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妻子陈静一边给我递上外套,一边问,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真要去啊?”
妻子陈静一边给我递上外套,一边问,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嗯了一声,接过衣服穿上,动作有点僵。
“去看看放心。”我说。
“行,早去早回,中午给你炖排骨汤。”她帮我理了理衣领,手指温暖,像往常一样。
我看着她,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着,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结婚三年,我们的生活就像我画的建筑图纸,每一根线条都在它该在的位置,精准、稳定,充满了一种可以预见的幸福。
我们住在自己设计的房子里,不大,但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两个人的心思。工作上,我刚升了项目主管,虽然忙,但前途看好。陈静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工作清闲,我们俩的收入足够支撑起这个小家庭,还有结余。
唯一没在图纸上的,或者说,唯一一个我们正在努力绘制的,是孩子。
备孕一年了。
每个月,我们都像等待开奖一样,从满怀期待到一丝落空,再到下个月的重新振作。
陈静总说:“没事儿,我们还年轻,慢慢来。”
话是这么说,但我能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也能感觉到我妈在电话里越来越频繁的旁敲侧击。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俩都去看看。”我妈说。
我嘴上应着,心里其实有点抵触。一个大男人,去那种地方,总觉得别扭。但看着陈静每个月假装轻松的样子,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要不,我先去看看吧。”前几天晚上,我对陈静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行啊,我老公最棒了。”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趟。
医院的味道总是一样的,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焦虑感。男科诊室在三楼的角落,走廊里人不多,几个男人低着头玩手机,表情各异,但都有一种默契的沉默。
我取了号,坐在塑料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林涛。”
护士喊了我的名字。
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诊室的门。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医生。她戴着金丝眼镜,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她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清冷,但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我坐下,把医保卡递过去。
她接过卡,在电脑上操作着,头也没抬地问:“什么问题?”
“呃,就是……备孕一年了,没动静,想来做个检查。”我说得有些含糊,脸颊微微发烫。
“妻子检查过吗?”
“她查过,都正常。”
“嗯。”她点点头,打印出一张单子,上面圈了几个项目。“先去缴费,然后把这些检查做了,下午三点前把报告拿回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我拿着单子,如蒙大赦般地逃出了诊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就是在医院里穿梭,抽血,化验,等待。
等待结果的时间最是磨人。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脑子里胡思乱想。万一……万一真是我的问题呢?我该怎么跟陈静说?怎么跟爸妈交代?
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构建一套说辞,就像修改一份失败的设计方案,试图找到一个最不伤人的表达方式。
下午两点半,我拿到了所有的报告。我看不懂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只觉得那几张纸有千斤重。
我捏着报告,再次敲开了那位女医生的门。
她正在写着什么,见我进来,示意我坐下。
我把报告递过去,双手都有些出汗。
她接过来,一张一张看得非常仔细,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我的心也跟着她的表情七上八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终于,她放下了报告,抬头看我。
“从报告上看,你所有指标都正常,非常健康。”她说。
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你爱人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陈静。”我下意识地回答。
“陈静……”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扶了扶眼镜,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有些复杂,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医患之间的审视。
“林涛……陈静……”她又把我的名字和妻子的名字连在一起念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诊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声。
然后,她开口了,问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问题。
“林先生,你和你太太,是不是对‘孩子’这件事,有什么误解?”
我愣住了。
误解?什么误解?
“医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皱起眉头。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从电脑里调出了一份资料。她把显示器转向我这边,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
“这个人,是你爱人吧?”
屏幕上显示着一份电子病历,姓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陈静”两个字。身份证号码、年龄,都对得上。
“是……”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三年前,她在我这里做过一个手术。”女医生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什么手术?”我追问,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双侧输卵管结扎术。”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输卵管结扎术?
那是什么?
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我还是懂的。那是一种永久性的避孕手术。
一个女人,做了这样的手术,是不可能自然怀孕的。
不可能……
我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手里的那几张写着“指标正常”的报告,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声音在发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她摇了摇头,把屏幕又转过来一点,指着上面的手术日期和医生签名。“主刀医生是我,我记得很清楚。”
她的导师,一位很有名的妇产科专家,当时正好来她们医院指导,这个手术是那位专家带着她一起做的,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
“不会错的。”她最后三个字,像三颗钉子,钉碎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我站在医院门口的车流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
陈静做了结扎手术。
三年前。
我们结婚也是三年前。
时间线在我的脑海里疯狂地交错、重叠。我拼命地回忆,三年前,我们正在做什么?
我们在忙着准备婚礼,挑选婚纱,设计我们的新房。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我们聊过以后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像我,一个像她。
那时候的她,笑得那么甜,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可就在那个时候,她背着我,去做了一个让她永远无法生育的手术。
为什么?
这个巨大的问号,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过去这一年,我们为了孩子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那些排卵试纸,那些体温记录,那些充满期待的夜晚,那些失落的清晨……
全都是假的吗?
是一场她自编自导自演的戏?
我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配合着她,演了一整年。
想到这里,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我不敢回家。
我怕看到陈静那张温柔的脸。我怕她像往常一样,笑着问我“检查怎么样呀”,然后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我现在看到的每一分温柔,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像个行尸走肉。天黑了,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刺得我眼睛生疼。
手机响了无数次,都是陈静打来的。我没有接。
我需要冷静。我需要一个解释。
但我又害怕那个解释。
建筑师的职业病让我习惯了凡事都要有逻辑,有因果。一座建筑,每一根梁,每一块砖,都有它存在的原因。
那么,陈静的这个行为,她的“因”,又是什么?
晚上十点,我终于还是回了家。我不能让她担心,至少,在撕开这层伪装之前,我需要维持表面的平静。
我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陈静穿着睡衣,蜷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茶几上放着一碗汤,已经凉了。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惊醒了,看到我,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回来啦?怎么电话也不接,吓死我了。”她走过来,想帮我拿包。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没有看她。
“检查结果怎么样?”她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医生说,我没问题。”我坐在沙发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那太好了!”她似乎真的很高兴,语气都轻快了起来,“我就说嘛,我们俩都健健康康的,就是缘分没到。”
缘分。
我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身体,不是缘分,而是一个谎言。
“陈静。”我抬头,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
“嗯?”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有攻击性,但我知道,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我。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眼神开始闪躲。
“没、没有啊……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她试图用笑容掩饰过去。
看着她还在演戏,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那块压在胸口的巨石,开始变得滚烫,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没有再逼问。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在发现建筑结构出现裂缝时,不会立刻用锤子去砸,而是会先观察,收集数据,分析裂缝产生的原因。
贸然砸下去,可能会导致整个建筑的瞬间坍塌。
我们的婚姻,就是这栋出现了致命裂缝的建筑。
从那天起,我开始扮演一个“正常”的丈夫。
我照常上班,下班,和她一起吃饭,看电视。我甚至会像以前一样,配合她,在她的“排卵期”前后,表现出应有的积极。
只是,每当那时,我都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内心充满了荒诞和悲凉。
而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温柔,更加体贴,每天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变着花样给我做我喜欢吃的菜。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我们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我们都在墙的这边,对另一边微笑着,但谁也过不去。
我开始失眠。
深夜,陈静在我身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女医生说的话。
“双侧输卵管结扎术。”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寻找答案。
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她的日记,旧信件,或者任何能解释她过去的东西。
但我什么都没找到。陈静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会定期清理旧物,家里除了我们俩共同的回忆,几乎看不到她个人过去的痕迹。
我试着旁敲侧击地问她的朋友,问她的父母。
“阿静以前谈过恋爱吗?”有一次,我和她闺蜜小雅一起吃饭时,假装不经意地问。
小雅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俩不是好好的吗?”
“就好奇。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嗨,谁还没点过去啊。”小雅打了个哈哈,“都过去了,现在对你好不就行了。”
她显然知道些什么,但她不想说。
我又去问岳母。
“妈,静静大学时候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我借着一次陪她看老照片的机会问。
岳母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叹了口气,“都过去了。林涛,静静是个好孩子,她以前……吃了点苦。你对她好点就行了。”
又是“过去了”。
他们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一样,用这三个字,为陈静的过去筑起了一道高墙。
而我,就被关在墙外。
这种被隔绝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更让我感到窒息。
我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而生活,还在那条看似平稳的轨道上,继续滑行。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公司临时有事,我回了一趟公司。事情处理完,比我预想的要早。我开车回家,准备给陈静一个惊喜。
我们家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停车位紧张。我绕了一圈,才在小区花园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车位。
我下车,正准备往家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静。
她站在一棵大樟树下,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她大学时候的师兄,叫周航。之前我们婚礼的时候,他来过,后来也偶尔听陈静提起,说是在一个城市,但很少联系。
他们离我有些远,我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我能看到,陈静的表情很激动,和平时温柔平静的她判若两人。她似乎在和周航争执着什么,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而周航,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想塞给陈静。
陈静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激动地摇着头。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建筑师的直觉告诉我,这不仅仅是老同学叙旧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氛围,充满了张力和一种我看不懂的纠葛。
我没有上前。
我躲在另一辆车后面,看着他们。
最后,周航把钱收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烦躁,转身走了。
陈静一个人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她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脆弱。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有被欺骗的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那天晚上,陈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吃饭的时候,我假装无意地提起:“今天在路上,好像看到你那个师兄周航了。”
陈静夹菜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
“是吗?可能看错了吧。”她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很小。
她在撒谎。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
我意识到,周航,可能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那把钥匙。
我开始调查周航。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通过一些朋友和以前的校友录,我很快就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和他现在工作单位的地址。
他是一家外贸公司的部门经理。
我没有贸然去找他。
我在等一个时机。
同时,我也在家里,进行着最后的搜寻。我几乎有一种偏执的直觉,陈静一定把她的秘密藏在了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一定是我平时不会注意,但对她来说,又足够安全的地方。
我把目标锁定在了她的书房。
陈静喜欢看书,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我以前从来没有仔细翻过。
那个周末,趁着陈静回娘家,我一个人在书房里,一本书一本书地检查。
终于,在一本很厚的《百年孤独》里,我发现了一个被挖空了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陈旧的日记本。
是那种带锁的日记本,但锁已经坏了。
我的手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的字迹,是陈静的。
日期,是七年前。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坐在地板上,靠着书柜,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读完了那本日记。
那是一个女孩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故事。
日记的前半部分,充满了甜蜜和喜悦。
她和周航,是大学里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他们一起上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规划着未来。日记里,字里行间都是对周航的爱慕和对未来的憧憬。
转折,发生在她大四那年。
周航的家庭条件不好,他急于证明自己,开始变得急功近利。他通过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拿到了一个保研的名额,这件事被人举报,最后名额被取消了。
这对他的打击很大。
他开始酗酒,性情大变。
日记里的文字,也从明媚变得灰暗。
争吵,冷战,成了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然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晚上,周航喝醉了,他强迫了她。
日记里,那一段的字迹,写得歪歪扭扭,被泪水浸透过,很多地方都模糊了。
我能想象到,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在深夜里,写下这些文字时,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
那一次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周航,她以为,这个孩子或许能唤醒他,让他们回到过去。
但她错了。
周航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他让她把孩子打掉。他说,他不能让这个孩子毁了他的前途。
她不同意。
那是她的孩子。
他们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然后,周航消失了。他退了学,去了南方,断了所有的联系。
留下陈静一个人,面对着所有的一切。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大学生,在那个年代,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和白眼。
日记里写,她不敢告诉父母,她一个人偷偷休了学,躲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想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摔倒,她早产了。
孩子没能保住。
是个男孩。
因为大出血,她差点连命都丢了。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求医生,给她做了输卵管结扎手术。
日记的最后一页,她写道:
“我再也不想当一个母亲了。我害怕。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一个孩子,更怕自己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就这样吧,让我一个人,关上这扇门,永远不要再打开。”
看完日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里的日记本,仿佛有千斤重。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原来,这就是她所有的秘密。
这不是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而是一个关于创伤和自我保护的故事。
那个结扎手术,不是为了欺骗我,而是她在多年前,为自己那段破碎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的方式。
她只是,没有勇气,把那个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扒开给我看。
而我,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丈夫,对她最深的伤痛,一无所知。
过去这一年,我每一次兴致勃勃地谈论孩子,每一次计算她的排卵期,每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做父亲的渴望……
对她来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凌迟?
她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在我的期待面前,演出那一副同样充满向往的样子?
我不敢想。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出现了裂缝,原来,那不是裂缝,那是她早已存在的一道伤疤。而我,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在那道伤疤上,用力地踩踏。
周航的再次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来叙旧的。他可能是知道我们结婚了,知道我们生活得很好,所以,他回来,是来要钱的。
用那个早已夭折的孩子,用那段不堪的过去,来勒索陈静。
所以,他才会想塞钱给她,那不是给她的钱,那是他想从陈静这里得到更多。而陈静,显然是在拒绝他,在和他抗争。
我终于明白了,那天下午,她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她的背影为什么会那么孤单。
她在一个人,默默地抵挡着来自过去的恶魔。
而我,却在怀疑她,调查她。
我算什么丈夫?
那天晚上,陈静回来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等她。
“回来了。”我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包。
“嗯。”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吃饭了吗?”
“在妈那儿吃过了。”
她换了鞋,想回卧室。
我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静静。”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们聊聊吧。”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我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我没有提日记本,也没有提周航。
我只是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静静,对不起。”
她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该……不该总是把生孩子这件事挂在嘴边,给你那么大的压力。”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我以前觉得,结婚,生子,就是人生的标配,就像我设计的房子,要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我把我们的生活,也当成一个项目来规划了。”
“我忘了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设计。我忘了问你,你心里,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陈静的眼睛,慢慢地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不停地流泪。
“孩子,对我们来说,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要条件。”我伸手,帮她擦掉眼泪,“我们的家,只要有你,有我,就完整了。以前是我太执着了。”
“你……都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点了点头。
她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伏在我的膝上,失声痛哭。
那是压抑了太多年,太久的情绪。
她哭得像个孩子,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让她哭。
把那些年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哭出来。
等她哭声渐歇,我才开口。
“周航是不是来找你了?”
她的身体又是一僵。
“他……他做生意亏了,欠了钱。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们的联系方式,想……想让我帮他。”她断断续续地说。
“你给了吗?”
她摇头,“我没钱。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他。”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她沉默了。
我明白了。
“这件事,交给我。”我说。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约了周航见面,就在一家咖啡馆。
他比我记忆中,要憔悴很多,头发有些稀疏,眼窝深陷,身上那件西装也显得有些旧了。
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就知道,她会告诉你。”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想要多少?”我开门见山。
他愣了一下,随即报出了一个数字。
不算小,但对我们来说,也不是拿不出来。
“可以。”我点点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从今以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不会再以任何方式,联系和打扰陈静。并且,为当年的事,向她道歉。”
周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涛,你别太过分。”
“过分?”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平静的悲哀,“当年,你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做的一切,才叫过分。你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还想来毁掉她的生活。周航,你觉得,如果我把当年的事捅出去,你的生意,你的家庭,会变成什么样?”
他沉默了,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钱,我可以给你。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我想为陈静,买一个彻底的清净。我不想让她再因为你这个人,耗费任何一点心神。”
“你把保证书和道歉信写好,签上字,录个视频。钱,我会一分不少地打给你。”
“从此以后,你们俩,两清。”
最终,他妥协了。
我看着他,在保证书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对着手机镜头,说出那句迟到了七年的“对不起”。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的青春,就这样,被草草地画上了一个句点。
而陈静的伤,却需要用一辈子去愈合。
我拿着那份保证书和视频回家。
我没有给陈静看。
我把它们,连同那本日记,一起放进了一个盒子里,锁进了书柜的最深处。
过去,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那天晚上,我和陈静躺在床上,聊了很久。
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聊起了她的过去,我的执念,和我们的未来。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她说,“我怕你知道了,会嫌弃我,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
“傻瓜。”我把她搂进怀里,“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完整,都勇敢。”
是啊,勇敢。
一个女孩子,在经历了那样的重创之后,没有沉沦,没有放弃自己,而是重新站起来,努力生活,努力去爱。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孩子的事……”她还是有些不安。
“我说了,忘了它。”我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我们不提了。我们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
我笑了。
“再说吧。”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当你的丈夫。”
那件事之后,我们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陈静的脸上,笑容比以前多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她不再刻意地讨好我,也不再小心翼翼地看我的眼色。她会和我撒娇,会和我争论,会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我面前。
而我,也学会了放下那些所谓的“人生规划”。
我不再把家当成一个需要完美设计的项目,而是把它当成一个可以容纳所有不完美,可以疗愈所有伤口的港湾。
我花更多的时间陪她,我们一起去旅行,去学陶艺,去做很多以前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
我们不再谈论孩子,但我们的家,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充满了爱和温暖。
有一次,我们去逛一个领养机构的开放日。
那里有很多孩子,有的活泼,有的安静。
我们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一个旧了的布娃娃,不哭不闹,也不跟人说话。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但里面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陈-静的脚步,在那一刻,停住了。
她慢慢地走过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
“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她用最温柔的声音问。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了。
陈静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蹲着,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递到小女孩面前。
“这个,给你吃。”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接过了那颗糖。
她没有立刻吃,而是把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布娃娃的小口袋里。
那一瞬间,我看到陈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回家的路上,陈静一直很沉默。
快到家的时候,她忽然开口:“林涛。”
“嗯?”
“我想,我准备好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转过头,看着她。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温柔。
“我也是。”我说。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也不需要问。
我知道,当她决定伸出手,去温暖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时,她自己内心深处那块最寒冷的冰,也终于彻底融化了。
她不再是那个因为害怕而关上门的女孩。
她变成了那个,有能力,也有勇气,去为别人打开一扇窗的女人。
我们的生活,终究还是偏离了最初的那张“设计图纸”。
它没有按照预设的线条去延伸,它拐了很多弯,甚至出现过断裂。
但现在,它长成了一个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样子。
或许不完美,或许有遗憾。
但它真实,温暖,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这就够了。
来源:小仔讲两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