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几天刘师傅来我家修水管,顺便帮我换了个灯泡。他走的时候说:“老刘啊,你闺女结婚这么好几年了,咋还没抱上孙子呢?”
前几天刘师傅来我家修水管,顺便帮我换了个灯泡。他走的时候说:“老刘啊,你闺女结婚这么好几年了,咋还没抱上孙子呢?”
我笑笑,没多说。转身去拿烟,才发现兜里只剩下一支皱巴巴的。
其实,我跟女婿的故事,村里没几个人知道。
女儿结婚那天,雨忽大忽小。
我们这儿婚礼都在自家院子里办。塑料彩带挂在屋檐下,风一吹就缠在一起。桌子是从村委会借的,有几条腿不齐整,饭店老板拿啤酒瓶盖垫着。
女儿从县城美容院回来,头发卷得像城里明星。她妈早过世了,是隔壁李婶子帮着张罗。李婶子十年前办丧事时,我家送了五百块钱,她一直记着。
“你看看,城里姑娘回来了!”我笑着说,拿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机油。早上拖拉机卡在村口泥坑里,我去帮忙推了一把。
“爸,您能不能把那身蓝工装换了?”女儿笑着抱怨。
“这可是我的福气衣裳!”我拍拍胸前的口袋,里面塞着一沓发黄的照片。
女儿撇撇嘴,转身去迎宾客了。
雨时下时停,门口铺的红地毯湿了一大半。宾客们一边躲雨一边往里走,鞋底带进来不少泥巴。女婿李明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院子中央迎客。他是从省城来的大学老师,讲究得很,连厕所纸都要用那种三层的。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忙忙碌碌的亲朋好友。抽屉里有本旧日记本,封面都磨破了,是我媳妇生前留下的。我一直想找个合适机会给女儿。
宴席开了一半,有人喊我敬酒。我走到主桌前,拎起酒瓶,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
我回屋,从柜子深处拿出那本日记,又从墙上取下那个相框——褪色的照片里,是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
再回到席间,女婿已经微醉,脸颊泛红。我把日记和相框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们。”
女儿露出疑惑的表情:“爸,您这是?”
“李明,你仔细看看这照片。”我说。
李明接过相框,微醉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的手开始发抖,酒似乎一下醒了大半。
“这…这是…我小时候?”
宾客们还在热闹地吃喝,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我点点头:“翻开日记看看吧。”
他颤抖着翻开泛黄的纸页,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也红了眼眶,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了院子。
雨停了,我点上根烟,望着远处的青山。
这事得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那时我在县城医院当保安,媳妇在食堂帮厨。日子清苦但也踏实。医院后面有条小河,夏天常有小孩去游泳。
那天是个周末,我正在医院后门值班,突然听见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救声。
我丢下岗亭就跑了过去。河边围着几个小孩,有个七八岁的男孩躺在岸上,脸色发青,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我问。
“他…他游泳突然就沉下去了…我们把他拉上来的…”一个小男孩哆嗦着说。
我二话不说,抱起小孩就往医院跑。我边跑边按他的胸口,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急诊!急诊!”我大喊着冲进医院。
值班医生王主任立刻接了过去。我靠在墙上喘粗气,裤子和鞋湿透了,一地水迹。走廊上的拖把倒在一边,没人扶起来。
抢救室门外,我看到一对年轻夫妇神色慌张地赶来。他们说是孩子的父母,姓李,从省城来县里探亲。
我没敢走,就在外面等着。抽了三根烟后,王主任出来说孩子没事了,捡回一条命。李先生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要报答我。
“举手之劳,别客气。”我摆摆手,“医生才是救命恩人。”
李先生坚持要我留下联系方式,我就在一张医院处方单背面写下了名字和村里的邮政地址。反正县城到我们村有四十多里路,大路转小路,外人找不到,我也就随便写了。
这事很快被我忘了。直到三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快递,是个相框,里面是那个获救男孩的照片,背面写着”救命恩人刘叔叔”。还附了一封信,李先生说他们全家已回省城,永远感激我的救命之恩。
媳妇看了照片,决定把这事记在日记里。她说:“咱家虽然条件苦,但积德行善,日后肯定有福报。”
谁知那年冬天,媳妇得了重病。我们花光了所有积蓄,又借了一圈钱,最后还是没留住她。临终前,她把日记本交给我,说:“这是咱们的福报本,别丢了。”
我把日记和相框都锁进了抽屉,很少再拿出来看。女儿慢慢长大,我一个人拉扯着她,像护着最后一根稻草。
李明看完日记,泪流满面地跪在我面前。
日记本里,媳妇详细记录了那天的救人经过,还贴了李明父母寄来的感谢信。原来,李明就是那个差点溺水的小男孩。
这个巧合把我和他联系在了一起。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二十年后,他竟然成了我的女婿。
女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宾客们也都围了过来。有人端着酒杯,忘了喝;有人夹着菜,忘了放下筷子。
“叔…爸,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救命恩人,没想到…没想到…”李明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把他扶起来:“孩子,都是缘分。你能对我女儿好,就是最大的报答。”
有人开始起哄,说这是天注定的姻缘。我笑着摆手,心里想着,如果媳妇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
李明的父母当晚就从省城赶来了。他爸爸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紧紧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
“刘兄弟,二十多年了,我们一直在找你啊!”
原来当年我随手写的地址太模糊,他们找过几次都没找到。后来他们还在县报上登过寻人启事,但我很少看报纸,也就错过了。
李明妈妈从包里取出一个红包:“这是我们一直为恩人准备的…”
我连忙推辞:“亲家,这不合适。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李先生坚持道:“这二十多年,我们攒下了一笔钱,本来是想报答救命之恩的。现在看来,这就是给晓娟的嫁妆。”
我接过红包,沉甸甸的。心里五味杂陈。
村里人围着听我们讲这奇妙的缘分,都说我们家祖坟冒青烟,有福气。
酒席散了,我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媳妇做的凉面,想起医院后面那条小河。
命运啊,有时候真比电视剧还离奇。
婚礼过后,李明特地多留了几天。他跟我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李明父母是省城有名的建筑师,家境殷实。李明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学历比我女儿高多了。按理说,门不当户不对,两人不该走到一起。
“爸,说实话,我跟晓娟认识后,就觉得特别亲切,说不出为什么。”李明抿了口茶,“现在我明白了,可能冥冥之中有注定。”
我摸出烟,递给他一支。他摆摆手:“不会抽。”
“城里人,讲究。”我笑笑,自己点上。
“那时候差点就没命了,”李明回忆道,“我父母后来告诉我,医生说如果晚送医院五分钟,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烟雾在眼前飘散,我看着院子角落里那棵开败了的桃树。这是媳妇生前种的,二十多年了,每年都开花。
“你妈要是还在,该多高兴啊。”我低声说。
李明点点头:“我妈说,一定要好好待晓娟,这是缘分,也是报恩。”
“别那么说,你们年轻人好好过日子就行。”
当天晚上,李明和晓娟坐在堂屋看那本日记,不时传来小声的啜泣。我在外面抽烟,不愿打扰他们。
门前的老槐树上,知了叫个不停。
夜深了,月光照在墙上的农家历上。日子一天天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老照片,是我和媳妇结婚时照的,已经泛黄了。
偶尔,我会觉得媳妇没走,她只是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李明和晓娟婚后,常回来看我。
说来也怪,自从知道这个渊源后,李明对我比对他亲爹还亲。每次回来总要带一堆东西,什么保健品、衣服、手机,我推辞不要,他就硬塞给我。
“爸,您一个人在村里,我们不放心。”李明劝我,“要不跟我们去省城住吧?我们那房子大着呢。”
我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了,搬不动了。再说这里有你妈的坟,我走不开。”
其实还有个原因我没说——城里生活我不习惯。前年去省城住了一周,整天闷在电梯房里,像坐牢一样。连喝水都得烧开,空气里没有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不过我也有难处。
李明他爹退休后迷上了钓鱼,非要拉我一起去。我哪会那玩意儿?我爹是种田的,我也是种田的,后来去医院当保安,也没碰过鱼竿。但拗不过他的热情,只好跟着去了几次。
头一回去,我钓上来一只破水桶,他老人家笑得直不起腰。
“刘兄弟,你这是钓到宝了!”
我也不觉得尴尬,笑呵呵地说:“咱农村人实在,见啥抓啥。”
渐渐地,我竟也喜欢上了钓鱼这事。一个安静的下午,两个老头坐在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讲城里的新鲜事,我说村里的陈年旧事。
有一次钓鱼,我突然问他:“你说晓娟和李明,啥时候能给咱们生个孙子?”
他摇摇头:“这事急不得。现在年轻人事业为重,孩子的事,随缘吧。”
我点点头,不再多问。但心里还是期盼着,毕竟我这一脉,就剩下晓娟一个了。
世事难料。婚后第三年,晓娟查出不孕。
说是什么多囊卵巢综合征,我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只知道,我女儿可能生不了孩子了。
晓娟哭着回来跟我说这事时,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孩子啊,爹多想替你受这苦啊。
李明一直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他对晓娟说:“没事,我们可以领养,也可以做试管婴儿,大不了不要孩子,我们两个过一辈子。”
我默默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的桃树下。这二十多年,我习惯了有啥心事就对着桃树说,仿佛是在和媳妇说话。
“老伴啊,你说咱们晓娟这是什么命啊?”我哽咽着说,“你走得早,看不到闺女受这罪…”
一阵风吹过,桃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我。
村口的喇叭突然响起来,说是明天停电,让大家做好准备。
生活就是这样,再大的悲伤,也得搁在一边,先应付眼前的柴米油盐。
晓娟开始了漫长的治疗。
李明带她全国各地求医,甚至去了香港。我把地里的几亩地都转包出去了,跟着他们东奔西走。
有天晚上,在医院旁边的宾馆里,李明悄悄跟我说:“爸,医生建议做试管婴儿。成功率不高,但值得一试。”
“要多少钱?”我直截了当地问。
李明犹豫了一下:“可能需要几十万。”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年我靠转包地收入和退休金,攒了十多万,本想着给晓娟做嫁妆的,现在看来是要用在这上面了。
“我这儿有十万,你先拿去用。”我说,“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李明摇摇头:“爸,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晓娟的身体能不能承受。”
我看着窗外的灯火,想起多年前在医院当保安的日子。每天看着生老病死,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些事会降临到自己女儿身上。
试管婴儿失败了两次。晓娟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李明劝她放弃,她不肯,非要再试最后一次。
李明心疼地对我说:“爸,我怕晓娟身体撑不住。”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倔,像她妈。”
第三次试管前,我去了趟媳妇的坟前。坟头的草长得老高,我蹲下来一根根拔掉。
“老伴啊,你在那边保佑保佑咱闺女吧。”我絮絮叨叨地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坟前的小路上,蚂蚁排着队搬运食物,忙忙碌碌。
奇迹发生了。
第三次试管成功了。
接到晓娟电话的那一刻,我正在地里查看包地户的收成。听到消息,我激动得差点栽倒在田埂上。
“真的?晓娟,你没骗爸爸?”
“真的,爸,我怀孕了!医生确认了,已经六周了!”晓娟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
我挂了电话,坐在田埂上,望着远处的青山,泪流满面。
我不由想起那天在河边救起李明的情景。如果没有那次相遇,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晓娟怀孕后,李明更是小心翼翼,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我不便久住,就每个月去省城看他们一次。
老槐树下,我跟李明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刘兄弟,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他感叹道,“二十多年前你救了我儿子,现在又盼着我儿子的孩子出生。这缘分,说都说不清。”
我笑着点烟:“农村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哪知道救的是未来女婿啊。”
“你说,这孩子会像谁呢?”他问。
“随谁都好,只要健健康康的。”
夕阳照在老槐树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晓娟顺产生下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重。
我和李明爹在产房外面踱步,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两个老头激动得抱在一起。
“当爷爷喽!”李明爹兴奋地说。
“是啊,当爷爷喽。”我眼角湿润了。
看着襁褓中的小生命,我想起了媳妇留下的那本日记。如果她还在,该多好啊。
孩子取名叫”李缘”,意为有缘千里来相会。
满月那天,我从村里带了自家腌的咸鸭蛋和晒的红薯干。还特意去了趟集市,买了个银锁片,传统的辟邪物件。
李明看到银锁片,有些犹豫:“爸,这太迷信了吧?”
我摆摆手:“农村习俗,图个吉利。”
晓娟倒是很高兴,立刻给小缘儿戴上了。
抱着小外孙,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这小生命来之不易,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期盼。
“爸,您看小缘儿像谁?”晓娟问我。
我仔细端详孩子的小脸:“眉眼有点像你妈,鼻子像你小时候。”
“真的?”晓娟眼睛亮了起来。
我点点头,又想起了那本破旧的日记。命运就像本厚重的书,你永远猜不到翻到下一页会看到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缘儿已经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了。
我常住在省城帮忙带孩子。这个小生命像块磁铁,把两家人紧紧吸在了一起。以前从没想过,晚年会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度过。
有天晚上,我和李明在阳台抽烟。楼下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爸,您后悔过吗?”李明突然问。
“后悔什么?”
“如果当年您没救我,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些复杂的缘分了。晓娟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拍拍他的肩:“傻孩子,救人是本能,不关乎后果。再说了,如果没有你,哪来我这个可爱的外孙?”
李明眼圈红了:“爸,这辈子我都报答不完您的恩情。”
“别这么说,”我深吸一口烟,“人这一辈子,能碰到几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我救了你,你让我女儿幸福,咱们两不相欠。”
城市的夜空没有几颗星星,但我知道,媳妇一定在某处看着我们,微笑着。
那本破旧的日记,如今成了小缘儿的传家宝。等他长大了,我们会告诉他这个跨越二十多年的故事——关于救赎、感恩、命运和爱。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是偶然的。在命运的长河中,我们都是被裹挟前行的小船,相遇是缘分,相守更是难得。
村口的大喇叭又响起来了,说是今年夏天雨水多,让大家注意防汛。
我点燃最后一支烟,想起那条曾经拯救了李明、也改变了我们命运的河流。
雨,又开始下了。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