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话我说出来的时候,陈阳正给我削苹果,刀工还是那么烂,果皮厚得能再做个苹果。
我快不行了。
这话我说出来的时候,陈阳正给我削苹果,刀工还是那么烂,果皮厚得能再做个苹果。
他手一抖,差点把刀片削自己肉里。
“别瞎说。”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棉花堵住了喉咙。
我不瞎说。
身体是我自己的,我知道它已经是一座快要塌方的破房子,风一吹就散架。
ICU的消毒水味儿,比我妈做的任何一道菜都更熟悉。
“我没瞎说,陈阳。”
我喘了口气,感觉肺像个破风箱。
“听我说。”
他停下动作,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放在一边,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干燥,带着一股烟草和肥皂混合的、让我安心的味道。
“我死了以后,”我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那是我这几个月里最好的朋友,“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
“也别买墓地,贵,浪费钱,死了还跟人挤鸽子笼,没意思。”
陈阳没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更紧了。
我知道他在听。
“火化了,把我骨灰撒海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熬了三天三夜的兔子。
“林晚!”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喊我,除非真的生气了。
“你喊什么?”我反而笑了,一笑就咳,咳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疼。
他赶紧给我拍背,动作笨拙又小心。
“大海……多好啊。”我缓过来,继续说,“自由,宽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不定还能碰见几条鲸鱼,跟它们聊聊天。”
“你是不是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了?”他声音沙哑。
“这是我的遗愿,陈阳。”
我收起那点不正经的笑,一字一句,说得特别认真。
“你必须答应我。”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哭,或者会骂我。
但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一个非常轻微的动作,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行。”
他说。
“我答应你。”
得到这个承诺,我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挺好。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飘了起来。
耳边是他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这个傻子。
……
我的意识没有完全消散。
这大概是老天对我最大的讽刺,或者说,是最后的温柔。
我像个透明的幽灵,或者说,一缕执念,飘在半空中,哪儿也去不了,只能跟着陈阳。
我看着他给我办后事。
没有灵堂,没有哀乐,一切从简,就像我要求的那样。
我妈在火葬场哭得惊天动地,捶着胸口骂陈阳不是人,说他把我“克”死了,现在连个葬礼都舍不得办,要让我做孤魂野鬼。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强,站在一边,眼神闪烁,不停地打量着陈阳,像是在估算一件商品的价格。
陈阳一言不发。
他就那么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被雷劈过的树,虽然焦黑,但没倒。
所有的唾沫、指责、咒骂,他都照单全收。
我飘在他身边,想碰碰他,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
骨灰盒是他亲自去选的。
最便宜的那种,木头的,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
售货员一脸鄙夷。
他不在乎。
我知道,他懂我。我连墓地都不要,怎么会在乎盒子好不好看。
他抱着那个木盒子,就像抱着我一样。
回家的路上,他开得很慢。
车里放着我们以前最喜欢听的老歌。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
他跟着哼,哼着哼着,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种无声的流泪,一串一串,砸在方向盘上。
我坐在副驾,那个我坐了七年的位置,看着他。
陈阳,别哭了。
你哭起来,的丑。
他当然听不见。
第二天,他开车带我去了海边。
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海滩,偏僻,干净。
天阴沉沉的,海风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
他一个人,抱着盒子,走到海边的礁石上。
他拧开盖子。
白色的、细碎的骨灰,被风一扬,瞬间就融入了灰色的天空和翻滚的波涛里。
再也分不清彼此。
“林晚。”
他对着大海喊。
“自由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是回应。
他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转身离开。
我跟着他。
或者说,我的一部分跟着他,另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片海里。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他会慢慢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会在某个瞬间,彻底消散。
可我没想到,还有续集。
而且,续集比正片还要精彩。
第二天,陈阳又去了那片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去。
或许是舍不得,或许是习惯。
他没带花,也没带任何祭品,就那么在沙滩上走。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
海浪退去,沙滩上,留下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像个小号的行李箱。
材质很特殊,不是塑料也不是金属,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一种奇怪的暗光。
我飘在空中,也好奇地看着。
这是什么?
昨天还没有。
陈阳蹲下身,戳了戳那个箱子。
很硬。
上面有个复杂的扣锁,看起来很结实。
他环顾四周,海滩上空无一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个箱子拖回了车上。
我跟进车里,绕着那个箱子飞了两圈。
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简单。
回到家,陈阳把箱子放在客厅地板上。
他找来锤子、螺丝刀,各种工具,试图把它撬开。
那箱子出奇的坚固。
他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满头大汗,箱子却纹丝不动,连条划痕都没有。
“什么鬼东西?”
他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在地上,点上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疲惫和颓丧。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疼。
他盯着那个箱子,眼神从烦躁,慢慢变成了某种……贪婪?
不,不是贪婪。
是 desperate。是绝望中的一丝希望。
他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
“海上漂浮物”“打捞”“宝藏”……
搜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从古代沉船的传说,到现代走私犯扔下的赃物。
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是啊,一个刚刚失去妻子、背负着房贷、工作普通的男人,突然捡到一个打不开的神秘箱子。
他会怎么想?
他会幻想里面是黄金,是钻石,是能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财富。
这不丢人。
这是人性。
我活着的时候,也跟他一起做过无数次这样的白日梦。
比如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我说:“中了钱我第一件事就是辞职,然后去环游世界。”
他会刮一下我的鼻子:“想得美,先还房贷,剩下的给你妈和你弟买套房,估计就没了。”
我就会跟他吵:“凭什么给我弟买房?他自己没手没脚吗?”
“那不是你妈的心病吗?解决了,她以后就不来烦我们了。”
看,他总是这么实际。
实际得有点窝囊。
现在,一个真正的“彩票”就摆在他面前。
他会怎么做?
他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二哥吗?我陈阳……对,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我这儿有个箱子,打不开,你那儿家伙事儿全,能不能……”
他口中的二哥,是个开修车铺的,以前我们家的车坏了都找他。
听说他年轻时“混过”,路子野,什么都懂点。
我心里咯了一下。
陈阳,你可别犯傻。
这东西来路不明,万一是脏物,你沾上了就说不清了。
可他听不见。
他已经钻进牛角尖了。
他需要一笔钱,或者说,他需要一个出口,来摆脱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
没多久,二哥来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提着一个巨大的工具箱。
“就是这玩意儿?”
二哥围着箱子转了一圈,用脚踢了踢。
“嘿,还挺沉。”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电钻、切割机。
“先说好,弄坏了可不赖我。”
“没事,二哥,你尽管弄。”陈阳递上一根烟。
刺耳的切割声响彻整个屋子。
我捂住“耳朵”,飘到阳台。
我不敢看。
我怕里面真的是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声音停了。
我飘回去。
箱子被切开一个大口子。
二哥正探头往里看。
“我操……”他发出一声惊叹。
陈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二哥,是……是什么?”他声音都抖了。
二哥直起身,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吧。”
陈阳凑过去。
我也凑过去。
箱子里,没有黄金,没有美钞,没有钻石。
满满一箱子,全是……石头。
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鹅卵石。
陈阳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陈阳喃喃自语。
二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你被耍了”的表情。
“什么意思?就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儿搞的恶作剧呗!弄这么个破箱子装一堆烂石头扔海里,估计就等着看谁是那个倒霉蛋,把它当宝贝捡回来。”
他拿起一块石头掂了掂。
“还挺压手。行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你嫂子还等我吃饭呢셔。”
二哥走了。
留下陈阳和一箱子石头,面面相觑。
客厅里一片狼藉。
陈阳呆呆地坐了很久,然后,他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
他像个傻子一样,一边哭一边笑,把头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我知道他为什么哭。
希望破灭的滋味,比从未有过希望,更让人痛苦。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从天而降的箱子上了。
结果,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飘到他身边,想抱抱他。
可我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
陈阳,你个笨蛋。
你最大的宝藏,不是已经没了吗?
他哭了很久,哭累了,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我守着他。
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角的泪痕。
第二天,他醒来,像是变了个人。
他没去管那一箱子石头,也没收拾客厅的狼藉。
他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他去了公司。
他已经请了快一个月的假。
同事们看到他,都小心翼翼地过来安慰。
他点点头,说:“我没事了,谢谢大家。”
然后就坐回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高效,但没有灵魂。
中午,他没去食堂,一个人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咖啡。
我看着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吃着。
有个小女孩的皮球滚到他脚边。
他捡起来,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说了声“谢谢叔叔”。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是我死后,第一次见他笑。
不是那种悲伤的、自嘲的笑。
而是一种……释然的笑。
我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也许,没有那个所谓的“宝藏”,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他只能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他上班,下班,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
把我们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比我活着的时候还干净。
那箱子石头,被他搬到了阳台角落,用一块布盖着,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耻辱。
我妈又来了几次。
目的很明确,就是房子。
“陈阳啊,你看,晚晚也没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冷清。”
我妈坐在沙发上,一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说。
“你弟弟林强,马上就要结婚了,女方要求必须有婚房……”
陈阳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妈,这房子是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这是我们结婚时,他家付了首付,我们俩一起还贷款买的。房本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什么你的我的!”我妈的调门一下子高了八度,“这房子我女儿也有一半!她现在没了,她那份,就该给我和她弟!”
“法律上,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我。”陈阳平静地说。
“你……你还跟我讲法律?”我妈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陈阳我告诉你,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女儿尸骨未寒,你就想霸占她的财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那个宝贝弟弟林强,立刻上来帮腔。
“姐夫,话不能这么说。我姐没了,我们也很伤心。但这房子,确实有我姐的一份。我们也不是要你的,就是……你看我这结婚……”
“滚出去。”
陈阳突然说道。
母子俩都愣了。
“你说什么?”我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滚出去。”
陈阳站起来,指着门口。
“这是我的家。不欢迎你们。”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以前,无论我妈和我弟怎么过分,他都忍着,让着。
因为他知道我夹在中间难做。
现在,我不在了。
他也不需要再忍了。
“好……好你个陈阳!”我妈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白眼狼!我女儿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我们走着瞧!”
她拉着林强,摔门而去。
世界清静了。
陈阳重新坐回沙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很累。
但他眼里,有光。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在为自己战斗。
他是在守护我们共同的东西。
我们的家。
晚上,他失眠了。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偶尔会看看角落里那个盖着布的箱子。
眼神复杂。
我知道,他还是不甘心。
过了几天,他下班回来,带回来一个地质锤,还有一个放大镜。
我心里一惊。
他要做什么?
他把阳台上的那箱石头搬回客厅,一块一块地拿出来,放在报纸上。
然后,他拿起地olo锤,对着其中一块看起来最普通的灰色石头,敲了下去。
“啪”的一声,石头裂成两半。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石头的断面。
我也凑过去看。
断面……还是石头。
灰色的,粗糙的。
什么都没有。
他没放弃,又拿起第二块。
敲开。
还是石头。
第三块,第四块……
他像个疯子一样,把那一箱子石头,一块一块地敲开。
客厅里全是碎石和粉末。
他敲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箱子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被他敲碎。
什么都没有。
全都是普普通通的石头。
他终于泄气了。
他扔掉锤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这一次,他没哭。
他只是看着一地的狼藉,眼神空洞。
许久,他自言自语道:“林晚,你是不是在天上笑我傻?”
我飘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不,陈阳。
我不笑你。
我心疼你。
他开始打扫。
把所有的碎石都扫进垃圾袋。
就在他把最后一点石粉扫起来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碎石堆里,有一片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石头的灰色。
而是一种……温润的,像玉一样的白色。
很小的一片,被石粉覆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捏起来,吹掉上面的灰尘。
那是一块碎裂的玉片。
质地非常好,细腻,通透。
虽然只是残片,但能看出,它原本应该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
他的手开始发抖。
他疯了似的扑向那堆碎石,用手在里面刨。
很快,他又找到了第二片,第三片……
他把所有的碎石都倒出来,摊在地上,像个寻宝的疯子,一点一点地翻找。
我陪着他。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宝藏”不是一整块。
而是藏在这些看似无用的石头里。
谁会用这种方式来藏东西?
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找了整整两个小时。
最后,他从那堆废石里,拼凑出了一个……玉镯。
一个断成了七八截的玉镯。
虽然碎了,但依然能看出它原本的精美。
水头极好,是顶级的羊脂玉。
陈阳捧着那些碎玉,手抖得不成样子。
“发财了……”
他喃喃地说。
“这次真的发财了……”
他把那些碎玉片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里,还上了锁。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变了个人。
上班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笑出声。
走路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开始在网上查这种玉镯的价格。
查出来的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这个镯子是完整的,价值至少在七位数以上。
就算是碎了,这些玉料,也能卖个几十万。
几十万。
对于我们这种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可以还清剩下的房贷,甚至还能买一辆不错的车。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那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我看着他,心情却很复杂。
我为他高兴。
但又隐隐地担忧。
这笔“横财”,真的能给他带来幸福吗?
他开始联系一些玉器店和拍卖行。
对方一听是碎的,兴趣都不大,给的价格也远低于他的预期。
他有些失望,但没有放弃。
他觉得是自己不懂行,被别人坑了。
他开始买各种关于玉石的书回来看,在网上泡论坛,学习怎么鉴别,怎么估价。
他越来越“专业”。
跟同事聊天,三句不离和田玉、翡翠。
同事们都用一种看的眼神看他。
他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掌握了通往财富的密码。
他把家里我们俩的合影收了起来。
他说:“林晚,你别怪我。我现在没心思悲伤,我要专心搞事业。”
“等我发了财,我给你买个最高级的骨灰盒,镶钻的。”
我哭笑不得。
陈阳,你个傻子。
我不要镶钻的骨uo灰盒。
我只要你,像以前一样,跟我说说话,哪怕是吵架也好。
他越来越沉迷。
甚至开始旷工,跑到外地的玉石市场去“考察行情”。
家里变得越来越乱。
外卖盒子堆得到处都是。
他不再自己做饭,也不再打扫。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破碎的玉镯上。
我妈和我弟又来了。
这次,他们不是来要房子的。
是来借钱的。
林强谈婚论嫁,女方要三十万彩礼,一分不能少。
我妈把主意打到了陈阳头上。
“陈阳,你跟晚晚结婚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钱吧?”
我妈开门见山。
“林强是你唯一的弟弟,他结婚,你这个当姐夫的,能不表示表示?”
陈阳当时正在电脑前研究一个玉石拍卖的网站,头也没抬。
“没钱。”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没钱?”我妈的嗓门又高了,“你骗谁呢?你们俩工资都不低,又没什么开销,钱呢?你是不是都偷偷转移了?”
“姐夫,你不能这样啊。”林强也开口了,一脸“我好委屈”的表情,“我姐才刚走,你就这么对我们娘家,你对得起我姐吗?”
陈阳终于抬起头。
他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耐烦。
“我再说一遍,没钱。”
“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他拿起了手机。
我妈和我弟彻底被激怒了。
“反了你了陈阳!你敢报警?你信不信我到你单位去闹,说你虐待老婆,逼死她,还想独吞财产!”我妈开始撒泼。
“对!我们去告你!让你身败名裂!”林强附和道。
就在这时,陈阳笑了。
他笑得特别诡异。
“你们想要钱,是吗?”
他站起来,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抽屉。
他拿出那个包着碎玉的手帕,摊在桌上。
“看见了吗?”
他指着那些碎玉片。
“这东西,值很多钱。”
我妈和我弟凑过去看。
他们不识货,但也能看出那玉不是凡品。
“这是……我姐的?”林强眼睛都直了。
“算是吧。”陈阳模棱两可地说。
“你想干什么?”我妈警惕地看着他。
“很简单。”陈阳靠在桌边,点上一支烟,姿态像个运筹帷幄的枭雄。
“这东西,我现在还卖不出去。我需要时间,需要渠道。”
“你们,”他指了指母子俩,“要是能帮我,等这东西卖出去了,钱,我分你们一份。”
“帮你?我们怎么帮你?”
“别来烦我。别再来我家,也别去我单位。给我安安静静地等消息。”
陈阳吐出一口烟圈。
“否则,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妈和我弟对视了一眼。
眼神里,是贪婪。
“好。”我妈立刻就答应了,“我们不来烦你。但是,你要是敢骗我们……”
“我没那么无聊。”陈阳打断她。
“那……大概能卖多少钱?”林强搓着手,迫不及不及待地问。
“保守估计,这个数。”
陈阳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万?”林强倒吸一口凉气。
陈阳没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我妈和我弟,像得了圣旨一样,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知道,陈阳在骗他们。
他只是想用一个虚无的希望,来换取暂时的安宁。
但他没想到,他引来的是两条更贪婪的狼。
从那以后,我妈和我弟果然没再上门。
但是,他们每天都会给陈阳打电话。
“陈阳啊,那个玉,卖得怎么样了?”
“姐夫,有买家联系你了吗?”
陈阳从一开始的敷衍,到后来的不耐烦,最后干脆不接电话。
但这并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
他们认定陈阳是想独吞那笔巨款。
他们开始跟踪他。
陈阳去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
他去玉石市场,他们就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张望。
他去见客户,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咖啡馆里偷听。
陈阳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
他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神经质。
他开始酗酒。
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
喝醉了,就抱着那个锁着的抽屉,又哭又笑。
“林晚,我快成功了……”
“等我有了钱,我们就换个大房子,生个孩子……”
“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看着他,心如刀割。
陈阳,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让你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是想让你放下,让你自由。
不是让你被一个虚假的“宝藏”捆住,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疯子。
我开始怀疑。
那个箱子,那些石头,那个碎了的玉镯……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巧合吗?
我不信。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我努力回忆我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
我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我想起来了。
在我病情加重,住进ICU之前,我回过一次老家。
我骗陈阳说,是想回去看看爸妈。
其实,我是去见了一个人。
我爸的一个远房表弟,我们叫他“石头叔”。
石头叔是个奇人。
年轻时走南闯北,什么都干过,后来年纪大了,就在老家的山里开了个小小的玉石作坊。
他不是雕刻玉,而是“养”玉。
他会把一些玉石的原石,用特殊的方法处理后,封进石头里,再扔到山里的溪流中,让流水的力量去打磨。
他说,这叫“水养玉”,养出来的玉,有灵性。
我去找他,是想把我妈传给我的一个玉镯,让他帮忙处理一下。
那个玉镯,是我外婆的遗物,成色极好。
我妈一直想让我给林强,让他拿去换彩礼。
我舍不得。
这是我唯一的念物。
我知道我死后,我妈肯定会想方设法从陈阳手里把镯子要走。
陈阳那个老好人,肯定拗不过她。
所以,我想请石头叔,帮我把镯子“藏”起来。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石头叔。
石头叔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说:“晚晚,你这是何苦。”
我说:“石头叔,我信不过我妈,也信不过我弟。我只信得过陈阳。但陈阳太老实了,我怕我走了,他会被人欺负死。”
“这个镯子,如果直接给他,我妈他们会闹得他不得安宁。”
“所以,我想用一种只有他,或者说,只有我们俩才能明白的方式,把这个镯z子留给他。”
“我希望它不是一笔从天而降的横财,而是一个需要他去发现,去努力,去珍惜的过程。”
“我希望这个过程,能让他从我的死亡里走出来,找到新的目标和力量。”
石头叔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心思太重。”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我。
他把我的玉镯,用他的秘法,封进了十几块他从溪里捞出来的石头里。
他说,这些石头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质地很脆,只有用巧劲才能敲开。
然后,他帮我把这些石头,装进了一个他早年出海用过的防水勘探箱。
他说,这个箱子,只有用特定的工具,从特定的角度才能打开,否则只会越弄越糟。
我问他,我该怎么把这个箱子给陈阳。
石头叔说:“你不是要他把你的骨灰撒进大海吗?”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把这个箱子,提前沉到那片海域。等你走后,他去撒骨灰,海浪会把箱子送到他面前。”
“这是你们的缘分。如果他有心,他会发现。如果他无心,那就让它永远沉在海底吧。”
我照做了。
我拜托石头叔,帮我处理了这件事。
我给了他一笔钱,是我自己攒的私房钱。
我告诉他,如果陈阳来找他,就什么都不要说。
我希望这是独属于我和陈阳的秘密。
现在,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以为我设计了一个充满爱意的寻宝游戏。
却没想到,我亲手把我的爱人,推进了一个贪婪的深渊。
我看着醉倒在地的陈阳,看着一地的狼藉,看着他被欲望扭曲的脸。
我后悔了。
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宁愿那个镯子被我妈拿走,宁愿它被林强换成彩礼。
我也不要陈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高估了人性的坚韧,低估了欲望的腐蚀力。
我拼命地想喊,想告诉他真相。
陈阳!醒醒!
那不是什么宝藏!
那是我留给你的念想!是我怕你被欺负,给你留的最后一点保障!
我不是让你拿它去发财的!
可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听不见。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门铃响了。
陈阳被吵醒,烦躁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警察怎么来了?
“请问,是陈阳先生吗?”警察很客气。
“是我,什么事?”陈阳一脸不耐烦。
“我们接到报案,说你这里可能藏有非法所得。请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警察出示了搜查令。
陈阳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柜的方向。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警察的眼睛。
“谁报的案?”陈阳的声音在发抖。
“这个我们不方便透露。”
两个警察走进屋子,看着满地的狼藉,都皱了皱眉。
其中一个警察,径直走向了卧室。
陈阳想拦,但另一个警察挡在了他面前。
很快,卧室里传来了抽屉被撬开的声音。
那个包着碎玉的手帕,被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警察问。
“是……是我妻子的遗物。”陈阳的嘴唇在哆嗦。
“遗物?”警察拿起一片碎玉,对着光看了看,“成色不错。价值应该不菲吧?”
“我不知道……我……”
“有人举报你,在你妻子去世后,突然得到一笔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我们怀疑,这可能与你妻子的死有关。”
警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不是的!”陈阳急了,“我妻子的死跟这个没关系!她是病死的!医院可以作证!”
“这个我们会去核实。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把这个东西的来历,解释清楚。”
警察把那些碎玉装进证物袋。
陈阳被带走了。
我看着他戴上手铐,被押上警车。
他的眼神,是彻底的茫然和绝望。
我跟在警车后面,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知道是谁报的警。
一定是我妈,或者我弟。
他们得不到,就想毁掉。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逼陈阳把钱吐出来。
他们根本不在乎陈阳的死活,更不在乎我这个“尸骨未寒”的女儿和姐姐。
我真是瞎了眼。
我以为我算计好了一切。
结果,我才是那个最愚蠢的人。
我把陈阳,亲手送进了警察局。
到了警局,陈阳被带进了审讯室。
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这个箱子,是我在海边捡的。”
“里面的玉,是我自己敲石头敲出来的。”
“我妻子是病死的,有医院的死亡证明。”
但是,没人信他。
他的说辞,太离奇了。
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海边捡的箱子?里面藏着碎玉?”审讯的警察冷笑一声,“你当我们在看小说吗?”
“陈阳,我们劝你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妻子的死,到底有没有蹊跷?这笔钱,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陈阳百口莫辩。
他被关进了拘留所。
我飘在拘留所的窗外,看着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也不再歇斯底里。
他就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石像。
他的眼神,是死的。
我知道,他的心,也死了。
我以为我给了他一个希望,结果却给了他一个更深的绝望。
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只是一个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的幽灵。
我急得团团转。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
石头叔!
对,石头叔!
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只要他肯出来作证,证明那个箱子和玉镯的来历,陈阳就有救了!
我立刻动身,向老家的方向飘去。
我不知道一个幽灵的移动速度有多快。
我只知道,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风在我耳边呼啸,景物飞速地后退。
我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飘回了那个熟悉的小山村。
我找到了石头叔的家。
他正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打磨一块石头。
我飘到他面前。
“石头叔!”
我大喊。
他当然听不见。
他只是感觉晚上风有点大,紧了紧衣服。
“石头叔!救救陈阳!”
“陈阳被抓了!他被警察当成杀人犯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
我声嘶力竭地喊,甚至流出了“眼泪”。
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绝望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围着石头叔,不停地转圈,不停地喊。
就在这时,他放在石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是:《男子海边捡到“宝藏”,妻子离奇死亡背后另有隐情?》
新闻里,有陈阳被打码的照片,还有那个碎玉镯的特写。
石头叔的动作,停住了。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那条新闻。
他看得非常仔细,眉头越皱越紧。
看完新闻,他又看了看评论。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
“肯定是这个男的杀了老婆,伪造成病死,然后把财产洗白!”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起来老老实实的。”
“现在的男人太可怕了。”
石头叔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放下手机,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他在犹豫。
他答应过我,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可是现在,这个秘密,可能会要了陈阳的命。
“石头叔!求求你了!”
我跪在他面前,虽然我的膝盖只能穿过地面。
“我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求你救救他!他是个好人!他不能就这么被冤枉死!”
石头叔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他长长地叹了口氣。
“晚晚啊晚晚,你这丫头……”
他喃喃自语。
然后,他走回屋里,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拿上身份证,锁好门,走向了村口。
我知道,他要去哪儿。
我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谢谢你,石头叔g叔。
石头叔连夜坐车,赶到了陈阳所在的城市。
他直接去了警察局。
他把一切都说了。
从我如何找到他,到他如何帮我制作那个“藏宝箱”。
他还带了自己作坊里剩下的一些“样品”作为证据。
警察们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派人去石头叔的作坊进行了核实,又请了地质和玉石专家对那些石头和碎玉进行鉴定。
鉴定结果,和石头叔说的一模一样。
那些石头,确实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而那些碎玉,和石头拼接在一起,严丝合缝,证明它们原本就是被封在里面的。
真相大白。
陈阳被无罪释放了。
他走出拘留所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眼神里没有一点光彩。
石头叔在门口等他。
“陈阳。”
陈阳抬起头,看到石头叔,愣了一下。
“石头叔?您怎么……”
“晚晚让我来的。”石头叔说。
陈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
“她都告诉我了。”石头叔把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是她当初留给我的钱,她说,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难处,就把这个交给你。她说,她信你。”
陈ar阳接过那个信封,很薄。
他打开,里面不是钱。
是一张照片。
是我们俩在海边的合影。
照片的背后,是我的字迹。
写着:
“陈阳,你个笨蛋。我最大的宝藏,就是你啊。”
陈阳看着那行字,先是愣住,然后,他笑了。
笑着笑着,他就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把所有的委屈、痛苦、悔恨、思念,都哭了出来。
我飘在他身边,也跟着他一起哭。
对不起,陈阳。
谢谢你,陈阳。
……
那之后,陈阳变了。
他把那个碎了的玉镯,从警察局领了回来。
但他没有卖掉。
他找了一个手艺最好的师傅,用金缮的工艺,把那个镯子,一点一点地修补了起来。
金色的线条,在温润的白玉上蔓延,像一道道美丽的伤疤。
他不戴,也不卖。
就把那个修好的镯子,放在我们的床头柜上。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看上一眼。
他把工作辞了。
用我留下的那笔钱,还有我们俩所有的积蓄,盘下了我们家附近一个快要倒闭的书店。
那是我们俩以前的梦想。
我们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等我们老了,就开一家小小的书店,不用太大,有书,有咖啡,有阳光,有彼此,就够了。
现在,他一个人,提前实现了这个梦想。
书店重新开张的那天,阳光很好。
他给书店取名叫“晚晚的书屋”。
他一个人,打扫,上架,煮咖啡。
他不再酗酒,也不再颓废。
他每天看书,见客,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我妈和我弟又来找过他。
他们看到那个金缮的玉镯,眼睛又红了。
他们说,就算是碎的,修好了也值钱。
他们让陈阳把镯子给他们,不然就去书店闹。
陈阳没跟他们吵。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说:
“你们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就把当年林晚生病时,你们是怎么逼她拿出钱给林强买游戏机,又是怎么在她病重时一次都没来探望过的所有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全都打印出来,贴满整个小区。”
我妈和我弟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们没想到,这些事,陈阳都知道。
他们更没想到,一向“窝囊”的陈阳,会变得这么“狠”。
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来过。
书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足够他生活。
他还是一个人。
但他不孤单。
他有满屋子的书,有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还有我。
虽然他看不见我。
但我知道,他感觉得到。
有时候,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他会泡上一杯我最喜欢的柠檬红茶,放在我对面的空座位上。
然后,他会拿起一本书,轻声地读给我听。
就像我生病时,他为我做的那样。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温暖。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读书,看着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岁月静好。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我知道,我快要真的离开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平静和温柔。
我放心了。
陈阳,我的爱人。
你终于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宝藏。
那不是黄金,不是玉石。
而是从废墟里重新站起来的勇气,是守护我们共同回忆的决心,是即使一个人,也能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的那份从容。
再见了,陈阳。
愿你余生,平安,喜乐。
我化作一缕微风,穿过书页,拂过他的脸颊。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对着空气,微微一笑。
窗外,阳光正好。
来源:暮至雪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