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转型债券在支持高碳行业低碳转型方面可以发挥重要作用。然而，转型标准的缺失和对“假转型”的担忧等因素制约了我国转型债券市场的发展。独立第三方评估认证有助于解决转型债券信息不对称问题，推动市场健康发展。本文分析了转型债券评估认证机构的桥梁作用，对国内外转型债券评估

张 萌，大公低碳绿色金融事业部总经理

侯梦瑶，大公低碳绿色金融事业部分析师

【摘要】转型债券在支持高碳行业低碳转型方面可以发挥重要作用。然而，转型标准的缺失和对“假转型”的担忧等因素制约了我国转型债券市场的发展。独立第三方评估认证有助于解决转型债券信息不对称问题，推动市场健康发展。本文分析了转型债券评估认证机构的桥梁作用，对国内外转型债券评估认证实例进行了比较研究，在此基础上提出我国转型债券评估认证体系的优化思路，并针对不同市场参与方提出发展建议。

评估认证对转型债券发展的意义

近年来，极端天气和气候风险频发，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共识不断深化。自2016年起实施的《巴黎协定》提出将全球上升温度控制在1.5℃以内的目标，这要求各国在2030年之前将温室气体排放减少42%，在2035年之前减少57%。我国化石能源占比较高，温室气体排放总量较大，碳排放强度高于世界平均水平。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气候变化第一次双年透明度报告》测算，实现碳中和目标需要的资金规模超过268万亿元，需要转型金融的大力、持续支持。

转型债券通常是募集资金专门用于支持气候转型活动（或项目）的债券产品，为传统行业低碳转型提供融资支持，可以有效促进高碳企业转型发展（赵旭等，2022），提高金融资产配置效率，降低我国实现碳减排目标的经济成本（FAN等，2024）。然而，我国转型金融发展时间较短，缺乏明确的界定标准和相应的激励机制，发行人制定转型规划的能力不足（马骏，2025），易发生“假转型”风险。

绿色债券的实践经验表明，独立的第三方评估认证可以通过专业机构对绿色项目进行甄别，确保发行人的绿色债券框架符合相关标准（王玉林等，2025），有助于减少发行人与投资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约束“洗绿”行为，降低信用利差（范云鹏等，2023）。因此，构建符合我国转型债券发展实际且可信的转型债券评估认证体系，有助于发挥外部审查作用，促进转型债券市场发展，支持高碳行业转型。

我国转型债券发展概况

（一）标准建设情况

在转型债券标准方面，我国呈现出地方和机构实践先行的特点。中国银行和中国建设银行早在2021年即基于自身业务特点，制定了转型框架，提出支持转型活动的整体原则，列示转型活动类别及条件，并成功在国际市场发行转型债券。上海、河北、江苏等省份和浙江省湖州市的地方政府本着“急用先行”原则，制定了区域或行业转型金融分类标准、评估标准，指导地方重点产业进行低碳转型。除制定标准外，地方政府也关注实体转型实践和转型的公正性。例如，《江苏省转型融资主体认定评价标准》针对转型企业设定了定量（碳排放总量、碳排放强度、碳足迹、电能占比等）和定性（转型计划、融资计划、治理计划等）评价指标；《湖州市融资主体公正转型评估办法》通过对员工影响、供应链影响和可持续发展影响的分析，评估融资主体的公正转型情况，丰富了转型标准的维度。

从全国范围看，中国人民银行积极开展转型标准研究，牵头制定了钢铁、煤电、建材、农业4个重点行业的转型金融标准，明确了转型主体的认定条件和转型技术路线，并在部分地区试用。此外，还研究制定了第二批航运、化工等7个行业的转型金融标准。不过，全国层面的转型金融标准尚未公开发布。

（二）市场发行情况

自2022年5月以来，交易所低碳转型债券和中国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以下简称“交易商协会”）转型债券相继落地发行。根据绿色低碳转型债券数据库和万得（Wind）的数据（下同），截至2025年8月20日，境内市场累计发行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的转型债券25只，其中20只经过第三方评估认证，占比为80%。转型债券募集资金规模共计257.98亿元，主要用于支持化石能源清洁高效利用、绿色节能降碳技术应用、高耗能行业产能置换等领域，债券期限以3年期和2年期为主，最长期限为15年。转型债券发行人主要集中在钢铁、电力、化工、有色金属等高碳行业，信用等级均不低于AA+，除一家为民营企业外，其余发行人均为国企。据笔者统计，68%的转型债券较普通债券显现出一定的发行成本优势，发行利率较同日发行的同类型、同期限、同级别的普通债券低11～253个基点，但近年来发行利率差异有所收窄。从二级市场来看，2023年和2024年的转型债券交易额分别为80.26亿元和68.79亿元，有所下降。

整体来看，转型债券主要由国企发行，发行数量和规模均较小，未覆盖众多的高碳企业；二级市场流动性较差，尚未得到投资者的广泛认可。

（三）对面临问题的分析

一是当前尚缺乏全国层面的统一的转型金融标准，转型项目难以被清晰、准确地识别。由此，发行人缺乏明确的发行依据，投资者也会对“假转型”有所担忧，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转型债券的发行规模和市场流动性。

二是缺乏政策激励机制，发行人的发债意识不足。我国已拥有全球最大的绿色债券市场，这离不开众多激励措施的支持，如监管审批绿色通道、地方政府补助政策、纳入合格担保品、对金融机构开展绿色金融评价等。但转型债券激励政策较为缺乏，截至2025年三季度，激励主要来自交易商协会为注册发行评议开通“绿色通道”以及将转型产品承销情况纳入主承销商日常评价。发行人对转型债券的认知度较低，缺乏发行意识。

三是投资者态度谨慎，投资积极性不高。转型债券主要由高碳行业发行，由于信息不对称，投资者担忧对转型债券的投资会流向高碳资产。从发行成本和二级市场表现来看，均显示投资者对于转型债券的积极性不高，在需求端促进转型债券发行的动力不足。

评估认证对于我国转型债券发展的主要作用

我国转型债券市场发展较为缓慢，最主要的制约因素在于发行人能力不足与投资者对信任度要求高之间存在矛盾。当前，发行人整体缺乏编制可信转型规划和评估遴选转型项目的能力，这影响了投资者对于转型债券的信任和信心，造成转型债券成本优势不明显、流动性不佳，进一步影响了发行人的发行意愿，形成制约转型债券发展的恶性循环。

作为发行人与投资者之间的桥梁，评估认证机构可以充分发挥能力辅助和外部监督的作用，将企业的转型承诺转化为可衡量、可验证、有约束力的行动方案，切实推动资金流向真正需要转型的领域。

针对发行人，评估认证机构主要充当“转型助手”，帮助发行人提高转型能力。具体可从以下方面着手。其一，为发行人全面盘查碳排放数据，精准识别主要排放来源和排放重点，并将发行人的碳强度、能耗水平等关键指标与国内外同业先进水平进行对比，定位发行人在行业转型路径中所处的阶段，明确差距和改进空间。其二，根据发行人的实际情况，帮助发行人了解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国际能源署（IEA）、科学碳目标倡议组织（SBTi）等国际机构推荐的气候风险评估方法，协助发行人开展气候情景分析，指导发行人设定具有转型成效、符合实际且与《巴黎协定》路径一致的减排目标。其三，基于对行业低碳技术的深入了解，帮助发行人评估不同技术路线的成熟度、减排潜力和成本效益，规划出分阶段、可落地的技术实施路线图，并将转型路径转化为具体的资本开支计划，明确哪些部分可以通过转型债券来融资，使资金需求与转型计划相匹配。

针对投资者，评估认证机构主要扮演“增信器”的角色，通过独立的审查与监督，确保债券的转型目标不是空谈，从而保护投资者利益，并推动企业实质性转型。具体来看，在发行前，评估认证机构应评估发行人转型规划是否科学可信，通过对募集资金用途、转型预期的环境效益进行专业测算和披露，降低投资者与发行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在债券存续期，评估认证机构定期披露募集资金使用情况和转型目标的实际完成情况，并出具跟踪报告，通过严格的认证标准确保转型融资活动与环境目标具备实质性相容性，防止转型债券沦为“假转型”工具。

境内外转型债券评估认证对比

（一）境内外主要评估认证方式

整体来看，国际市场对转型债券的评估认证主要以第二方意见方式进行，第二方意见服务提供方类型多元，主要包括国际气候与环境研究中心（CICERO）等学术类机构、Sustainalytics等咨询机构、挪威船级社（DNV）等认证机构、Vigeo Eiris等评级机构，以及安永、德勤等审计机构。国内主要采用第三方评估认证，截至2025年9月，已有18家评估认证机构通过了绿色债券标准委员会市场化评议注册，可提供此项服务。

转型债券的评估认证包括对企业转型规划的评估和转型项目的评估。在转型规划层面，主要评估发行人的转型规划与《气候转型融资手册》中四要素（发行人气候转型战略和公司治理、业务模式中考虑环境要素的重要性、气候转型战略应参考具有科学依据的目标和路径、执行情况有关信息的透明度）的一致性；在转型债券项目层面，主要参考国际资本市场协会（ICMA）可持续债券原则的四要素（募集资金用途、项目评估与遴选、募集资金管理、信息披露）进行评估。

（二）企业转型规划评估四要素的境内外比较

针对发行人气候转型战略和公司治理，境外转型债券评估报告普遍阐述发行人的碳中和承诺、碳减排目标、可持续发展战略以及气候转型战略的内部管理机制，并对发行人与转型要求的一致性程度给出结论。境内评估报告主要分析转型规划与发行人所在国家或地区政策的一致性，对发行人气候转型战略独立监督体系的评估较为缺乏。

在对业务模式中考虑环境要素的重要性进行评估时，对于金融机构，境外评估报告主要分析贷款对象的行业分布、投资组合的净零排放等信息；对于非金融企业，重点分析主要业务的碳排放量在公司碳排放量中的占比，以及公司客户、供应商的减排难度。境内报告主要通过阐述转型规划中的主营业务提升能源利用率、优化能源结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等方面的措施来进行论证。

针对气候转型战略应参考具有科学依据的目标和路径，境外转型债券评估报告主要对发行人转型规划与可置信的科学碳目标的一致性、转型路径的科学性等内容进行评估。由于境内发行人碳数据基础较为薄弱、难以适用国际转型路径（张静依，2025），转型规划较少依据国际通用的气候情景分析，境内报告主要阐述发行人转型规划和路径与国家、所在区域及相关行业政策的一致性。

在执行情况有关信息透明度的评估实践中，境外转型债券发行人会披露可持续性支出规模，或者承诺在进行可持续性支出前经过独立的第三方机构评估认证，因此，境外报告主要对发行人气候转型支出及相应的环境影响进行评估。境内发行人则较少在转型规划中披露投资支出计划，境内报告主要评估发行人信息披露制度以及转型债券发行前和存续期信息披露情况与安排。

（三）转型项目评估四要素的境内外比较

在募集资金用途的评估中，境外转型债券在发行前主要对融资框架进行评估，不涉及具体的募投项目，评估报告主要分析合格转型项目类别是否基于国际认可的转型活动目录。境内转型债券要求在发行前有明确的募投项目，报告主要分析募投项目是否为符合债券发行场所规定的转型项目，以及是否符合政策要求，并对募投项目所在领域的转型路线、募投项目的转型属性及其合规性进行评估。

针对项目评估及筛选流程，境外报告主要评估发行人的组织结构及决策程序是否完备有效，以及筛选项目资质的程序是否完备有效。境内报告主要介绍发行人筛选转型项目的政策依据，部分提及筛选项目的程序，较少涉及对发行人治理决策程序有效性的评估。

在募集资金管理评估方面，境内外报告均关注发行人通过制定资金管理制度、开立专项账户、签署资金监管协议等措施确保资金全流程可追踪。有所区别的是，境外报告侧重评估发行人使用募集资金的程序是否规范，以及闲置募集资金的临时投资操作是否规范；境内报告侧重评估募集资金用途变更程序的规范性。

在信息披露方面，境内外评估报告分别根据ICMA原则和债券发行市场监管要求评估发行人承诺披露内容和频次的规范性。

（四）国内评估认证优化思路

由上述对比可见，我国转型债券评估认证的标准要求与国际实践有所不同。为确保转型债券募集资金能够真实、可信地支持传统高碳行业向低碳转型，增强市场信心，防范“假转型”风险，需要对我国转型债券的评估认证体系进一步优化和完善。

1.明确评估认证原则

转型债券评估认证应遵守科学性、重要性、动态性、公正性原则。科学性原则是评估的核心，要求发行人的转型战略、减排目标与路径必须符合气候科学，与《巴黎协定》的温控目标一致，转型活动必须具备明确的减碳效益。重要性原则要求转型债券资金支持对企业核心业务和主要排放环节进行系统性、实质性的改造，而非用于“小修小补”或边缘性的辅助项目。动态性原则要求评估标准紧跟国家、区域、行业低碳转型路径及最新政策指引，随技术迭代动态更新。公正性原则要求转型活动满足社会保障要求，降低负面环境影响，在减少碳排放的同时不对其他重要的环境或社会目标造成重大损害。

2.完善评估认证体系

一是强化转型规划评估的科学性。评估认证不只是对转型目录的简单对照，而是要深入考察企业转型目标与全球温控目标的一致性。同时，需关注企业是否规划了清晰、分阶段的转型路径，包括具体的技术升级路线图和时间表，并论证其技术可行性。此外，转型计划必须有可靠的财务规划支撑，评估应要求企业披露与其转型目标相匹配的支出安排，确保转型具有资金保障而不只是口号。评估认证机构可参考气候债券倡议组织（CBI）的《转型计划评估指南》、气候行动100+“净零企业基准”体系等方法，完善转型规划评估体系。

二是建立对转型治理有效性的动态评估框架。有效的治理是转型计划落地的保障。应关注企业是否在董事会层面明确了气候相关风险与转型的监督职责，并建立相应的管理制度；评估企业是否具备专业能力来执行、监测和报告转型进程，包括数据收集和管理能力；持续跟踪、评估、验证企业转型目标的完成情况，形成有效的监督闭环。

三是优化对转型项目筛选决策程序的评估。完善的项目评估与遴选机制有助于保障转型项目带来实际减排效益。应考察企业筛选项目的决策流程是否严谨透明，是否能够确保所选项目与企业的整体转型战略高度契合，能否对核心减排目标作出贡献。对于项目技术路线的选择，应完善先进性和合理性论证，降低技术风险。

四是逐步引入对公正转型的评估。转型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社会问题。评估体系应逐步纳入对社会可持续性的考量。例如，企业是否为受转型影响的员工提供再培训和新岗位安置，是否关注转型对产业链上下游及当地社区的影响等。目前，国内外均在逐渐完善公正转型融资监测评价体系，国际上出台了世界基准联盟公正转型指标、气候行动100+公正转型BETA指标，我国浙江省湖州市出台了《湖州市融资主体公正转型评估办法》等，为公正转型的评估提供了参考。

3.推动分层评估机制

一个健全的评估认证体系应考虑到不同主体的差异化。对于能力和资金充足的大型企业，完善、科学的评估体系可以提升其转型的可信度；对于管理能力相对较弱但转型需求迫切的中小企业，可以设计简化的评估流程，聚焦于核心转型目标、路径和资金安排等要素，降低其参与转型融资的门槛和成本，使转型债券惠及更为广泛的市场主体。

相关建议

（一）监管机构完善转型标准和配套机制

随着转型债券在我国的逐步发展，对于转型活动的定义及监管规则应从多元化、笼统化逐步转为统一化、细致化。监管机构可以进一步健全转型债券标准体系，明确核心要素与行业目录，尽快发布全国统一的转型债券原则及转型债券支持项目目录，推动国内转型债券规范发展。同时，可通过货币政策工具、财政贴息、优化发行及交易机制等激励措施，鼓励发行人通过发行转型债券促进低碳转型发展。加强评估认证机构培育和管理，为转型债券市场守好门、把好关。

（二）发行人加强转型能力建设

发行人的转型计划是转型债券获取投资者信任的关键。目前，我国转型债券发行人整体需要增强编制科学、可信转型计划的能力。建议发行人引进专业人才或寻求专业机构的转型计划编制支持服务，可以参考浙江省湖州市《企业转型方案编制大纲》等文件，制订易操作、可落地的转型计划。此外，应加强转型治理，转变发展模式，积极利用转型债券工具，从源头增强转型债券的可信性。

（三）评估认证机构提高专业水平

转型技术路径具有复杂性，不同行业转型路径存在差异。评估认证机构应加强技术人才储备，不断提升校准转型目标、量化环境效益、验证转型绩效等方面的专业能力，优化完善评估认证方法体系，促进转型识别能力和评估认证质量提升，以保证债券支持企业低碳转型的真实性、可信度。此外，建议评估认证机构加强对发行人的能力建设服务，共同推动转型债券市场健康发展。

（四）投资者赋能市场生态建设

在“双碳”目标的基础上，2025年9月，我国提出新一轮国家自主贡献目标，即2035年全经济范围温室气体排放量较峰值下降7%～10%。经济社会全面绿色低碳转型的大局为转型债券提供了良好的发展机遇。投资者应把握市场机遇和政策红利，通过投资行为为转型活动提供初始动力，帮助市场形成合理的定价基准，提升整体流动性。同时，积极发挥投后赋能作用，推动发行人持续改进，实现转型承诺。可借助独立的第三方评估认证，依托专业机构力量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与市场各方共同培育健康、可信的投资环境。

注：1.本文境内评估报告样本为境内市场公开披露的转型债券评估认证报告，境外评估报告样本包括法国液化空气集团（Air Liquide）、日本政策投资银行（DBJ）、中国建设银行新加坡支行、阿提哈德航空公司（Etihad Airways）、意大利能源基础设施公司（SNAM）和日本邮船株式会社（NYK）的转型金融第二方意见报告。

参考文献：略。

来源：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