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刚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脸色青得像锅底。刚买的水果袋重重砸在地上,葡萄滚得满地都是。
"你们在干嘛!"
陈刚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脸色青得像锅底。刚买的水果袋重重砸在地上,葡萄滚得满地都是。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年轻的林老师脸色煞白,衬衫纽扣凌乱,紧紧揪着衣角。十八岁的儿子陈明满头大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爸!您误会了!真不是您想的那样!"陈明急得要哭了。
但陈刚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他含辛茹苦十八年,省吃俭用请名师补课,就为了让儿子考上好大学。可现在,就在高考前夕,竟然在自己家里发生了这种事!
01
南昌的夏天像个大蒸笼,把整座城市焖得湿热黏腻。
陈刚从国企那栋没装空调的老旧办公楼里出来,后背的工装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
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心比这天气还要压抑。
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一百天。
儿子陈明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妻子在陈明上初中时因乳腺癌走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陈刚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在工厂拼命干活,加班加点,就为了让儿子安心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他待了一辈子的破旧家属院,过上好日子。
陈明很争气也很懂事,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陈刚在工友面前最大的骄傲。
可偏偏英语成了他冲刺重点大学的拦路虎。
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拼了命也只能考八九十分,这分数在竞争激烈的江西高考中,足以让他与所有一流大学失之交臂。
"老陈,给孩子请个家教吧,一对一补习效果好。"食堂里,热心的工友老王给他出主意,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现在都兴这个,我侄子就是,英语原来不及格,请了个大学生家教,三个月提到一百二了。"
陈刚扒拉着饭盒里没什么油水的饭菜,心里盘算着。
请家教得花钱,还是一大笔钱。
他每月工资四千出头,还完当年治病欠下的债,剩下的钱要付水电煤气,要给儿子买营养品,已经捉襟见肘。
可一想到儿子的前途,他又觉得,这钱必须花。
砸锅卖铁也得花。
"上哪请啊?得请个靠谱的。"陈刚问,眉头紧锁。
"我帮你问问。
我老婆妹妹在师范大学当行政,她们学校那些英语系高材生,好多都出来当家教。"老王拍着胸脯保证。
一周后,老王带来了好消息。
"人找到了!
师范大学英语教育专业大三学生,姓林,南昌本地人,年年拿奖学金,高考英语一百四十二,带过好几个高三学生,经验丰富。"
"就是……价格不便宜。"老王有些为难地比了个手势,"一小时两百。"
陈刚的心沉了一下。
两百块,够他们父子俩吃一周的菜了。
一周补两次,一次两小时,一个月就是三千二。
这几乎是他全部工资。
那晚,陈刚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从床底下的铁盒子里,摸出那本泛黄的存折。
上面是妻子走后,他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血汗钱,一共三万零八百二十一块五毛。
这是他准备给儿子上大学的学费,也是他给自己留的养老钱,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黑暗中,他又看到了妻子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嘱咐:"老陈……一定、一定要让小明上个好大学,别让他像咱们一样……"
眼泪无声滑落。
陈刚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他给老王打了电话:"请!
就请那个林老师!"
第一次见到林老师是个周六下午。
门铃响了,陈刚打开门,门口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
白T恤,牛仔裤,扎着一个清爽的马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陈叔叔您好,我是林玥。"女孩声音清脆,像夏天里的一股清泉。
比想象中还年轻,还文静。
陈刚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热情地把林玥迎进屋,局促地搓着手:"林老师请进请进,家里小,乱了点,别见笑。"
这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是单位分的。
墙皮因为年久失修有些剥落,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空气里弥漫着股老房子的味道。
陈明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看到林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师好。"
"你好,陈明。"林玥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陈刚给林玥倒了杯水,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过去:"林老师,这是这个月学费,您先收着。"
林玥连忙推辞:"叔叔,不用这么着急,等上完课再说。"
"应该的应该的。"陈刚坚持道,眼神真诚。
补习就在客厅的小饭桌上进行。
陈刚悄悄躲在厨房里,竖着耳朵听。
他听不懂那些叽里呱啦的英语,但能听出林玥的声音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
她没有一上来就讲卷子,而是先和陈明聊天,从他喜欢的篮球明星聊到爱玩的游戏,气氛很轻松。
"你发音其实很好,就是缺自信,别怕犯错。
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工具,不只是为了考试。"林玥语气温和地说。
陈刚听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慢慢落了地。
他觉得这个林老师,请对了。
02
接下来两个月,林玥每周都准时上门。
她不仅带来专业知识,也带来了全新的气息。
她会给陈明讲国外大学生活,讲旅行趣闻,推荐英文电影和歌曲。
陈明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以前回家就是闷头写作业,现在偶尔会跟陈刚哼两句英文歌,甚至主动聊起学校里的事。
更让陈刚欣喜的是,陈明的英语成绩真的像老王说的那样,突飞猛进。
第一次月考一百零五分,第二次月考一百一十八分,期中考试一百二十九分!
当陈明把那张一百二十九分的卷子递给陈刚时,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拍着儿子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
他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他甚至在夜里偷偷去妻子的遗像前,絮絮叨叨地把这个好消息说了一遍又一遍。
"你看到了吗?
咱儿子有出息了。
多亏了那个林老师,真是个好老师,是咱们家的贵人啊……"
他对林玥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开始变着法儿地对她好。
林玥来上课,他总会提前切好一盘水果,西瓜要最中间最甜的那一块,苹果要削得整整齐齐。
有时候他会特意去熟食店,买她随口提过一句爱吃的盐水鸭。
林玥总是很客气地推辞:"陈叔叔,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客气不客气。"陈刚憨厚地笑着,"你把我们家陈明教得这么好,我们全家都得感谢你。"
他口中的"全家",其实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觉得,妻子的在天之灵,一定也和他一样感激。
随着高考越来越近,补习的频率从一周两次增加到了一周三次。
陈刚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少,心里却一点都不慌,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儿子拿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对他灿烂地笑着。
那天是周五,林玥照例来上课。
陈刚下班特意绕到市中心那家新开的高档水果店,咬牙买了一大袋进口的樱桃和葡萄。
又贵又好吃,他自己舍不得尝一个,就想让林老师和儿子补补脑子。
他提着水果,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爬上五楼。
家里门虚掩着,他猜是儿子给林老师开门后忘了关。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
他探头往里看,没人。
他以为他们在房间里学习,正准备把水果放下,一阵压抑的、奇怪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
那声音很模糊,像是在争执,又像是在……呜咽。
陈刚心猛地一揪。
他放下水果,几步冲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那一幕。
沙发上,陈明半个身子压在林玥身上,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似乎想去捂她的嘴。
林玥在他身下剧烈地挣扎着,马尾辫散了,几缕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脸上满是惊恐和泪水,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被扯开了,露出刺眼的一片白。
三个人,六只眼睛,在空气中死死地对撞。
陈刚的大脑"轰"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明。
他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林玥身上弹开,手足无措地站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爸……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玥也趁机挣扎着坐了起来,慌乱地拉拢着自己的衣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袋被陈刚寄予了无限感激和希望的水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哐当!"
清脆的响声像一道惊雷,劈碎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也劈碎了陈刚心中那座用希望和骄傲筑成的丰碑。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陈刚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儿子,那个他一直以为懂事、争气的儿子。
"爸!
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误会!
真的是误会!"陈明急得快要哭了,他伸出手,想去拉父亲的胳膊。
"别碰我!"陈刚猛地甩开他,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小小的客厅里。
陈明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03
从小到大,父亲连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畜生!
你这个畜生!"陈刚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指望你光宗耀祖!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啊?
你在高考前,在自己家里,对你的老师……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他想不出更恶毒的词来骂他。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个彬彬有礼、成绩优异的儿子,和眼前这个把女老师按在沙发上欲行不轨的"禽兽",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陈叔叔,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林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是……是我不小心崴了脚,陈明他……他是想扶我……"
这个解释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崴了脚?
崴了脚需要把人按在沙发上,把衣服都扯开吗?
陈刚冷笑一声,他甚至懒得去看林玥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鳄鱼的眼泪,是廉价的伪装。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她平时言行轻浮,自己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兽性大发?
"扶你?
我看是想把你扶到床上去吧!"陈刚的话像刀子一样,又冷又硬,"林老师,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是个好老师,没想到你也是这种货色!
我一个月给你三千多块钱,是让你来教书育人的,不是让你来勾引我儿子的!"
"陈叔叔!
您怎么能这么说!"林玥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没想到自己尊敬的叔叔,会说出如此侮辱人的话。
委屈和羞愤的泪水,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爸!
你别说了!
不关林老师的事!
是我……"
"你给我闭嘴!"陈刚指着门口,对陈明吼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他又转向林玥,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林老师,我们这个小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的学费,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明天就打给你。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来了。
也请你,守好你为人师表的本分,别再出去害人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
门外,是儿子和林玥惊慌失措的辩解和哭喊,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不堪的一幕,是自己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个被所有工友羡慕的"有出息的儿子",那个被他当成"贵人"的"好老师",联手给他上演了一出最肮脏、最恶心的戏码。
他捂着脸,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黑暗中,无声地痛哭起来。
四
那扇门,不仅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也隔绝了父子之间二十年的感情。
从那天起,陈刚和陈明之间,就只剩下了死一样的沉默。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
陈刚不再给儿子夹菜,也不再问他学习累不累。
陈明也再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是凝固的,是冰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刚把林玥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
他甚至没有去核实那个月的学费有没有打过去,他不想再和那个女人有任何牵扯。
高考如期而至。
陈刚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去考场外翘首以盼。
他请了假,一个人在家里,枯坐了一天。
他不知道儿子考得怎么样,他也不想知道。
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目标,如今看来,可笑又可悲。
高考结束,陈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没有出门。
陈刚照常上班,下班,买菜,做饭。
他把饭菜做好,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回房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吃掉了,碗筷也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用这种诡异的方式,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出成绩那天,陈刚没有问。
是老王兴冲冲地打电话过来:"老陈!
大喜事啊!
你家陈明,考了六百五十分!
六百五啊!
上重点大学稳了!
这林老师,真是神了!"
陈刚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他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
04
他推开儿子的房门,陈明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填报志愿的页面。
看到父亲进来,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志愿……想好报哪里了吗?"陈刚干巴巴地问。
"随便。"陈明的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叫随便?"陈刚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
"我一辈子的事,不都是你说了算吗?"陈明终于回过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孺慕和尊敬,只有一片荒芜的冷漠和嘲讽,"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陈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想反驳,想说我那是为了你好,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陈明填了一所北方的大学,离南昌很远很远。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家里没有庆祝。
陈刚默默地去银行,取出了那笔他原本以为会充满喜悦的学费,放在了陈明的桌上。
开学那天,陈刚说:"我送你去车站。"
陈明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他拖着行李箱,没有回头,就那么消失在了家属院的巷子口。
陈刚站在阳台上,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他从小拉扯到大的孩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没有了儿子的家,显得愈发空旷和冷清。
陈刚的生活,又回到了两点一线。
上班,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
电视里演着热闹的喜剧,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儿子冷漠的眼神,就是沙发上那不堪的一幕。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是不是应该,听一-听他们的解释?
可随即,他又被滔天的愤怒和屈辱所淹没。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那种事情,要怎么解释?
难道要他承认,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是个品行不端的坏种?
他做不到。
他宁愿相信,是那个叫林玥的女人,带坏了他的儿子。
他活在自己制造的囚笼里,痛苦,且固执。
转眼,就到了年底。
工厂放假,家家户户都开始大扫除,准备过年。
陈刚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心里一阵发酸。
往年这个时候,总是他和儿子一起,一个擦窗,一个拖地,有说有笑。
今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叹了口气,从储物间里拿出水桶和抹布,决定也把家里彻底清扫一遍。
扫掉这一年的晦气,也扫掉那些烦心事。
他把所有的家具都挪开,擦洗地板,擦洗墙角。
当他费力地把客厅那张沉重的组合沙发推开时,一股陈年的灰尘扑面而来。
沙发底下简直是个小型垃圾场,瓜子壳散落一地,几枚沾满灰尘的硬币,还有一支早已被遗忘的钢笔。
他一边清理一边摇头,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当他的手伸向沙发最深处,那个紧贴墙壁的阴暗缝隙时,指尖突然碰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费力地把它往外夹。
经过几分钟的努力,那个东西终于从黑暗中被拉了出来。
当他看清拿出来的东西,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是一张照片,上面已经有些泛黄,但图像依然清晰。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孩意气风发,笑容灿烂,怀里搂着一个美丽的女孩。
女孩依偎在男孩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陈刚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因为他认出了照片上的那个男孩,那正是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而他怀里的那个女孩,是他当年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女友,林婉!
"这...这怎么可能?"陈刚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脊背发凉。
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的沙发缝里?
这比见鬼了还让他震惊!
陈刚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那张小小的照片几乎要从他指间滑落。
林婉。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他记忆的锁孔,然后狠狠一拧。
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带着发霉的气息,呼啸着,翻涌着,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他还在技校读书的时候,他是学校里最调皮捣蛋的男生,而林婉,是隔壁卫校最文静漂亮的校花。
他们在一场联谊舞会上相识,他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穿着碎花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他追了她整整一年。
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等在卫校门口,给她送早饭,送情书。
下雨天,他会把唯一的雨衣给她,自己淋成落汤鸡。
她生病了,他会翻墙跑出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橘子罐头。
他的爱,热烈、笨拙,却也真诚。
林婉最终被他打动了。
他们在一起的那两年,是陈刚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05
他们会手牵着手,走遍南昌的大街小巷。
在八一公园的长椅上,他给她念自己写的情诗;在滕王阁下,他们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这张照片,就是他们在赣江边上,请路人帮忙拍的。
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他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现在的国营工厂,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
而林婉的父母,是市里的干部,他们根本看不上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逼着林婉和他分手。
林婉哭着对他说:"陈刚,你等我,我一定会说服我爸妈的。"
他信了。
他每天都在等。
可等来的,却是她全家搬走,不知所踪的消息。
他发了疯一样地找她,去她家,去她父母的单位,可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消沉了很久,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
后来,在家人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后来的妻子。
一个和他一样,普通、善良的女人。
他们结婚,生子,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
他把对林婉所有的思念和不甘,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最亲密的妻子。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这张照片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他早已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张照片,他当年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以为早就丢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他家的沙发缝里?
沙发是结婚的时候买的,用了快二十年了。
难道是那个时候……不,不可能。
他和林婉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么……
那个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再一次,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
林玥。
林婉。
她们都姓林。
林玥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林婉一模一样。
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
陈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面前,而谜底,指向一个他根本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的方向。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冲进儿子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书桌上还摆着一本翻开的英语词典。
他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他以为永世不会再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陈明的声音传了过来,依旧是那么冷淡:"喂?"
"你……你马上回来一趟。"陈刚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什么事?"陈明的语气里带着警惕和不耐烦。
"你回来就知道了!
马上!"他几乎是在咆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声不吭地挂断了。
陈刚握着手机,瘫坐在儿子的床上。
他看着手里的照片,又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天旋地转。
陈明是在第二天下午赶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看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父亲,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什么事,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他把背包扔在地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陈刚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那张照片,递到了他面前。
陈明疑惑地接过照片,低头一看,整个人也愣住了。
他看看照片上年轻的父亲,又看看父亲怀里那个陌生的女孩,脸上露出了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这……这是谁?"
"你别管这是谁。"陈刚的目光,像鹰一样,死死地锁住儿子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告诉我,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陈明脸上的震惊,慢慢变成了躲闪和慌乱。
他捏着照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说!"陈刚猛地一拍茶几,茶几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我……"陈明被父亲的怒吼吓了一跳,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是……是林老师的……"
果然!
陈刚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你让她过来。"
"爸?"
"我让你,把她叫过来!"陈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当面问清楚。
所有的事情,今天,必须有个了断。"
06
陈明看着父亲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和他眼中的血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拿出手机,走到阳台上,拨通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陈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照片,照片的边角,已经被他的汗水浸湿。
门铃终于响了。
陈明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林玥。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看到客厅里的陈刚,她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害怕,有委屈,还有一丝……悲伤。
"陈叔叔。"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陈刚没有应声。
他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这张脸,这张和记忆中那个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这张照片,"陈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的?"
林玥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照片上,身体轻轻一颤,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它为什么会掉在我家沙发缝里?"陈刚追问。
林玥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她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沉默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说不清楚是吗?"陈刚冷笑一声,"好,那我换个问题。
林婉,你认识吗?"
当"林婉"这两个字从陈刚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林玥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刚,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
她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她解开锁屏,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了陈刚。
屏幕上,是一张温馨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医院的病房。
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女人很瘦,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眉眼之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她正微笑着,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女儿。
那个女儿,正是林玥。
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尽管岁月和病痛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陈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双爱笑的眼睛,那对浅浅的梨涡……
是林婉!
真的是她!
陈刚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我妈妈……她叫林婉。"
林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死寂的客厅里,轻轻地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刚的心上。
"这张全家福,是今年春天拍的。
拍完没多久,她就……就走了。"林玥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是肝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陈刚呆呆地看着那张手机屏保,又看看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大脑一片混乱。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我妈妈临走前,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林玥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她说,当年不是她想走的,是……是外公外婆逼着她,带她去了外地。
她给你写了很多信,但都石沉大海。
后来,她听说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就……就彻底死心了。"
陈刚的心,像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疼得他蜷缩了起来。
信?
他一封都没有收到过。
"她一直留着你的照片,就是您手里的那一张。
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林玥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她把照片夹在她的日记本里,谁都不让碰。
她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知道,您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所以……所以你就……"陈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林玥点了点头,"妈妈走后,我偷偷把这张照片从日记本里拿了出来。
07
我知道您在南昌,我就想……我就想找个机会,来看看您。
正好那个时候,陈明在找英语家教,我就……"
"所以,那天在沙发上……"陈刚的脑海里,闪过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画面。
"爸!"一直沉默着的陈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压抑,"那天,是林老师给我看这张照片!
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想让我帮忙。
我当时太震惊了,就想把照片抢过来看看,结果……结果没站稳,就把她推倒了!
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相,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剖开了陈刚用固执和愤怒筑起的厚厚壁垒,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一个天大的,荒唐的,让他悔恨终生的误会。
他错怪了林玥,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了一个刚刚失去母亲、只是想替母亲完成遗愿的可怜女孩。
他错怪了陈明,用最粗暴的方式,伤害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那张照片……是我不小心掉的。"林玥的声音,把陈刚从无边的悔恨中拉了回来,"那天被您……被您赶出来的时候,太慌乱了,手机和照片都掉在了沙发上。
后来我回去拿了手机,却忘了照片……"
陈刚看着林玥,看着她那张和林婉如此相似的脸,看着她眼睛里那和他儿子如出一辙的委屈和悲伤,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个在妻子病逝时都没有掉过一滴泪的男人,此刻,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眼泪,从他粗糙的指缝间,汹涌而出。
那是对逝去初恋的哀悼,是对阴差阳错的命运的无奈,更是对自己愚蠢和偏执的,深深的忏悔。
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自己的儿子。
陈明也红着眼圈,看着他。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对峙,只剩下一种血脉相连的,无言的悲伤和谅解。
"儿子……爸爸错了。"陈刚的声音哽咽着,他伸出双手,像是想要拥抱自己的儿子,却又不敢,只能无力地停在半空中,"爸爸真的错了……"
陈明看着父亲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举在半空中、颤抖着的手,心中的坚冰,终于一点点融化。
他慢慢地走过去,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爸……"
一声轻轻的呼唤,胜过千言万语。
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二十年的亲情,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的误会和隔阂,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给这个小小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张被捏得发皱的老照片,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照片里,年轻的陈刚和林婉,依然在灿烂地笑着,仿佛他们的青春,从未走远。
而照片外,三个被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人,在经历了巨大的风暴之后,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和解的平静。
林玥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父子,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那个笑容,那么平静,那么释然。
"妈妈,你看到了吗?"她在心里轻轻地说,"我找到他了,他过得很好,有个出色的儿子。
你放心吧,他们会好好的……"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未来的路。
来源:小马阅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