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只手,是我未婚夫陆沛的。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力道大得惊人。
大腿内侧,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攥紧的拳头在桌布下微微发抖。
那只手,是我未婚夫陆沛的。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力道大得惊人。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让我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去默认主桌上他母亲宋玉香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我跟你们说,念念她爸妈,那真是通情达理的城里人,有觉悟!”
宋玉香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铁喇叭,在酒店隔出来的小厅里嗡嗡作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人家说了,什么彩礼都不要!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就行!”
她说到兴头上,拿起筷子,用力地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杯,发出“当当”的脆响,仿佛在为自己的精明强干喝彩。
“我们陆家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娶了个好媳妇,一分钱不花!”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小厅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那些三姑六婆,陆家的远房近亲们,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和我父母的身上。
我能感觉到,坐在我身边的母亲周芷兰,身体已经僵成了一块石头。她那双为了今天特意去做了美甲的手,在桌下死死地绞着廉价礼服的衣角。
我爸何立东,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此刻嘴唇紧抿,脸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端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他们就像两只被扔进斗兽场的羔羊,茫然而无助。
“笑一笑。”
陆沛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哀求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妈开玩笑呢,别当真。”
我缓缓地侧过头,看着他。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身明显不太合身的西装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他在怕。
怕我发作,怕他妈没面子,怕这场在他看来“还算体面”的订婚宴搞砸。
唯独,不怕我受委屈。
我没有笑。
我甚至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缓缓地、缓缓地端起面前那杯寡淡的白水,然后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议论。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宋玉香那张堆满得意笑容的脸上。
“妈。”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您先别急着替我爸妈做主。”
宋玉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大概以为我是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甚至还得意地朝着亲戚们扬了扬下巴。
“彩礼是心意,不是买卖,可以不要。”
陆沛掐着我的力道终于松了些,他大概也松了口气,以为我会就此打住。
然而,我话锋一转。
“但既然说到钱了,那咱们就把丑话说在前头。”
“婚前约定得白纸黑字写清楚,房产怎么算,以后孩子谁带,老人病了怎么分担。”
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那些表情各异的亲戚,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马上成一家人了,更得算清楚,免得以后为了这点事,伤了和气。”
“订婚是宴席,婚姻是合同。我不吃亏,也不想坑人。”
“啪嗒。”
宋玉香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劣质的油彩画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龟裂、剥落,露出底下那副刻薄又惊愕的真面目。
“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合同不合同的,太生分了!”一个不知名的远房亲戚打着哈哈,试图圆场。
我没理他,目光依旧锁着宋玉香。
“口头承诺最容易忘,写下来,对谁都省事。”
“何念!”
宋玉香终于爆发了,她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跟着跳了一下。
她不再看我,而是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直接冲着我妈吼道:
“亲家母!你看看你女儿!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家是不是?”
“当初说不要彩礼的是你们,现在又要房又要这要那的,当我们陆家是冤大头吗?!”
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慌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
“玉香,你别误会,我们不是那个意思……礼数我们都懂,但总得给孩子一个说法,一个保障……”
“什么保障?我儿子就是最大的保障!”宋玉s香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尖利刺耳。
亲戚们又开始起哄了,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逐臭的苍蝇。
“哎哟,现在的女孩子真不得了,还没过门呢,就算计上了。”
“就是,把钱看得也太重了吧。”
陆沛的妹妹,陆静,一个二十四岁画着浓妆的女孩,此刻正举着手机,镜头不偏不倚地对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姐,你跟我哥感情这么好,不就是图个名分嘛,干嘛计较这么多啊?”
她阴阳怪气地说着,手指还在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不知道在跟谁现场直播。
我懒得理会这些杂音,目光重新射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在逃避的男人。
“陆沛。”
我叫他的名字。
“你之前亲口答应我的,婚房房本上加我的名字。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话还算数吗?”
他的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兔子,就是不敢落在我身上。
“念念,这事……我们回头再说,好不好?今天亲戚都在。”他含糊其辞。
“回头是多久?”
我笑了,笑意却冰冷得像冬日的湖面。
“明天?后天?还是结了婚以后,等我生了孩子,成了黄脸婆,你再一脚把我踹开的时候?”
“既然要回头再说,那今天这酒,我看也先别摆了。”
这句话像一个威力巨大的静音开关,瞬间让整个小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或惊愕,或看戏,或鄙夷地看着我们。
两家人的拉扯,就是把未来生活撕成碎片的第一道口子。
今天这道口子,我绝不能让它开。
公公陆建民终于舍得开口了,他挤出一个和稀泥的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
“哎呀,小年轻,别这么较真嘛,都是一家人,先吃饭,先吃饭。”
“吃什么饭!”
宋玉香一巴掌拍在桌上,彻底撕破了脸皮。
“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天天闹腾!我们陆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好。
要说清楚是吧。
我把手机从手包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划开屏幕,点开了备忘录。
那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以防万一。
现在看来,这个“万一”,发生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行,那我就说清楚。”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屏幕,像一个律师在法庭上宣读证词。
“第一,彩礼可以象征性地给,甚至不要,但婚房首付是你家出的,房本必须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共同还贷。”
“第二,孩子出生后,妈你可以过来帮忙带,但最多三个月,之后必须回您自己家。我妈没有义务随叫随到,更没有义务给你们家当免费保姆。”
“第三,婚后家务AA制,水电煤气生活开销共同承担。双方父母的医疗费用,各自的子女优先承担,实在有困难再商量,而不是一方绑架另一方。”
我每说一条,亲戚堆里的窃笑声就大一分。
宋玉香的脸色也难看一分,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她冷嗤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笑话的模样:“你一个康复治疗师,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跟审犯人似的!”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说:
“我工作中,每天都要让患者或者家属签各种治疗同意书。因为我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亲情,有时候也需要同意书来保障。”
“你觉得生分,只是因为你习惯了用口头的‘亲情’,去进行无休止的道德绑架。”
陆沛终于忍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我把视线从宋玉香身上,缓缓移到他那张憋得通红的脸上。
“难做的是我,还是你?”
“刚才你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爸妈不要彩礼,你掐我让我默认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难做?”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别让我妈难堪……”他最后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我将水杯轻轻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妈要的是她的面子,而我要的,是我的日子。”
“说得好听!”
宋玉s香的嘲讽火力全开,像一挺机关枪。
“我们家陆沛要长相有长相,要事业有事业,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我们不收你彩礼,你还想倒贴房子?你照照镜子,你配吗?”
“你!”
我爸猛地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玉香,嘴唇哆嗦着,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让他重新坐下。
“爸,您坐着。今天这事,我来。”
我转向宋玉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不是来跟你们抢儿子的,我是来和他,组建一个我们自己的新家庭的。如果这个新家庭,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是被算计的,那它就没有成立的必要。”
陆静像是找到了什么爆点,立刻将手机镜头对准我,嘴里酸溜溜地说:
“哟,现在的女孩子真了不起,都会算账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扶贫的。”
我看着她那个闪着光的手机镜头,回了一句:
“算账,是为了将来不被别人算计。”
我不再理会她们,直接把我的手机屏幕转向陆沛。
上面是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房本加名,婚后共同还贷。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我把屏幕举到他面前,距离近到他无法逃避。
“今天,当着你家所有亲戚的面,给我一个明白话。是,还是不是?”
整个小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沛那张涨红的脸上。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喉结上下滚动,像一条搁浅的鱼,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他母亲尖利的注视下,在他妹妹玩味的镜头下,在他所有亲戚的审视下,他选择了沉默。
是宋玉香,一把抢过话头,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空气。
“他答应的我不认!我们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出钱买的房子,凭什么写你的名字!你想都别想!”
我收回手机,合上屏幕,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平静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对方反悔。
而是他明明答应过,却在你最需要他承认的时候,装作从来没说过。
“好。”
我点点头,拿起我的手包。
“既然谁答应的您都不认。”
我站直身体,环视了一圈这满堂的“亲戚”,最后将目光落在我爸妈身上。
“那这顿饭,我看就散了吧。”
说完,我转身,走向我爸妈,轻轻地说:“爸,妈,我们回家。”
订婚宴,就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我爸何立东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我妈周芷兰则一直扭头看着窗外,肩膀一耸一耸的,无声地哭泣。
一进家门,我妈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念念,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这么大委屈。”
她坐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不是真的图那点彩礼钱,我们就是怕……怕他们家从一开始就不尊重你,你以后嫁过去,日子该怎么过啊!”
我爸在一旁抽着闷烟,昏暗的灯光下,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烟灰缸里很快堆满了烟头,他狠狠一拳砸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欺人太甚!这婚,不结也罢!”
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从站起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冷了,冷得像一块冰。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名字,叫《陆家言行录》。
我像写一份极其重要的病历报告一样,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记录下来。
【时间】:2025年10月16日,订婚宴。
【地点】:城郊XX酒店。
【人物】:宋玉香(陆沛母亲),陆建民(陆沛父亲),陆静(陆沛妹妹),陆沛。
【事件一】:宋玉香在所有宾客面前,公然撒谎,声称我父母主动表示不要彩礼,并以此为荣,宣称“一分钱不花”娶媳妇。
【事件二】:在我被言语羞辱时,陆沛在桌下用手掐我大腿,以疼痛胁迫我微笑默认,维护他母亲的面子。
【事件三】:在我提出合理诉求(婚房加名)时,陆静用手机全程拍摄,并用“图钱”、“会算计”等言语进行讽刺和人格贬低。
【事件四】:面对我的质问,陆沛选择逃避和沉默,拒绝承认他“房本加名”的承诺。
……
我敲下每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给自己做一场外科手术,将那些腐烂的、带着脓血的伤口,一点点剖开,暴露在空气里。
很疼,但只有这样,才不会忘记。
半夜十二点,门铃响了。
急促又杂乱,显示着门外之人的焦躁。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是陆沛。
他头发凌乱,眼下有淡淡的黑影,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看起来疲惫不堪,又带着几分颓丧。
我打开门,但用身体堵住了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他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念念,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
“哪儿不对?”我平静地问。
“我不该掐你,不该不说话。”他试图来拉我的手,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我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恶意的,就是爱面子,喜欢在亲戚面前吹嘘。”
他还在为他母亲辩解。
“你再让一步,就当给我个面子,行吗?”
“让一步?”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陆沛,你知道吗?从我们谈婚论嫁开始,你说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让一步’。”
“我妈说订婚宴就在那个老馆子办,省钱,你让我让一步。”
“我妈说三金就买个一万块钱的,意思意思就行,你让我让一步。”
“我妈说婚纱照就在楼下影楼拍,便宜,你让我让一步。”
“现在,你妈当着所有人的面,践踏我父母的尊严,说我们家上赶着‘一分钱不要’地把女儿送出去,你还要我让一步。”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陆沛,你告诉我,我要让到哪里去?是不是要让到我爸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卖女儿还假清高?是不是要让到我以后生了孩子、带大孩子、刷锅洗碗、还着房贷,都得我自己一个人扛下来,才算是让到了头?”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剩下沉默。
良久的沉默。
我替他说了那句他不敢说出口的话。
“她嘴上的刀子,割的不是她自己的肉,是我,是我未来几十年要过的日子。”
我关上了门,将他所有的颓丧和无措,都隔绝在了门外。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家里整理《陆家言行录》的录音证据时,门铃又响了。
这次,是我妈开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宋玉香。
她一个人来的,手里拎着一网兜看起来就不太新鲜的苹果,脸上挂着那种公式化的、皮笑肉不笑的笑。
我妈开了门,看到是她,脸色瞬间就僵住了,但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把她让了进来。
“亲家母,我来看看你们。”
她把苹果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边沿,只坐了三分之一,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公鸡。
她开门见山:“念念也在啊。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昨天的事,是我说话太冲了,我给你们道个歉。”
她嘴上说着道歉,脸上却没半分歉意。
“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现在国家都提倡新事新办,彩礼是旧社会的陋陋习,你们家有这个觉悟,我真是替你们高兴,也替国家感谢你们对政策的支持。”
好大一顶帽子,直接从“家事”上升到了“国事”。
我给她倒了杯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阿姨,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爸妈从来没说过不要彩礼,是您在订婚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们不要。”
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嗓门瞬间抬高了八度。
“我哪有?你这孩子怎么能瞎说话呢!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开始撒泼耍赖了。
我没跟她争辩,只是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什么彩礼都不要!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就行!我们陆家真是积了德,娶了个好媳妇,一分钱不花!”
宋玉香自己那洪亮又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那是我在陆静举着手机录像时,悄悄打开的手机录音功能。
宋玉香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她瞟了一眼我的手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最后嘴硬地挤出一句:
“我……我的意思是少要点,象征性地给点就行了嘛!”
我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然后关掉了录音。
“那就写‘少要’。您说,写多少合适?”
她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她支吾了半天,眼神开始闪烁,最后眼圈一红,竟然开始卖惨了。
“念念啊,不是阿姨小气。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叔叔开出租车,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在菜场退了休,那点退休金还不够自己看病吃的。”
“给你哥买这套婚房,首付就掏空了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还欠了亲戚不少钱。我们是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啊!”
她说着,还抬起袖子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内心毫无波澜。
“阿姨,”我平静地回答,“没钱可以,但别撒谎。”
“贫穷从来不是原罪,贪婪和撒谎才是。”
宋玉香的“怀柔政策”彻底失败,灰溜溜地走了。
第三天,公公陆建民出马了。
他没有上门,而是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生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何念,你来我们家一趟,我们当面谈谈。”
我去了。
陆家的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低气压。
陆建民坐在主位上,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宋玉香坐在一旁,脸色阴沉。
陆沛也在,他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埋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看我。
陆建民见我来了,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坐。”
他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房本上加你的名字,不现实。”
“第一,首付是我们家出的,真金白银,一分不少。”
“第二,银行的贷款合同上,主贷人是我儿子陆沛,所有的银行流水都在他这边。你一分钱没出,凭什么加名字?”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审问一个图谋不轨的女骗子。
我没有动怒,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沓早就去银行打印好的转账记录凭证,轻轻地推到茶几上。
“叔叔,您看看这个。”
陆建民狐疑地拿起那几张纸。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在付首付之前的一个月内,我分三次,一共转了十五万到陆沛的个人账户上。
每一笔转账的备注,都写得明明白白:婚房设计费及家电定金。
“这十五万,是我工作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把钱打给他,是信任他,是想和他一起为了我们未来的家努力。这笔钱,足够支付所有的装修设计费和我们已经看好的全套家电了。”
“现在你们说,这房子跟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我笑了笑,看着陆建民。
“那这笔我对我未来家庭的投入,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
陆建民拿起那几张纸,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这是你自愿给他的,又没人逼你。”
“对啊,自愿给他的,不是给你们的。”我针锋相对,“现在房子没我的份儿,家也散了,这笔钱,理应还给我。”
陆沛终于抬起头,急忙说:“念念,钱我回头补给你。”
“好啊。”我立刻看着他,“那我们现在就写个补偿协议?或者你给我打个欠条?写明还款日期和利息,我要求不高,就按银行同期利率算就行。”
他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眼神又开始躲闪。
“念念,我们之间,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吧?”
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瞬间冲上了我的头顶。
我不是非要那点钱,我要的,是被当成一个平等的伴侣来尊重。
我以为我投入的是我们共同的未来,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傻子自愿的奉献。
尊重,原来是这个世界上最贵的东西。
贵到他们家,连一块钱都不肯付。
事情陷入了僵局。
接下来的几天,陆沛开始对我进行信息轰炸。
早上是“早安,宝宝”,中午是“记得吃饭”,晚上是“晚安,我爱你”。
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我们过去甜蜜时光的照片,企图用温情来软化我。
我一条都没回。
我知道,他和他家人的目的只有一个:拖。
拖到我心软,拖到我觉得麻烦,拖到我放弃自己的底线,接受他们开出的所有不平等条约。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很专业、很客气的男声。
“您好,是何念女士吗?我是‘安居客’的房产中介小王。您之前和陆沛先生一起看过的,位于滨江路的那套婚房,业主刚刚通知我们,已经卖掉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卖掉了?怎么可能?我们已经付了定金,正在走贷款流程!”
“是这样的,”小王的声音很无奈,“因为陆沛先生的贷款申请,被银行驳回了。理由是……他的征信报告出现了一些问题,有多笔网贷逾期记录。”
网贷?逾期?
这几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我挂了电话,浑身冰冷,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陆沛,那个在我面前永远一副老实可靠模样的男人,竟然背着我欠了网贷?
我立刻打开电脑,登录了我们为了共同还贷而关联的银行账户。
我打印出了陆沛近一年的银行流水。
当我看到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支出记录时,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每个月,除了固定的工资入账,还有好几笔来自不同网络借贷平台的款项。
而他的支出,除了日常开销,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向了一个固定的账户。
那个账户的名字,叫陆静。
他的亲妹妹。
每个月,少则三五千,多则上万,源源不断地打给他那个在社交平台上把自己包装成“精致名媛”的妹妹。
用着最新款的手机,背着上万块的包,每天出入高档餐厅和酒吧。
原来,她的“精致”,是用她哥哥的网贷堆砌起来的。
而陆沛,为了满足妹妹的虚荣心,不惜借网贷,弄花了征信,甚至……毁掉了我们的婚房。
我拿着那沓厚厚的银行流水,直接冲到了陆沛的公司楼下。
我把他堵在了地下车库。
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脸色瞬间煞白。
“念念,你……你怎么来了?”
我把那沓纸,狠狠地摔在他胸口上。
“陆沛,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
纸张散落一地,像一只只破碎的白色蝴蝶。
他慌乱地蹲下去捡,不敢看我的眼睛。
“念念,你听我解释……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满足你妹妹的虚荣,就去借网贷?只是为了给她买名牌包,就毁掉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那套房子,是我们一起选的,你忘了我们当时有多开心吗?你说要在阳台上种满我喜欢的花,你说要在书房里给我留一个角落……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的!念念,不是假的!”
他终于捡完了所有的纸,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辩解。
“我只是……只是暂时周转一下。小静她刚毕业,工作不稳定,花销又大,我当哥的,总不能不管她吧?”
“管她?管她就可以毁掉我们的一切吗?”我甩开他的手,觉得无比荒唐,“陆沛,你是个成年人,不是提款机!她也是个成年人,不是寄生虫!”
“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静!”他竟然还为他妹妹说话,“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好,好一个唯一的妹妹。”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陆沛,我今天把话放这。房子没了,订婚吹了。我的十五万,一分不少地还给我。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说完,我转身就走。
他从后面死死地抱住我。
“念念,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滚烫。
“我马上让小静把钱还回来!我再去求银行,我们再换一套房子……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
我只是平静地,近乎残忍地,说了一句:
“陆沛,太晚了。”
从他为了他母亲的面子,掐我大teg上的那一刻起。
从他为了他妹妹的虚荣,去借网贷的那一刻起。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陆家言行录》里关于陆沛网贷和资助陆静的证据,全部整理归档。
然后,我通过朋友介绍,联系了一位律师。
律师姓沈,叫沈哲。
见面的地点约在他律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提前到了,他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沉稳又专业。
“何小姐,你好。”他伸出手,礼貌地和我握了握。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很有力量。
我把我整理的所有材料,包括转账记录、订婚宴的录音、陆沛的银行流水,全部推到他面前。
“沈律师,情况就是这样。我的诉求很简单,拿回属于我的十五万。”
他非常耐心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材料,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表任何评判性的话语,只是在我讲述时,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关键性的问题。
“何小姐,你转账时的备注写得很明确,是用于婚房。现在婚房买卖合同因为对方征信问题作废,这笔钱的性质就从‘共同投入’变成了‘以结婚为目的的赠与’,现在结婚目的无法实现,你有权要求返还。”
他合上文件,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坚定。
“从法律上讲,你的赢面很大。”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需要提醒你。走法律程序,周期会比较长,而且一旦起诉,就意味着你们之间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我不需要回旋的余地。”
沈哲看着我,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帮你起草律师函,先尝试庭前调解。如果对方拒不返还,我们再正式提起诉讼。”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了沈哲处理。
而我,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是一名康复治疗师,每天面对的,是各种因疾病或意外而失去部分身体功能的患者。
我的工作,就是帮助他们,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
这天下午,我正在为一位中风偏瘫的陈大爷做康复训练。
陈大爷的妻子,一个瘦小但很精神的老太太,在一旁陪着,不停地给老伴加油鼓劲。
“老头子,再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你看,今天比昨天好多了!”
陈大爷每完成一个动作,老太太都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休息的时候,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感激地说:“何医生,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这老头子恐怕这辈子都得躺在床上了。”
我笑了笑:“阿姨,这都是陈大爷自己努力的结果。”
“他努力,也是因为心里有盼头。”老太太看着正在喝水的陈大爷,眼神里满是爱意,“我们俩年轻的时候穷,吃了不少苦。现在日子好过了,孩子们也孝顺,他说要带我再去一趟黄山,看日出。”
“他说,他欠我的,要一点一点都补给我。”
我看着他们,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是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互相扶持,把对方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而不是算计、索取和无休止的道德绑架。
走出医院,我接到了沈哲的电话。
“何小姐,律师函已经寄出去了,陆沛签收了。”
“他联系我了,情绪很激动,说希望能和你当面谈谈。”
“我建议你不要单独去见他,如果你同意,我可以陪你一起。”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沉稳而令人心安。
“好,谢谢你,沈律师。”
见面的地点,还是那家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沈哲已经在了。他替我点了一杯热牛奶。
“喝点热的,可能会放松一些。”他把杯子推到我面前。
陆沛是踩着点来的。
几天不见,他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看到沈哲坐在我旁边,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他是谁?”他质问我。
“我的律师,沈哲。”我平静地回答。
“律师?”陆沛冷笑一声,“何念,你真行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现在竟然要请律师来对付我?”
“我不是对付你,”我纠正他,“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沈哲适时地开口,语气不卑不亢:“陆先生,我们今天来,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这件事。十五万,你什么时候可以还给何小姐?”
“我没钱!”陆沛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了买房,我爸妈的积蓄都掏空了!我的钱,也都……也都花掉了!”
“花掉了?”我盯着他,“是给你妹妹买包、买化妆品、支付她高昂的消费,都花掉了,对吗?”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那是我妹妹!我给她花钱天经地义!”他还在嘴硬。
沈哲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指出:
“陆先生,你给你妹妹花的钱,一部分是你自己的工资,另一部分,是来自网贷。而你之所以需要借网贷,是因为你把你的一部分收入,用于了支付你们本该共同承担的婚房贷款。”
“也就是说,你用何小姐对你的信任,以及本该属于你们共同未来的资金,去填补了你妹妹的消费窟窿。现在,婚事告吹,这笔钱,你理应返还。”
沈哲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陆沛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借口。
陆沛的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看看我,又看看沈哲,最后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我身上。
“何念,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非要逼死我吗?”
“我不想怎么样,”我看着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心里只剩下一片悲凉,“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为你妹妹的虚荣负责,为你父母的贪婪负责,那你,什么时候能为我的委屈和失望,负一次责?”
谈判,再次破裂。
陆沛摔门而去。
沈哲看着我,轻声说:“看来,只能法庭上见了。”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进入法律程序,没想到,宋玉香又出招了。
而且,这一次,她把战场,直接搬到了我的单位。
那天中午,我刚结束一个病人的治疗,准备去食堂吃饭,就被同事小张急匆匆地拉住了。
“念念姐,你快去看看吧!医院门口,有个大妈在闹事,指名道姓地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赶到医院大门口,只见宋玉香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着。
她身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个女人!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宋玉香看到我,哭嚎得更大声了。
“她骗我儿子的钱!骗我儿子的感情!现在看我们家给她买了婚房,就想一脚把我儿子踹了,独吞房子啊!”
“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被这个狐狸精害得家不成家,连工作都快丢了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她的话,半真半假,颠倒黑白,极具煽动性。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开始窃窃私语。
“哎哟,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现在的女孩子,心机太深了。”
医院的保安过来维持秩序,但宋玉香就像一块滚刀肉,谁拉她她就往谁身上撞。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
我没想到,她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就在我准备上前跟她理论的时候,我的领导,康复科的王主任,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可以去办公室说,不要在这里影响医院的正常秩序。”王主任的语气很严肃。
“我不去!我就要在这里说!让大家都看看,你们医院都招了些什么品德败坏的人!”宋玉香撒泼道。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走到宋玉香面前。
“阿姨,你在这里闹,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房子因为陆沛征信问题被退了,你比谁都清楚。”
“我转给陆沛的十五万,有银行记录,一分一毫都做不了假。”
“你现在是在诽谤,我可以告你的。”
我的冷静,似乎更加激怒了她。
她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只疯狗一样朝我扑过来,伸手就要抓我的脸。
“我让你告!我今天就撕烂你这张狐狸精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有力地横亘在我面前,挡住了宋玉香的爪子。
是沈哲。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稳稳地站在我身前,像一堵坚实的墙。
“这位女士,你的行为已经涉嫌寻衅滋事和人身攻击。我现在已经报警,并且全程录像。”
沈哲举起他另一只手中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录像界面。
宋玉香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沈哲,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手机,气焰瞬间消了一半。
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摄。
“警察马上就到。如果你希望事情闹得更大,我们可以奉陪到底。”沈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宋玉香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是个欺软怕硬的典型,在亲家面前可以耀武扬威,但在真正的警察和法律面前,她立刻就怂了。
最后,在保安和闻讯赶来的警察的调解下,这场闹剧才终于收场。
宋玉香被警察带走,做了笔录,受了口头警告。
医院门口恢复了平静,但我的心,却像是被一场十八级台风席卷过,一片狼藉。
王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凝重。
“小何啊,今天这事,影响很不好。”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工作也努力。但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最重声誉。我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你的私事,不要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我低着头,一遍遍地道歉。
“对不起,主任,给您和医院添麻烦了。”
走出办公室,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沈哲还在外面等我。
他递给我一瓶温水。
来源: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