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点开了那个滴滴司机端的接单界面。
手机“叮”的一声,打破了车厢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点开了那个滴滴司机端的接单界面。
首单。
一个黑色的“首”字,带着点烫金的特效,在屏幕上跳动。
平台说,首单顺利完成,接下来就会顺风顺水。
我信了。
人到了中年,失业,能信的东西不多了,玄学算一样。
导航开始播报:“前往上车点,距离您800米,预计3分钟到达。”
我发动了这辆刚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白色大众。
车是贷款买的,首付掏空了我最后的积蓄。
方向盘上还包着一层崭新的、带着塑料味的皮套,有点滑手。
我用力攥了攥,手心有点冒汗。
有点紧张,像极了二十年前第一次上考场。
可那次,是为了前途。
这次,是为了活路。
导航里的女声甜美又机械:“已到达乘客上车点,请您在路边安全停靠。”
我停稳车,摇下车窗,开始在路边的人群里搜寻。
订单信息上,乘客的尾号是“1314”,没有头像,昵称是一个句号。
“。”
真是个有个性的姑娘。
我心里嘀咕着,眼睛扫过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女孩,又掠过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
都不是。
然后,我的目光定住了。
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把,瞬间停跳,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是她。
林悦。
我的前妻。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看不出牌子的皮包,站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瘦了些,下巴更尖了,但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只是那份记忆,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似乎没看见我,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烦。
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
每次我加班晚归,她等我等到饭菜冰凉时,就是这个表情。
我下意识地想把车开走。
或者,取消订单。
对,取消订单。就说车坏了,或者堵车过不去。
我的手指已经滑到了“取消”按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为什么?
是想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是,仅仅因为这是我的第一单,取消了会影响平台评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身体僵住了,像一尊生了锈的雕像。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她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车上。
大概是看见了车牌号。
她朝我走了过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咚,咚,咚。”
越来越近。
我几乎能闻到空气中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
我们离婚两年了,她还是用这个牌子。
车窗开着,我甚至忘了摇上去。
她走到车边,弯下腰,看向驾驶座。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嘴巴微微张开,那句“师傅”卡在了喉咙里。
我也看着她,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叫什么事儿?
我失业后开滴滴的第一天,第一个乘客,竟然是我那已经消失了两年的前妻。
缘分这东西,的玄乎。
还是说,老天爷就是喜欢这么玩我?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连导航里的女声都知趣地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她先反应过来。
她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尴尬和一丝……怜悯?
对,是怜悯。
像是在看一个不小心掉进泥潭里的流浪狗。
这个眼神,比直接给我一巴掌还难受。
“陈阳?”她试探着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发飘。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
“嗯。”我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节。
“你……”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车里的内饰,那崭新又廉价的坐垫和脚垫,眼神更复杂了。
“上车吧,别超时了。”我打断了她,不想听她说出任何让我更难堪的话。
我不想让她问“你怎么在开滴滴”,不想让她问“你不是在那个大公司当项目总监吗”。
那些过去,像是一件华丽但已经破烂不堪的袍子,我早就脱下来扔了。
可现在,她一出现,那件破袍子仿佛又自己穿回了我身上。
林悦犹豫了一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没坐副驾。
这个小小的动作,像一根针,又细又密地扎进了我心里。
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她最喜欢坐副驾,说这样离我近。
她说,她喜欢看我开车的侧脸。
现在,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后座的距离。
车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压抑。
那股栀子花的味道,混杂着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形成一种诡异又让人窒息的气息。
我重新启动车子,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一点。
“去哪儿?”我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没看订单上的目的地。
我怕。
我怕看到一个我不想看到的地方。
“……民政局。”
林悦的声音很轻,飘在空气里,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民政局。
又是民政局。
两年前,我们就是去了那个地方,亲手给我们的七年婚姻画上了一个句号。
那天,天很阴,就像我当时的心情。
她也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
我们全程没有争吵,没有红眼,像是在办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出门的时候,她对我说:“陈阳,祝你前程似锦。”
我说:“你也是。”
然后,我们背对背,走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以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去那个地方。
没想到……
我的手开始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去……去那儿干什么?”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问。
问完我就后悔了。
还能干什么?
一个单身女人,去民政-政局,还能干什么?
果然。
“复婚。”
她吐出这两个字,云淡风轻。
我的心,却像是被凌迟一样,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复婚。
不是和我。
那还能是谁?
这两年,她找到新的归宿了。
而我,成了她的司机,要亲手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操蛋的事情吗?
我猛地踩了一脚刹车。
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
后面的车疯狂地按着喇叭。
“你干什么!”林悦被惯性甩得往前一冲,惊叫道。
我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理会后面震天的喇叭声。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后视镜。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漂亮的裙子,要去开始她崭新的人生了。
而镜子里的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像个被生活反复碾压过的抹布。
我们,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开车啊!陈阳!”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怒意。
后面的喇叭声越来越密集,像是在为我的悲剧奏响的哀乐。
我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我什么都没说。
我还能说什么?
祝你新婚快乐?
我说不出口。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导航在不知疲倦地播报着:“前方路口左转,进入人民路。”
人民路。
呵,真讽刺。
我们就是在这条路上相遇的。
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当程序员,每天挤公交上班。
她是一家幼儿园的老师,每天骑着一辆粉色的自行车。
一个下雨天,公交车坏在了半路。
我没带伞,淋着雨在路边等车,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她骑着车经过,停了下来。
“喂,你没事吧?”她问,声音像雨后的阳光一样好听。
她把自己的小花伞塞给了我,自己则披上了雨衣,笑着说:“快上车,我带你一程。”
我就那么傻乎乎地坐上了她的自行车后座。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也打湿了我的眼眶。
那天,我觉得她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后来,我们恋爱,结婚。
我从一个小程序员,一路做到了项目总监。
我们搬离了那个潮湿的出租屋,住进了这个高档小区的宽敞三居室。
我给她买了车,不再让她骑自行车。
我以为,我给了她最好的生活。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陈阳,我们离婚吧。”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累了。”
我问:“你累什么?”
她说:“我每天做好饭等你,从天亮等到天黑。你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和疲惫,倒头就睡。我们一天说不上三句话。陈阳,我感觉我像在守活寡。”
我吼她:“我这么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
“我想要的好日子,不是住多大的房子,开多好的车。”
“我想要的,只是你下班回家,能陪我说说话,能一起吃顿热乎饭。”
“可是,你连这个都给不了我。”
那天,我们吵得很凶。
我摔了杯子,她哭了。
那是我们结婚以来,我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而我,忘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家,变成了一个只用来睡觉的旅馆。
直到有一天,她怀孕了。
我欣喜若狂,我觉得这是我们关系缓和的契机。
我跟她说,等我做完手头这个项目,我就休个长假,好好陪你。
她笑了,那是那段时间里,她唯一一次对我笑。
可是,项目出了问题,我连续一个月都泡在公司里,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那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说她肚子疼,流了很多血。
我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手机调了静音。
等我看到那几十个未接来电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我疯了一样冲到医院。
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保住。
是个男孩,已经成型了。
我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到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她的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仅失去了我的孩子,也彻底失去了她。
出院后,她向我提出了离婚。
我没有再挽留。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嘀嘀!”
一声喇叭把我从回忆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我才发现,绿灯了,我却停在原地没动。
我赶紧踩下油门。
“对不起。”我说,不知道是对刚才的愣神道歉,还是对过去的一切道歉。
“没关系。”林悦的声音依旧很轻。
“那个……恭喜你。”我挣扎了半天,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像吞了一块烧红的炭,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谢谢。”她说。
车子继续往前开。
沉默像一张网,把我们两个都牢牢地困在里面。
我想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他……对你好吗?”我问。
“嗯,挺好的。”
“做什么的?”
“公务员。”
公务员。
稳定,体面,有时间陪家人。
真好。
是我永远也给不了她的。
“哦。”我应了一声,再也问不下去了。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自取其辱。
“你呢?”她忽然反问我,“怎么……会来开滴滴?”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我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公司……裁员。”我含糊地说。
“哪个公司?”她追问。
“就之前那个。”
“不可能!”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不是项目总监吗?他们怎么会裁你?”
在她心里,我大概还是那个无所不能,意气风发的陈阳吧。
我苦笑了一下。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说,“公司被收购了,新老板要换自己的人,我们这些前朝元老,自然就成了第一批被清洗的对象。”
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
那天,HR找我谈话,只用了十分钟。
“陈总,公司的情况您也知道,为了优化人员结构,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
“这是您的离职补偿方案,N+1。”
“感谢您多年来为公司做出的贡献。”
我拿着那份薄薄的协议,走出那栋我奋斗了十年的写字楼。
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我把最好的年华,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这份工作。
我为此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人。
到头来,我得到的是什么?
一句“艰难的决定”和一份N+1的补偿。
我失业了。
三十五岁,一个尴尬的年纪。
高不成,低不就。
投了无数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对方一听我的年纪和期望薪资,就没了下文。
一个面试官甚至直白地对我说:“陈先生,不是我们不想要你,而是你这个年纪,性价比太低了。我们可以用你三分之一的工资,招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让他们加班加到死。”
我无言以对。
这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你被淘汰了,连声招呼都不会打。
积蓄在一天天减少,房贷和车贷却不会停。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有一天,我对着镜子,看到自己两鬓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得找点事做,至少,得先生存下去。
然后,我就想到了开滴滴。
门槛低,时间自由,至少能挣个生活费。
于是,我卖掉了那辆曾经象征着我成功的宝马,换了这辆廉价的大众。
我以为,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没想到,这个开始,会是如此的戏剧和残酷。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林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先开着吧,走一步看一步。”我说。
“你以前那些朋友呢?他们不能帮你介绍个工作吗?”
朋友?
我笑了。
在我当总监的时候,我身边确实围着很多“朋友”。
他们叫我“陈哥”,对我阿谀奉承,称兄道弟。
可当我失业后,我试着联系过他们。
有的人,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有的人,倒是客气,说“有合适的机会一定帮你留意”,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
这个道理,我直到现在才算真正明白。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么落魄潦倒的样子。
尤其是在她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
这仅有的一点自尊,是我最后的铠甲。
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
我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大概是想安慰我几句吧。
但她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无话可说了。
“前面路口右转就到了。”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抬头看了一眼路牌。
“民政局”三个红色的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眼睛上。
我把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到了。”我说。
“多少钱?”她问。
我点开手机,看了一眼计价器。
“二十三块。”
她拿出手机,扫了我的收款码。
手机“叮”的一声,提示“微信收款二十三元”。
“我……给你个五星好评。”她说。
我没说话。
五星好评。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讽刺的一句话。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
她站在民政局门口,从包里拿出手机,似乎在给谁打电话。
很快,一个男人从民政局里走了出来。
男人个子不高,微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快步走到林悦身边。
“等急了吧?”男人笑着说,很自然地想去牵林悦的手。
林悦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她把包换到另一只手上,避开了男人的触碰。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进去吧。”他说。
林悦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坐在车里,像一个偷窥者,看着这并不怎么甜蜜的“婚前”一幕。
我的心,突然没有那么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林悦,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她的脸上没有即将新婚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
为什么?
如果她不爱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就因为他是个公务员,能给她稳定的生活?
这不像我认识的林悦。
我认识的林悦,虽然温柔,但骨子里却很倔强。
她可以为了爱情,陪我吃一年的泡面。
她也可以因为没有了爱情,毅然决然地放弃优渥的生活。
她不是一个会为了物质而出卖自己婚姻的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
我想下车。
我想去问个清楚。
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另一个火坑。
理智告诉我,别去。
你已经是个外人了。
你没有资格去干涉她的生活。
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可是,情感的洪流,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推开了车门。
我的腿,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
“林悦!”
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她和那个男人同时回过头来。
她的脸上满是错愕,显然没想到我还没走。
那个男人的脸上则写满了警惕和不悦。
“你是谁?”男人看着我,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理他,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悦。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结婚?”我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爱他吗?”
林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我几乎是在咆哮。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旁边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林悦身前,“这是我跟小悦的私事,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私事?”我冷笑一声,“她是我前妻,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悦,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林悦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陈阳,你走吧。”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算我求你了。”
“走?”我说,“你让我怎么走?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她突然抬起头,冲我吼道。
她的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她指着我,声音尖锐而刻薄,“你失业,你颓废,你像个丧家之犬!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凭什么觉得我嫁给他会不幸福?”
“至少他能给我一个安稳的家,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这些,你给得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被她吼得愣住了。
是啊。
我有什么资格?
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去管她?
我凭什么断定她会不幸福?
也许,安稳的生活,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
也许,这个男人,真的能给她幸福。
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蔫了下去。
所有的勇气和冲动,都在她那几句刻薄的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我喃喃地说,“我……我失言了。”
我转身,准备回到我的车里。
回到我那个狭小、廉价、安全的壳里去。
“等等。”
是那个男人开口了。
我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
我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他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林悦,说:“小悦,要不……还是跟他说实话吧。”
林悦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哀求。
“李哥,不要……”
“瞒不住的。”被称作“李哥”的男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而且,我觉得他有权知道。”
“知道什么?”我彻底糊涂了。
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李哥又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我们结婚,是为了房子。”他说。
“房子?”我更糊涂了。
“准确地说,是为了一个学区房的名额。”李哥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姐的孩子,马上要上小学了。但是我们家的户口,对口的是一个菜场小学。我姐夫为了这事,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查了很多政策,发现在我们这个区,如果夫妻双方有一方是本区户籍,并且名下有房,孩子就可以上对口的重点小学。而小悦,她刚好是这个区的户口,而且……”
李哥看了一眼林悦,顿了顿,才继续说:“而且,她名下有套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悦名下的房?
那不就是……我们以前那个家吗?
离婚的时候,因为我愧疚,也因为那套房子是我婚前全款买的,所以我没要。
我净身出户,把房子和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她。
我以为,这样能让她以后过得好一点。
“所以,你们就假结婚?”我终于明白了。
“嗯。”李哥点了点头,“我答应她,等孩子上了学,我们就马上离婚。然后,我会给她一笔补偿款。”
“那你呢?”我转向林悦,心脏疼得厉害,“你就为了帮他这个忙,为了那笔补偿款,就要搭上自己的婚姻?”
林悦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不是的!”李哥急了,替她解释道,“不是为了钱!是因为……因为我姐夫,就是当年给小悦父亲做手术的那个主治医生!”
“什么?”我如遭雷击。
林悦的父亲,我以前的岳父,三年前得了很严重的肾病,一直在做透析。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半年前,叔叔的病情突然恶化,急需换肾。但是肾源非常紧张,根本排不上队。”李哥说,“是我姐夫,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给叔叔找到了一个匹配的肾源,还亲自给他主刀,才把叔叔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份恩情,太大了。我们家一直想报答,可我姐夫说什么都不要。这次,为了孩子上学的事,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了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我正好认识小悦。我知道她的情况,所以就……就跟她提了这个事。”
“小悦她……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李哥说完,掐灭了手里的烟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看着林悦。
她还在哭,哭得浑身发抖。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了。
她不是不爱我了,才去找别人。
她不是为了物质,才去结婚。
她是为了报恩。
为了报答那个救了她父亲性命的医生的恩情。
她用她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她的户口,她的房子,甚至她的婚姻,去报答这份恩情。
这个傻女人。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女人!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她在我怀里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只是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压抑,有无助。
我抱着她,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这两年,她一个人,到底吃了多少苦?
她父亲重病,她一个人扛着。
为了报恩,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和幸福。
而我呢?
我在干什么?
我在自怨自艾,我在怨天尤人,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全世界最不幸的人。
跟她比起来,我那点所谓的挫折,算得了什么?
我真不是个东西!
“对不起。”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林悦,对不起……”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抱了多久。
直到林悦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
“陈阳,你别这样。”她说,声音沙哑,“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吼道,“你是我的……你是我孩子的妈!”
话一出口,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那个我们谁也不敢提起的伤疤,就这么被我血淋淋地揭开了。
林悦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我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慌忙解释。
“我知道。”她打断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悲伤,“我知道。”
旁边的李哥看着我们,表情十分尴尬。
“那个……陈先生,小悦,你们看……这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松开林悦,转过身,看着他。
“这个婚,不能结。”我说,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孩子上学的事……”李哥面露难色。
“我来想办法。”我说。
“你?”李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也难怪他怀疑。
我现在就是一个开破大众的滴滴司机,一个失业的中年男人。
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相信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一个解决方案。”
“如果……如果解决不了呢?开学报名可就快截止了。”
“如果解决不了,”我深吸一口气,“我亲自把她送到你面前,让她跟你领证。”
李哥犹豫了。
他看了一眼林悦,又看了一眼我。
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就信你一次。陈先生,这是我的电话,有任何进展,随时联系我。”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接过来,揣进兜里。
“谢谢你,李哥。”我对他说,“也谢谢你,把真相告诉我。”
“别客气。”李哥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说实话,这么做,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现在这样,挺好。”
他跟林悦道了个别,就转身离开了。
民政局门口,又只剩下了我和林悦。
气氛有些尴尬。
“上车吧。”我说,“我送你回家。”
她没说话,默默地跟着我,走回车边。
这一次,她没有再坐后座。
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
我发动车子,离开了这个让我心情几度起落的地方。
“我们……去哪儿?”我问。
“送我回我爸妈那吧。”她说。
“好。”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着。
我有很多话想问她。
想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想问她为什么有事不告诉我。
想问她……还爱不爱我。
但我最终什么都没问。
我觉得我现在没有资格问这些。
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学区房。
户口。
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
我失业了,我没人脉,我没钱。
我拿什么去解决?
难道真的要靠开滴滴,挣出一个学区房来?
别开玩笑了。
我越想越烦躁,忍不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别这样。”林悦轻声说,“解决不了就算了,大不了……我就去把证领了。反正也只是名义上的。”
“那怎么行!”我立刻反驳,“就算只是名义上的,那也是结婚!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怎么办?”
“幸福?”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幸福。”
她的话,像针一样刺痛了我。
“会的。”我说,“你一定会幸福的。”
“你也是。”她说。
我们又沉默了。
车子开到了她父母家的小区楼下。
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墙皮都剥落了。
我记得,以前岳父岳母一直盼着能换个电梯房,因为岳母的腿脚不好。
看来,这两年,他们过得也并不如意。
“我上去了。”她解开安全带,“今天……谢谢你。”
“等等。”我叫住她。
我从钱包里,拿出我所有的银行卡,塞到她手里。
“这里面……还有点钱,是我最后的积蓄了。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着,给叔叔阿姨买点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
林悦看着手里的卡,愣住了。
“我不能要。”她把卡推回来,“你现在比我更需要钱。”
“我一个大男人,饿不死。”我把她的手推回去,语气强硬,“你必须拿着。不然,我现在就去跟李哥说,让他明天就跟你去领证。”
她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陈阳,你何必呢?”
“因为我欠你的。”我说,“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没再推辞,默默地收下了卡。
“那我……上去了。”
“嗯。”
我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我在楼下,又坐了很久。
我点了一根烟,这是我今天抽的第二根。
烟雾缭绕中,我的思路,反而渐渐清晰了起来。
我没有钱,没有人脉。
但我有脑子。
我曾经是一个优秀的项目总监,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
一个项目,从无到有,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技术难题,资金短缺,人员调配……
我都能一一解决。
现在,我只是换了一个“项目”。
这个项目的名字,叫“林悦的幸福”。
我必须把它完成。
而且,必须完成得漂亮。
我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本市入学政策的所有信息。
一条一条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整整一个下午,我就坐在车里,研究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的眼睛看得又干又涩,但心里,却有了一点模糊的头绪。
政策里有一条,提到了“特殊人才引进”。
对于一些高新技术企业引进的特殊人才,其子女入学,可以享受一定的优待政策,不受户籍和学区限制。
高新技术企业……特殊人才……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老周。
周正国。
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毕业后,他没有像我一样去大公司,而是自己创业,搞了一个人工智能公司。
前几年,一直半死不活的。
但最近两年,人工智能火了,他的公司也跟着水涨船高,听说拿了好几轮融资,现在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独角兽了。
我失业后,没脸去见他。
我觉得自己混得太差,和他差距太大了。
但是现在,为了林悦,我必须得拉下这张脸了。
我翻出他的电话,犹豫了很久,才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老周,是我,陈阳。”
“陈阳?!”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我操!你小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飞黄腾达,不认我这个穷兄弟了呢!”
听着他这熟悉的腔调,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他妈在哪儿呢?赶紧的,出来喝酒!老地方!”
“老周,我……我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比喝酒还重要?天大的事,也得喝完酒再说!”
拗不过他,我只好开车去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大排档。
老周已经在了。
他比以前胖了,也黑了,但那股子豪爽劲儿,一点没变。
他面前摆着一箱啤酒,还有几盘小菜。
“来,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塑料凳子。
我坐了下来。
“说吧,怎么回事?”他给我起开一瓶酒,递给我,“前段时间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火。
我把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从失业,到开滴滴,再到今天遇到林悦,全都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他一直沉默地听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等我说完,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操!”他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骂了一句。
“你说你小子,怎么混成这样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惋气,“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脸见你。”我低着头说。
“放屁!”他一拍桌子,震得盘子都跳了起来,“我们是兄弟!什么是兄弟?就是你好了,我为你高兴。你落魄了,我拉你一把!你跟我谈什么脸面?”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陈阳,你就是太要强,太好面子!当年你跟林悦离婚,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我愣住了。
“你觉得你当了总监,挣了大钱,就能给她幸福。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你问过她想要什么吗?你他妈就是个自私鬼!”
老周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她好,为这个家好。
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定义她的幸福。
“行了,过去的事不说了。”老周叹了口气,又给我满上一杯酒,“说说现在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把学区房的事,和我的那个不成熟的想法,跟他说了一遍。
“你是说,想让李哥的姐夫,以‘特殊人才’的名义,引进到我的公司?”老周摸着下巴,思索着。
“对。”我说,“他是医学博士,又是主任医师,在专业领域绝对是顶尖的。如果能引进到你的公司,担任一个医学顾问之类的虚职,再给他解决编制,那他孩子上学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老周点了点头,“我们公司最近也确实在布局医疗AI,正需要这方面的专家。让他来当个顾问,也算是名正言顺。”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里面操作起来,有点麻烦。首先,得通过区里的人才认定。其次,编制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这些,我来想办法。”我说,“我以前做项目,跟区里各个部门都打过交道。流程我都熟。只要你这边肯点头,剩下的,我去跑。”
老周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光芒。
“你小子,总算有点以前的样子了。”他笑了,“行!这事,我帮你!”
“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你,来我公司上班。”老周说,“别跟我提什么脸面,也别跟我提什么滴滴。我这儿正缺一个能统管全局的COO(首席运营官),这个位置,我给你留着。”
我看着他,眼眶湿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谢了,兄弟。”
“滚蛋!跟老子客气!”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第二天,我顶着宿醉的头,就开始了我的“项目攻关”。
我先是联系了李哥,跟他要了他姐夫的详细资料。
然后,我开始写一份长达几十页的《关于引进高端医学人才助力本区人工智能产业发展的可行性报告》。
这玩意儿,我以前最拿手。
报告里,我详细阐述了引进这位医学博士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以及他能为本区带来的巨大价值。
我把报告写得花团锦簇,天花乱坠,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然后,我拿着这份报告,和老周一起,开始了一家一家地跑部门。
科技局,人社局,教育局……
我动用了我过去十年积攒的所有人脉和经验。
陪笑脸,说好话,请客吃饭。
我把当年在酒桌上练就的一身本事,全都使了出来。
过程很艰难。
遇到了很多白眼和闭门羹。
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
但是一想到林悦,一想到她那双含泪的眼睛,我就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不能输。
这一次,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她。
半个月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区里的一位主管领导,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亲自接见了我们。
他仔细地看了我的报告,又听了老周关于公司未来发展的规划,当场拍板,特事特办。
所有的流程,一路绿灯。
又过了一个星期,李哥的姐夫,正式拿到了区人才引进的红头文件。
他被聘为老周公司的首席医学顾问,享受事业编制待遇。
他孩子上重点小学的问题,也随之解决了。
拿到文件的那天,李哥给我打电话,声音激动得都变了调。
“陈先生!不!陈哥!太感谢你了!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别客气。”我说,“是我该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瘫坐在老周办公室的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二十多天,我比以前做任何一个项目都累。
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行啊你小子。”老周拍了拍我的肩膀,“宝刀未老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什么打算?”
“林悦啊。”他说,“问题都解决了,你不去把她追回来?”
我愣住了。
追回来?
我还可以吗?
我们之间,隔着的,仅仅是一个误会吗?
不。
隔着的,是那段我亲手毁掉的时光,是那个我没能保住的孩子,是我给她的,数不清的失望和伤害。
这些,不是解决一个学-区房问题,就能抹平的。
“我……不知道。”我迷茫了。
“去吧。”老周说,“去见她,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别再给自己留遗憾了。”
我被老周从办公室里推了出来。
我开着那辆白色的大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找林悦。
我怕。
我怕见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怕她,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手机响了。
是林悦打来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犹豫了很久,才接起电话。
“喂?”
“陈阳。”她的声音很平静,“李哥都跟我说了。谢谢你。”
“不客气。”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一面。”
“我……”
“我在我们以前的家,等你。”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
我们以前的家。
那个我曾经亲手打造,又亲手抛弃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口气,调转车头,向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向开去。
我用颤抖的手,输入了那个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用的密码。
门开了。
屋子里很整洁,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我最喜欢的那个抱枕。
阳台上的那盆绿萝,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
林悦正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画面,美得就像一幅画。
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我每天下班,最期待的,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回来了?”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和多年前一样,温暖,明媚。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怎么了?”她走过来,看到我哭了,有些手足无措。
她拿出纸巾,想帮我擦眼泪,又觉得有些不妥,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林悦,我们……我们复婚吧。”我哽咽着说。
她在我怀里,身体僵了一下。
“陈阳,你别这样。”她轻轻地推开我,“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我急了,“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吗?你不用嫁给别人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是因为这个。”她摇了摇头,眼圈也红了,“陈阳,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
“这里,空了。”
我的心,像被一把重锤狠狠地击中。
“是因为……那个孩子吗?”我艰难地问。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不起。”我痛苦地闭上眼睛,“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能早点赶到医院,如果我平时能多陪陪你……”
“不怪你。”她打断我,“那时候,你也很难。我知道。”
“可是,我过不去那个坎。”她看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每当我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孩子。我就会想起,他是在我一个人的绝望和孤单中离开的。”
“我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疼得喘不过气来。”
“陈阳,我们放过彼此,好吗?”
她的话,像一把刀,彻底割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我明白了。
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
而我和她之间,那道疤痕,太深了。
深到足以隔开我们的一生。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我点了点头。
“好。”我说。
我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饭快好了。”她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吃了饭再走吧。就当是……给我践行。”
“践行?”
“嗯。”她点了点头,“我爸妈的房子,卖了。我打算带他们去南方,找个小城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机票。”
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后天。
这么快。
“那……祝你一路顺风。”我说。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沉默。
她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
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我却食之无味。
吃完饭,我主动去洗了碗。
就像我们以前一样。
她没有拦我。
洗完碗,我该走了。
我走到门口,换上鞋。
“我走了。”我说。
“嗯。”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就在我准备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叫住了我。
“陈阳!”
我回过头。
她站在客厅里,看着我。
“这个给你。”
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向我走来。
是一个小小的、用绒布包着的东西。
我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一枚戒指。
是我们的婚戒。
离婚的时候,我把它留下了。
“我已经不需要了。”她说,“还是物归原主吧。”
我看着那枚熟悉的戒指,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个小小的银色哨子。
“这个,也还给你吧。”
这个哨子,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那时候,我刚开始追她,她说她晚上回家有点怕黑。
我就买了这个哨子给她,跟她说,有危险就吹响它,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
她一直戴着,从没取下来过。
“林悦……”
“拿着吧。”她把哨子塞进我手里,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外,手里握着冰冷的戒指和哨子,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
直到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地方。
我回到了老周给我安排的公寓。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很多酒。
我想麻醉自己,但越喝,却越清醒。
我和林悦的过去,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放映。
那个雨天,她骑着粉色的自行车。
那个夜晚,她在我怀里,羞涩地说“我愿意”。
那个清晨,她拿着验孕棒,又惊又喜。
那个在医院里,她苍白而绝望的脸。
……
我终于明白,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爱人。
我失去的,是我生命中最宝贵,最纯粹,也最回不去的一段时光。
两天后,我去了机场。
我没有去送她。
我只是想,在同一个城市里,再呼吸一下和她一样的空气。
我买了一张最早的机票,随便去哪里都好。
在候机大厅,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老周。
“你怎么来了?”我问。
“送你啊。”他说,“怕你想不开,跳飞机。”
我苦笑了一下。
“顺便,把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
我打开一看,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老周公司的百分之五的股份。
“你干什么?”我把文件推回去,“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他说,“这是给林悦的。我查过了,她父亲的病,后期还需要很大一笔费用。你给她的那些钱,根本不够。”
“你把这个签了,以后,公司每年的分红,都会打到她的卡上。这样,至少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签吧。”他说,“别婆婆妈妈的。就当是……你替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尽的一份孝心。”
我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我的手,抖得厉害。
飞机起飞了。
我看着窗外,城市变得越来越小。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再见了,林悦。
再见了,我深爱过的姑娘。
再见了,我回不去的青春。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刺眼。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是林悦发来的。
只有三个字。
“向前看。”
我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是啊。
该向前看了。
也许,人生就是一趟不断失去,又不断前行的旅程。
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停留在过去了。
我手里,还握着那个小小的银色哨子。
它已经不会再为我而响起了。
但是,我会带着它,一直走下去。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