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武:逃难日记——1945年老河口沦陷前夕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1-13 10:03 1

摘要:“同学们,局势很紧张了,日寇已逼近老河口;学校办不下去了。”老师的话音有点颤抖,他左手伸进裤兜,像是摸着什么。“从明天起,同学们不要到校了。”他摸出了手帕,擦了擦双眼。同学们见他眼圈红了,也意识到自己从此要辍学,每双眼睛都含泪盯着老师。会场出奇的寂静,仿佛地上

引子

#本文摘自《老河口文史资料》第三十二辑(2007年10月),作者谢敏武,原标题《逃难日记——1945年老河口沦陷前夕》

正文

四维小学全校师生,在校园开完例行的早会之后,童子军军训老师安然先生接着讲话。

“同学们,局势很紧张了,日寇已逼近老河口;学校办不下去了。”老师的话音有点颤抖,他左手伸进裤兜,像是摸着什么。“从明天起,同学们不要到校了。”他摸出了手帕,擦了擦双眼。同学们见他眼圈红了,也意识到自己从此要辍学,每双眼睛都含泪盯着老师。会场出奇的寂静,仿佛地上掉一根针的响动都能听见。老师继续说道:“今后,我们师生都要当难民,希望同学们随父兄……随父兄逃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各自珍重。解散。”往日,队列一解散,同学们总是一片喧闹,今天却都规规矩矩,三五成群地回家了。

第五战区政治部创办的、颇有名声的四维小学,在战火来临前的悄寂中停办了。

日寇这回真的要来攻打老河口了。连日来富裕人家雇乘船只,逆水而上,举家逃往郧阳、安康等地。五战区随军眷属也疏散了。大一点的船只均已征用,随时听候军方调遣。

市面上大字号闭门歇业,小商小贩还在做生意,指望挣钱维持生计。在街头,市民们在议论着,有的说:“我看老日还是不敢来。”有的说“恐怕这回真要来,老日是冲他———”说话人向身体两侧伸开双手作了个振翅欲飞的动作,小声道:“明白吗?冲他而来的。”一伙人发出了苦涩的微笑,心知这个“他”是指闻敌即逃的“飞将军”——刘峙。

新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躯体肥胖,官运亨通。号称是一员“福将”。他这位“飞将军”从望远镜里尚未与日寇“谋面”,即退避三舍,把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早就撤到均县草店去了。父老乡亲们以前只是听到过关于他的传闻,还以为言过其实,现如今看到他如此胆怯,也就没有疑问了。

早晨,我看到福音堂处冒出浓浓黑烟,以为失火了。与张传珠等同学跑去一看,原来是盟军空军地勤人员在搬运许多墨绿色的箱柜、器材等物,往几辆军用大卡车上装载。有几名士兵在院子内

焚烧累积成堆的文件。忙碌的官兵们,在跳动的火舌,冲天的浓烟背景中进进出出,驻老河口中美空军开始紧张有序的撤退了。小东门外,军用机场不时传来爆炸声和飞机试车的隆隆声。午饭后,我和几位同学出城,来到机场西边壕沟内趴下,只露出头部观看作战飞机撤退。先是P-51战斗机一架接一架地起飞,随后起飞C—46运输机,只见它们分批编成战斗队形向西飞去。飞走的战斗机五十余架,运输机二十余架。机场上没有飞机了,只有地勤人员、警卫官兵和陆军工兵等二十余人还在做些善后工作。机场上散放着一些航用空油箱、报废的起落架、橡胶轮子等物,来不及修好的飞机都浇上了汽油烧毁了。随风飘来的汽油的焦糊味事分刺鼻。两辆军用卡车停在机场内,待运最后撒走的官兵。

往下没“戏”可看,我们几个小伙伴也“撤退”了。

下午四时许,我们走到大东门,一看那情景,大吃一惊。城门已用沙袋堵住,城门外布下鹿砦、刺铁丝,中间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这儿警卫,盘查行人。“干啥子的?”一名班长模样的川籍大兵上前喝问道。“我们几个同学在,……在城外玩,现在回家……”我还没说完,班长开腔道:“个老子,都啥子时候了,你们几个娃儿还跑出来耍——家在啥子地方住?”“五福楼、新马路。”班长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们一遍,转眼又向城内瞟了瞟。我们仰脸也望着他。“真是几个哈(傻)儿。站在那干啥子?还不快走!”见他抬臂向城内一挥,我们几个小伙伴立即小跑进城了,竟忘了向这位宽容的士兵道一声谢。

市面上行人不多了。偶尔见到拎着篮子、背着行李、挑着担子的乡亲们,行色匆匆地向洋油栈方向走去。扶老携幼的难民,能否顺利地通过舟桥到达汉江西岸呢?谁心里也没底,可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舟桥码头拥去。看来局势是十分紧张了。上午八时许,全副武装的官兵,一个班、一个排地从中山中街来来往往,急匆匆地赶赴他们设防的地段去构筑街垒。

过往的人们中间,还有征调的青壮年民伏。他们有的扛着担架,有的挑着箩筐,有的推车运送麻袋,也有少数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医务工作人员。

这些人不说话,只听到他们急行的嚓嚓声,间或听到他们的官长、领队的催促吆喝声。

三名便衣武装人员从门前经过,向谭家街走去。中间的那位手捂着自己缠绷带的头部,殷红的鲜血渗透了纱布,连他手上也浸染了自己的血迹。是不是一位侦察员专歌接战后负伤撤回来了?我这样猜想着。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伤情,没有让两位伙伴搀扶,与常人走路一般稳健,只是步伐缓慢一点儿。我暗忖道:这是一位有血性的硬汉子!

午饭刚过,表兄韩明英来到家里。这位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前腰别着四枚木柄手榴弹,他已参加民团了。见到我父母便说道:“二叔、二娘,你们咋还不走呢?”他那两道末梢各带着一个绺绺的浓眉扬起,明亮的双眼怀有几分担忧,盯着两位老人。“敌人大部队到东乡了,老县城也发现他们的便衣哨探……”两位老人仍在期盼局势好转,舍不得离开赖以生存的家,总以为国军能顶得住,好说歹说还是不愿走,说再等等看。表兄反复叮咛一番走了。他那矫健的身躯,英俊的面貌,恳切的关照言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在危难关头的经历,刻骨铭心啊!

下午,堂兄谢敏学来到家里。他说已雇了一条船,今夜就走,先逃到尖角去。“二叔,你们也走吧,船上坐八九个人还是可以的。”可是,二老仍坚持不愿离去。最后母亲讲:“要不敏武随大哥先走。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们再走。”堂兄应允,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他急匆匆地告辞去做行前的最后准备。母亲为我打点了一个包袱,包有一块线毯和几件换洗衣服,我还试着斜背了背。看着父母怜爱的眼神,想到今夜就要告别双亲和故乡老屋,流亡到陌生的外地,心中不免有些酸楚。而我劝慰父母最多的一句是:“伯伯、妈妈,你们随后也快点逃出来吧。”

入夜,大哥来接我。妈叮咛我道:“二娃子,你也十二岁了,在外要自己管好自己,免得大哥大嫂操心。”我点头告诉妈我会听话的。

在双亲的泪光和微弱的油灯光亮下,在大战烈焰燃烧前的夜间,我告别父母,跟随大哥走了。

大哥带我来到五福楼码头,从台阶上一级一级地小心走下去,登上一条木船。听到熟悉的讲话声;我知道大嫂、敏廉二姐、惠民、惠英侄儿侄女已在船舱等候我们。为行船平稳安全,船太公叫大家分边坐好了就解缆上船,一撑篙,船离岸了。船尾一位小伙子摇槽向对岸摇去。城区参差不齐的黑糊糊的屋宇轮廓,渐渐变低变远。天上星光闪烁,皓月初升,夜翔的野禽从空中掠过,发出几声苍凉的鸣叫。有节奏的摇橹声,船头下方、船舷两激出的哗哗流水声,仿佛都在低吟着人间的苦难。江面上看不到一点灯火,也看不到别的船只此刻渡江。洋油栈方向时有嘈杂的人语传来,听辨不清说些什么。

木船吃力地行至对岸江边,然后更加吃力地沿弧形江岸向尖角进发。夜风从江面袭来,使人感到丝丝寒意。我们几个小孩挤作一团还是抵挡不住寒冷。大哥、大嫂、二姐毕竟年长会处事,他们动手打开两个行李卷铺在舱内,大家便盖上毛毯,一个挨一个的和衣横躺在舱内了。船肚有时擦着江底卵石,咕咕噜噜的响声从船头迅速向船尾传去。明月当空,朗星渐暗,云朵向西南方向飘去。船舱像一只大摇篮;在微微摇晃之中,人们渐渐停止了小声说话,先后沉入梦乡,忘却了紧张、惊慌、疲劳……这是惆怅人此刻最好的一种享受。

可是,非常短暂一“咔嘣!”一声清脆的枪响惊醒了我们。大家纷纷坐起来问出了什么事?船太公说:“不用怕,远着呢。象是从莫营那儿打响的。”江面复归寂静,大家才又安静下来。

月亮西斜,东方微现晨曦,船到汉江岸边的尖角了。我们一行上岸,在一户农家茅屋内落脚,暂避即将来临的战火。

天已大亮,我被敏廉、惠英“唠叨“吵醒了,原来她俩在抱怨虼蚤的骚扰,“哎呀,该死的小虫虫,简直咬的我们睡不着。”惠民和我坐起,掀开被褥,扒开铺垫的麦草,果然看到许多紫红色的虼蚤在草杆草屑上爬来爬去,用手指去按,刚接近它,它便赚得无影无踪了。我们这帮不速之客的血液,让它们吸吮了两个多小时,好在失血量少,于健康无损。而幸运的是此地没有传染病流行,否则虼蚤作媒介,叫人染上时疫,那就苦不堪言了。

我们正在洗漱时,忽然听到近处一声沉闷的枪响。赶紧出门去看,原来是国军某杂牌部队的三名土兵,向一艘下行的梭子船放了一枪,意在鸣警告知船主将船拢岸,以征调军用。不料惹了大祸,一发汉阳造七九步枪子弹,不偏不倚穿透船舷,又贯通了一位坐在舱内的年轻妇女的腰部。为此船家将三名士兵告到了驻尖角的一个宪兵连。该连立刻抓捕了两名,另一名仗起会游水,跳江向对岸游走了,也无人驾船去追捕他。人们见他游过了江心,已看不清他的游水姿态,只见到一个黑点,时沉时浮地在江水中斜线移动,直到消失。岸上许多人说:“他完蛋了,肯定淹死了!”

午后三时许,我靠近那艘梭子船两侧的窗口去看了看。只见那位受伤的妇女,斜依在舱内盖板枕被上,一头散乱的乌发,有几绺被虚汗黏结着。她的脸色蜡黄,惨白交错,双目黯然呆滞。腰部伤处,子弹的入口有樱桃粒那么大,出口却有核桃般大,且边缘翻着血污红肿的皮肉。她的上衣襟、裤腰处漫染了已经变黑的血渍。此刻的她,连呻吟的气力也丧尽了,死神正在一步一步的向她通近。据说,她四个多小时之前,曾被家人运往老河口求医。战时医院的大夫们见她伤势太重,谢绝收治,这才又返回尖角儿。

我的心在颤动!这位年轻妇女的遭遇是多么不幸啊!

约一个小时之后,她咽气了。

河岸平坦处,两条板凳之上放着一口棺木,在朝阳映照下散发出光芒,显然是丧主连夜上了油漆。清新的晨风迎面扑来,夹杂着一股桐油味。棺木的大头下边,放着一只瓦盆,盆内外积累和散落着火纸的灰烬,还有二个条盘,放着馍馍等祭品。那位中弹身亡的妇女,夜间已人殓了。

后山坡上传来“砰”两声枪响。不一会儿使传来消息:“昨关抓的那两个当兵的给毙了!”我随众人赶往刑场去看,见到一名穿灰色军装、一名穿黄色军装的青年士兵倒伏在血泊里,前者颜面修白,后者颜面还有少许红晕。为了平息民愤吧,暂且没有掩埋。这两名国军士兵没有战死在抗日沙场上,却因开枪误杀无辜同胞,严重违犯军法被宪兵连处决了,落得个暴尸山野的可悲下场。战时的军法竟是如此严峻,头天抓捕的犯兵,次日便杀其身结案了。

午后,二十余人的出殡队伍,为那位惨遭不幸的妇女送行。妇女们号啕大哭,男人们抬棺的、搀扶老人的、放鞭炮的,组成了一列送葬队伍,缓缓地向后山移步。死者终于入土为安了,这撕裂人们肺腑的悲剧至此落幕。

凌晨,从东南边传来沉闷的炮声,老河口上空火光时隐时现,间或也夹杂着“哒、哒、哒”的机枪声。敌我两军已经交火了。这并不出乎预料,因为头天夜晚我们已听到消息,两军开战一触即发。所以,夜间大家只倚着绑扎好的行李包卷打盹,不敢入睡。此刻的大哥像一位指挥官:“乘天色还暗着,我们走,去常家营!”他出去向房东辞行,拿出一张票子要塞给一位中年汉子,可对方爽朗地婉拒道:“乡里乡亲的,您老一家人又在逃难,我不能收钱,那样做太薄气了。”大哥再三道谢之后便领我们上路了。

一条通向常家营的大路上,拎包背行李的、扶老携幼的、前呼后应的,尽是从老河口逃出来的难民。老河口传来的枪炮声渐渐远去了。有时回头张望,还能见到映入天际的炮弹爆炸火光。天渐渐亮了,方看清我们行进的左侧依傍着连绵的山丘,右侧隔着沙滩濒临汉水,河道离岸边约在一里之外。江中没有行船,岸边没有渔火,汉水疲惫了,好象也在分担透难人的优愁。沿路没有村庄,只有等星的农舍,门前靠路,屋后傍山,槐树毛竹掩映,倒也显出几分宁静。农舍的男女主人,默默地目送从眼前向北流动的难民群,间或亲切地打一声招呼,示意行人停下休息、饮水。他们谁也没有离家出逃的意向。是呀,他们怎么能走?若走了,留下的土地、庄稼、禽畜、茅屋谁来照看呢?丢弃了这一切,也就等于断了他们的命根子。农民忍受艰难困苦的韧性,远比城里人坚强。

走了近两个小时,天已大亮,我们终于赶到了常家营。这个村庄不小,夹着一条乡村大道,分作东北西南两片,东北片靠河滩,农产少;西南片依山丘,农产多。村里有座小学,因战火逼近已停课了。大哥找到一家农户,我们在主人腾出的一大堆放农具等杂物的房间住下。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我姓陈。”他自我介绍道:“我们东家常先生已搬进陈家山去住了,我留下来给他看家。”大哥也向他通报了姓名,讲了一番感激的话。“您老可莫说客气话。若是太平年景,只怕我们还接不来你们这些客人呢。”

陈老伯总是用谦诚的口吻讲话,使我们颇感欣慰。过了一会儿,他又挑来一担水,把一口陶缸和一些锅盆碗勺等用具刷洗干净,让我们开伙用,并交待购实粮油的地点。他指着门外一大堆干树枝、麦秸说:“柴禾有的是,你们尽管用好了。”

资料来源:

《老河口文史资料》第三十二辑(2007年10月)

来源:自然与社会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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