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串沉甸甸的金属疙瘩躺在我手心,冰凉的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脏一阵紧缩。
拿到新房钥匙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
那串沉甸甸的金属疙瘩躺在我手心,冰凉的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脏一阵紧缩。
我一个人,没叫陈阳,就站在毛坯房的中央。
空气里全是水泥和石灰的生涩味道,混着一点新管道的塑料味儿。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一脚踩下去,会扬起一阵细细的灰尘,在从没有玻璃的窗洞里透进来的阳光下,像一群金色的、忙碌的微生物。
我张开双臂,像个傻子一样,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转了一圈。
风从窗洞里灌进来,吹起我的头发,也吹得我眼睛发酸。
就是这里了。
我和陈阳,用五年的青春换来的地方。
五年。
听起来不长,可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俩加起来超过三千个夜晚的加班。
意味着我那只陪了我整个大学时光的旧单反,被我擦了又擦,最后还是送进了二手店,换了三千块钱。
意味着陈阳戒掉了他唯一的爱好,那些他宝贝得不行的球鞋,一双双从鞋柜里消失,最后只剩下两双最耐穿的。
意味着我们俩的约会,从电影院、西餐厅,变成了家楼下那家永远在打折的超市,最大的乐趣是计算哪个牌子的酸奶买一送一最划算。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为了凑首付的最后两万块钱。
我俩把所有银行卡里的钱都搜刮干净了,还是差一点。
那个晚上,陈阳坐在我们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磨。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走烟,说,别愁了,我还有办法。
我回我妈家,拿出了我外婆留给我的一对金镯子。
那是我妈给我的嫁妆,她说,这是外婆的心意,是传家宝,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
可那时候,什么叫万不得已?
我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绝境。真正的绝境,是看着你爱的人,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来气。
我把镯子卖了。
换来的钱,加上我们所有的积蓄,终于够了。
签合同那天,陈阳的手一直在抖。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又湿又凉。
他对我说,老婆,委屈你了。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给你买个更大的金镯子。
我笑着说,傻子,我不要镯子,我只要一个家。
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一个不用在半夜被房东催租的家。
一个可以在墙上随心所ve欲钉钉子的家。
一个能让我养一盆不怕被搬家折腾死的花的家。
现在,这个家,就在我脚下。
虽然它还只是一个粗糙的框架,可在我眼里,它已经有了温度。
我甚至能看到阳光洒在未来的木地板上,看到我们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电影,看到厨房里升腾起饭菜的香气。
装修的钱,是陈阳找他爸妈开口的。
我们实在是一滴都没有了。
电话是我在旁边听着的。
陈阳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恳求。
他说,爸,妈,我们买房了,首付我们自己凑齐了,就差装修的钱,你们能不能……先借我们一点?以后我们肯定还。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能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我婆婆常看的那部年代剧的背景音乐。
然后,是我公公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一块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说,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折腾。租房子住不也挺好?非要买。我们哪有钱?你哥前两年开店,把家底都掏空了,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呢。我们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哪有钱借给你们装修?
我婆婆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你哥那孩子,做生意被人骗了,现在你嫂子天天在家跟我闹,说我们偏心你。我们这日子,过得也是一地鸡毛。
陈阳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挂了电话。
他回头看我,眼睛里有点红。
他说,老婆,对不起。
我摇摇头,走过去抱住他。
我说,没事,我们再想办法。
办法就是,我俩又去办了几张信用卡,东拼西凑,贷了一笔装修款。
设计师是我大学同学,给了我们友情价。
施工队是陈阳找的老乡,价格实在。
即便如此,每一笔开销,我们都得掰成八瓣花。
那段时间,我学会了看各种建材的测评,学会了跟卖瓷砖的老板讨价还价,学会了自己拿着滚筒刷墙。
我的手上,因为调油漆,长了一层洗不掉的薄茧。
陈阳的背,因为扛水泥,好几天都直不起来。
我们像两只陀螺,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就一头扎进这个灰尘漫天的工地。
有时候太累了,就直接躺在铺着防尘布的地上,一人分一瓶矿泉水,一袋面包。
看着头顶裸露的电线和管道,我们会开始想象未来的样子。
陈阳说,那个房间,光线最好,给你做书房,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吗?
我说,阳台要种满花,绿萝、吊兰、多肉,还要给你留个地方,放你的钓鱼竿。
他说,等我们有钱了,要把这个小房子换成大房子。
我说,不要,我就喜欢这个,这是我们俩,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
房子装好的那天,我们请施工队的师傅们吃了顿饭。
送走他们,我和陈阳回到空荡荡的新家。
地板光洁如镜,墙壁是温暖的米白色,我们选了很久的灯,散发出柔和的光。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油漆和新家具的味道,但那味道,闻起来,是那么的安心。
陈阳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他说,老婆,我们有家了。
我嗯了一声,眼泪就掉下来了。
咸咸的,滚烫的,落在光亮的地板上,瞬间就蒸发了。
像我们那些辛苦的日子,好像也随着这滴眼泪,烟消云散了。
我们以为,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可我们都忘了,生活这出戏,从来不按你写好的剧本演。
通风散味的那两个月,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泡在新房里。
擦擦这里,摸摸那里,怎么也看不够。
我买的第一件软装,是一块地毯。
长长的绒毛,踩上去,像陷进一团云里。
我跟陈阳说,以后我们就在这地毯上打滚。
他笑着刮我的鼻子,说我像个孩子。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公婆的电话,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一开始,是问我们装修得怎么样了。
后来,是问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再后来,我婆婆在电话里,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老家的房子,一下雨就漏水,她和公公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
还说,我哥那个店,彻底黄了,现在天天在家待着,跟我嫂子吵架,家里的气氛,压抑得不行。
陈阳是个孝顺的儿子,听着这些,他心里不好受。
他跟我商量,要不,等我们搬过去,接爸妈过来住一段时间?城里医疗条件好,也让他们散散心。
我当时,心里是有点咯噔的。
但我看着陈阳为难的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想,毕竟是他的父母,我们住这么大的房子,他们过来住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而且,只是“一段时间”。
我点了头。
我没想到,我这个点头,会引来一场我始料未及的“家庭迁徙”。
搬家那天,我们叫了一辆大货车。
我跟陈阳的东西,其实不多,装了十几个箱子。
可我没想到,在我们的新家楼下,我们还看到了另一辆小货车。
车上,是我公公婆婆,还有我哥,我嫂子,以及他们那个五岁的儿子,我的小侄子。
他们的行李,比我们的还多。
大包小包,铺盖棉被,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一辆落满了灰的儿童自行车。
我当时就愣住了。
我看向陈阳,他的脸上,也满是错愕。
我婆婆从车上下来,一看到我,就拉住我的手,笑得满脸褶子。
她说,哎呀,你们这房子,可真气派!我们想着,反正都要来,干脆就一起搬过来了。你哥你嫂子,在老家也住得不顺心,过来换换环境。一家人嘛,就该整整齐齐的。
我嫂子抱着我侄子,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上下打量着我们的新楼。
我公公则指挥着我哥,开始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我感觉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只蜜蜂飞了进去。
我拉了拉陈阳的衣袖,用眼神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陈阳也一脸茫然,他走过去,跟他妈说,妈,你们怎么……都来了?不是说,就您二老过来住段时间吗?
我婆婆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她说,怎么?我们不能来吗?这是我儿子的家,我儿子的家,不就是我的家吗?你哥是你亲哥,你侄子是你亲侄子,我们过来住住,你还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话说的,又响又亮,引得路过的邻居都朝我们这边看。
陈阳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他赶紧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没准备。
我嫂子在旁边凉凉地开口了。
她说,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多几双筷子吗?我们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我看着他们理直气壮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又闷又沉。
那天,搬家成了一场混乱的战争。
我们的箱子,和他们的行李,混在一起,堆满了整个客厅。
我那个刚刚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瞬间变得像个杂乱的仓库。
我婆婆一进门,就跟巡视领地的女王一样,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她指着主卧说,这个房间向阳,我和你爸住了。
然后又指着我特意留出来的书房,那个有着大大落地窗的房间,对我说,这个房间给你哥你嫂子他们住,光线好,对孩子眼睛好。
我当时就想反驳。
那个书房,是我装修时花了最多心思的地方。
墙上打了整面的书柜,窗边放了我最喜欢的懒人沙发。
我幻想过无数次,在午后的阳光里,窝在沙发上,看书,喝茶。
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精神角落。
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嫂子已经抱着我侄子,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我侄子穿着鞋,直接就踩在了我新买的那块长绒地毯上。
白色的地毯,瞬间就多了两个灰扑扑的脚印。
我嫂子把他们的行李往地上一扔,对我侄子说,宝宝,喜欢这个房间吗?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我侄子高兴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把我放在窗台上的多肉,一盆一盆地往下扒拉。
泥土和摔碎的瓦片,撒了一地。
我心疼得不行,刚想上去阻止,我婆婆就拦住了我。
她说,哎呀,小孩子嘛,淘气。不就几盆破草吗?回头我让你哥给你买几盆新的。
我看着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再看看我那个被搞得一团糟的书房,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可我能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的书房,你们不能住?
他们会说,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我说,孩子把我花弄坏了,你们得管管?
他们会说,你一个大人,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我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被“一家人”这三个字,给死死地压了下去。
我只能自己走过去,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残局。
我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润的泥土。
就像我的心里,也塞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在新家的第一顿饭。
饭是我和我婆婆一起做的。
我做的菜,都是按我和陈阳的口味,清淡。
我婆婆做的菜,又咸又辣,还放了很多油。
饭桌上,我公公和我哥在喝酒,高谈阔论。
我婆婆不停地给我侄子夹菜,把他面前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我嫂子则一边吃饭,一边刷着手机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吵得我头疼。
我和陈阳,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谁也没说话。
我感觉,这个我曾经幻想了无数次的温馨场景,此刻,却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这个空间,是我的。
但这里的声音、气味、生活习惯,都变得那么陌生。
我像一个闯入了别人家的外人,浑身不自在。
晚饭后,我嫂子把碗一推,说,我带孩子去洗澡了。
我婆婆说,我跟你爸看会儿电视。
我公公和我哥,继续喝着他们的酒。
最后,一桌子的狼藉,自然而然地,就留给了我。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掩盖了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和说笑声。
我看着水池里堆积如山的碗碟,油腻腻的,怎么也洗不干净。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陈阳走进来,从背后抱住我。
他说,老婆,辛苦你了。
我没回头,只是说,你能不能……去跟他们谈谈?
陈阳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他们刚来,等过段时间,我再找机会说。你……你再忍忍。
又是“再忍忍”。
从我们谈恋爱,到结婚,到买房,我听过无数次这句话。
以前,我觉得,为了我们的未来,忍一忍,没什么。
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三个字,好无力,好苍白。
我的忍耐,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得寸进尺。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我的家,彻底变成了他们的家。
早上,我六点半起床,准备去上班。
卫生间里,永远有人。
要么是我公公在里面慢悠悠地刮胡子,要么是我嫂子在里面化妆,一化就是半个小时。
我常常因为等卫生间而上班迟到。
厨房里,我买的高级不粘锅,被我婆婆用来炒坚硬的排骨,锅底划得全是印子。
我喜欢的咖啡机,被他们当成了摆设,上面落了一层灰。
冰箱里,塞满了他们买的各种速冻食品和剩菜。
我买的新鲜水果和牛奶,常常被挤到最角落,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坏掉了。
客厅里,永远是震耳欲聋的电视声。
我公公喜欢看抗日神剧,我婆婆喜欢看家庭伦理剧,我侄子喜欢看动画片。
他们会为了抢遥控器而吵架。
而我,连在自己家安安静静看本书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那块心爱的地毯,成了我侄子的专属游乐场。
他在上面吃零食,喝饮料,画画。
白色的地毯,很快就变得五颜六色,惨不忍睹。
我说过他几次,可我嫂子总是不以为然。
她说,小孩子嘛,你别那么小气。地毯脏了,洗洗不就行了?
可她从来没动过一次手。
每次,都是我,跪在地上,用刷子一点一点地清理那些顽固的污渍。
我的膝盖,都磨出了茧子。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的书房。
那个被他们占据的房间,已经完全变了样。
我的书柜里,塞满了我侄子的玩具和零食。
我的书桌上,堆着我嫂子的化妆品和衣服。
我那个懒人沙发,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杂物堆。
有一次,我急着找一份重要的文件,就想进去找找。
我推开门,看到我嫂子正穿着我的睡衣,躺在床上敷面膜。
我当时就愣住了。
那件睡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真丝的,很贵。
我嫂子看到我,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还抱怨道,你这睡衣,穿着是舒服,就是不经脏。
我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穿我的衣服?
她从床上坐起来,摘下面膜,说,哎呀,不就一件睡衣吗?你的不就是我的?一家人,干嘛分那么清楚。你看你,越来越小气了。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冲进房间,拉开衣柜,发现我的很多衣服,都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有些,甚至已经被她穿过了。
我感觉我的个人空间,被侵犯得体无完肤。
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那是一个被强行闯入的、拥挤的、混乱的公共旅社。
而我,是那个唯一需要遵守规矩,却又得不到任何尊重的服务员。
我和陈阳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每次,都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说,你能不能让你妈做饭别放那么多油?
他说,老人家的口味,改不了了。
我说,你能不能让你哥别在客厅抽烟?呛死了。
他说,他烟瘾大,我也没办法。
我说,你能不能让你嫂子别再动我的东西?
他说,她可能就是没注意,我回头跟她说说。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总是选择最简单的方式,那就是,让我忍。
有一次,我们吵得最凶。
是因为我发现,我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一条项链,不见了。
那条项链,是陈阳送我的第一个情人节礼物。
虽然不贵,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我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我嫂子。
我去问她,她矢口否认。
她说,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偷你东西?你别血口喷人!
她的声音很大,把全家人都引了过来。
我婆婆不分青红皂白,就指着我的鼻子骂。
她说,我们家虽然穷,但也是有骨气的!你丢了东西,凭什么赖我们?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在这住,故意找茬!
我哥也在旁边煽风点-火,说,弟妹,做人要讲良心。我们来你家,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同仇敌忾的样子。
我再看看陈阳。
他站在他们和我中间,一脸的为难和纠结。
他对我使眼色,让我别说了。
那一刻,我心凉了。
彻彻底底地凉了。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辩。
我转身回了我们的卧室,锁上了门。
我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门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哭的,不是那条项...链。
我哭的,是我自己。
我哭我这五年的付出,我哭我曾经满怀期待的家,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哭我最爱的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却选择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千军万马。
那天晚上,陈阳在门外敲了很久的门。
我没有开。
我听着他在门外一声声地叫我“老婆”,我的心,却越来越硬。
后来,我在我侄子的玩具箱里,找到了我的项链。
链子已经断了,吊坠上,还沾着彩色的橡皮泥。
我没有声张。
我只是默默地把项链收了起来。
就像我把那颗破碎的心,也一起收了起来。
我开始变得沉默。
在那个家里,我不再说话,不再笑。
我每天早出晚归,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租客。
我把我的卧室,当成我唯一的避难所。
我买了一把新锁,换掉了原来的。
我把所有珍贵的东西,都锁进了柜子里。
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但他们不在乎。
在他们看来,我的沉默,就是默认,是妥协。
他们在这个家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哥开始带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回家打牌。
客厅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常常闹到半夜。
我嫂子,迷上了直播。
她每天都在家里,开着美颜,穿着我那些她偷穿的漂亮衣服,对着手机,嗲声嗲气地喊“老铁们,给我点点关注”。
有一次,她甚至把直播镜头,对准了我和陈阳的婚纱照。
她说,给大家看看,这是我弟妹,长得还行吧?就是命好,嫁了个好老公,买了这么大的房子。
我看到那个直播回放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展览的动物,所有的隐私,都被扒光了,晾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去找她理论。
她却说,我这是在帮你宣传。你看,我直播间里,好多人夸你漂亮呢。
我看着她那张整容过度的脸,和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我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我跟陈阳下了最后通牒。
我说,陈阳,这个家,有他们,就没我。你自己选。
陈阳看着我,满脸的疲惫。
他说,老婆,你别逼我。他们是我家人。
我说,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家人吗?这个家,是我跟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不是他们的免费旅馆!
我们又一次,不欢而散。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我哥的呼噜声,我嫂子的梦话声,还有我侄子半夜的哭闹声。
我觉得,我快要被逼疯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拼死拼活买这个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建一个华丽的牢笼吗?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了。
我打开门,客厅里没有人。
但我听到了我婆婆和我嫂子,在她们的房间里说话。
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
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我听到我嫂子的声音,带着点炫耀的语气。
她说,妈,我今天直播,又收了好几千的礼物。照这个速度,下个月,我就可以去把我的鼻子再垫高一点了。
我婆婆说,你悠着点。别让那丫头发现了。她现在跟个刺猬一样,碰不得。
我嫂子“切”了一声。
她说,发现就发现,怕她啊?她就是个软柿子,看着厉害,一捏就出水。你没看陈阳,被我们拿捏得死死的。只要我们一哭一闹,他马上就得让他老婆忍。
我婆婆笑了。
她说,那倒是。男人嘛,都怕老娘哭。再说了,这房子,虽然是他们俩买的,但陈阳是我儿子,我儿子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她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们能来住,是给她面子。
我嫂子说,就是。等我以后成了大网红,挣了大钱,我就把这房子买下来,把她赶出去。
她们的笑声,像两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软柿子。
外姓人。
赶出去。
原来,在她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所有的忍让和付出,在她们看来,不过是懦弱和理所应当。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冷。
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我的心,一点一点,碎裂的声音。
我没有冲进去跟她们对质。
我默默地退回到门口,轻轻地关上门,假装我从未回来过。
我撑着伞,又走进了雨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这个城市这么大,我却感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走累了,就坐在一个公交站台的长椅上。
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后,我想起了我外婆。
我想起她留给我的那对金镯子。
我想起我妈跟我说,那是传家宝。
传的,不是金子,是骨气。
是让我们家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的,挺直腰杆做人的骨气。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我为什么要忍?
我凭什么要忍?
这个家,有我的一半。
是我用我的青春、我的心血、我的尊严换来的。
我不该是那个被驱逐的人。
该走的人,是他们。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
他们都已经睡了。
我走进我的卧室,陈阳在等我。
他看到我浑身湿透,吓了一跳。
他拿了毛巾,要帮我擦头发。
我躲开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阳,明天,让他们都搬走。
陈阳愣住了。
他说,老婆,你怎么了?又跟他们吵架了?
我摇摇头。
我说,我没吵架。我只是,不想再忍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陈阳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说,可是,他们能搬到哪里去?
我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当初买房的时候,他们说没钱。现在,他们也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我们没有义务,养他们一辈子。
陈阳说,那是我爸妈,我哥。我不能不管他们。
我说,我没让你不管他们。你可以给他们钱,可以在外面给他们租房子。但是,这个家,是我们的家。不是他们的。
陈阳沉默了。
他坐在床边,点了一根烟。
烟雾里,他的脸,显得那么陌生。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
我说,陈阳,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我说得很轻。
但陈阳听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不用再为了我,跟你家人为难。我也不用再为了你,委屈我自己。
陈阳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我,说,你不能这样!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就因为这点小事?
我看着他,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陈阳,这不是小事。这是我的底线。你一次又一次地,让你的家人,来践踏我的底-线。你觉得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是凌迟。
我把他推开。
我说,我累了。我不想再过了。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没有去上班。
我化了一个很精致的妆,换上了一套我最喜欢的衣服。
然后,我把我的所有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
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的时候,他们都起床了。
他们看到我,都愣住了。
我婆婆问,你这是要去哪?
我没有理她。
我走到客厅中央,看着他们。
我说,我今天,只说三件事。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客厅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我说,第一,这个房子,是我和陈阳婚后共同财产。我有权决定,谁能住在这里,谁不能。
我顿了顿,看向我公婆和我哥嫂。
我说,从今天起,请你们搬出去。
我婆婆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她指着我,就要开骂。
我没给她机会。
我接着说,第二,关于陈阳。我跟他,会离婚。这个房子,我们会卖掉,财产平分。所以,你们更没有理由,住在这里。
我说完这句话,陈阳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想过来拉我,被我躲开了。
我看着我嫂子,说,第三。我那条丢失的项链,我在我侄子的玩具箱里找到了。还有,你穿我衣服,用我化妆品,拿我的家当你的直播背景,这些事,我都有证据。如果你们今天不搬走,那么,我们警察局见。
我嫂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想到,我什么都知道。
我说完了。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我公公的嘴唇在哆嗦。
我婆婆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我哥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嫂子,则是一脸的心虚和慌乱。
最后,还是我婆婆,爆发了。
她冲过来,想打我。
她说,你这个毒妇!你敢赶我们走!我跟我儿子说,让他休了你!
陈阳拦住了她。
他对他妈说,妈,你别闹了。
然后,他回头看我,眼睛里,全是哀求。
他说,老婆,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说,陈阳,已经晚了。当你在我和他们之间,一次次选择委屈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我拉起我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陈阳在后面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
我打开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真的想离婚。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陈阳,也逼我自己,做一个了断。
如果他选择他的家人,那么,我认。
如果他选择我,那么,他们,必须离开。
我找了个酒店住下。
我关掉了手机,谁的电话也不接。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我去看了一场很久没看的电影。
我去逛了一直想逛的商场,给自己买了一条新项链。
我坐在咖啡馆里,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我感觉,那个被生活琐事磨得失去光彩的自己,又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第三天,陈阳找到了我。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说,老婆,对不起。
他说,我错了。
他说,你别走,别离开我。
我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
过了很久,我才问他,他们呢?
他说,走了。我让他们都走了。
他说,我昨天,在外面给他们租了个两居室,交了一年的房租。我跟我爸妈,我哥我嫂子,都说清楚了。我说,这个家,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如果他们再这样,那我就跟他们,断绝关系。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些话,我等了太久了。
陈阳帮我擦掉眼泪。
他说,老婆,我们回家吧。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那块被弄脏的地毯,被清洗干净了,阳光洒在上面,毛茸茸的,很温暖。
我的书房,也恢复了原样。
书柜里的玩具和零食,都不见了。
书桌上,干干净净。
懒人沙发上,放着我最喜欢的抱枕。
窗台上的多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新的。
一盆盆,绿油油的,很有生机。
陈阳从背后抱住我。
他说,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我总觉得,他们是我家人,我应该让着他们。我总觉得,委屈你一下,没关系,因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可我忘了,你也是我最亲的家人。我忘了,家,应该是让人感到温暖和放松的地方,而不是一个需要处处忍让的战场。
他说,老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
我说,陈阳,你记住。我可以为你,吃苦,受累。但我不能,没有尊严地活着。
他用力地点头。
他说,我记住了。
那天之后,我们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公婆他们,偶尔会在周末的时候,过来吃顿饭。
但他们,再也没有提过要住下的事。
我嫂子,也不再做她的网红梦了,找了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
我哥,也出去找了个活干。
他们来的时候,会给我们带些自己种的蔬菜,或者给孩子买点小零食。
态度,也变得客气了很多。
我婆婆,甚至还主动帮我洗过一次碗。
我知道,他们心里,可能还是会怨我。
但没关系。
有些关系,保持一点距离,反而更健康。
我和陈阳的感情,也比以前更好了。
他开始学着分担家务,学着在我累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
他会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会给我准备小惊喜。
他说,他要把以前欠我的,都补回来。
有一次,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突然对我说,老婆,我们把那对金镯子,再买回来吧。
我笑着摇摇头。
我说,不用了。
那对镯子,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教会了我,什么是家,什么是爱,什么是底线。
它让我明白,一个女人,真正的底气,不是来自于男人,也不是来自于婚姻。
而是来自于,她自己。
来自于她那颗,永远不向生活妥协的,坚韧的心。
现在,我常常在我的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泡一壶花茶,看一本喜欢的书。
窗外的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家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家。
一个,可以安放我的身体,更可以,安放我的灵魂的地方。
而这个家,是我亲手,捍卫来的。
来源:天亮就出发一点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