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风里,还混着林微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像一颗在夏日阳光下快要融化掉的水果硬糖。
车门打开时,一股冷风夹杂着潮湿的雨气灌了进来。
风里,还混着林微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像一颗在夏日阳光下快要融化掉的水果硬糖。
她今天喷得格外浓。
我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后视镜里她弯腰的倒影。
她穿着一件新买的米色风衣,衬得皮肤很白,头发精心打理过,每一根发丝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乐乐的药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说明书我用红笔圈出来了,一天三次,一次半片,记得饭后吃。”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比如晚饭想吃什么。
我嗯了一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
后视镜里,她的视线越过我,落在后座。
乐乐躺在儿童安全座椅里,小脸烧得通红,额头上贴着退热贴,呼吸有些急促,像一只离了水的小鱼。
他睡着了,眉头却紧紧皱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汗珠。
林微的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三秒,就移开了。
她直起身,关上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砰”的一声,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气。
她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好了,走吧。”她说,系上安全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我没有发动车子。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嗒,嗒,嗒,像无数根冰冷的手指在不知疲倦地弹奏。
还有乐乐细微而滚烫的呼吸声。
“林微,”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沙哑,“乐乐烧到三十九度了。”
“我知道,”她从包里拿出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小孩子发烧很正常,物理降温,多喝水,吃点药就好了。你太大惊小小怪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不耐烦,仿佛我的担忧是一种无理取闹。
“可是……”
“别可是了,”她打断我,收起镜子,转头看我,那双我曾经觉得盛满了星辰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冷漠的清明,“陈浩还在机场等我们呢셔。飞机不等人。”
陈浩。
她的男闺蜜。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进我的心脏,不疼,但很麻。
我看着她,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看着她为了这次旅行精心挑选的衣服,看着她眼底那藏不住的期待和兴奋。
我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女人,是和我同床共枕了五年,为我生下孩子的妻子吗?
为什么在儿子生病的时候,她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要去和另一个男人开始一场所谓的“甜蜜自驾游”?
“就不能不去吗?”我几乎是在恳求。
她脸上的不耐烦更明显了,“张诚,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们计划这次旅行多久了?为了凑这个假期,我跟老板磨了多久?陈浩更是把国外的会议都推了。现在你说不去就不去?”
“是因为乐乐病了!”我提高了音量,胸口一阵阵发闷。
后座的乐乐似乎被我的声音惊动了,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难受的呜咽。
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林微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被打扰的烦躁。
“你小声点,别吵醒他。”她压低声音,对我说道,“不就是个发烧吗?又不是什么大病。有你在家照顾,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伸手过来,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我的手背。
“好了,别闹脾气了。我保证,每天都跟你和乐乐视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她的声音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闹脾气?
我是在闹脾气吗?
我深吸一口气,雨水和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冰冷,清醒。
“林微,你看着乐乐,你再看看他。他现在需要的是妈妈,不是什么礼物。”
她脸上的温柔面具终于挂不住了,彻底冷了下来。
“张诚,我再说一遍,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不是一个24小时待命的保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需要我自己的空间。你懂吗?”
“你的生活,你的空间,就是和陈浩一起?”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淬了冰。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我和乐乐重要,还是他陈浩重要?”
她突然笑了,笑声很冷,像冬天的冰碴子。
“张诚,你真让我恶心。我和陈浩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闺蜜!你非要用你那肮脏的思想来揣测我们吗?”
“我肮脏?”我气得发抖,“一个男人,会三更半夜给你送所谓的‘惊喜’?会让你在他面前哭诉我们的夫妻矛盾?会和你计划一场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自驾游’?”
“够了!”她尖叫起来,“我不想跟你吵。你今天到底送不送我?不送我自己打车去!”
说着,她就要去解安全带。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玉。
我曾经最喜欢牵着这双手。
现在,我却只想甩开。
“我送你。”我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妥协了。
我发动了车子,雨刮器在眼前机械地摆动,刷开一片模糊,又被新的雨水覆盖。
就像我的婚姻。
一路无话。
车里只有压抑的沉默,和乐乐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到了机场,我停下车。
她解开安全带,拿起包,没有丝毫留恋。
“那我走了。”她说。
“嗯。”
她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却又停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张诚,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没有回答。
她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说完就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她那个崭新的,为了这次旅行特意买的行李箱。
我看到,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朝她走来。
是陈浩。
他穿着一件和林微同色系的风衣,脸上带着阳光开朗的笑。
他很自然地接过林微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自己的伞下。
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
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雨下得更大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我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向航站楼,林微一次都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我坐在车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后座传来乐乐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猛地惊醒,回头看去,乐乐的小脸憋得发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乐乐!乐乐!你怎么了!”
我疯了一样解开安全带,扑到后座,抱起他滚烫而僵硬的身体。
高热惊厥。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我不敢有丝毫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调转车头,朝着最近的医院狂奔而去。
雨水疯狂地拍打着车窗,我的心跳比雨点还要密集。
我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叫着乐乐的名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那一刻,我恨。
我恨林微的冷漠,恨陈浩的虚伪,更恨我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我要送她来机场?
为什么我要让她走?
如果乐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也永远,不会原GMO谅我自己。
医院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白得让人心慌。
我抱着乐乐冲进急诊室,声音都在发抖。
“医生!医生救救我的孩子!”
护士和医生围了上来,将乐乐从我怀里接过去,迅速地进行抢救。
我被隔在门外,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
乐乐小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
仪器的滴滴声,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林微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边很吵,能听到机场广播的声音,还有隐约的笑声。
“喂?怎么了?”林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乐乐……乐乐他……”我的声音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乐乐怎么了?你说话啊!”
“他高热惊厥,现在在医院抢救!”我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电话那头,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陈浩在一旁关切地问:“怎么了微微?出什么事了?”
然后,我听到了林微的声音,她似乎捂住了话筒,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没事,他小题大做呢。”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沉入了冰窖。
小题大做?
她竟然说我小题大做?
“林微!”我几乎是咆哮着,“你儿子在抢救!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你吼什么?”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医生怎么说?不就是惊厥吗?小孩子发烧常见得很。你别自己吓自己。我已经过安检了,马上就要登机了。”
“登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要去?”
“不然呢?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几万块钱呢!说不去就不去了?张诚,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医院有医生,有你,乐乐不会有事的。”
“如果他有事呢?”我的声音在抖。
“不会的。”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别给我打电话了,影响我心情。等乐乐情况稳定了,你再发信息给我。”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像一把尖刀,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剜了一下。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我看着急诊室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的儿子在生死线上挣扎,他的妈妈,却在担心影响她旅行的心情。
这是何等的讽刺。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林微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会在我生病时着急地掉眼泪。
我们有过很多甜蜜的时光。
我们一起畅想未来,说要生一个像我一样聪明,像她一样好看的孩子。
乐乐出生后,她也曾是一个温柔尽责的母亲。
她会整夜不睡地抱着哭闹的乐乐,会笨拙地学习给他换尿布,冲奶粉,会因为他长出第一颗牙而兴奋地给我打电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好像,就是从陈浩回国开始。
陈浩是林微的大学同学,也是她口中“比亲人还亲”的男闺蜜。
他们大学时关系就好得人尽皆知,甚至一度传出过绯闻。
林微解释说,他们只是纯友谊,是“soulmate”。
我选择了相信她。
因为我爱她,我相信我爱的人。
陈浩出国后,他们联系渐渐少了,我们的生活也归于平静。
直到半年前,陈浩突然回国,空降到了林微他们公司,成了她的直属上司。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个无处不在的“陈浩”。
林微的手机里,聊天置顶的是陈浩。
她的话题里,十句有八句离不开陈浩。
“陈浩今天又带了超好吃的下午茶。”
“陈浩太厉害了,这个项目多亏了他。”
“陈浩说我今天这条裙子很好看。”
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出差。
他们有无数共同的话题,有我插不进去的默契。
我开始感到不安,开始觉得恐慌。
我觉得,我的妻子,正在被另一个人,一点一点地从我身边夺走。
我跟林微谈过,吵过。
每一次,她都说我想多了,说我小心眼,不信任她。
她说,我和陈浩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她说,如果我再这样无理取闹,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为了这个家,为了乐乐,我选择了忍耐,选择了退让。
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她的回心转意。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她总能看到我的付出,总能想起这个家。
可我错了。
我的忍让,只换来了她的变本加厉。
我的退让,只让她觉得我软弱可欺。
直到今天,她为了和陈浩的旅行,抛下病重的儿子。
直到此刻,她还在电话里指责我“小题大做”。
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挽回的。
一个人的心,如果已经不在你身上了,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急诊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下来了,已经退烧了。但是……”医生看着我,神情严肃,“孩子有肺炎的迹象,必须马上住院观察。你们家属,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肺炎。
我的心又是一沉。
我连声道谢,看着护士将乐乐推了出来。
他已经睡着了,小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我跟着推车,来到病房。
安顿好乐乐,我去交费,办手续,拿药,一个人忙得像个陀螺。
等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深夜了。
我坐在乐乐的病床前,握着他小小的,温热的手。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运作声。
窗外,雨已经停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林微的朋友圈。
她更新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
九张图,定位是三亚。
第一张,是她和陈浩在飞机上的自拍,两个人头挨着头,笑得灿烂又甜蜜。
第二张,是酒店的豪华海景房,大大的落地窗外,是碧海蓝天。
第三张,是丰盛的海鲜大餐。
……
第九张,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放在沙滩上,背景是绝美的落日。
虽然没有露出脸,但我一眼就认出,那只女人的手,是林微的。
因为她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我送给她的婚戒。
而那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我记得,那块表,是陈浩的。
配文是:“愿时光温柔,岁月静好。❤️@C”
C,陈浩。
那个红色的爱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眼睛上。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以为我早就看清了事实。
可当这血淋淋的真相,如此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时,我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我的妻子,在我儿子生命垂危的时候,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许着“岁月静好”的愿望。
可笑。
真是天大的可笑!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林微发来的。
“乐乐怎么样了?”
我看着那行字,觉得无比的讽刺。
她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儿子了。
我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睡了?看到回个话,我很担心。”
担心?
我冷笑一声,将手机扔到一旁。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声音。
这个女人,已经让我恶心到了极点。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夜风吹了进来,带着雨后的凉意,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从这一刻起,我对林微,再也没有任何期待了。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离婚。
必须离婚。
而且,我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离开。
她加诸在我跟乐乐身上的痛苦,我要让她,加倍偿还。
乐乐的肺炎比想象中要严重,反反复复地发烧。
我在医院陪了整整一个星期。
白天,我抱着他做雾化,喂他吃药,给他讲故事。
晚上,等他睡着了,我就坐在他床边,处理公司的事情。
我几乎没有合过眼,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护士长是个热心的大姐,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么辛苦,总会过来搭把手,跟我聊聊天。
“孩子他妈呢?”她问。
“出差了。”我淡淡地回答。
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的家事,那太难堪了。
大姐叹了口气,“男人啊,就是不容易。又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孩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个星期里,林微每天都会给我发微信,打电话。
一开始,是询问乐乐的病情。
我只是言简意赅地回复“还好”、“稳定了”。
后来,她大概是觉得无趣了,开始给我分享她的旅行。
她给我发来碧海蓝天的照片,发来她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奔跑的视频,发来她和陈浩一起玩水上摩托的刺激场面。
她说:“老公,这里的风景真的太美了,下次我们带乐乐一起来好不好?”
她说:“老公,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牌子的皮带,给乐乐买了好多玩具。”
她说:“老公,我想你了。”
每一条信息,都像是在我心上划刀子。
我一条都没有回。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电话里,她的语气不再那么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
“张诚,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很快就回去了,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害怕。”
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
当初抛下我们父子俩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我依旧沉默。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更加恐慌。
她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有时一天能打几十个。
我一个都没接。
我就是要让她尝尝,这种担惊受怕,却又无能为力的滋味。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在煎熬中,她终于结束了她那为期十天的“甜蜜之旅”。
她回来的那天,是个晴天。
乐乐也终于可以出院了。
我办好出院手续,抱着乐乐走出医院大门。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觉得恍如隔世。
回到家,我给乐乐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喂他吃了点东西,哄他睡下。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我很少抽烟,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
烟雾缭绕中,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
林微拉着她那个崭新的行李箱,站在门口。
她瘦了,也黑了,但看起来精神很好,眉眼间都带着度假后的慵懒和惬意。
她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头发上还戴着一朵鸡蛋花。
那样子,和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家,格格不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老公,我回来了!”
她走过来,想给我一个拥抱。
我侧身躲开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
“你……还在生气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看她,只是弹了弹烟灰。
“乐乐呢?”她问,视线在屋子里寻找。
“睡了。”
“哦,”她松了口气的样子,“他怎么样了?都好了吧?”
“托你的福,命还在。”我语气冰冷。
她的脸色白了白,眼圈瞬间就红了。
“张诚,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在乐乐生病的时候出去玩。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你不是故意的?”我打断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不是故意在朋友圈发你和陈浩手牵手的照片?你不是故意在我告诉你乐乐病危的时候,还说我小题大做?你不是故意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关掉手机,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向她。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跟陈浩真的没什么。那张照片……是,是角度问题,我们只是……”她还在徒劳地辩解。
我笑了,笑得无比凄凉。
“林微,事到如今,你觉得,这些解释,还有意义吗?”
我站起身,掐灭了烟头,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份文件,扔到她面前。
“看看吧。”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文件。
当她看清上面的几个大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离婚协议书”。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离……离婚?”
“对,离婚。”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只要乐乐。”
“不……不可能!”她尖叫起来,将手里的协议书撕得粉碎,“张诚,你疯了!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离婚!”
她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老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见陈浩了,我跟他断得干干净净!我们不离婚,我们给乐乐一个完整的家,好不好?”
她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若是从前,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一定会心软,一定会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没关系。
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硬了。
像一块石头。
我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林微,晚了。”
我说,“从你抛下生病的乐乐,选择和陈浩一起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不!没有完!”她疯狂地摇头,“你不能这么对我!张诚,你忘了我们以前了吗?你忘了你有多爱我吗?”
“我没忘。”我说,“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更不能原谅你。因为你,亲手毁了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我掰开她的手,一根一根。
她的力气很大,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肉里。
“你以为,我准备的,就只有这一份离婚协议吗?”
我冷冷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我点开一个视频,放到了她面前。
视频的开头,是她朋友圈里那些阳光灿烂的照片和视频。
她和陈浩的甜蜜自拍,他们在海边追逐嬉戏,他们在烛光晚餐下相视而笑。
背景音乐,是我精心挑选的,一首无比悲伤的钢琴曲。
林微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画面一转。
场景变成了医院。
乐乐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呼吸困难,小小的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地颤抖。
视频里,是我嘶哑而疲惫的声音,在轻声地哄着他。
“乐乐乖,不哭,爸爸在。”
紧接着,画面切换。
是林微和陈浩在酒吧里,举杯欢笑,灯红酒绿。
然后,又是乐乐在深夜里,因为打针而撕心裂肺的哭声。
……
阳光和阴暗,欢笑和哭泣,甜蜜和痛苦。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剪辑在了一起。
形成了最鲜明,也最讽刺的对比。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乐乐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一行字,缓缓浮现。
“妈妈,你玩得开心吗?”
林微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看着视频里那个受尽病痛折磨的儿子,再看看视频里那个笑靥如花的自己,眼中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样,“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我收起手机,冷笑一声,“哪一句不是真的?哪一帧不是真的?林微,你敢说,你在三亚的每一分每一秒,有想起过你的儿子,正在医院里受苦吗?”
“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我替她回答,“你的心里,只有你的风花雪月,只有你的男闺蜜。这个家,这个儿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
“我没有!我没有!”她激动地反驳,“我爱乐乐!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他!”
“爱?”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爱,就是在儿子高烧三十九度的时候,你选择去约会?你的爱,就是在儿子高烧惊厥进医院抢救的时候,你还在飞机上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你的爱,就是每天发几条无关痛痒的微信,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二人世界?”
“林微,收起你那廉价的爱吧,它让我觉得恶心!”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剑,刺穿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她终于崩溃了。
“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瘫坐在地上,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娃娃。
“对不起……对不起……张诚,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痛苦。
我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一丝同情。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林微,你知道吗?乐乐住院的时候,隔壁床住着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她女儿。她女儿的病比乐乐严重得多,需要一大笔手术费。那个妈妈,白天在医院照顾女儿,晚上就去外面打好几份工,送外卖,发传单,什么都做。我好几次看到她,累得在走廊里就睡着了。”
“有一次,我问她,这么辛苦,撑得住吗?”
“她跟我说,只要能看着女儿好起来,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我看着林微,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让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也让我看清了,你,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
我的话,彻底击垮了她。
她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不……不要……张诚,你不能这么说我……你不能剥夺我当妈妈的权利……”
“我没有剥夺,”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自己,放弃了这个权利。”
我不再理会她的哭喊,转身走进卧室。
乐乐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看到我,他伸出小手。
“爸爸,抱。”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我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爸爸在,乐乐乖,继续睡。”
他把小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闻着我身上熟悉的味道,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全世界。
客厅里,林微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我知道,她还在外面。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这个晚上,很长。
我抱着乐乐,在床边坐了一夜。
我没有睡,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想起了我和林微的相识,相恋,想起了我们婚礼上的誓言,想起了乐乐出生时,我抱着他,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些曾经美好的画面,如今看来,都像是一场笑话。
天亮的时候,我走出卧室。
林微还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靠着沙发,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头发凌乱,脸上的妆也哭花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看到我出来,她挣扎着站起来。
“张诚……”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她面前,将一份新的文件,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重新拟好的离婚协议。我咨询过律师了,你婚内出轨,并且在孩子生病期间,未尽到母亲的监护责任,对孩子的身心造成了巨大伤害。于情于理,于法,乐乐的抚养权,都应该判给我。”
“至于财产,”我顿了顿,“这套房子,是婚前我父母全款买的,跟你没关系。车子,可以给你。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如果你同意,我们今天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我手里的这些证据,只会让你输得更难看。”
我的语气,平静而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林微看着茶几上的协议,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再次爆发。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看着我。
“我……能再看看乐乐吗?”她问,声音里带着卑微的乞求。
我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心软。
“可以。”我说,“但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见他。”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
她点了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走进卧室,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跟在她身后。
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乐乐。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一摸他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无力地垂下。
她就那么站着,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然后,她转过身,对我说道:
“我签。”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
我手里拿着那本墨绿色的小本子,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片空茫。
一段五年的婚姻,就这样,画上了一个句号。
林微走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到了停车场,她拉住了我。
“张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她说。
我沉默了片刻,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乐乐。”
说完,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我没有再回头。
生活,还要继续。
没有了林微,我和乐乐的生活,反而变得简单而规律。
我请了一个阿姨,白天帮忙照顾乐乐,做做家务。
我调整了工作时间,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下班回家。
我会陪乐乐一起搭积木,给他讲故事,带他去公园里晒太阳。
乐乐很乖,很懂事,好像知道爸爸辛苦,从来不哭不闹。
只是偶尔,他会指着墙上我们三个人的合照,奶声奶气地问:“爸爸,妈妈呢?”
每一次,我的心都会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关于爱与背叛的故事。
我只能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妈妈出差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头埋在我的怀里,不再追问。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总有一天,会被戳穿的谎言。
但我宁愿,那一天,能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把那张合照,收了起来。
连同所有关于林微的东西,一起打包,放进了储藏室。
我想要开始新的生活。
我和乐乐的,新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湖不起波澜的水。
我以为,林微会就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但她没有。
她开始用各种方式,试图重新介入我们的生活。
她会给乐乐买很多很多的玩具和衣服,寄到家里来。
她会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嘘寒问暖。
她甚至会跑到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
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拉黑她。
但她总有办法,像一个幽灵一样,阴魂不散。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老师说,有一个自称是乐乐妈妈的女人,想要接走乐乐。
我当时正在开会,听到这个消息,魂都快吓飞了。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车钥匙就往幼儿园冲。
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
等我赶到幼儿园,看到林微正和老师纠缠着。
乐乐躲在老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害怕。
那一刻,我心里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我冲过去,一把将乐乐护在身后,死死地盯着林微。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微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审判官。
她急切地解释:“张诚,你别误会,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乐乐了,我想看看他。”
“看他?”我冷笑,“有你这么看的吗?你想把他吓死吗?”
“我没有!”她哭着说,“我只是想带他去吃个饭,给他买点东西……”
“林微!”我厉声打断她,“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敢不经我的允许,私自来骚扰乐乐,别怪我不客气!”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她被我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幼儿园的老师和保安也围了过来。
我不想在孩子面前,闹得太难看。
我抱起乐乐,对老师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
“张诚!”林微在身后凄厉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停下脚步。
回到家,乐乐的情绪很低落,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睡觉前,他抱着我的脖子,小声地问:“爸爸,那个阿姨,是谁啊?”
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他已经,不认识他的妈妈了。
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只能更紧地抱着他,告诉他:“没关系,有爸爸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我必须,彻底地,斩断林微所有的念想。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见了一个人。
陈浩。
是我主动约的他。
咖啡馆里,陈浩坐在我对面,还是那副精英人士的派头。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找我什么事?”他开门见山。
“为了林微。”我说。
他端起咖啡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说。
我有些意外,但随即又了然。
像陈浩这样的人,追求的,永远是新鲜和刺激。
林微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狩猎。
如今猎物到手,又背上了“离婚女人”的名声,他自然不会再有兴趣。
“我不管你们是分手了,还是怎么样。”我看着他,目光锐利,“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他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最近在竞争公司华南区总监的位置。你的对手,实力不比你差。”
陈浩的脸色,微微变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一些,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我将一个U盘,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是你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回扣,以及和你公司里好几个女下属,保持不正当关系的证据。”
陈-浩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你……你调查我?”
“我只是,拿回了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淡淡地说。
这些证据,是我拜托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花了很长时间,才搜集到的。
我本来,没想过要用。
我只想和林微好聚好散。
是她,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
“你想要什么?”陈浩的声音,有些沙哑。
“很简单。”我说,“我要你,从这个城市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林微面前。”
“还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亲口告诉她,你从来没有爱过她。你跟她在一起,不过是玩玩而已。”
我要的,不仅仅是让他们分开。
我还要,彻底摧毁林微心中,那份所谓的“真爱”。
我要让她看清楚,她为了这个男人,到底放弃了什么。
我要让她,为自己的愚蠢和背叛,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陈浩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知道,一旦这些东西曝光,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他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该怎么选。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答应你。”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完,我转身离开。
走出咖啡馆,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对一个已经没有心的人来说,再多的残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三天后,林微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很多。
她说,陈浩走了,出国了。
走之前,跟她见了最后一面。
他告诉她,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他告诉她,他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是我老婆,他享受那种征服的快感。
他告诉她,她很蠢,很天真,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抛夫弃子。
……
“他说我是个笑话……张诚……他说我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在电话那头,哭得像个孩子。
我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她?
我做不到。
嘲笑她?
我没那么无聊。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张诚……”她哭着问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能……我还能回头吗?”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轻轻地说:“林微,你知道,乐乐最喜欢的故事,是什么吗?”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
“是……是《小王子》吗?”她不确定地问。
我笑了。
“不是。”我说,“他最喜欢的,是《狼来了》。”
“我给他讲过很多遍。每一次,他都会问我,爸爸,那个放羊的小孩,后来怎么样了?”
“我说,后来,再也没有人相信他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她听懂了。
“就这样吧。”我说完,挂了电话。
从那以后,林微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我听说,她辞了职,离开了这个城市。
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就像一阵风,从我的生命里刮过,留下一地狼藉。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狼藉,一点一点,清扫干净。
然后,带着我的小王子,继续我们的人生。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
乐乐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
他长高了,也长大了,成了一个帅气的小小男子汉。
他成绩很好,也很懂事,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好学生。
只是,他的性格,比同龄的孩子,要内向一些,沉静一些。
我知道,那段缺失的母爱,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疤。
我尽我所能地,去弥补他。
我学着去做他喜欢吃的菜,学着去参加他的每一次家长会,学着去理解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
我努力地,既当爹,又当妈。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安稳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焦急。
“请问,是张诚先生吗?”
“我是,您是?”
“我是林微的邻居,她……她出事了,现在在市人民医院,您能……过来一趟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林微?
这个已经在我生命里,消失了两年多的名字。
我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电话那头的女人,带着哭腔说:“她……她情况很不好,嘴里……一直叫着你和孩子的名字……”
我的心,乱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抽了整整一包烟。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该去。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可是……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曾经的笑脸。
那个会在冬天的夜里,给我织围巾的女孩。
那个会在我生病时,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粥的女孩。
那个曾经,我也曾深爱过的女孩。
最终,我还是去了。
我把乐乐托付给邻居,开车去了医院。
在病房里,我见到了林微。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不过短短两年,她像是老了十岁。
曾经的光彩照人,已经荡然无存。
只剩下满身的憔悴和病态。
医生告诉我,她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做手术,但成功率不高。
而且,她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她的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
她离开这个城市后,似乎过得很不好,换了很多工作,也没有再嫁。
一个人,孤零零地,撑到了现在。
我站在病床前,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悲哀。
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我时,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一丝光亮。
“张……诚……”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嗯了一声。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你……还是来了……”
“我……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了……”
我没有说话。
她费力地,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掉漆的,奥特曼玩具。
我认得,那是乐乐以前最喜欢的玩具。
后来搬家的时候,不知道弄丢了。
没想到,会在她这里。
“这是……乐乐掉在车上的……我一直……留着……”
“我想他……张诚……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他……”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可是……已经晚了……什么都晚了……”
她说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女人。
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那些背叛,那些伤害,在生死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你好好养病。”我说,声音有些干涩,“手术费的事,你不用担心。”
她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睛,“就当是……为了乐乐吧。我不想让他,将来知道,他的妈妈,是这样离开的。”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再回头。
我为林微支付了全部的手术费。
手术,很成功。
她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她给我发了很长很长的一条信息。
通篇,都是“谢谢”和“对不起”。
她说,她不会再来打扰我和乐乐的生活。
她说,她会找一个小城市,安安静安静静地,过完下半生。
她说,如果还有来生,她希望能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
我没有回。
我只是默默地,删掉了那条信息。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原谅,或许很难。
但放下,总要学着去做。
为了乐乐,也为了我自己。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境,和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执着于过去的恩怨,不再被仇恨所束缚。
我开始学着,去享受当下的每一天。
享受陪着乐乐长大的,每一个瞬间。
周末,我带乐乐去放风筝。
看着他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笑得像个小太阳。
我的心里,也充满了阳光。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乐乐仰着头,对我说:“爸爸,你看,风筝飞得好高啊,它是不是,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是啊,它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它……能看到妈妈吗?”他突然问。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蹲下身,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我决定,不再骗他。
“乐乐,”我认真地对他说,“妈妈,她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她……犯了一些错误,所以,不能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但是,你要记住,她也是爱你的。只是,她爱的方式,和爸爸不一样。”
乐乐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那……她还会回来看我吗?”
我想了想,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知道,你不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你只是,有了一个,生活在别处的妈妈。”
“而且,你还有爸爸。爸爸会用双倍的爱,来爱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乐乐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小手,抱住了我的脖子。
“爸爸,我也爱你。”
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所有的伤痛,所有的过往,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是啊,人生,哪有那么多完美。
总会有遗憾,总会有伤痕。
但只要,我们心中还有爱,还有希望。
就总能,迎着光,走下去。
至于林微,我希望,她能真的,开始新的生活。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毕竟,我们都曾,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这就,够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