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树贩子叼着烟,拿脚蹭了蹭树皮,随口一句“这树形不赖,城里别墅区就认这个味”,一句话把四十年的忌讳怼成了现钱。
发小把老屋挂牌那天,顺带把院口那棵老槐树也算了价。
树贩子叼着烟,拿脚蹭了蹭树皮,随口一句“这树形不赖,城里别墅区就认这个味”,一句话把四十年的忌讳怼成了现钱。
旁边拄拐的二大爷张了张嘴,到底没蹦出那句“宅院若有离乡树,家人离乡亲情疏”——他儿子去年刚在天津落户,小孙女视频里管他叫“外公”,他哪还有底气骂树。
当年这棵树被爷爷亲手栽下,为的是“留个影子,拴住人”。
结果拴住的只有他自己:五个孩子,四个远嫁打工,最后一个留在村里的,是腿有毛病的二大爷。
树越长越高,枝条齐刷刷往南戳,像指路牌,村里人越看越心惊,背地里给它封号“离家司令”。
后来年轻人一批批走,他们倒不恨树,反把树当打卡点,离家前拍张合影,发抖音配文“司令放行”。
如今真没人顾得上恨。
国家统计局刚出的数,3.76亿流动人口里,六成以上是从村里出去的,谁还怕一棵树?
怕的是首付、是学历、是娃的学区。
发小算过账:把老房和老树一卖,凑够东莞小三居的首付,能把女儿接过去读公立,省下的私立学费再给老家爸妈装个电梯,一举三得。
这笔账里,乡情被拆成水泥、学位、医药费,明码标价,一秒成交。
更扎心的是,树也不是当年的树了。
去年省里园艺站下乡推广“控冠术”,给老树打了两针调节剂,枝条乖乖往回缩,树冠做成网红“云朵型”,拍照自带滤镜。
传统口中“越枝越长,越离越狠”的宿命,被两管药水轻松破解。
技术抹去禁忌,就像时间抹去乡愁,连仪式感的喘口气都省了。
留守的七十岁老人们凑在树荫下打晃,偶尔抬头,眼神空洞得像忘了台词。
他们没赶上双向流动的顺风车——文件里写得好听,“引导城市人才下乡”,可真正往回跑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搞直播的小年轻,轮到他们,得先学会拍短视频、做PPT。
老农民不会,只能把挂念折进微信语音,信号偶尔延迟,那头的“嗯嗯”隔半分钟才弹回来,亲情也被时间差切成碎片。
民俗学家去年跑浙南赣北做田野,问一圈90后00后,没几个听过“离乡树”,录音笔里留下最多的是“还有这事?
”四个字。
传统正在 dehydration,速度堪比村口那条小河,旱季一到,裸石头比水多。
没人悼念,悼念也得有空,加班的加班,送外卖的送外卖,连哭都得掐表。
可要是据此骂年轻人没根,也冤枉。
谁不想家门口挣大钱?
去年住建部数据,农民工在城里买房的占比冲到34%,比五年前高十几个点。
数字背后是无数发小这样的操作:把老家一切可兑现的,换成城市通行证。
树也好,房也罢,都是车票。
上车前回头看一眼,算是对童年鞠个躬,再往下走,没空抒情。
老槐树被挖走那天,没有戏剧性场面。
吊机嗡嗡响,根须拽出的泥土带着碎瓦片,像拆一幅旧年画。
二大爷站在自家门槛,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只皱巴巴的红塑料袋——里面装着1996年全家在树下的合影,五口人整整齐齐齐,冲着镜头傻笑。
他把照片举了举,又塞回去,转身进屋,门吱呀一声,像句号。
几个小孩追着货车跑,喊“树去城里享福喽”。
他们还没学会背井离乡的滋味,只觉得热闹。
等他们长大,大概率也会在那座城里,在某棵标价观赏树下合影,再把老出租屋的家具挂网上转手,继续往北、往更大的地方走。
循环完成,谁也顾不上记录一棵树的迁徙史。
傍晚,空地剩下一圈新鲜土痕,像刚愈合的伤疤。
村口新装的路灯亮起,白光笔直,照得人心发空。
没有树影,没有老话,只有柏油马路把视线一路推向高速口,车流像另一条更粗更硬的根,把人们拽向远方。
离乡不再拜树,拜的是贷款合同、是社保年限、是晚自习教室的那盏长明灯。
老话说到底输给了新算法,而算法从不解释,只推送:下一站,机会更多。
发小在朋友圈晒了新房钥匙,配文只有三个 emoji:。
点赞刷屏,没人提树。
树此刻正躺在别墅区的景观坑里,工人给它裹了保温棉,输营养液,旁边立着牌子:原生乡愁 silhouette,价值八万八。
它依旧枝桠向南,却再也指不到任何一条回乡路。
来源:一品姑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