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更准确地说,是在北京一家不好不坏的建筑设计院里,用生命和头发换取一个叫“项目奖”的东西的社畜。
我叫林森,一个画图狗。
更准确地说,是在北京一家不好不坏的建筑设计院里,用生命和头发换取一个叫“项目奖”的东西的社畜。
那天下午,北京的热浪像一张黏糊糊的保鲜膜,把整个城市都包了起来,密不透风。
我拖着一个半空的行李箱,从地铁口涌出来,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吐出来的西瓜籽。
去深圳出差,一个十万火急的项目,甲方爸爸在那头催得像阎王爷。
路边,一个乞丐。
这是北京最常见的风景之一,跟国贸的玻璃幕墙、后海的酒吧、胡同里的大爷一样,是城市肌理的一部分。
他缩在地铁通风口的阴影里,那点可怜的阴影根本挡不住毒辣的太阳。
一身衣服已经看不出本色,像是从泥浆里捞出来又被车轮碾过。头发结成了块,脸上是黑灰色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有点吓人。
我本来没打算理他。
社畜的同情心,早就在一次次加班和一轮轮汇报里被磨得差不多了。
可我那天,鬼使神差地,停下了。
可能是因为他面前那个破搪瓷碗里,空空如也,只有几枚硬币,在热气里反射着廉价的光。
也可能是我刚发了笔小奖金,钱包里正好有几张刚取出来的红票子,还带着ATM机那种特有的、干燥的墨香。
我拉开钱包,抽出一张。
一百块。
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平时我最多给个十块二十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把脑子烤糊涂了。
我把那张一百块,轻轻放进他的碗里。纸币在碗底蜷了一下,红得刺眼。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两颗被擦亮的煤球。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谢谢……”他的声音像破风箱,沙哑干涩。
我摆摆生疏的手,意思是“不用谢”,转身就想走。
一只手突然铁钳似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饿了不知多久的乞丐该有的。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他的脸凑得很近,一股馊臭和尘土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伙子。”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感激,而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惊恐和严肃的东西。
“你明天别坐那班飞机。”
我懵了。
什么玩意儿?
“你说什么?”
“你明天要去深圳,对不对?”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那班飞机,你别坐。”
我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第二反应是警惕。
这是什么新型的骗术或者碰瓷?
利用人的迷信心理?
“你调查我?”我皱起眉,想把手抽回来,但他的手像焊在我骨头上一样。
“我没调查你。”他摇摇头,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不好的东西。”他松开了手,整个人又缩回了那团阴影里,仿佛刚才那个力大无穷的人不是他。
他低下头,不再看我,只是喃喃自语:“别坐,千万别坐。”
我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那股子惊人的力道和皮肤的粗糙感。
周围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我们这场短暂而诡异的交锋。
我看着他,他已经恢复了那种城市背景板的姿态,仿佛一尊沉默的、肮脏的雕塑。
我操。
我心里骂了一句。
真是活见鬼了。
我拖着箱子,快步离开,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深圳?
箱子?穿着?还是我刚才打电话时被他听到了?
都有可能。
那句“别坐那班飞机”呢?
江湖术士的套话罢了。
如果我明天坐火车,他是不是就会说“别坐那趟火车”?
对,一定是这样。
我这么安慰自己,但那句话就像一颗钉子,楔进了我的脑子里,拔不出来。
到了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下,人声鼎沸,空调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我刚才在外面出的一身臭汗,瞬间被激得冰凉。
我找到航空公司的柜台,换了登机牌。
CA1337,北京飞深圳。
起飞时间,明天上午9点30分。
就是它。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登机牌,心里忽然有点发毛。
那乞丐的眼神,又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太真实了。
那种眼神,不是装神弄鬼,而是一种……预见到了什么的恐惧。
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被一个乞丐三言两语就搞得心神不宁。
我林森好歹也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画过上万张图纸,算过无数遍结构力学,我相信的是数据、是逻辑、是科学。
怎么会信这个?
可万一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开始疯长。
万一是真的呢?
我的人生可不能读档重来。
我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烦躁地刷着手机。
屏幕上的信息流像瀑布一样滑过,但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给女友小优打了个电话。
“喂,到了?”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清脆好听。
“没,我改签了。”我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改签了?为什么?不是说项目很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说我被一个乞丐忽悠了?
她肯定会觉得我脑子进水了。
“呃……就是,感觉有点累,想多休息一天。”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林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小优的直觉很准,“你从来不会因为累就耽误工作的。”
我叹了口气,把今天下午的奇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小心,尽量用一种调侃的、不以为然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个笑话。
“……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乞odr……一个流浪汉,拉着我说别上飞机,搞得跟电影一样。”
小优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林森,”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严肃,“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没有啊。”
“你听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会信这个?那肯定是骗子,或者精神有问题的人。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建筑师,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他妈在干什么?
为了一个疯子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就要耽误一个几百万的项目?让整个团队的心血白费?
我的理智在呐喊,告诉我这很荒唐。
“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有点膈应。”我小声说。
“膈应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森,那是封建迷信!你要是因为这个耽误了正事,老王(我司领导)能把你皮扒了!”
“我知道……”
“你现在在哪儿?还在机场吗?赶紧去把票改回来!就当是个笑话,听过就算了。”
“我……”
“听话,快去。”小优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挂了电话,感觉更烦躁了。
理智上,我知道小优说得全对。
情感上,那乞丐的脸和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航空公司APP,手指悬在“改签”按钮上,迟迟按不下去。
我在怕什么?
我怕万一。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代价也是我付不起的。
可我也怕另一万一。
万一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
我会被老王骂得狗血淋头,会被同事当成笑柄,会在小优面前抬不起头。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一个由无数个“万一”构成的天平。
一边是我的命。
一边是我的前途、我的面子、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尊严。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林森,一个自诩为精英的现代都市青年,此刻的命运,竟然被一个乞丐搅得天翻地覆。
手机响了,是老王。
我一个激灵,按了接听。
“小林啊,到深圳了吧?安顿好了吗?明天直接去甲方公司,资料都带齐了吧?”老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我头皮发麻。
“王总,那个……我……”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的飞机没赶上,我改到明天下午了。”
我撒了谎。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
“身体不舒服?什么毛病?严重吗?”
“就……就有点中暑,发烧。”
“胡闹!”老王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你给我说你中暑了?林森,这个项目多重要你不知道吗?甲方那边我刚通过电话,人家等着你过去呢!你明天下午才到,黄花菜都凉了!”
“王总,我真的很难受……”
“你现在在哪儿?医院吗?”
“没……我在机场附近找了个酒店。”
“你!”老王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上午,我必须听到你跟甲方开上会了!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手心全是汗。
完了。
这次真的玩脱了。
我在机场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
房间很小,一股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像一张扭曲的人脸。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乞丐、小优、老王,三张脸在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
我一遍遍地回想那个乞丐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抓住我手腕的力道。
不像装的。
真的不像。
可这世上哪有这种事?
我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飞机失事前的预兆”。
搜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
有说猫狗会行为异常的,有说会梦到坠机的,还有说眼皮会一直跳的。
全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我关掉手机,烦躁地坐起来。
也许我真的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我一晚上没睡好。
一会儿梦到飞机在天上爆炸,变成一团火球。
一会儿梦到老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滚蛋。
一会儿又梦到小优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
拿起手机一看,8点半。
CA1337,还有一个小时起飞。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要不要现在赶去机场?也许还来得及。
去了,如果飞机没事,我就是个。
不去,如果飞机有事……
我不敢想下去。
我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把声音开到最大。
然后我就那么坐着,死死地盯着屏幕,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9点。
9点15。
9点半。
飞机起飞的时间到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我拿起手机,手抖得厉害,点开了航班动态APP。
CA1337,状态:已起飞。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看吧。
什么事都没有。
我,林森,就是一个彻头彻彻尾的、无可救药的、天字第一号大。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仰面躺倒。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耻和懊悔的情绪淹没了我。
我能想象到老王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我能想象到同事们在背后会怎么议论我。
“听说了吗?林森被个要饭的给忽悠了,放了甲方鸽子。”
“真的假的?他脑子瓦特了吧?”
我甚至能想象到小优,她会怎么看我?一个没有主见、迷信、懦弱的男人?
我完了。
我的职业生涯,我的爱情,我的一切,都因为我昨天下午那个愚蠢的决定,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我躺在床上,像一条咸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
我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是小优。
我不想接。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但铃声执着地响着。
我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林森!林森你没事吧?!”小优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没事啊,怎么了?”
“你没上那班飞机?你真的没上?!”她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大声问我。
“没上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视里传来的一句话打断了。
“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由北京飞往深圳的CA1337航班,在起飞约40分钟后,与地面失去联系。目前,相关部门已启动应急预案……”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看着电视屏幕上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飞机图片,下面滚动着刺眼的红色标题。
“CA1337航班失联”。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血液好像在瞬间凝固了。
我听不到小优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只看得到屏幕上那行字。
失联。
我……我本该在那上面的。
我本该是失联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林森,男,28岁,建筑设计师。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的图纸,我的项目,我的房贷,我的爱情……所有我为之奋斗、为之焦虑的一切,都会在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害怕,也不是庆幸。
是一种……超越了所有已知情绪的、巨大的、荒谬的震颤。
“林森!你说话啊!你吓死我了!”小优的哭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我没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抖得不成样子,“我没上飞机……我真的没上……”
我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活着。
挂了电话,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双写满了惊魂未定的眼睛。
那个人……
那个乞丐……
他不是疯子,也不是骗子。
他救了我的命。
我必须找到他!
我疯了一样冲出酒店,甚至忘了拿行李。
我冲到昨天那个地铁口。
太阳依旧毒辣,人流依旧拥挤。
但是,那个通风口的阴影下,空空如也。
他人呢?
我抓住旁边一个卖煎饼的大妈,急切地问:“大妈,你看到原来坐在这儿的那个要饭的了吗?就那个,很瘦,很脏的那个!”
大妈用看的眼神看着我。
“这儿要饭的一天换好几个,谁记得住啊?”
“不是!就是昨天下午还在这儿的那个!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小伙子,你找他干嘛?他骗你钱了?”
“不是!他救了我的命!”我脱口而出。
大妈的眼神更奇怪了,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甘心,又去找地铁口的保安。
保安很不耐烦:“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只管站里面,外面不归我们管。”
我又问了几个路人,所有人都摇头。
他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人海里。
怎么会这样?
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整个世界都在正常运转,只有我,像一个从异次元掉出来的bug。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老王。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老王的声音才传来,嘶哑,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小林……你……”
“王总,我没事。”
“你……你真的没上那飞机?”
“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老王的声音竟然带了点哽咽,“我们院……小李……小李在上面……”
小李,一个刚来院里不久的实习生,被派去深圳支援另一个项目。
我的心又是一沉。
“王总,我……”
“你别说了。”老王打断我,“你小子……你小子真是命大。行了,什么都别想了,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这是我认识老王五年来,他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挂了电话,蹲在地铁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一个活生生的同事,昨天还在微信群里开玩笑,今天就成了失联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而我,本来也该是其中之一。
生与死的距离,原来就只隔着一个乞丐的一句话,和我一念之间的决定。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
不为别的,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个疯子一样,每天都在那片区域游荡。
从早上到天黑。
我把那附近所有的街道、胡同、天桥都找遍了。
我问遍了所有的商贩、环卫工、流浪汉。
我给他们钱,给他们烟,只求他们能提供一点点线索。
有人说见过,说那老头神神叨叨的,不像一般的乞丐。
有人说他只在下午出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没影了。
还有人说,他有时候会在地上用粉笔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谁也看不懂。
我根据他们提供的零碎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一个神秘的、孤僻的、不与任何人交流的“城市幽灵”。
第三天下午,我快绝望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我在一个卖旧书报的摊子前,跟摊主老大爷打听。
老大爷听完我的描述,眯着眼睛想了半天。
“你说那个老家伙啊……我想起来了。”
我精神一振:“大爷,您知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大爷摇摇头,“不过,他前两天在我这儿,用你给他的那一百块钱,买走了一本书。”
“什么书?”
“一本旧的《时间简史》。”
我愣住了。
一个乞丐,会看霍金的《时间简史》?
这他妈比他能预言空难还要离奇。
“大爷,您确定是他?”
“确定,那一百块钱,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新票子,还带着折痕。”大爷说,“他当时还问我,有没有关于‘弦理论’的书。”
弦理论?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
我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但同时也越来越糊涂。
这个乞丐,到底是什么人?
“他还说什么没有?”我追问。
“没了,拿着书就走了。”大爷顿了顿,又说,“哦,对了,他走的时候,在地上画了个东西。”
“画了什么?”
“就在那儿。”大爷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地砖。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地砖上,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非常潦草的图案。
一个圆,中间画了一道波浪线,波浪线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断裂的缺口。
我盯着那个图案,心脏猛地一缩。
我见过这个!
在我一个夭折了的设计方案里!
那是一个大跨度穹顶的结构分析图,因为计算出在某个特定频率的共振下,结构会产生一个微小的、致命的“疲劳断点”,所以方案被废弃了。
那个图案,就是我当时为了跟甲方解释,随手画的示意图。
圆代表穹顶,波浪线代表共振频率,那个缺口,就是“疲劳断点”。
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乞丐……《时间简史》……弦理论……结构断点……
这些毫不相干的词,在我脑子里疯狂地碰撞。
一个大胆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浮现了出来。
他不是预言家。
他……他是一个科学家?或者……工程师?
一个落魄的、疯疯癫癫的、但能看透事物本质的……天才?
他看到的“不好的东西”,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
而是那架飞机的“结构断点”?
他看到了飞机在某个特定条件下,会发生的“结构性崩溃”?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这比玄学更可怕。
玄学是未知的,而这个,是科学的,是逻辑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简直就是神。
我必须找到他!
我沿着他离开的方向,开始新一轮的寻找。
这一次,我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开始思考他的行为模式。
一个对物理学、对结构力学有如此深刻理解的人,他会去哪里?
图书馆?大学?科技馆?
我把搜索范围锁定在了这几个地方。
傍晚的时候,我在国家图书馆门口,找到了他。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正在专注地看那本《时间简史》。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起来不再像个乞丐,更像一个落魄的学者。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抬起头,看到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
仿佛他知道我一定会来。
“你来了。”他合上书,声音依旧沙哑。
“我来了。”我喉咙发干,“我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淡淡地说,“我看到了,就说了。就像看到一堵墙要倒,提醒路过的人一声。”
“你怎么看到的?”我死死地盯着他,“是那个……‘疲劳断点’?”
我指了指地上,用脚画出了那个潦草的图案。
他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惊讶。
“你看得懂?”
“我……我是个建筑设计师。”
他沉默了。
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同行。”
这三个字,让我鼻子一酸。
“你到底是谁?”我问。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一架飞机正拉着白线飞过。
“我是谁,不重要了。”他说,“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他的故事,比我想象的任何版本都更加震撼。
他叫江城,曾经是国内顶尖的航天工程师,参与过好几个国家级的重大项目。
他是个天才,一个偏执的、沉迷于物理和结构世界的疯子。
他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理论。
他认为,万事万物,从一个星系,到一架飞机,再到一个人,其本质都是一种“结构”。
而任何结构,都存在“共振频率”和“疲劳断点”。
只要找到那个点,施加一个微小的、精准的扰动,就能让整个结构,在特定的时间,瞬间崩溃。
他的理论被认为是无稽之谈,是危险的、疯狂的。
他因此被排挤,被边缘化。
直到十年前,一场事故。
他设计的某个航天部件,在一次实验中发生了爆炸。
所有人都认为是他的设计失误。
他被调查,被处分,最后被开除。
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疯子。
他的妻子也因此离开了他。
他的人生,彻底崩塌了。
“他们都说我错了。”江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他们不知道,那不是失误。是我……我看到了那个‘断点’。”
“你是说,你预见到了爆炸?”我难以置信。
“不是预见。”他摇摇头,“是计算。我计算出了它崩溃的时间和方式。我提交了报告,请求中止实验,但没人信我。”
“那次事故之后,我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我开始能‘看到’各种东西的‘断点’。”
“一开始是物体。桌子,椅子,房子……我能看到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而损坏。”
“后来,是更复杂的东西。”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我看到了那座桥的‘断点’。一周后,它因为超载的卡车而垮塌。”
“我看到了那栋楼的‘断点’。一个月后,它因为煤气泄漏而爆炸。”
“我试着去警告,但所有人都把我当疯子。”
“再后来……”他停顿了一下,“我开始能看到……人的‘断点’。”
我心头一紧。
“人的……断点?”
“对。”他看着我,“我看到有些人身上,缠绕着一种……‘结构应力’。我知道,他们的生命,快要到‘疲劳极限’了。”
“所以……那天你看到我……”
“我看到你身上,和那架飞机,产生了‘共振’。”他说,“我看到了你们共同的‘断 ઉ点’。就在明天上午,那个时间,那个高度。”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感觉自己正在听一个神话。
一个用科学术语包装起来的神话。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就因为我给了你一百块钱?”
他笑了,那是这几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那笑容里,有沧桑,有悲凉,也有一丝暖意。
“不是因为钱。”他说,“是因为……你给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犹豫?”
“对。大部分人给我钱,要么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要么是避之不及的嫌恶。他们把钱扔进碗里,看都不看我一眼。”
“但你不一样。”
“你把钱拿出来,停顿了大概零点五秒。你在想,这一百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然后,你还是把它放进了我的碗里,很轻,很平整。”
“那一瞬间,你的‘结构’,和我的‘结构’,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善意的‘耦合’。”
“这一点‘耦合’,给了我一个‘扰动’的支点。”
“我才能把那句话,‘说’进你的结构里。”
“否则,就算我喊破喉咙,你也只会当我是个疯子,转身就走。”
他的话,我半懂不懂。
什么结构、耦合、扰动……
这听起来太玄了。
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确实犹豫了。
那一瞬间,我确实想到了我这个月的房贷,想到了要给小优买的礼物。
但最终,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我把钱放了进去。
原来,救了我命的,不是那一百块钱。
而是我那一瞬间的,犹豫和不忍。
“那我……我该怎么谢你?”我看着他,这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
“不用谢我。”他重新打开那本《时间简史》,翻到某一页,“你救了你自己。”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你还欠我一件事。”
“什么事?您说!只要我能做到!”
他指了指书上的一行字。
“帮我搞一本最新的,关于‘M理论’的专著。要英文原版的。”他说,“这本《时间伸史》,有点过时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的、求知若渴的眼睛。
我忽然觉得,他不是乞丐,也不是疯子。
他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先知。
一个在垃圾堆里,仰望星空的孤独的思想者。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那之后,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我没有回设计院。
我给老王打了个电话,辞职了。
老王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想好了就行。”
空难的后续报道铺天盖地。
最终确认,是飞机的一个引擎部件,出现了罕见的“金属疲劳”,在空中解体,引发了灾难。
和江城说的,“疲劳断点”,不谋而合。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我和小优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我没有跟她详细解释江城的事,因为我知道,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我只是告诉她,我想换一种活法。
我们大吵了一架。
她觉得我疯了,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去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不明白,一个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对“前途”这两个字的理解,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最终还是分手了。
和平分手。
我把我们共同买的房子的钥匙给了她,自己搬了出来。
我用所有的积蓄,在当年江城被开除的那个航天研究所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开了一家书店。
一家只卖物理、天文、数学和哲学类书籍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断点”。
我花了很多功夫,托了各种关系,终于搞到了江城想要的那本《M理论》的英文原版。
我把书拿给他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书看了很久。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我书店里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顾客。
他不再去流浪,就住在书店后面那个小小的储藏室里。
我给他买了新衣服,但他还是喜欢穿他那身破旧的衣服。
他说,那样自在。
他每天就坐在书店的角落里,看书,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有时候,他会在一张废纸上,写下一些我看不懂的公式和符号。
我们很少交流。
但我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类。
我的书店生意很差。
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书店,在这个快餐时代,注定门可罗雀。
但我不在乎。
我每天看着那些关于宇宙、时间和生命奥秘的书籍,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开始自学物理,从最基础的牛顿定律开始。
我希望能有一天,能看懂江城写下的那些符号。
能和他,进行一场真正的对话。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走进书店。
他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金融精英。
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江城身上。
他径直走过去,在江城面前站定。
“爸。”他叫了一声。
江城看书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妈……快不行了。”年轻人说,“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江...
江城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最后,他慢慢地站起身。
他走到我面前,把手里那本已经翻得很旧的《M理论》递给我。
“这本书,帮我收好。”他说。
然后,他跟着那个年轻人,走出了书店。
他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佝偻的、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我知道,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去修补他人生中,最大、也最痛的那个“断点”了。
我拿起那本《M理论》,翻开扉页。
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
“送给我的朋友,林森。”
“记住,真正的断点,不在结构里,在人心。”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书店里,泪流满面。
来源:有趣的饼干MtSDg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