了。
我的衣服、化妆品,被堆在一个纸箱里,扔在客厅角落。
而苏晴,正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被子,婆婆在旁边给她削苹果。
沈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我的东西一件件清出去,换上他和苏晴的行李。
我站在门口,浑身发抖。
“你们在干什么?”
我的声音像淬了冰。
三个人同时回头看我。
婆婆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理直气壮:“阿晚,你回来了。苏晴她昨晚没睡好,主卧这边安静,采光也好,我就让她搬过来了。你一个年轻人,就先委屈一下,住次卧吧。”
“委屈?”我气笑了,“妈,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什么你的我的!”婆婆把水果刀往桌上一拍,“这房子是我们沈家的!你嫁给了沈超,你就是沈家的人!我让你住哪儿,你就得住哪儿!”
“这房子是我租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租的?你租房子的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我们沈家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开店的本钱,是我自己攒的,还有一部分是我爸妈给的。
跟他们沈家,有一毛钱关系?
“沈超,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的?”我转向沈超。
沈超躲开我的目光,含糊地说:“阿晚,你别跟妈吵。晴晴她身体不方便,你就让让她怎么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别分那么清楚。”
又是“一家人”。
我真想撕烂他这张虚伪的脸。
“好,好一个一家人。”我点点头,走到那个纸箱前。
我的护肤品,很多都是我咬牙买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多用。
现在,有的瓶盖开了,液体流了出来,有的直接被摔碎了。
我最喜欢的一支口红,断了。
我珍藏的几本书,封面被弄得又脏又皱。
我看着这一片狼藉,心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我什么都没说。
我默默地走过去,抱起那个纸箱,走到窗边。
然后,当着他们三人的面,我把整个纸箱,从六楼扔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楼下女人的尖叫声。
世界安静了。
沈超,婆婆,苏晴,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林晚!你疯了!”沈超最先反应过来,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没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是,我疯了。”
“被你们这群逼疯的!”
“沈超,我告诉你,今天你们要是不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下一个被扔下去的,就是你们的行李!”
“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指着窗外。
“我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沈家是怎么逼死儿媳妇的!”
我的眼神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疯狂和决绝。
沈超真的被我吓住了。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脸色煞白。
婆婆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床上的苏晴,捂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哎哟……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又是这招。
我看着她,笑了。
“苏晴,你省省吧。今天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让你们一步。”
“这个房间,我要定了。”
“你们的东西,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搬出去。”
“否则,后果自负。”
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沈超和婆婆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们大概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最终,他们妥协了。
沈超和婆婆手忙脚乱地把苏晴的东西搬回了次卧。
苏晴的“肚子痛”也奇迹般地好了,只是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我赢了这一仗。
但赢得一点也不开心。
我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房间,和楼下摔得粉碎的家当,只觉得满心疲惫。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天晚上,我把房门反锁了。
半夜,我听到有人在外面拧门把手。
是沈超。
“阿晚,你开门,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恳求。
我没理他。
“阿晚,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动你的东西。”
“你开门好不好?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夫妻?
他终于想起我们是夫妻了?
我躺在床上,冷笑。
“阿晚,我知道你心里苦。这三年,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他在门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说他这三年在外面怎么吃苦,怎么想我。
说他看到我把东西扔下去的时候,心都碎了。
说他回来,是真的想和我好好过日子。
如果是在三年前,听到这些话,我可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我只觉得虚伪,恶心。
“阿晚,你相信我,我和苏晴真的是清白的。我只是可怜她,可怜我哥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等她生下孩子,我就给她一笔钱,让她走,好不好?”
“以后,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再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他在门外画着大饼。
我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给她一笔钱?
他哪儿来的钱?
一个在外面打了三年黑工,连房租都要AA的人,哪儿来的“一笔钱”?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我心里升起。
这三年来,他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沈浪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说店里忙,要晚点回来。
实际上,我去了婆婆家。
婆婆自己住在老房子里,自从沈超回来,她就天天往我这边跑,老房子那边基本空着。
我有钥匙。
这是三年前,沈超跑路后,婆婆为了方便我照顾她,主动给我的。
我打开门,屋子里一股尘封的味道。
我直奔沈浪的房间。
沈浪的房间还保持着他生前的样子。
婆婆舍不得动,说要给他留个念想。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
书桌上,还放着他的一些专业书和笔记。
我开始翻找。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我翻遍了书桌的抽屉,衣柜的角落,甚至连床底下都没放过。
什么都没有。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是沈浪和沈超的合影。
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我拿起相-框,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我突然发现,相框的背面,似乎有点松动。
我用指甲小心地撬开。
后面,竟然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展开那张纸。
是一封信。
或者说,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信的开头,写着“阿晚亲启”。
是沈浪写给我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
信上的字迹,是沈浪一贯的工整。
“阿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沈超他,被骗了。
他跟着一个所谓的朋友,去做什么‘大项目’,结果陷进了传销。
不仅赔光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还从外面借了高利贷。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些人,不是好人。
他们逼着沈超去发展下线,去骗更多的人。
沈超他……他把苏晴也拉了进去。
苏晴,就是他跟你说的,我工地上的同事。其实不是,她是沈超在外面认识的。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了一起。
我只知道,苏晴被他骗进去之后,也欠了一大笔钱。
他们两个,都被控制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弟弟毁了。
我去找过他们那个所谓的‘公司’。
那是个狼窝。
我报过警,但是没用,他们很狡猾,警察去了也找不到证据。
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还有这些年存下来准备买房的钱,都取了出来。
我想去把沈超和苏晴赎出来。
我知道很危险,可能回不来。
但我必须去。
他是我弟弟。
阿晚,如果我回不来,请你……忘了沈超吧。
他不值得。
你是个好女孩,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这几年,委屈你了。
下辈子,如果还有机会,我……
沈浪 绝笔”
信的最后,那句话没有写完。
但我看懂了。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沈浪不是为了掩护沈超逃跑而死。
他是为了救他而死。
而沈超,这个,他不仅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还霸占了苏晴。
那个所谓的“遗腹子”,根本不是沈浪的!
是他的!
是他和苏晴的!
他带着害死哥哥的“罪证”,回到这个家,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供养,接受他母亲的偏袒。
他编造了一个天大的谎言,把所有人都骗了!
一股凉气,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愤怒,悲伤,恶心,憎恨……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碎。
我冲出婆婆家,像个疯子一样往回跑。
我要揭穿他!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那张虚伪面具下的丑恶嘴脸!
我一脚踹开家门。
客厅里,沈超和婆婆正陪着苏晴看电视,三个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听到动静,他们一起回头。
看到我满脸泪痕、状若疯癫的样子,都愣住了。
“阿晚,你……你怎么了?”婆婆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理她。
我死死地盯着沈超。
“沈超!”
我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哥的信,你不想看看吗?”
我把那封被眼泪浸湿的信,狠狠地摔在他脸上。
沈超的脸色,在看到信纸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浑身僵硬,瞳孔放大。
婆婆和苏晴都一脸茫然。
“什么信?”婆婆走过来,想去捡。
“别碰!”我厉声喝道。
我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封信,举到婆婆面前。
“妈,您自己看!”
“看看您的好儿子,都干了些什么!”
“看看您的大儿子,是怎么死的!”
婆婆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
她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客厅里,只剩下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沈超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苏晴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终于,婆婆读完了。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超。
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信上……信上说的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超……你哥他……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苏晴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沈超的心上。
沈超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
婆婆突然爆发了,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上去,对着沈超又打又骂。
“你这个天杀的啊!”
“你害死了你哥!你还敢回来!你还有脸回来!”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沈超身上。
沈超不躲不闪,任由她打着,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一脸。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终于哭出了声。
苏-晴也吓傻了,坐在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
“阿姨……不关阿超的事……是我……是我自愿的……”
“你闭嘴!”我指着她,“你这个!沈浪拿你当弟媳,拿命去救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和沈超,你们两个,简直猪狗不如!”
苏晴被我骂得缩起了脖子,只知道哭。
一场天翻地覆的闹剧。
婆婆打累了,哭倒在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
沈超跪在地上,像条死狗。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只觉得筋疲力尽。
真相大白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沈浪已经死了。
我失去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我这三年的青春和苦难,也无法复原。
“离婚吧。”
我平静地开口。
沈超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惊恐和乞求。
“不……阿晚,不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给过你机会。从你回来的那天起,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让你说实话。”
“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骗我,骗妈,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你把我们当傻子耍!”
“沈超,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种男人。”
“这个婚,我离定了。”
“还有。”我转向苏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沈超的。根据法律,我有权要求你们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你们不是想住在这个家里吗?行啊。”
“这套房子,还有我这家店,都是我们婚内共同财产的衍生品。离婚的话,我要占大头。”
“你们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要让你们,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说完,转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门外,是沈超绝望的哭喊,和婆婆撕心裂肺的咒骂。
我充耳不闻。
我靠在门上,看着窗外。
天,快亮了。
第二天,我找了律师。
离婚的官司打得很顺利,因为沈超理亏,加上有沈浪那封信作为证据,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婆婆大概是彻底寒了心,在法庭上,一句话都没替他说。
只是在判决下来的那一刻,她看着沈超,流下了眼泪。
那眼泪里,有失望,有痛苦,也有一个母亲最后的悲哀。
至于苏晴,她和沈超的关系,也因为这场官司和生活的压力,变得岌岌可危。
我听说,他们搬回了老房子。
没有了我的“供养”,沈超只能出去打零工。
他没什么本事,又好吃懒做惯了,挣的钱连养活自己都难,更别说一个孕妇。
两个人天天为了柴米油盐吵架。
婆婆夹在中间,心力交瘁,很快就病倒了。
有一次,我在菜市场碰见了她。
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像是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眼神浑浊,没有一点光彩。
她看到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蹒跚着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她吗?
恨她当初的偏心和糊涂。
但我也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一个被不孝子伤透了心的母亲。
苏晴后来生了,是个男孩。
据说,孩子出生后,她和沈超的矛盾更深了。
沈超嫌孩子是累赘,苏晴怨沈超没本事。
两个人闹到了要分手的地步。
这些,都是我从邻居的闲言碎语里听来的。
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我换了房子,离那片让我窒息的地方远远的。
我的甜品店“晚来甜”,生意越来越好。
我研发了很多新的品类,芝士蛋糕,提拉米苏,水果千层……
店里总是弥漫着甜美的香气。
我的生活,好像也跟着一点点甜了起来。
我不再是那个守着活寡、满身怨气的林晚。
我就是我。
一个靠自己双手,挣得一份安稳和甜蜜的女人。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喝着自己做的柠檬茶。
一个男人推门进来。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眉眼温和,身上有股淡淡的阳光味道。
“老板,请问,还有‘晚来甜’吗?”他笑着问我。
我看着他,也笑了。
“有啊。”
“今天的‘晚来甜’,特别甜。”
风吹起窗边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我的人生,翻篇了。
那些曾经的苦难和伤害,都成了我脚下的基石,让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沈超和苏晴的故事,还在那个老旧的小区里继续上演着他们的“一地鸡毛”。
有次我听以前的邻居,那个爱八卦的王阿姨说,沈超出去喝酒,跟人打架,被人打断了腿。
苏晴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跑了,孩子也没带走。
那个所谓的“沈家唯一的香火”,被丢给了病榻上的婆婆。
王阿姨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末了还感叹一句:“林晚啊,还是你命好,脱身得早,不然现在受罪的就是你了。”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命好?
我的好命,是我自己从泥潭里,一寸一寸挣出来的。
是我用流掉的那个孩子的命,用三年的青春,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换来的。
我偶尔会想起沈浪。
想起他那封没有写完的信。
“下辈子,如果还有机会,我……”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或许是想说,下辈子,换他来爱我。
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我自己的想象。
但我会记得他。
记得那个老实木讷,却在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用生命去守护亲人的男人。
他才是真正的男人。
而不像沈超,只是一个空有男人皮囊的懦夫和骗子。
我的朋友小艾,一个同样离了婚,自己带着孩子开服装店的女人,有次问我:“晚晚,你还相信爱情吗?”
当时我正在裱花,奶油在我手里变成一朵精致的玫瑰。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还信不信爱情。”
“但我相信,生活不会一直苦下去。”
“只要你不放弃,总能尝到甜头。”
我把那朵奶油玫瑰,点缀在蛋糕上。
就像给曾经苦涩的生活,加上一个甜蜜的句号。
后来,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成了我店里的常客。
他叫周明,是一名建筑设计师。
他总是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点一块芝士蛋糕,一杯柠檬茶,然后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书或者画图。
我们很少说话,但彼此的存在,成了一种默契。
有时候,我会多送他一块刚出炉的饼干。
他会笑着说谢谢,眼里的温柔像午后的阳光。
有一天,他走的时候,递给我一张图纸。
“送给你的。”
我展开一看,是一张甜品店的改造设计图。
他把我那个小小的店面,规划得温馨又充满巧思,每个角落都画得细致入微。
在图纸的右下角,他写了一行小字:
“愿‘晚来’的你,从此皆是‘甜’。”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轻轻地触动了。
我抬起头,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回头,对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至于沈超他们,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但那已经是另一个与我无关的世界了。我偶尔会从风言风语中听到一些碎片。
婆婆的身体越来越差,沈超断了腿后,彻底成了个废人,脾气也愈发暴躁,整日在家酗酒,打骂孩子。
那个被他们当成宝的“遗腹子”,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有一次,孩子被打得太重,发高烧送进了医院,惊动了社区和警察。
我听说的时候,正在研发一款新的抹茶慕斯。
绿色的抹茶粉末,像春天的新芽,带着一丝微苦,和一丝清香。
小艾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听说了吗?沈超那个渣男,要被起诉虐待儿童了!真是报应!”
我“嗯”了一声,把调好的慕斯糊倒进模具里,小心地抹平。
“晚晚,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开心吗?”小艾在那头问。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小艾。”我说,“我已经不在那个故事里了。”
是的。
我已经不是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了。
我不需要靠他们的悲惨来衬托我的幸福,也不需要用他们的报应来抚平我的伤口。
我的伤口,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烘焙、裱花,在奶油和面粉的香气里,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愈合了。
放下,不是原谅。
而是放过自己。
周明的设计图,我最终还是用了。
我们一起动手,把小店重新装修了一遍。
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换上了原木色的桌椅,窗台上摆满了绿植和鲜花。
我的“晚来甜”,变得更加名副其实。
重装开业那天,周明送来一个巨大的花篮,卡片上写着:“祝我的老板,开业大吉。”
我看着他,故意板起脸:“谁是你老板?”
他笑得像个大男孩:“你啊。我以后给你打工,用设计图换蛋糕,好不好?”
我被他逗笑了。
阳光下,他的笑容,比我做的任何一款甜品,都要甜。
故事的最后,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求婚,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
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转折。
有的,只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他会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笨拙地帮我洗盘子。
会在我研发新品失败,心情沮丧的时候,默默地把那些“黑暗料理”全部吃光,然后告诉我:“其实,味道还不错。”
会在下雨天,提前到店里,给我送来一把伞,和一杯热可可。
有一天,他看我蹲在地上整理烤盘,很自然地走过来,把我拉起来。
“以后这种事,我来做。”他说。
我看着他宽厚的肩膀,和认真的眼神,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地软了下去。
我点点头,说:“好。”
一个“好”字,胜过千言万语。
我的人生,曾经被一个叫沈超的男人,搞得一塌糊涂。
但幸好,我没有放弃。
我爬出了泥潭,洗净了污秽,然后遇到了一个叫周明的男人。
他告诉我,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一种感觉。
是安心,是温暖,是你可以放心地做自己,而不用担心被抛弃。
我依然是林晚。
依然是“晚来甜”的老板。
只是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会把最后一口蛋糕留给我,会在我睡着后悄悄帮我盖好被子,会把我的手放进他口袋里取暖的男人。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就让他们,烂在过去里吧。
而我,要带着我的甜品,和我爱的人,走向一个充满阳光和奶香的未来。
来源:暮归念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