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峰,三十八岁,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合伙人,拼了十几年,总算混得人模狗样。
拿到诊断书那天,天是灰的。
我攥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感觉比我刚签下的几百万合同还重。
美尼尔氏综合征。
听着挺洋气,像个什么欧洲贵族的姓氏。
医生说得轻描淡写,无非就是眩晕、耳鸣、听力下降。
“问题不大,就是有点折磨人。静养,别累着。”
我走出医院,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世界在我眼前轻微地晃动,像隔着一层水波。
我叫陈峰,三十八岁,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合伙人,拼了十几年,总算混得人模狗样。
有车有房,有老婆孩子。
老婆林慧,在一家外企做总监,比我还忙。
儿子乐乐,刚上小学二年级,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在外人看来,标准的中产精英家庭,人生赢家。
狗屁的人生赢家。
我坐在车里,半天没发动。
我给林慧打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
“喂,开会呢,快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是别人做PPT的嗡嗡声。
“我拿到结果了。”
“怎么样?”
“美尼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哦。严重吗?要不要做手术?”
“不用,养着。”
“那就好。”她听起来松了口气,“我这儿真走不开,晚上回去说。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买。”
“随便。”
我挂了电话。
随便。
我这辈子说过最多的两个字。
回到家,阿姨已经走了,林慧还没回。
乐乐在客厅里用IPAD看动画片,声音开得震天响。
“爸,你回来啦!”他头也没抬。
我换了鞋,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我扶住鞋柜,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旋转。
天花板上的吊灯拖出长长的光影。
“乐乐,把声音关小点。”我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
“啊?爸你说什么?”
他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
我没力气再说第二遍,挣扎着挪到沙发上躺下。
耳鸣声像几千只知了在我脑子里开演唱会。
胃里翻江倒海。
这就是“折磨人”的开始。
林慧是踩着十一点的钟声回来的。
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她脱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一股香水和写字楼空调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怎么躺在这儿?”
“不舒服。”
她俯身摸了摸我的额头,手很凉。
“没发烧啊。吃饭了吗?”
“没胃口。”
“那不行,人是铁饭是钢。”她说着,径直走向厨房。
几分钟后,她端着一碗泡面出来,热气腾腾。
“喏,家里就这个了,你先垫垫。”
我看着那碗油汪汪的红烧牛肉面,胃里最后一点防线也崩溃了。
我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林慧站在门口,皱着眉。
“至于吗?这么娇气。”
那天晚上,我吐了半宿,她睡得鼾声震天。
第二天,我起不来了。
世界在转,我也在转。
我辞掉了做了半天的钟点工阿姨。
林...慧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要不,请个住家保姆吧?”她坐在床边,一边用笔记本处理邮件一边说。
我闭着眼,没说话。
“你这样不行,乐乐也得有人管。”
“你管不了?”我问。
她敲击键盘的手停了。
“陈峰,你什么意思?我这项目到关键期了,我请假一天损失多少你知道吗?”
“我病了。”
“我知道你病了!所以我才说请保姆啊!不然呢?我辞职在家伺候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了下去,大概是怕吵到隔壁。
我们之间,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要么是关于工作的抱怨,要么是关于孩子成绩的争吵。
心平气和?不存在的。
“请吧。”我说,“你看着办。”
她如蒙大赦,立刻拿起手机,开始联系家政公司。
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人就领来了。
李姨,五十岁上下,人很瘦,但看着精神。
短发,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不怎么说话,眼神很平静。
林慧跟她交代工作,像在给下属开会。
“……乐乐的接送和晚饭,陈峰的一日三餐和日常护理,家里的卫生,重点是陈峰,他现在不能受刺激,不能吃油腻,不能……”
李姨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工资一个月八千,试用期一个月,干得好可以加。没问题吧?”
“没问题。”李姨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清晰。
林慧交代完,拎起包就走了。
“我晚上有个饭局,不回来吃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门“砰”地一声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我,李姨,还有在房间里打游戏的乐乐。
气氛有点尴尬。
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李姨先是把整个屋子转了一圈,然后开始动手。
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声,抹布擦拭桌面的声音,东西被归置得井井有条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她敲了敲我的房门。
“陈先生,我能进来吗?”
“进。”
她端着一杯水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我试了试,这个温度正好。”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
她立刻上前,扶住我的胳膊,又拿了个枕头垫在我腰后。
动作很轻,但很有力。
“您慢点。”
我靠在枕头上,端起水杯。
温的。
真的是温的。
不像林慧,要么是刚烧开的,烫得我龇牙咧嘴,要么是凉透了的,喝下去胃里一阵抽搐。
“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她说完,就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我看着那杯水,水汽氤氲。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分内的事。
是啊,她是拿钱办事的。
可林慧呢?她是什么?
晚饭,李姨给我做的是小米南瓜粥,配一碟清炒的西蓝花。
粥熬得极烂,米油都出来了,南瓜的甜味融在里面,温润可口。
我很多年没喝过这么舒服的粥了。
林慧只会煮速冻水饺,或者点外卖。
乐乐也被李姨从房间里叫了出来。
他的晚餐是糖醋排骨,番茄炒蛋,还有一碗玉米汤。
他吃得狼吞虎咽。
“阿姨,你做的饭比我妈做的好吃一百倍!”
童言无忌。
我看见李姨笑了笑,没说话。
晚上,李姨安顿好乐乐,又进来给我量了体温,换了床头的温水。
“陈先生,您早点休息。有事就按这个铃,我睡在客厅。”
她递给我一个无线门铃。
我捏着那个小小的塑料玩意儿,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外人,一个我花钱雇来的人,考虑得比我老婆周到。
这是不是有点可笑?
林慧又是快半夜才回来。
她没进来看我,我听见她在客厅给谁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见“方案”“明天”“必须”之类的词。
然后是洗澡的声音,吹风机的声音。
最后,卧室的门开了,她摸黑上了床,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寒气。
她甚至没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
也许是忘了。
也许是觉得,既然请了保姆,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我的身体时好时坏,眩晕和耳鸣像两个不请自来的混蛋,时不时就来骚扰我。
公司那边,我已经彻底放手了,合伙人老张每天一个电话,跟我汇报情况,但我脑子一转就疼,根本无法思考。
焦虑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只能躺在床上,靠老婆挣钱养家,靠保姆伺候吃喝的废人。
这种感觉糟透了。
李姨成了这个家里运转的轴心。
她像一个精密的仪器,每天准时准点地做着所有事。
早上六点起床,给乐乐做早餐,送他上学。
回来后打扫卫生,买菜。
然后开始准备我的午饭。
她会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山药粥,鲫鱼汤,蒸蛋羹……都是些清淡养胃的东西。
她话不多,但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口渴了,刚想开口,她已经端着水杯进来了。
我后背出汗了,感觉黏腻,她已经拿着热毛巾站在床边了。
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我房间里装了监控。
有一次我问她。
她只是淡淡地说:“陈先生您生着病,呼吸声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听得出来。”
我愣住了。
林慧跟我同床共枕十年,她可能都不知道我打不打呼噜。
乐乐也越来越黏李姨。
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奶奶”。
学校里受了委屈,跟李姨说。
手工课做了个丑得要命的飞船,献宝一样拿给李姨看。
李姨会很耐心地听他说,然后摸摸他的头。
“我们乐乐真棒。”
而林慧,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好像比以前更忙了。
我知道,我病倒了,养家的压力全在她一个人身上。
我理解她。
我真的理解她。
但理解不等于不难受。
有天晚上,我感觉好一点,就想去客厅喝口水。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慧在阳台打电话。
“……烦死了,大的小的一堆事!我真是受够了!”
“他就是矫情!医生都说没什么大事,天天躺在床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我累死累活的,回来还得看他那张臭脸!”
“请了个保姆倒好,他跟那保姆比跟我还亲!”
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血液冲上头顶。
世界又开始旋转。
矫情?
要死不活?
我踉跄着退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耳鸣声尖锐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原来在她心里,我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累赘,一个麻烦,一个让她厌烦的负担。
那天之后,我跟林慧彻底进入了冷战。
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不问我的病情。
我也不问她的工作。
唯一的交流,就是她扔在床头柜上的家用开销账单。
李姨的工资,我的药费,乐乐的补习班费用……
每一笔都像在提醒我,我是个吃软饭的。
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有一次,李姨给我端的汤稍微烫了一点,我没接稳,洒在了被子上。
我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你他妈怎么干活的!想烫死我吗?”
我把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片四溅。
李姨吓了一跳,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吼完就后悔了。
我知道我不是在冲她发火。
我是在冲自己,冲林慧,冲这操蛋的生活。
“对不起……”我低声说。
李姨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没事,陈先生,是我不好。”
她蹲下身,开始一片一片地捡那些碎片。
她的手指被划破了,渗出血珠。
她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捡。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羞愧。
“别捡了,李姨。”
她没理我,直到把所有碎片都收进垃圾桶,又用拖把把地拖干净。
然后才去水龙头下冲了冲手,找了个创可贴贴上。
她做完这一切,又重新去厨房,给我盛了一碗汤。
还是放在床头柜上。
“陈先生,这次不烫了。”
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丝不耐烦。
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端起那碗汤,眼眶有点热。
我开始观察李姨。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能做到这样。
仅仅是因为那八千块钱的工资吗?
我发现她每天都会跟家里人视频。
是一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男人,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应该是她丈夫和女儿。
她每次视频,脸上都带着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很温暖的笑。
她会问丈夫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嘱咐他别太累,按时吃药。
她会问女儿在大学里习不习惯,钱够不够花。
挂了视频,她脸上的笑容会持续很久。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牵挂。
她不是一个冰冷的机器人,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她只是把她的专业和她的温柔,分得很清楚。
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
而在我家里,她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专业的护理人员。
她的所有耐心和体贴,都是职业素养的一部分。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一个外人,出于职业素养,都能对我关怀备至。
而我的妻子,那个本该最关心我的人,却对我冷若冰霜。
钱,真是个好东西。
它能买来专业,买来耐心,买来体贴。
但它好像买不来爱。
或者说,我们之间的爱,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和争吵中,被消磨干净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三的晚上。
那天林慧难得没有应酬,准时回了家。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还给乐乐买了乐高。
乐乐高兴得又蹦又跳。
一家三口,加上李姨,第一次坐在一起,完整地吃了一顿晚饭。
饭桌上,林慧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默默地把菜吃了。
气氛有点微妙的缓和。
吃完饭,李姨收拾厨房,林慧陪着乐乐在客厅拼乐高。
我感觉精神还行,就坐在旁边看着。
灯光很暖,乐乐的笑声很清脆。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们还是一个正常的,幸福的家庭。
我的病,我们之间的裂痕,好像都消失了。
大概九点多,林慧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了皱眉,走到阳台去接。
我隐约听见她在争执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
“我说了我在休假!”
“不行,我现在过不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耐烦。
最后,她几乎是吼着挂断了电话。
她走回来,脸色铁青。
“公司临时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乐乐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妈妈,你不是说好今晚陪我拼完的吗?”
“乐乐乖,妈妈是真的有急事。”林慧的语气很生硬。
“你每次都说有急事!你就是个骗子!”乐乐把手里的乐高狠狠摔在地上。
“林乐乐!”林慧也火了,“你再闹一声试试!”
母子俩僵持着。
我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击中了我。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天花板和地板在我眼前疯狂地交换位置。
耳鸣声尖锐得像防空警报。
我眼前一黑,从沙发上滑了下去。
“爸!”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声。
是乐乐的尖叫。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无力。
床边趴着一个人。
是李姨。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陈先生,您醒了!”
“我……怎么了?”我的嗓子干得像砂纸。
“您昨晚突然晕倒了,救护车送过来的。”李姨说着,给我倒了杯水,用棉签沾着,一点点湿润我的嘴唇。
“林慧呢?”我问。
李姨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林总……她公司有急事,让我先在这里守着。”
我明白了。
在我生死未卜的时候,她的工作,依然比我重要。
心,一点点沉下去,像绑了铅块。
“乐乐呢?”
“我把他送回他奶奶家了。”
“谢谢你,李姨。”
“您别这么说。”
我们在病房里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李姨说:“陈先生,昨晚……吓死我了。”
“您当时脸都白了,嘴唇发紫,怎么叫都没反应。”
“我打了120,然后给林总打电话,她电话占线,一直打不通。”
“后来我没办法,就想着先拿上您的医保卡和证件。”
“我不知道放哪儿,就去翻林总的包,结果她的手机就掉出来了。”
李姨顿了顿,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说吧。”
“我看见……她不是在打电话,她是在跟人发微信。”
“对方问她,‘宝贝,什么时候过来呀?’”
“她回的是,‘马上,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李姨说完,就不再看我,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嗡嗡作响。
宝贝?
宝贝。
原来不是工作。
原来是约会。
在我病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在我儿子哭着求她陪伴的时候,她要去跟她的“宝贝”约会。
哈哈。
哈哈哈哈。
我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陈峰这半辈子,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我拼命工作,是为了这个家。
我省吃俭用,是为了让她能买得起她喜欢的包。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和儿子。
结果呢?
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矫情”“要死不活”。
换来了在我晕倒的时候,她要去跟别的男人约会。
我真是个。
彻头彻尾的。
林慧是第二天中午才出现的。
她提着一个果篮,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妆容一丝不苟。
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上下来。
她推开门,看见我醒着,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
“醒啦?感觉怎么样?”
李姨很有眼色地站起来,“林总,陈先生,我下去买点东西。”
她出去了,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曾经那么爱这张脸。
现在只觉得陌生,和恶心。
“昨天……对不起啊,公司临时出了个天大的事,我必须得去处理。”她把果篮放在桌上,试图解释。
“是吗?”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什么天大的事?”
“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指名要我过去。”
“是叫‘宝贝’吗?”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陈峰,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慌了,语无伦次。
“那是哪样?”我看着她,眼神冰冷,“你告诉我,在我晕倒在家里,儿子吓得大哭的时候,你急着去见的那个‘宝贝’,是谁?”
“他……他只是一个客户……”
“客户?”我冷笑,“什么样的客户需要你叫得这么亲热?什么样的客户能让你连自己丈夫的死活都不顾?”
“我没有不顾你!我让李姨……”
“闭嘴!”我打断她,“你别提李姨!”
“如果不是李姨,我可能已经死在家里了!而你,还在跟你的‘宝贝’花前月下!”
“陈峰!”她也急了,声音尖锐起来,“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承认我做错了,但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你的苦衷就是给我戴绿帽子?”
“不是的!”她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你不知道吗?”她哭了,眼泪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我们每天除了吵架,还会干什么?你关心过我吗?你知道我工作压力多大吗?你知道我每天要面对多少糟心事吗?”
“我回到家,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你呢?你除了抱怨你身体不舒服,还会说什么?”
“我累了,陈峰,我真的累了。”
“所以你就去找别人了?”
“是他先追的我!他对我很好,很体贴,他会听我说话,会哄我开心……”
“够了。”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捅。
没有感情了。
是啊,可能真的没有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我第一次创业失败,她抱怨我没本事的时候?
是她升职加薪,我们收入差距越来越大的时候?
还是乐乐出生后,我们为了一罐奶粉,一件纸尿裤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我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我们走着走着,就把彼此弄丢了。
“离婚吧。”我说。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解脱。
林慧愣住了。
她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你……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重复了一遍,“房子归你和乐乐,车子也给你。公司的股份,我会折现给你一半。我只有一个要求,乐乐的抚养权归我。”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陈峰,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还有乐乐啊……”
“正是因为有乐乐,我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想他生活在一个父母互相怨恨的家庭里。”
“我不想他看见他妈妈,为了别的男人,连他爸爸的死活都不管。”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心上。
她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闭上眼睛,把头转向窗外。
窗外,又是一个灰蒙蒙的天。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来接我的是李姨。
林慧没来。
她说她要处理一些……私事。
我知道,她是要去跟那个“宝贝”做个了断。
无所谓了。
李姨帮我收拾好东西,扶着我慢慢走出医院。
“陈先生,我们直接回家吗?”
“不。”我说,“李姨,麻烦你送我去个地方。”
我让她把我送到了公司楼下。
我给合伙人老张打了电话。
“我回来了。”
老张几乎是飞奔下来的。
看见我,他眼圈都红了。
“你他妈的,总算舍得回来了!”他狠狠地给了我一拳。
我笑了笑。
“带我去见见我的团队。”
那天下午,我在公司开了一个会。
我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我看着那些年轻而充满干劲的脸,感觉自己失去的力量,又一点点回来了。
我不能倒下。
我还有儿子要养。
我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晚上,我回到家。
林慧也在。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
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她签好字了。
“我同意你的所有条件。”她说,“房子和车子我不要,我只要公司股份的那一半。乐乐……你想带就带走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我看着她。
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
我们曾经也有过海誓山盟,有过甜蜜的时光。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你……想好了?”
她点点头。
“陈峰,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不知道她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
是谢我成全她?还是谢我没有把事情闹大?
不重要了。
我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峰。
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也写得筋疲力尽。
办完手续那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接了乐乐。
我们很平静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分开了。
以后他会跟着爸爸生活,妈妈会经常来看他。
乐乐似懂非懂。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问了一句:“那李奶奶呢?她还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我和林慧都愣住了。
最后,还是我回答:“李奶奶会一直在。”
林慧搬走的那天,是个周末。
她东西不多,一个小行李箱就装完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我和乐乐。
“我走了。”
“嗯。”
乐乐躲在我身后,不肯出来。
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乐乐,妈妈走了,你要听爸爸的话。”
然后,她转身,开门,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乐乐在我身后,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我蹲下身,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怕,乐乐,爸爸在。”
这个家,从此以后,就只剩下我们父子俩了。
哦,不。
还有李姨。
林慧走后,我正式跟李姨谈了一次。
我告诉她,我和林慧离婚了。
以后这个家,只有我和乐乐。
我问她,还愿不愿意留下来。
“如果您不嫌弃,我当然愿意。”她说,“我很喜欢乐乐。”
“工资的话,我再给您加两千。”
“不用,陈先生,原来的就够了。”
“不行,你现在不只是照顾我,还要照顾乐乐,相当于承担了半个母亲的责任。”
李姨看着我,没再推辞。
“谢谢陈先生。”
生活,以一种新的模式,重新开始了。
我开始慢慢康复。
虽然眩晕还是会偶尔发作,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严重了。
我开始回到公司,每天只上半天班。
老张很照顾我,把大部分工作都揽了过去。
剩下的时间,我用来陪乐乐。
我带他去公园,去科技馆,去游乐场。
我教他下棋,陪他看书,给他讲睡前故事。
我努力地,想把我之前缺失的父爱,都弥补回来。
乐乐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李姨把我们父子俩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还是那么沉默,那么高效。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她不再仅仅是一个保姆。
她更像一个……家人。
她会在我工作晚归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汤。
她会在乐乐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睡地守着他。
她会记得我的生日,不动声色地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她做的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八千块,不,一万块工资的范畴。
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也在外面打拼。我照顾你,就好像在照顾我自己的儿子。”
“我看着乐乐,就像看着我自己的孙子。”
那一刻,我明白了。
她投入的,不仅仅是职业素养,还有感情。
一种朴素的,将心比心的感情。
而这种感情,是我和林慧之间,早就失去的东西。
有一次,我带乐乐去商场买衣服。
碰见了林慧。
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她公司的客户,也是……那个“宝贝”。
他看起来比我年轻,也比我英俊。
他们站在一起,很般配。
林慧也看见了我。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个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炫耀。
“妈妈!”乐乐叫了一声。
林慧下意识地想甩开那个男人的手,但又忍住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真巧。”最后还是我先开口。
“是啊,真巧。”林慧说。
“这位是?”我看着那个男人。
“我……朋友,周凯。”林慧介绍道。
“你好。”周凯朝我伸出手。
我没握。
“乐乐,跟妈妈打个招呼。”
乐乐看了看林慧,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把头埋在我怀里,不说话。
林慧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先走了。”她拉着周凯,匆匆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不恨了。
也不爱了。
就像在看两个陌生人。
“爸爸,我讨厌那个叔叔。”乐乐闷闷地说。
“为什么?”
“他抢走了妈妈。”
我摸了摸他的头。
“不是他抢走了妈妈。是爸爸和妈妈,自己走散了。”
乐乐不懂。
我希望他永远都不用懂。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身体完全康复了。
公司也走上了正轨,业务蒸蒸日上。
乐乐升上了三年级,成了个小男子汉。
李姨的头发,又白了一些。
我给她涨了好几次工资,她都推辞。
她说:“陈先生,钱真的够了。我现在不是为你打工,我是在给我自己养老。”
我笑了。
我说:“李姨,要不你别叫我陈先生了,听着生分。”
“那叫什么?”
“您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小峰吧。”
李姨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
“哎,好,小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又回到了生病的那段日子。
我又躺在床上,天旋地转。
林慧坐在床边,一边化妆一边不耐烦地催我:“你快点行不行?客户还等着呢!”
然后她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门开了。
李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
她坐在我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我。
“小峰,喝了粥,病就好了。”
我看着她,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月光。
心里一片宁静。
我终于明白,那场大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打碎了我原本看似完美的生活,让我看清了婚姻的真相,人性的凉薄。
但也正是它,让我遇到了李姨。
让我明白,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不是血缘,不是契约。
而是在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那份不计回报的,温暖的善意。
花钱请来的外人,反而更贴心。
这句话,听起来很讽刺。
但对我来说,它不是一句抱怨,也不是一句感叹。
它是一个结论。
一个我用半条命的代价,换来的结论。
后来,林慧再婚了,嫁给了那个周凯。
她给我发了条信息,很简单。
“我结婚了,祝我幸福吧。”
我回了两个字。
“祝你。”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幸福,还是在伪装幸福。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平静。
每天上班,下班,回家陪乐乐和李姨。
周末带他们出去逛逛。
偶尔也会有朋友给我介绍对象。
我都拒绝了。
我怕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去经营一段感情,去维系一个家庭。
或许,就这样也挺好。
有儿子在身边,有李姨在家里。
这个家,虽然不完整,但很温暖。
这就够了。
有一天,乐乐放学回来,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张画。
画上,有三个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姨。
三个人手拉着手,笑得很开心。
画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我的一家”。
我看着那张画,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它,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我床头的墙上。
正对着我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来源:墨香染指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