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玉帝:“logo的slogan,‘赋能未来,链接生态’,感觉‘赋能’这个词有点虚,不够下沉。你再想想。”
手机“嗡”的一声,在凌晨三点的死寂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雷。
我闭着眼睛,精准地摸到床头的手机,划开。
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果不其然,是老板。
我们都叫他“玉帝”。
因为他姓于,更因为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我们这群设计狗的玉皇大帝。
玉帝:“logo的slogan,‘赋能未来,链接生态’,感觉‘赋能’这个词有点虚,不够下沉。你再想想。”
我盯着那行字,感觉脑子里最后一根叫“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这已经是第十八稿了。
为了这个破logo,我已经连续三天没在凌晨四点前睡过觉。
我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蒙住头,试图把自己闷死在无边的黑暗里。
但没用。
愤怒和屈辱像两只无形的手,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
我猛地坐起来,黑暗中,我的眼睛亮得吓人。
我有一个秘密。
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的秘密。
我能让我写在纸上的故事,短暂地成真。
这个能力没什么大用,甚至有点鸡肋。我曾经因为思念去世的爷爷,在日记里写他回来给我做了一碗阳春面。
第二天早上,我床头真的就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但爷爷的身影,我只在半梦半醒间瞥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转瞬即逝。
它似乎只能实现一些微不足道、并且极度依赖我情感浓度的“小奇迹”。
但今晚,我的情感浓度,爆表了。
玉帝。
天宫。
赋能。
链接。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些词,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要当天宫玉帝是吧?
行。
那我就给你请个最专业的对手来。
我翻身下床,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手指放在键盘上,我深吸一口气。
文档的标题,我敲下了五个字:
《大圣降临记》。
我没有写复杂的情节,我只写一个场景。
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目露金光,桀骜不驯,手持一根可以随心变化的铁棒,天不怕,地不怕。
我没有描述他的来历,我只描述他的“存在”。
我把我所有的愤怒、不甘、渴望反抗的情绪,全都倾注到了键盘上。
我写他如何讨厌规矩,如何蔑视权威。
我写那根金箍棒如何“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如何“遇强则强,专打不服”。
我写的不是故事,是召唤。
写到最后,我敲下:“那猴头环顾四周,嘿嘿一笑,朗声道:‘俺老孙,来也!’”
回车。
“啪嗒”一声。
房间里的灯,闪烁了一下。
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寺庙里陈年香火混合着山野草木的气息,弥漫开来。
我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像是电路烧了。
我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的光标在文档末尾疯狂闪烁,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然后,电脑“噗”的一声,黑屏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我咽了口唾沫,心脏怦怦狂跳。
失败了?
也是,这么离谱的事,怎么可能……
“呔!你这小娃娃,就是你把俺老孙叫来的?”
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起来了。
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我的出租屋很小,小到一眼就能望到头。
此刻,就在我那堆满设计稿的画板旁边,站着一个……猴。
一个毛脸雷公嘴,穿着一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蹬藕丝步云履的猴子。
他扛着一根闪着乌光的铁棒,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
那双眼睛,真的是金色的。
像是两颗燃烧的恒星,摄人心魄。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见我不说话,往前凑了凑,鼻子在我身上嗅了嗅。
“嗯……一股子憋屈的怨气,还有点熬夜的糊味儿。”
他得出结论。
我:“……”
“你……你是……孙……”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俺老孙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他眼睛一瞪,一股 terrifying 的威压扑面而来。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似乎意识到吓到我了,又咧嘴一笑,那股威压瞬间烟消消散。
“罢了罢了,看在你把俺老孙从那无聊的书页里叫出来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他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顿。
“咚!”
我感觉整栋楼都震了一下。
楼下传来邻居愤怒的叫骂:“楼上的!大半夜拆房子呢?”
孙悟空耳朵动了动,显然听见了。
他饶有兴致地问我:“这楼下,也住着神仙?”
我艰难地摇摇头:“不,住着一个被房贷压得脾气暴躁的程序员。”
“房贷?是何种法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三十年分期付款的痛苦。
我指了指我的床:“大圣……要不,您先坐?”
他看了看我那张铺着格子床单的小床,撇了撇嘴,但还是坐了上去。
床垫“嘎吱”一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好奇地在床上颠了颠,眼睛一亮:“嘿,这云彩倒也柔软!”
我看着眼前这位神话中的人物,坐在我的床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研究我的床垫,感觉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和重建。
“你把俺老孙叫来,所为何事?”他玩够了床垫,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俺闻到了,你心里那股火,跟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之前,一模一样。”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知己啊!
我把手机拿起来,翻出我和“玉帝”的聊天记录,递给他。
“大圣,请看。”
孙悟空接过我的“板砖”,好奇地戳了戳屏幕。
我教他怎么上下滑动。
他很快就学会了,金色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那些屈辱的对话。
“‘赋能’?这是什么咒语?”
“‘下沉’?是要把谁打入十八层地狱?”
“‘抓手’?他要抓谁?”
“‘闭环’?要把你关进哪个法宝里?”
我一一解释了这些词在二十一世纪的 corporate bullshit 中的含义。
他听完,沉默了。
良久,他把手机还给我,猴脸上满是怒容。
“这皇帝老儿,比天庭那个还不是东西!”
“天庭那个,至少说话还算明白。你这个,满嘴都是俺老av听不懂的鸟语!”
“简直是欺猴太甚!”
他猛地站起来,金箍棒在手里“嗡嗡”作響。
“说吧,你的‘天宫’在何处?你的‘玉帝’又是哪个?”
“俺老孙,这就去会会他!”
我看着他战意盎aring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我指了指窗外,那座在夜色中依然灯火通明、像个巨大墓碑一样的写字楼。
“天宫,就在那里。”
“玉帝,明天早上九点,会准时出现在他的凌霄宝殿——顶楼的CEO办公室里。”
孙悟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眼中金光一闪。
“好!好一个‘天宫’!”
“明天,俺老孙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然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大闹天宫!”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带着孙悟空出了门。
为了不引起骚乱,我让他变成了一只……嗯,蜜蜂。
这是我们商量了一晚上的结果。
他本来想变成个帅哥,被我严词拒绝了。
太扎眼。
他变成的蜜蜂,就停在我的肩膀上。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他在嗡嗡地发表评论。
“这铁盒子(地铁)跑得甚快,就是人太多,挤得慌!”
“那女子脸上的颜色,比蜘蛛精的还多!”
“这空气,污浊不堪,还没俺老孙花果山一口气来得舒坦!”
我忍着笑,低着头,假装在听耳机。
到了公司楼下,我买了个煎饼果子当早餐。
那只“蜜蜂”飞到我手上,对着煎饼果子里那片薄脆,发出了渴望的嗡嗡声。
我撕了一小块,递给他。
他用两只前足抱着,啃得咔嚓咔嚓响。
“人间烟火,倒也有趣。”他传音入密,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
我一边啃煎le饼,一边给他介绍“天宫”的布局。
“一楼是前台,相当于南天门。”
“二到十楼是各个部门,牛鬼蛇神,各司其职。”
“十一楼是会议室和茶水间,我们叫它‘蟠桃园’,因为玉帝总是在那里发表重要讲话,画大饼。”
“十二楼,就是顶楼,是玉帝的‘凌霄宝殿’,闲人免入。”
孙悟空听得津津有味。
“那可有‘炼丹炉’?”
我想了想。
“有,IT部的服务器机房,全年恒温,嗡嗡作响,日夜不停地炼着我们这些打工人的数据和心血,我觉得挺像。”
“可有‘天河’?”
“有,楼下的护城河,又脏又臭,夏天全是蚊子。”
“可有‘天兵天将’?”
我指了指那些穿着西装、行色匆匆、脸上毫无表情的同事们。
“他们都是。”
孙悟空沉默了。
“你这‘天宫’,比俺老孙那个,还要无趣得多。”他评价道。
我苦笑:“是啊,所以才需要您来,给它添点乐子。”
走进公司大门,前台小姐姐对我笑了笑:“早啊,又熬夜啦?”
我点点头。
肩膀上的蜜蜂嗡嗡作响:“这女娃根骨不错,可惜被此地浊气所侵,灵光黯淡。”
我差点没绷住。
打了卡,走进设计部的大格子间,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咖啡、泡面和绝望的气味扑面而来。
同事们一个个像僵尸一样坐在电脑前。
我的工位在角落,靠着窗。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
肩膀上的蜜es蜂飞了起来,在办公室里盘旋了一圈。
“果然是妖气冲天。”他传音给我,“尤其是角落那个最大的格子里,妖气最重。”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说的是“玉帝”的办公室。
“大圣,我们的计划是……”我正准备在脑子里跟他复述一遍昨晚商量好的计划。
他打断了我。
“计划?俺老孙做事,何须计划?”
“见招拆招,方为痛快!”
我心里一咯噔。
大哥,你可别乱来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就在这时,公司大群“天庭议事厅”里,玉帝@了全体成员。
玉帝:“各位仙家,九点半,十二楼凌霄殿,开个晨会,同步一下我们最新的战略打法和底层逻辑。”
下面立刻刷起一排整齐划一的“收到”。
我也赶紧跟队形,敲了两个字:“收到。”
肩膀上的蜜蜂又嗡嗡起来:“这玉帝好大的官威,开会还要用‘殿’来称呼。”
我小声说:“他一直这样。”
九点二十五分,我跟随着“天兵天将”的大部队,走向电梯。
孙悟空变成的蜜蜂,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黑框眼镜上,像一个不起眼的装饰。
电梯里挤满了人,大家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我能感觉到,孙悟空正在用他的火眼金睛,一个个地扫过他们。
“奇怪,奇怪。”他传音道。
“怎么了?”我问。
“这些人,明明都是活人,身上却都缠着一股死气。像是……被吸走了精气神。”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说对了。
这就是我们。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十二楼。
巨大的落地窗,昂贵的实木会议桌,正中央墙上挂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天道酬勤”。
讽刺。
玉帝已经坐在主位上了。
他四十多岁,地中海,戴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正在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手冲咖啡。
他看到我们进来,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
“都到齐了啊,那我们开始。”
他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花里胡哨的PPT。
标题是:《关于构建新消费场景下品牌心智护城河的顶层设计思考》。
我:“……”
我眼镜上的“蜜蜂”嗡嗡震动了一下。
“他在念什么咒?”孙悟空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我:“一种能让人听了就想睡觉的咒。”
玉帝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我们要抓住用户的痛点,形成有效的触达,完成商业闭环……”
“……这个项目的关键抓手,在于我们能否打破固有的思维壁垒,实现跨维度的生态共建……”
同事们个个正襟危坐,手里拿着本子,假装在认真记录。
我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可能是中午吃什么,房贷还差多少,孩子的补习班该续费了。
我看着玉帝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感觉昨晚的邪火又冒了上来。
就是这个人,用这些空洞无物的词汇,榨干了我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就是这个人,让我们活得像个陀螺,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小李,”玉帝突然点我的名,“你来说说,关于昨天那个logo,你有什么新的想法?找到‘赋能’的上位替代词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只想把电脑砸在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我眼镜上的“蜜蜂”突然飞了起来。
它在空中绕了一圈,然后“啪”的一声,停在了投影仪的镜头前。
巨大的会议室屏幕上,PPT的内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de的是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蜜蜂的屁股。
毛茸茸的,黄黑相间。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个硕大无比、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蜜蜂屁股。
玉帝的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紫色。
“谁?谁搞的鬼?!”他咆哮道。
那只蜜蜂晃了晃屁股,然后慢悠悠地飞走了。
屏幕恢复了正常,但所有人都忘不了刚才那一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诡异气氛。
我看见坐在我对面的UI组组长,肩膀在疯狂抖動,脸都憋青了。
“够不够下沉?”孙悟空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得意。
我差点笑出声。
够了,太够了。
这比我能想到的任何词,都够“下沉”。
玉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技术部的总监:“老王!你给我查!马上查!这是严重的播出事故!”
技术总监老王满头大셔,抱着笔记本电脑冲了上来。
“嗡……”
那只蜜蜂又飞了回来,这次,它停在了玉帝那杯手冲咖啡的杯沿上。
玉帝正要发火,眼睜睜看着那只蜜蜂,伸出小小的口器,蘸了一下他的咖啡。
然后,它好像被苦到了,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下一秒,一滴晶莹剔透的、极小的水珠,从它的尾部,精准地滴进了玉帝的咖啡杯里。
玉帝:“……”
全场:“……”
我:“……”
我发誓我看见了。
那只蜜蜂,往玉帝的咖啡里,撒了泡尿。
“这玩意儿,比黄连还苦。”孙悟空在我脑子里抱怨,“玉帝老儿就喝这个?”
玉帝的脸,已经从紫色变成了黑色。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只蜜蜂。
“打!给我打死它!”
离他最近的行政主管,一个平时最会拍马屁的女人,立刻脱下自己的高跟鞋, scream 着朝蜜蜂砸去。
蜜蜂翅膀一振,轻松躲开。
高跟鞋“哐当”一声,砸在了昂贵的实木会议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会议室瞬间乱成一团。
有人拿起笔记本,有人挥舞文件夹,都在追着那只蜜蜂打。
但那蜜蜂滑溜得像一道闪电,在各种攻击的间隙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
它一会儿停在“天道酬勤”的“勤”字上,擦擦脚。
一会儿又飞到消防喷淋头那儿,碰一下。
“嗤——”
一股水柱从天而降,浇了离得最近的几个“天兵天将”一个透心凉。
会议室里尖叫声、叫骂声、桌椅倒地声,乱成一锅粥。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这幅景象,感觉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这就是我工作了三年的地方。
这就是我曾经敬畏不已的“天宫”。
原来,只需要一只蜜蜂,就能让它乱成这样。
玉帝躲在桌子底下,只露出一个地中海的发顶,狼狈地指挥着:“关门!关门!别让它跑了!”
孙悟空在我脑海里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比当年在蟠桃园里还痛快!”
我看着玉帝那个狼狈的脑袋,突然觉得,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脱掉了那身西装,摘掉了那些唬人的title,他也就是个怕事、怕乱、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而已。
“大圣,”我传音道,“差不多就行了,别闹出人命。”
“放心,俺老孙有分寸。”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蜜蜂径直飞向了会议室的智能中控面板。
那是控制整个十二楼灯光、空调、窗帘的總開關。
蜜蜂在上面爬来爬去,像是在研究什么。
然后,它用两只前足,在一排按钮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敲出了一段复杂的节奏。
“滴滴滴……滴滴……”
那节奏,我听着有点耳熟。
好像是……《小星星》?
下一秒,整个会议室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变成了迪斯科舞厅的七彩模式。
窗帘自动开合,像在跳一段笨拙的探戈。
空调出风口吹出了灼热的夏风,又瞬间切换成冰冷的冬风。
墙上的音响里,突然传出了激昂的音乐。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是《西游记》的片尾曲!
在这首BGM的加持下,整个场面显得更加魔幻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玉帝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指着中控面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这……见鬼了……”
我低着头,拼命忍住笑,肩膀抖得像筛糠。
孙悟空,不,那只蜜蜂,完成了它的杰作,心满意足地飞回到我的眼镜上。
“如何?”他得意地问。
“牛逼。”我发自内心地说。
“牛逼是何物?”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他显然对这个评价很满意,嗡嗡声都欢快了几分。
晨会,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玉帝宣布会议取消,让技术部的人彻查原因,然后黑着脸回了自己的“凌霄宝殿”。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工位,都在小声议论着刚才的“灵异事件”。
“你看见没?那蜜蜂好像成精了!”
“太邪门了,BGM都出来了,咱们公司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我刚才好像看见,那蜜蜂对着玉帝的咖啡……”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
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种劫後餘生的兴奋和窃窃私语的快乐。
这是我进公司三年来,第一次看见大家脸上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我回到座位,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还没改完的logo,突然觉得它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打开QQ,我们设计部有个没有领导的私密小群,叫“五指山下”。
此刻,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宣布今天是公司的蜜蜂节!”
“你们谁录像了?求资源啊!我愿意用我珍藏的二十个G素材库来换!”
“玉帝的脸都绿了!我第一次看见他那么失态!”
“那滴‘不明液体’,绝对是神来之笔!年度最佳!”
我看着那些欢快的消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原来,大家都在等着看玉帝的笑话。
我们不是麻木的“天兵天将”,我们只是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而已。
“他们似乎很高兴。”孙悟空的声音响起。
“是啊,”我说,“您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哼,这点小打小小闹,算得了什么?”孙悟空不以为然,“俺老孙还没开始动真格的呢awesome。”
我心里一惊:“大圣,您还想干嘛?”
“你不是说,还有个‘炼丹炉’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公司最神秘的区域之一——服务器机房。
“那里……可不能乱来啊大圣,”我紧张地说,“里面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搞坏了,大家几个月的班都白加了。”
“放心,”孙悟空的声音带着一丝自信,“俺老孙的火眼金睛,能辨真假,识善恶。”
“俺只毁該毀之物。”
下午,玉帝下发了一封全员邮件。
标题是:《关于加强办公纪律,严肃处理破坏公司财物行为的通知》。
邮件里,他措辞严厉地谴责了今天上午的“闹剧”,并宣布,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公司将加强安保,并且……
全员这个月绩效扣除20%。
邮件一出,哀鸿遍野。
“五指山下”群里瞬间被各种咒骂刷屏。
“我靠!凭什么啊?蜜蜂闹事,扣我们的钱?”
“这是迁怒!赤裸裸的迁怒!”
“妈的,这个月白干了。”
“我真的想辞职了……”
我看着那些充满愤怒和无力的文字,刚刚因为一场闹剧而升起的轻松感荡然无存。
是啊,笑话看完了,热闹过去了,最终承担后果的,还是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人。
玉帝只需要动动手指,发一封邮件,就能把他的损失和不快,转嫁到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我们甚至连反驳的权利都没有。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扣你们的钱了?”孙悟空问。
“嗯。”
“为何?”
“因为他生气了,但他拿你没办法,只能拿我们出气。”我 объяс释道,声音里满是苦涩。
孙悟空沉默了。
我眼镜上的那只蜜蜂,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打翻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踹倒了南天门,吃了蟠桃,喝了御酒……”
“玉帝老儿派了十万天兵天将,也没能奈何俺。”
“他可曾扣过那些扫地仙官、看门力士的俸禄?”
我摇摇头:“书里没写。”
“他不敢!”孙悟空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因为他知道,俺老孙的棒子,只打罪魁祸首!”
“他若是敢牵连无辜,俺老孙就不是只闹一闹天宫那么简单了!”
“俺会……拆了他的凌霄殿!”
我心中剧震。
一股热流,从胸口涌起。
“你这个玉帝,坏了规矩。”孙悟空冷冷地说。
“他该打。”
“大圣……”
“带俺去‘炼丹炉’。”他打断我。
“现在?”
“就现在。”
我犹豫了。
我知道,如果服务器出了问题,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能会导致整个公司业务瘫瘓。
那就不只是扣绩效的问题了,可能很多人都会因此失业。
“你信不过俺老孙?”孙悟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同事们那些绝望的头像,咬了咬牙。
我信谁?
信那个坐在顶楼, arbitrary 扣我们工资的玉帝?
还是信这个虽然顽劣,却 बोलता“棒子只打罪魁祸首”的猴王?
我有了答案。
“我带您去。”
服务器机房在十楼的尽头,门上挂着“机房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
需要刷IT部门主管的卡才能进去。
但这难不倒孙悟空。
我走到门口,假装打电话。
那只蜜蜂从我眼镜上飞起,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门缝。
不到三秒钟,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我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没人,迅速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机房里,一排排黑色的机柜整齐排列,指示灯不停闪烁,风扇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像是无数只妖怪在低吼。
空气冰冷,带着一股电子元件特有的味道。
这里就是我们公司的“心脏”。
我们所有的设计稿、项目文件、客户资料,都在这里。
蜜蜂变回了孙悟空的本体。
他一现身,整个机房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几分。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些闪烁的机柜。
“这便是‘炼丹爐’?看起來……倒也像那么回事。”
他走到一个机柜前,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
“别碰!”我吓了一跳,“有静电!”
他愣了一下,缩回手。
“俺老孙这双火眼金睛,早已看穿了。”他指着那些机柜,眼中金光流转。
“这些铁疙瘩里,藏着无数的‘念’。”
“有你们的,也有那个玉帝老儿的。”
“你们的‘念’,是五颜六色的,虽然疲惫,但还有光。”
“那个玉帝老儿的‘念’,是黑色的,充满了贪婪、算计和……谎言。”
他说着,走到一个标记着“HR-Data”的机柜前。
“比如这个,里面就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机柜,轻轻一点。
“开。”
机柜的门应声而开。
他没有碰任何服务器,只是目光扫过。
“嗯……绩效考核表,薪资结构……哦?还有一份‘人员优化预案’。”
他念出了一个文件名。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人员优化……是裁员名单吗?”我紧张地问。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孙悟空点了点头,“上面有你的名字。”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我的名字……在裁员名单上?
为什么?
我自问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改稿改到吐血,加班加到天明。
为什么还要裁掉我?
“理由写得很清楚。”孙悟空的声音很平靜,“‘价值观不符,缺乏主人翁精神’。”
我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价值观不符”……
是因为我没有像他们一样,把那些 corporate bullshit 奉为圭臬吗?
“缺乏主人翁精神”……
是因为我没有感恩戴德地接受996和无偿加班吗?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原来,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不过是他们随时可以丢弃的“成本”。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淹没了我。
“这炉丹,炼不得。”孙悟空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它炼出来的,不是仙丹,是毒药。”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一排排嗡嗡作响的服务器。
“俺老孙今天,就要毁了你这‘炼丹炉’!”
“别!”我下意识地喊道,“毁了这里,大家……”
“俺说了,只毁该毁之物。”
他眼中金光大盛,仿佛能穿透那些金属外壳,直视数据的本质。
“看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张开嘴。
没有声音,没有火焰。
我只看到一股无形的、金色的气浪,从他口中喷出。
那不是凡火,是“三昧真火”!
气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机房。
但诡异的是,那些机柜、服务器、线路,都完好无损。
机房里的嗡嗡声,甚至都没有变一下。
什么都没发生?
我正疑惑着,孫悟空已经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好了。”
“好了?”我一脸茫然,“您干了什么?”
“俺老孙用三昧真火,把这炉子里的‘毒丹’,都给炼化了。”他解释道。
“那些谎言、算计、压榨……所有黑色的‘念’,都烧干净了。”
“至于你们那些五颜六色的心血,俺老孙分毫未动。”
我还是不明白。
这太玄学了。
“你不懂?”他看我一脸懵逼,想了想,打了个比方。
“就像是……俺老孙把一锅粥里的沙子,都给挑了出来,但粥还是那碗粥。”
“不信?你回去看看。”
他说完,又变回了蜜蜂,停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将信将疑地走出机房,关好门。
回到工位,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公司的共享盘。
那里存放着公司所有的规章制度。
我点开了那个最臭名昭著的《员工行为准则V3.0》。
以前,这里面写满了各种苛刻的条款。
“禁止在办公时间讨论与工作无关的内容。”
“下班后需保持通讯畅通,确保20分钟内响应工作信息。”
“鼓励员工自愿放弃年假,与公司共同成长。”
每一条,都让人血压升高。
但现在,我点开文档。
里面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巨大、鲜红、加粗的宋体写成的大字:
“去你妈的。”
我:“……”
我赶紧关掉文档,心脏狂跳。
我又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公司价值观宣导材料”。
里面所有的PPT,标题都变成了:
“画饼充饥指南”。
“PUA话术大全”。
“如何优雅地拖欠加班费”。
我手忙脚乱地关掉所有窗口,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得比上午还厉害。
这已经不是恶作剧了。
这是……数字层面的“大闹天宫”!
“五指山下”群里,再次炸了。
“!你们快去看共享盘!《员工行为准ur则》被人改了!”
“我看到了!‘去你妈的’!哈哈哈哈!是哪个英雄干的?!”
“价值观PPT也全变了!‘画饼充饥指南’!太精准了!”
“这是黑客吗?我们公司被黑客攻击了?这也太朋克了吧!”
群里一片欢腾。
我能想象到,此刻在公司的各个角落,无数个屏幕前,我的同事们正看着那些被篡改的文件,露出了和我一样又惊又喜的表情。
“叮咚。”
我的私人QQ响了。
是我们组的另一个设计师,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她发来一个截图,就是那个“去你妈的”。
后面跟了一排拥抱的表情。
她说:“哥,不管是谁干的,我今天一天都值了。”
我看着那句话,眼眶一热。
“感觉如何?”孙悟空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爽。”我由衷地回答。
“这才只是个开始。”他哼了一声,“重头戏,还在后头。”
“你不是说,还有个‘蟠桃大会’吗?”
我心里一动。
他说的是……玉帝下午要见的那个重要客户。
那才是今天真正的“重头戏”。
下午三点,那个传说中的重要客户来了。
一行三人,西装革履,气场强大。
玉帝亲自在电梯口迎接,满臉堆笑,和我平时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王总,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和我那个被裁员的理由——“缺乏主人翁精神”——形成了绝妙的讽刺。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了最大的那个会议室,也就是上午的“案发现场”。
那里已经被行政部收拾干净,还喷了香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这些设计狗,作为“技术支持”,被要求在会议室外待命。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走廊里,心跳得厉害。
我知道,孙悟空已经悄悄溜进去了。
“这客户,派头不小。”孙悟空传音道,“身上有龙气,不是凡人。”
我心里吐槽,那是人家有钱,所以你觉得有“龙气”。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我只能透过磨砂玻璃,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
一开始,一切正常。
玉帝在慷慨激昂地讲着PPT,介绍着我们公司“辉煌”的履历和“强大”的实力。
我能想象他唾沫横飞的样子。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突然,会议室里传来一阵骚动。
然后,是玉帝又惊又怒的喊声:“怎么回事?PPT怎么变成这个了?!”
来了!
我精神一振。
我立刻打开手机,点开我们“五指山下”的群。
群里,技术部的一个哥们正在现场直播。
技术部-阿强:“兄弟们!出大事了!玉帝的PPT被人远程操控了!”
技术部-阿强:“!玉帝吹牛逼说我们团队都是985、211毕业,PPT上立刻弹出来我们真实的学历构成图,还有几个是初中毕业的哈哈哈哈!”
技术部-阿强:“玉帝说我们服务过五百强客户,PPT上立刻就把那几个PS出来的合作logo给圈了出来,旁边还标注了‘Made in Photoshop’!”
技术部-阿强:“现在,PPT上正在滚动播放我们近半年的加班打卡记录!客户的脸都绿了!”
群里瞬间沸腾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公开处刑啊!”
“那个黑客是神仙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干得漂亮!早就看他不爽了!天天拿我们P的图出去吹牛!”
我看着那些直播文字,几乎能想象出会议室里玉帝那张由红转紫再转黑的脸。
我仿佛能听到他心脏破碎的声音。
“这还不够。”孙悟空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冷酷。
“谎言,需要用更彻底的方式来揭穿。”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玉帝的秘书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对着我们喊:“快!技术!快去看看!投影仪疯了!”
技术部的几个哥们立刻冲了进去。
我也装作帮忙的样子,跟在后面,溜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投影幕布上,不再是PPT。
而是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玉帝在另一个饭局上,喝得醉醺醺的样子。
他搂着一个油腻的男人,大着舌头说:“王总那个项目?傻多速,钱好赚得很!我随便找几个刚毕业的便宜实习生,996搞两个月,就能交差!成本?不存在的!”
“我们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就是听话!能加班!还便宜!”
“至于那些老油条,差不多就该‘优化’了,不然人力成本太高……”
视频里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那个被称为“王总”的客户,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身后的两个助理,正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满头大汗的玉帝。
玉帝的脸,一片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指着屏幕,嘴唇哆嗦着,像是中了风。
“关掉!快给我关掉!”他嘶吼着。
技术部的同事手忙脚乱地拔电源,切信号。
但没用。
那个视频,就像是烙印在了幕布上,无论如何都关不掉。
视频还在继续。
画面一转,变成了玉帝的微信聊天记录。
是他和一个备注为“小宝贝”的人的对话。
内容不堪入目。
更劲爆的是,他还把给“小宝贝”买包、买车的转账记录,都做成了公司“招待费”的报销单。
我看到,财务总监的脸,也白了。
“够了。”
客户王总,终于开口了。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
他没有看玉帝,而是目光扫过我们这些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技术支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覺,我感觉他的眼神,似乎在我眼镜上那只不存在的蜜蜂上停留了片刻。
“于总,”他冷冷地说,“我想,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另外,关于你骗取我们前期投入款项的事情,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还有,这段视频,很有意思,我想,很多人都会对它感兴趣。”
他说完,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帝“噗通”一声,瘫坐在了椅子上。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寞。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复杂。
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还有一丝……解脱。
我知道。
这个“天宫”,塌了。
我悄悄地退出了会议室。
肩膀上的蜜蜂,轻轻震动了一下。
“如何?”孙悟空问。
“大圣,”我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说,“你才是真正的……‘赋能者’。”
你赋能的,是真相。
“赋能者?俺老孙不喜欢这个词。”
“俺只是……看不得小人得志。”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名字叫:《辞职信》。
我只写了一句话: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然后,我按下了打印。
拿着那张还带着温度的纸,我走向了十二楼。
我走向那个已经坍塌的“凌霄宝殿”。
当我把辞职信放在玉帝面前时,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 slumped 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里,目光呆滯。
曾经不可一世的“玉帝”,此刻看起来,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中年男人。
我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我听见背后传来他喃喃自语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
我没有回头。
走出公司大门,下午的阳光刺眼又温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吸进肺里的,是久违的、自由的空气。
“这就完了?”孙悟空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完了。”我说。
“那个玉帝老儿,就这么放过他了?俺老孙的棒子还没尝尝他脑袋的滋味呢。”
我笑了笑:“大圣,在我们的世界,有时候,让他身败名裂,比打死他更让他痛苦。”
“他建立的‘天宫’塌了,他的‘神力’(权力)没了,他会比死还难受。”
孙悟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你们人类,弯弯绕绕就是多。”他最后评价道,“不过,倒也有趣。”
我回到我的出租屋,那个我住了五年,见证了我无数个加班夜晚的地方。
孙悟空变回了本体,好奇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拿起我的画笔,在画板上胡乱涂鸦。
他打开我的冰箱,把我囤的一周口粮——快乐水和辣条——扫荡一空。
他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打着嗝,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这‘琼浆玉液’,够劲!”
我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我真的把齐天大圣请到了现实,让他帮我……大闹了一场“天宫”?
“小娃娃,你在想什么?”他啃着辣条,问我。
“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说的是实话。
工作没了,积蓄不多,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
未来一片迷茫。
“怕什么?”孙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顿,“没了这个‘天宫’,你还可以去别的‘天宫’。”
“或者,干脆自己建一个‘花果山’!”
我愣住了。
自己建一个……花果山?
“你不是会画画吗?”他指着我画板上那些还没来得及给客户看的、我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
那上面有山,有水,有妖怪,有神仙,有我想象中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你不是能把俺老孙都叫出来吗?”
“你的本事,比那个玉帝老儿大多了!”
“你只是缺了点……胆子。”
他走到我面前,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俺老孙来的时候,闻到你身上有股憋屈的怨气。”
“现在,那股怨气散了。”
“但俺老孙还闻到了另一股味道。”
“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是火药味。”他咧嘴一笑,“一点就着的火药味。”
“你心里,也住着一只猴子。”
“你只是以前,不敢把它放出来。”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是啊。
我心里也住着一只猴子。
它渴望自由,讨厌束缚,想要砸碎一切不公的规矩。
但它被生活的“五指山”压着,不敢动弹。
而今天,孙悟空来了。
他不是来拯救我的。
他是来告诉我,我自己就能推翻那座山。
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大圣,你……还能待多久?”
他来,是因为我心中那股冲天的怨气。
如今,怨气已散,他这个“实体”,还能维持多久?
孙悟空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似乎比刚才……透明了一点点。
他笑了,笑得很洒脱。
“看来,俺老 "孙的戏份,要杀青了。”
他用了一个我刚刚教他的词。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你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把吃完的辣条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动作潇灑。
“俺老孙本就是你心中不平之气所化,如今气平了,俺自然也该回去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你这世界,虽然空气污浊,规矩繁多,但……也有趣得很。”
“那些叫‘辣条’和‘可乐’的贡品,味道不错。”
“俺老孙记下了。”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转过身,朝我眨了眨眼。
“小娃娃,别哭哭啼啼的,不像样。”
“俺老孙送你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毫毛。
他对着毫毛,吹了一口气。
那根金色的毫毛,飘到我面前,没有变成任何东西,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此物,不能变刀,不能变枪,也不能再变出个俺老孙来。”
“它只有一个用处。”
“什么用处?”我哽咽着问。
“在你以后,再想当个缩头乌龟的时候,它会烫你一下。”
“提醒你,你心里那只猴子,还没死。”
他说完,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
“大圣!”我忍不住喊道。
“后会有期!”
他哈哈大笑,身形彻底化作点点金光,消失在空气中。
房间里,只剩下淡淡的辣条味,和我一个人。
我伸出手,那根金色的毫毛,轻轻落在了我的掌心。
温热的,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我紧紧地握住它。
……
三个月后。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租下了一个小小的loft。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
我成了个自由插画师。
我开始画我真正想画的东西。
我画了一个系列,叫《社畜西游记》。
里面的“玉帝”,是个地中海。
里面的“天兵天将”,都顶着黑眼圈。
里面的“蟠桃”,是老板画的大饼。
里面的“紧箍咒”,是“收到”和“好的”。
我把画发到网上。
没想到,火了。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
“哈哈哈哈是我本人了!”
“看到‘紧箍咒’那里,DNA动了!”
“博主是懂我们打工人的!”
“大师兄什么时候来救救我!”
我看着那些留言,笑了。
后来,那天那个王总,通过我在网上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了我。
他没有提那天会议室里的事。
他只是说,他很喜欢我的画。
他想请我为他们公司的新产品,设计一套国潮风格的宣传插画。
预算,很可观。
再后来,我们“五指-山下”群里的几个同事,也陸續辞职了。
我们一起,开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名字就叫——“花果山”。
我们不接“赋能”“闭环”的单子。
我们只做自己觉得酷,觉得有意思的设计。
有时候,加班加得烦了,我会忍不住想骂娘,想妥协,想“就这样吧”。
每到这个时候,我手心里的那根毫毛,就会轻轻地烫我一下。
不疼。
但足以让我清醒。
我会想起那个下午,那个扛着金箍棒的猴子对我说:
“你心里,也住着一只猴子。”
是啊。
他一直都在。
我抬起头,看着工作室墙上,我亲手画的一幅画。
画上,一只猴子,穿着黄金锁子甲,踩着筋斗云,正对着一座灯火辉煌的写字楼,咧嘴大笑。
画的旁边,是我写的一行字:
“大圣,谢谢你。”
“也谢谢,那个没死的自己。”
来源:运城晋商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