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淹没在林姐催促设计稿的电话音里,淹没在小马和他女朋友腻腻歪歪的微信语音里,淹没在老王那台老爷机风扇的垂死呻吟里。
下午五点五十九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键盘的噼啪声。
像一串干燥的豆子,在空旷的铁锅里孤独地蹦跳。
这声音在平时是被淹没的。
淹没在林姐催促设计稿的电话音里,淹没在小马和他女朋友腻腻歪歪的微信语音里,淹没在老王那台老爷机风扇的垂死呻吟里。
但今天,这些声音都提前消失了。
我眼角的余光能扫到那些空荡荡的工位。
小马的桌上还放着他没喝完的半杯枸杞水,几粒鲜红的枸杞子在玻璃杯底,像沉底的、小小的叹息。
林姐的披肩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那流苏垂下来,离地面只有一寸,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触碰这冰冷的地面。
他们都走了。
走得很急,也很默契。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秒针正一格一格,坚定而冷酷地,迈向数字十二。
六点整。
我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种近乎耳鸣的寂静。
我听见了窗外晚高峰时段,车辆被堵在路上,烦躁地鸣笛。那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传进来,变得沉闷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海潮。
我也听见了自己胸腔里,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肋骨。
今天下午,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大概三点钟的时候,小马凑到林姐的工位旁,两个人头碰着头,用那种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气音说话。
他们的眼神,像两只受惊的蝴蝶,时不时地飞快掠过我的屏幕,然后又慌张地收回去。
紧接着,老王也端着他那万年不变的保温杯,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阵营。
我假装没看见。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集中在我正在做的那个游戏场景里。
那是一个关于“记忆”的游戏,我给它取名叫《星光回响》。
主角在一个被遗忘的城市里,收集破碎的星光,每一片星光,都承载着一段逝去的记忆。
我正在调整一片“星光”的粒子效果。
我希望它看起来,既像眼泪,又像萤火虫。
既有坠落的沉重,又有升腾的温暖。
这是整个游戏的核心,也是我的核心。
但我的指尖,却有点不听使唤。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三道目光,像三根细细的针,扎在我的背上。
不疼,但让人无法忽略。
后来,他们的小团体里,又陆陆续续加入了其他人。
行政的小姑娘,测试组的阿伟,隔壁项目组的胖子。
他们围在茶水间门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但那种气氛,却像水一样,慢慢地、无孔不入地渗透了整个办公室。
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像小时候分糖果,所有小朋友都有,唯独你没有。
你站在圈子外面,看着他们手心里的彩色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你的手,空空如也。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空气里残留的、下午茶时叫的外卖披萨的味道。
一种廉价的、混合着芝士和番茄酱的甜腻气息。
往常,这份气息会让我感到放松和满足。
但今天,它只让我觉得胃里有点泛酸。
我听见他们之中有人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来,却在我心里激起了一阵涟漪。
他们在笑什么?
是在讨论某个好笑的段子,还是在分享某个八卦?
或者,那个八卦的主角,就是我?
我不敢想下去。
我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鼠标。
鼠标冰冷的塑料外壳,硌得我手心生疼。
五点半,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
键盘的敲击声,变成了鼠标的点击声,最后,变成了拉链的嘶啦声,和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
没有人跟我说“再见”。
他们只是在我身后,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合着同情和躲闪的眼神,匆匆一瞥,然后像逃离什么似的,快步离开。
连平时最咋咋呼呼的小马,今天也安静得像个哑巴。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是柠檬味的。
他好像想对我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几乎是落荒而逃。
整个过程,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盯着我的屏幕。
屏幕上,那片被我反复调试的“星光”,正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而孤独的光。
它像我。
或者说,我像它。
现在,六点零一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我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城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汇成了一条条金色的河流,在我脚下奔腾不息。
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家。
而我,像一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宇航员,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片属于人类的、温暖的星河。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沉寂了一下午的工作群。
没有新消息。
我又点开了那个更小的、我们项目组的私密小群。
依旧没有新消息。
我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他们甚至连一个善意的谎言,都懒得对我说了。
比如,“我们去聚餐了,你忙,就没叫你。”
或者,“临时有个局,下次再喊你。”
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我这个人,连同我正在做的这个项目,都一起被从他们的世界里,干净利落地剔除掉了。
我关掉手机。
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只是一种很深的,很深的疲惫。
像是在深海里游了很久很久,四肢百骸都灌满了冰冷的海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按照正常的流程,保存文件,关闭软件,最后,按下了主机箱上的关机键。
屏幕上熟悉的“正在关机”的蓝色圆圈,一圈一圈地旋转着。
最后,啪嗒一声。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那块黑色的镜面上,映出了我的脸。
一张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的脸。
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拎起我的电脑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那些黑暗中的电脑屏幕,像一只只闭上了眼睛的怪兽。
工位上散落的各种私人物品,水杯,盆栽,玩偶,在昏暗的光线下,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没有生气的姿态。
我转身,走向门口。
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清晰的回响。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明天,当我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但我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不一样”。
第二天,我照常在八点五十五分踏进办公室。
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尴尬,或者疏离。
但都不是。
迎接我的,是一种近乎沸腾的死寂。
是的,沸腾的死寂。
这听起来很矛盾,但那确实是我当时最直观的感受。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到齐了,这很不寻常,要知道,小马这个踩点大王,不到九点是绝不会出现的。
他们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没有人开电脑,没有人吃早餐,没有人聊天。
他们只是坐着。
像一群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咖啡香,也不是早餐包子的味道,而是一种混合着熬夜后的疲惫、焦灼和某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感的气息。
我一走进去,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愧疚,有担忧,有同情,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就好像,我不是来上班的,而是来参加一场为我举办的审判。
而他们,既是陪审团,也是等待被审判的罪人。
“早。”
我故作镇定地和离我最近的小马打了个招呼。
小马的脸,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
他的黑眼圈浓得像用墨汁画上去的。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被冻僵了,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早。”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再理他,径直走向我的座位。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在趟过一片粘稠的沼泽。
那些目光,紧紧地黏在我的身上,让我步履维艰。
我放下电脑包,准备开机。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开机键的那一刻,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我的键盘,被人拔掉了。
USB接口,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主机箱旁边。
这很奇怪。
我从来没有拔掉键盘的习惯。
我的目光,顺着那根黑色的连接线,落在了键盘上。
键盘的缝隙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更奇怪了。
我的键盘,因为我经常一边工作一边吃零食,缝隙里总是藏着各种饼干屑和薯片渣,这是小马经常嘲笑我的点。
他说我的键盘,养活了办公室里一半的蚂蚁。
但现在,它干净得像一件刚刚出厂的展品。
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动过我的东西。
不仅动了,还仔細地清理了。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我没有立刻插上键盘。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整个办公室的低气压。
我听见有人在极力压抑着咳嗽。
我听见林姐在她的工位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划过手机屏幕,那细微的摩擦声,在此刻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九点。
九点零五。
九点十分。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工作。
我们就像一群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维持着生前的姿态,却早已失去了灵魂。
终于,林姐站了起来。
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战鼓,一下一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脸色和小马一样难看,甚至更糟。
她那双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是整夜没睡。
她的嘴唇干裂,连口红都遮不住那份憔悴。
“跟我来一下会议室。”
她的声音,和我记忆中那个总是中气十足、雷厉风行的林姐,判若两人。
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
在我起身的瞬间,我看见小马飞快地把头埋了下去,他的肩膀,在轻微地抽动。
老王,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像办公室背景板一样的男人,对我投来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怜悯,有不忍,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跟着林姐,走进了那间小小的、玻璃隔断的会议室。
我们项目组的其他几个人,小马,老王,还有两个负责测试的姑娘,也都默默地跟了进来。
他们像一群即将上刑场的犯人,低着头,不敢看我。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姐没有坐下。
她就站在我对面,双手撑着会议桌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低着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是在积攒勇气。
我看见一滴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下来,砸在光亮的会议桌上,然后无声地碎裂开来。
是汗?还是……泪?
“昨天,”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
“昨天我们……没有通知你,是我们不对。”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们不是故意要排挤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说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做铺垫的?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的项目,”
林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几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
“《星光回响》……被停了。”
那几个字,像几颗冰冷的子弹,毫无征兆地,射进了我的胸膛。
没有剧痛。
只有一种瞬间被抽空的,巨大的茫然。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我看见林姐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
我看见小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他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水渍。
我看见老王,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别过脸去,狠狠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但我的世界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星光回响》。
被停了。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不仅仅是一个项目。
那是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用我所有的心血,用我最珍贵的记忆,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世界。
那个在废弃城市里收集星光的主角,没有名字,没有脸。
因为他就是我。
每一片星光,都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那是我弟弟留给我的。
我弟弟,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离开了我。
他最喜欢看星星。
他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看着自己爱的人。
所以,我做了这个游戏。
我想把他的那份温柔,那份对世界的善意,用一种方式,永远地留下来。
游戏里有一片星光,收集到它的时候,会听见一阵风铃声。
那是我弟弟房间窗台上,挂着的那串风铃的声音。
还有一片星光,会触发一段下雨的场景。
那场雨,和我弟弟离开那天的雨,一模一样。
游戏里所有的细节,所有的彩蛋,都是我写给他的,一封永远也寄不出去的信。
我曾经和林姐他们,分享过这个故事。
就在项目刚刚立项的时候,我们一起吃火锅,我喝多了,哭着说完了这一切。
我记得,那天,林姐抱着我,像一个大姐姐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
她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把它做出来。做成世界上最美的游戏。
小马红着眼睛,给我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酸梅汤。
老王默默地,把他碗里所有的肉,都夹给了我。
他们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星光回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们昨天,是去给我开追悼会了吗?
为我的,也是为我弟弟的,那个未完成的梦。
“为什么?”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很轻,很飘,像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项目的数据,一直很好。上周的内部测试,反馈也是S级。”
我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是……公司的战略调整。”
林姐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上面觉得,我们这种……文艺向的独立游戏,不赚钱。他们想把资源,全部集中到那个新来的团队,那个做‘仙侠’的项目上去。”
“他们说,那个……才是市场的风口。”
市场的风口。
多么冰冷,又多么现实的一个词。
它可以轻易地,就将一个承载着爱与记忆的世界,碾得粉碎。
“什么时候的决定?”我问。
“昨天下午,四点钟。”林姐说,“临时通知的,开了个会,当场拍板。没有给我们任何……申辩的机会。”
昨天下午,四点钟。
正是我觉得他们不对劲的时候。
原来,他们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噩耗。
他们围在一起,不是在分享八卦,不是在排挤我。
他们是在商量,该如何对我开口。
该如何,把一把最锋利的刀子,捅进我的心里,同时,又妄图不让我流血。
“所以,你们昨晚……”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们去找了总监。”小马终于忍不住,哭着说了出来,“我们求了他一个晚上,求他再给‘星光’一次机会。”
“我们把所有的测试数据,用户反馈,都拍在了他桌子上。”
“我们说,这个项目,就算不赚钱,它也是个好东西。它能……能安慰很多人。”
“林姐甚至……甚至都给他跪下了。”
小马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但是没用。他说,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他说,情怀……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们一直待到半夜,什么办法都想了,都没用。”
“后来,我们怕你今天来了,看到项目文件被锁了权限,会受不了,就……就想着,先把你的工位收拾一下。”
“老王说,把键盘拔了,你开不了机,就不会第一时间发现了。”
“键盘……是我擦的。”测试组的一个小姑娘,叫雯雯,怯生生地说,“我想着,至少让它……干干净净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手。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感受到的所有排斥和孤立,都源于一场笨拙的,却又无比真诚的保护。
他们像一群慌了神的小动物,用自己最原始的方式,围成一个圈,试图为我抵挡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他们没有告诉我,不是因为不在乎。
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了。
在乎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痛苦。
在乎到,宁愿自己先承受所有的煎熬。
我昨天感受到的那些,扎在我背上的“针”,不是恶意的审视。
是担忧。
是心疼。
是手足无措的爱。
我昨天闻到的,小马身上那股柠檬味的洗衣粉味道。
我昨天看到的,林姐那件犹豫着要不要落地的披肩。
所有这些被我误解的细节,在此刻,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
然后,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垮了我用冷漠和疏离,辛苦搭建起来的所有堤坝。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脏的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很疼。
但也很暖。
那是一种,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很久很久之后,突然有人递给你一杯热水的温度。
烫得你龇牙咧嘴,眼泪直流,却又舍不得松手。
“对不起。”
林姐看着我,眼泪终于决堤。
“我们搞砸了。我们没能保住它,还用了这么蠢的方式……伤害了你。”
“对不起。”
整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像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对我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抬起头,环视着他们。
看着林姐哭花了的妆。
看着小马通红的眼睛。
看着老王紧紧抿着的嘴唇。
看着那两个姑娘脸上,不知所措的泪痕。
我突然觉得,《星光回响》还在。
它没有被停掉。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着。
它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寄托哀思的信。
它变成了我们之间,一种无声的,却坚不可摧的连接。
那些我倾注在游戏里的,关于爱,关于守护,关于记忆的温度。
在这一刻,通过他们,又原原本本地,传递回了我的身上。
我走到林姐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瘦削的肩膀,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不怪你们。”
我对她说,也对所有人说。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为我的梦,拼过命。
谢谢你们,用你们笨拙的温柔,守护过我。
谢谢你们,让我在最冷的冬天里,看到了最亮的星光。
那一刻,会议室的玻璃墙外,太阳升起来了。
金色的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穿透了冰冷的玻璃,洒在我们身上。
很暖。
很暖。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
我们一群人,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办公室里其他部门的同事,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们。
有同情,有惋셔,也有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们项目组被整体裁撤的消息,就会像病毒一样,传遍整个公司。
我们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那个做独立游戏的小组,被砍了。”
“早就该砍了,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那种不赚钱的东西。”
“是啊,那个负责人,好像还挺轴的。”
这些声音,我已经可以预见。
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了。
我走回到我的工位。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是老王泡的。
他从不喝咖啡,但他的抽屉里,永远备着一罐最好的蓝山咖啡豆。
他说,是给需要熬夜的年轻人准备的。
咖啡的香气,浓郁而醇厚,像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坐下来,把那根被拔掉的键盘线,重新插回了主机箱。
然后,我按下了开机键。
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
我点开了那个曾经承载着我所有梦想的,名叫《星光回响》的文件夹。
毫无意外地,弹出了一个红色的对话框。
“您没有权限访问此文件。”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系统提示音。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叉,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点了确定。
我没有试图去破解,也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情绪崩溃。
我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接受,人总是会生老病死,月亮总是会阴晴圆缺一样。
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果。
但我知道,那个世界,并没有真的消失。
它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存在于我们共同的记忆里。
这就够了。
小马挪着椅子,滑到了我的身边。
他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林姐说,你早上肯定没吃饭。这是……肉的。”
他的眼睛还是肿的,声音也还是沙哑的。
但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已经散去了很多。
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想要靠近的温暖。
我接过了包子。
还是热的。
咬了一口,是熟悉的,楼下那家早餐铺的味道。
很香。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顿早饭了?
好像自从开始做《星光回响》之后,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工作。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号,一个为了梦想而燃烧的,孤独的符号。
我拒绝了所有的聚餐,所有的团建。
我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我用冷漠和疏离,把自己包裹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更专注,更高效。
我以为,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同事。
我只需要我的游戏。
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
原来,在我埋头追逐星光的时候,有这么多双眼睛,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我。
原来,我所以为的孤军奋战,其实,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
“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了吗?”
小马啃着他自己的那个菜包子,含含糊糊地问。
“还没。”我说的是实话。
我的大脑,还处在一种巨大的冲击后的,缓慢恢复期。
“我……我也不想在这儿干了。”小马说,“没意思。天天做的都是些换皮的垃圾,赚再多钱,都觉得心里发慌。”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亮晶晶的东西。
“要不……我们自己干吧?”
我愣住了。
“我们?”
“是啊!”他好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点燃了,“我们有你这个金牌制作人,有林姐这个最好的项目经理,有老王这个定海神针一样的技术大神,还有雯雯她们,测试也超厉害的!”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引得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们就做《星光回响》!”他越说越兴奋,脸都涨红了,“公司不要它,我们要!我们把它做出来,放到网上,就算只卖一块钱,我也认了!”
“我……我有点积蓄。我爸妈留给我娶媳妇的,我先拿出来!”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神采飞扬的脸,忽然很想笑。
这个傻小子。
他根本不知道,成立一个游戏工作室,需要多少钱。
他那点“积蓄”,可能连半年的服务器费用都付不起。
但是,我笑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你傻不傻。”
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端着他的保温杯,站到了我们身后。
他一巴掌拍在小马的后脑勺上。
“你那点钱,够干嘛的?”
小马委屈地捂着脑袋,“那……那也比什么都不干强啊!”
“我不是说不干。”老王拧开他的杯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我是说,光有你的钱,不够。”
他放下杯子,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算我一个。”
他说。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写几年代码。与其在这儿给那帮不懂游戏的人做牛做马,不如,跟着你们这群小的,再疯一把。”
“我也有点积蓄。虽然不多,但租个小点的办公室,应该够了。”
会议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
林姐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我们。
她的妆已经补好了,虽然眼角还有些红肿,但那份属于她的,干练和飒爽的气场,又回来了。
“办公室我来找。”
她说,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人脉我也有一些。投资……或许也能拉到一点。”
她走到我们中间,目光,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但是,我想先问一句。”
她的眼神,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还想继续做吗?”
“这个梦,你还想不想,把它做完?”
整个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但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同情和愧疚。
只有期待。
像一簇簇小小的火苗,在等待着被点燃。
我看着他们。
看着小马那张写满了“快答应啊”的脸。
看着老王那双沉稳而信任的眼睛。
看着林姐那份,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笃定。
我忽然想起了,我弟弟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哥,星星之所以那么亮,不是因为它自己会发光。
是因为,有很多很多颗星星,聚在了一起。
它们互相照亮,所以,才能让整个夜空,都变得璀璨。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颗孤独发光的星。
但其实,我身边,一直都有一整个星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属于老王的,蓝山咖啡的香气,混合着小马的,肉包子的香气,还有林姐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
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我无比心安的气息。
我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的笑。
“想。”
我说。
“我们一起,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那天下午,我们项目组,集体递交了辞职信。
总监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们这群在他眼里,温顺得像绵羊一样的员工,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挨个谈话。
威逼,利诱,画大饼。
所有老板的惯用伎俩,他都用了一遍。
但没有人动摇。
我们只是平静地听着,然后,在他唾沫横飞的间隙,礼貌地说一句:
“谢谢总监,但我已经决定了。”
最后,他把矛头指向了我。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刺头!”他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以为你是谁?离了公司的平台,你什么都不是!”
“你那个破游戏,就算做出来,也不会有任何人玩!你只会血本无归!”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
我只是对他,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您。”
我说。
谢谢您,让我看清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也谢谢您,用您的冷酷和无情,成全了我们的,破釜沉舟的勇气。
办完离职手续,我们一起走出了那栋我们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的写字楼。
正是下班的时间。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没有立刻散去。
而是像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勾肩搭背地,走到了公司楼下的那个小花园里。
我们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一点一点地,从绚烂,归于平静。
“喂。”
小马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渐渐暗下来的天幕上,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探出了头。
它就在那里,安静地,温柔地,闪烁着。
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
“是启明星。”
老王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和。
“天,要亮了。”
是啊。
天,要亮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被我置顶了,却再也没有响过的,和我弟弟的聊天框。
我对着那颗星星,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我敲下了一行字。
“弟,我找到我的星系了。”
“我们准备,去远航了。”
消息,当然是发送失败的。
红色的感叹号,像一滴小小的,凝固的眼泪。
但我知道,他一定,收到了。
因为,就在我发送出去的那一刻。
我看见,天上的那颗星星,好像,对我,用力地,闪了一下。
就一下。
却足以,照亮我前行的,所有的路。
我们最终并没有租下老王说的那种小办公室。
林姐动用了她所有的关系,真的拉来了一笔天使轮投资。
投资人是她的一位大学学长,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听完了我们关于《星光回响》的故事,没有问任何关于市场,关于回报率的问题。
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
“我女儿,也很喜欢看星星。”
“她五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在医院里住了很久。”
“那段时间,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趴在窗户上,数天上的星星。”
“她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没有生病的小朋友,在对她说加油。”
“你的游戏,让我想起了她。”
“去做吧。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就当是,我替我女儿,给天上的那些小朋友,回一份信。”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情怀,或许在商人的眼里,一文不值。
但在某些人的心里,它却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无价之宝。
我们把工作室,安在了郊区一个租金很便宜的创意园里。
那是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地方,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巨大的落地窗。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房间。
我们买了很多绿植,把这里布置得像一个热带雨林。
我们还买了一个巨大的鱼缸,老王亲自去花鸟市场,挑了十几条五颜六色的小鱼。
他说,代码写累了,看看鱼,养眼。
我们没有了公司的条条框框。
没有了打卡,没有了KPI,没有了没完没了的会议。
我们每天,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并肩作战。
饿了,就一起叫外卖,围着一张大桌子,吃得热火朝天。
困了,就在沙发上,或者直接在地毯上,躺一会儿。
遇到难题了,就所有人凑在一起,吵得面红耳赤,但从来没有人会真的生气。
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是在为我们共同的孩子,添砖加瓦。
《星光回响》的开发,重新启动了。
这一次,它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林姐,用她超强的管理能力,把整个项目的进度,安排得井井有条。
老王,几乎是以一己之力,重构了整个游戏的底层架构,让它的运行效率,比之前提升了三倍。
小马,这个曾经的“气氛组”成员,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创造力。他设计的几个新关卡,连我这个“亲爹”,都拍案叫绝。
雯雯她们,则用最严苛的标准,为游戏的每一个细节,保驾护航。
她们找出的BUG,比我写的代码还要多。
而我,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包袱,只做一个纯粹的,游戏设计师。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真实,更温暖,更动人。
我给那个没有脸的主角,设计了一个背影。
一个和我弟弟,很像的背影。
我给他加了一件,我弟弟最喜欢的,蓝色连帽衫。
当他走在废弃的城市里时,风会吹起他的衣角,像一只想要飞翔的蝴蝶。
我还在游戏里,埋下了一个,只有我们团队的人,才能看懂的彩蛋。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
一个正在和女朋友聊天的男孩。
一个端着保温杯的,沉默的男人。
还有两个,正在对着屏幕,激烈讨论的姑娘。
当你控制主角,走到他们身边时。
他们会一起回过头来,对你微笑。
然后,屏幕上会浮现出一行字: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段日子,很苦,也很累。
我们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深夜。
咖啡和红牛,当水一样喝。
但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一股,想要向这个世界证明,我们没有错的劲。
一股,想要守护我们共同的,那个小小的梦想的劲。
终于,在一年之后。
《星光回响》,完成了。
我们把它,上传到了一个全球性的独立游戏平台。
没有做任何的宣传和推广。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钱了。
我们只是在游戏的介绍页面上,写下了那个,关于星星的故事。
然后,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上线的第一天,销量,只有两位数。
第二天,三位数。
第三天,依旧是三位数。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小马再也不咋咋呼呼了,他每天,就是一遍一遍地刷新着后台数据,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地垂下头。
林姐的眉头,又重新锁了起来。
连老王鱼缸里的鱼,都好像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游得无精打采。
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带进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虚幻的梦里?
那几天,我几乎不敢睡觉。
我一闭上眼睛,就是总监那张,轻蔑而嘲讽的脸。
“你以为你是谁?”
“你只会血本无归!”
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转机,出现了。
一个国外的,拥有几百万粉丝的游戏主播,无意中,发现了我们的游戏。
他大概,是被那个关于星星的故事,打动了。
他做了一期长达三个小时的,关于《星光回响》的直播。
在直播里,他没有说太多话。
他只是安静地,控制着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孩,在那个孤独的城市里,一片一片地,收集着星光。
当他收集到那片,会触发风铃声的星光时。
他愣住了。
他把声音,开到了最大。
清脆的,悦耳的风铃声,回荡在整个直播间里。
他什么也没说,但屏幕前的所有观众,都看到了,他眼角,那颗晶莹的泪珠。
直播的最后,他找到了那个,我们埋下的彩蛋。
当那几个模糊的人影,一起回头,对他微笑时。
当那行“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字,浮现在屏幕上时。
他终于,泣不成声。
他对着摄像头,用哽咽的声音说:
“这是我今年玩过的,最伟大的游戏。”
“它没有华丽的画面,没有刺激的战斗。”
“但它有灵魂。”
“它让我想起了,我那只,去年因为衰老,而回到汪星的,叫‘星星’的狗。”
“它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感到多么孤独,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在用你不知道的方式,爱着你。”
“谢谢你,《星光回响》。”
“谢谢你们,这群,伟大的造梦者。”
那场直播,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万丈波澜。
《星光回响》的销量,开始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速度,疯狂地增长。
四位数。
五位数。
六位数。
它登上了平台的首页推荐。
登上了各个国家的热销榜榜首。
我们的邮箱,快要被来自世界各地的,玩家的感谢信,给撑爆了。
有一个女孩说,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曾经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星光回响》,让她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黑暗中收集星光的人。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他的老伴,上个月去世了。他玩这个游戏,就好像,在和他的老伴,一起重温他们年轻时的,点点滴滴。
还有一个父亲说,他因为工作繁忙,很久没有好好陪过自己的儿子了。是这个游戏,让他意识到,陪伴,才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我们把这些信,一封一封地,打印出来,贴满了工作室的一整面墙。
每天,看着这些文字,我们都觉得,之前吃的所有苦,都值了。
我们没有成为亿万富翁。
但我们,好像真的,用我们的梦,去照亮了,很多很多,素不相识的人的,人生。
那天,我们工作室,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
打开来,是一张贺卡,和一笔数额不菲的,投资意向金。
贺卡上,没有署名。
只有一行,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字:
“祝贺你们。你们是对的。”
我们都知道,这是谁寄来的。
林姐把那张支票,退了回去。
我们在回信里,只写了一句话:
“谢谢。但我们想,用我们自己的方式,继续走下去。”
故事的最后,我们用《星光回响》赚到的第一笔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和我们一样,有梦想,却没钱的,独立游戏开发者。
我们给它取名叫,“星光计划”。
我们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更多的,用爱和真心,做出来的游戏。
我们希望,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美好的梦,因为“不赚钱”,而被轻易地,扼杀。
那天,是基金会成立的日子。
我们所有人,又一次,聚在了那个,我们曾经奋斗过无数个日夜的,小小的办公室里。
屋子里,依旧充满了阳光,和绿植的味道。
鱼缸里的小鱼,欢快地游来游去。
我们开了一瓶香槟。
金色的气泡,在阳光下,升腾,破裂。
像无数颗,璀璨的,小小的星星。
我举起酒杯,看着身边这群,我最亲爱的,战友。
看着他们脸上,那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一场,我亲手设计的游戏。
有过孤独的,漫长的,黑暗的关卡。
但最终,我还是,找到了我的同伴,收集到了,所有的星光。
然后,迎来了,最完美的,Happy Ending。
我转过身,看向窗外。
天空,是那种,雨后初霁的,清澈的蓝色。
一碧如洗。
我知道,在那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个人,一定在对我,微笑着。
他的眼睛里,一定,也装满了,一整个,璀璨的,星系。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