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身后的高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大概是和我一样的“奋斗逼”,或者,是比我们更早起的生活者。
凌晨五点半,我的奔驰S级堵在了高架桥上。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抹布。
身后的高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大概是和我一样的“奋斗逼”,或者,是比我们更早起的生活者。
我烦躁地按了一下喇叭,尖锐的声音在清晨的静谧里显得格外刺耳。
前面的司机摇下车窗,冲我比了个中指。
我没理他,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
蓝牙耳机里,投资分析师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播报着昨夜美股的熔断数据。
一个数字,就可能决定我团队上百号人未来三个月的奖金。
心烦意乱。
一个小时后,车流终于像便秘一样,挪动了一小段。
我拐下高架,准备抄一条没走过的小路。
导航上,这条路穿过一片老旧的城区。
车窗外,城市的另一面在我眼前徐徐展开。低矮的居民楼,墙皮剥落,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打了败仗的旗帜。
空气里飘来一股复杂的味道。
是那种老城清晨特有的,水汽、油烟和一点点垃圾发酵的混合气味。
我皱了皱眉,把车窗升起一点。
就在路口拐角,我看到了那个摊位。
一个简陋的早餐摊,一辆三轮车改造的,上面架着一口平底锅,旁边是几个保温桶。
锅里“滋啦”一声,白色的面糊摊开,瞬间凝固成金黄的饼皮。
一个穿着灰色旧卫衣的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正低头忙碌着。
她的动作很麻利,刷酱、撒葱、磕鸡蛋、翻面,一气呵成。
我本来没在意。
这种摊位,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
但就在她抬头递给客人一个煎饼果子时,口罩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了她的下半张脸。
那个下巴的弧度,那个嘴角边浅浅的,就算疲惫也依然存在的梨涡。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我猛地踩下刹车。
后面的车“滴滴”地按着喇叭,催促我。
我却像是被定住了,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湘。
我们高中的班花,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在文艺汇演上弹钢琴的女孩。
那个永远带着浅浅微笑,成绩优异,家境优渥,被无数男生当成梦中情人的林湘。
十二年了。
十二年没见,她怎么会在这里,卖早点?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脚油门,把那个小摊和那个模糊的身影甩在后视镜里。
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我却感觉后背一直在冒冷汗。
PPT上的数据和图表,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江总?江总?”
项目经理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这个方案,您看……”
我挥了挥手,“就按B方案来。散会。”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搞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她。
也许只是长得像。
对,一定是长得像。
林湘家当年在市里开着好几家连锁超市,她父亲是我们那有名的企业家。她大学考的是全国顶尖的艺术院校。
她的人生剧本,应该是艺术家,或者富贵太太。
怎么可能和油烟、三轮车、五块钱一个的煎手抓饼扯上关系?
可那个梨涡,太清晰了。
像一根针,扎在我记忆最深处。
也扎在我心里最隐秘的那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藏着一个秘密。
一个只有我和她,不,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
高三下学期,我爸投资失败,家里破产了。
学费都交不起了。
我爸一夜白头,我妈天天以泪洗面。
我当时已经准备退学,去找个工地搬砖。
是班主任找到了我,说有位“好心人”匿名为我垫付了剩下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说,那位好心人希望我不要放弃,好好高考。
我问是谁。
班主任摇摇头,说对方要求绝对保密。
我一直以为是学校的助学金,或者是某个不留名的老师。
直到毕业那天。
全班都在写同学录,闹哄哄的。
林湘走过我身边,不小心撞掉了我的笔袋。
她蹲下身帮我捡,一张折叠起来的银行汇款单从她校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收款人姓名,是我爸。
金额,正好是那半年的学费。
我当时就愣住了,像个木雕。
她飞快地捡起来,脸颊通红,眼神躲闪。
“不是……你别误会……”她语无伦次。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看着她。
那个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就像个会发光的天使。
而我,是阴沟里的老鼠。
自尊心像被火烧一样,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说谢谢。
也没有戳穿。
我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秘密,就这么被我藏了十二年。
它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名为“亏欠”的大树。
我拼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又拼命工作,进大厂,爬到现在的位置。
我赚了很多钱。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再见到她,我要怎么报答。
是给她一张支票?
还是用我的资源,帮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我想象中的她,应该过得很好,我的报答,或许只是锦上添花。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场景。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鬼使神差地又开车到了那条街。
我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步行过去。
清晨的寒气很重,我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还是那个摊位。
还是那个身影。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依然戴着帽子和口罩。
天色比昨天更暗,她打开了三轮车上一盏充电的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面前一小块地方。
我站在一个巷子口,远远地看着。
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来买早餐。
“阿姨,一个手抓饼,加里脊,不要辣。”
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和。
“好嘞。”
她熟练地操作着,很快,一个热气腾腾的饼就递了过去。
学生扫码付了钱,说了声“谢谢阿姨”,就跑着走了。
阿姨。
这个称呼,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慢慢地割。
当年的林湘,是我们这一届男生公认的“女神”。
现在,她成了学生口中的“阿姨”。
我看着她不停忙碌,给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做着早餐。
她的背微微有点驼,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生活压的。
我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你好,要一个……手抓饼。”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她头也没抬,“加什么?”
“什么都……不加。”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我。
隔着口罩,我看不清她的全脸。
但她的眼睛,我认得。
曾经那双眼睛里,总是盛着星光和笑意。
现在,那里面更多的是疲惫和一种被生活磨平的淡然。
她看了我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茫然。
她没认出我。
也是,十二年了。
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瘦得像豆芽菜的穷小子了。
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她大概把我当成了某个路过的上班族。
“好,稍等。”
她低下头,继续做饼。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那双曾经弹钢琴的手,现在却满是细小的烫伤和冻疮。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饼做好了,她用纸袋装起来递给我。
“五块。”
我拿出手机扫码。
收款人的名字,是“林家小厨”。
姓林。
我几乎可以确定了。
我付了钱,却没有走。
我拿着那个温热的饼,看着她,喉咙发紧。
“那个……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好,我们是不是……认识?”
她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先生,您认错人了吧?”
她的语气很疏离。
我摘下口罩。
“是我,江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手里的铲子“哐当”一声掉在了铁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是震惊,是不敢置信,还有一丝……狼狈。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帽子,又扯了扯口罩,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
“江……江川?”
“是我。”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相对无言。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车流声,还有食物的香气。
可我们之间,却安静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一个客人过来,“老板,我的好了吗?”
她如梦初醒,慌乱地应了一声,“啊,好,马上好。”
她捡起铲子,背对着我,手忙脚乱地继续做饼。
我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站在一旁,像个傻子。
手里的饼已经开始变凉。
等她送走了那个客人,我才又开口。
“林湘,真的是你。”
她没回头,只是低声说:“你认错人了。”
这算是……否认吗?
我心里一阵酸楚。
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吗?
“我没认错。”我固执地说,“高三七班,林湘。”
她的身体僵住了。
过了好久,她才转过身,摘下了口罩。
十二年的风霜,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
眼角有了细纹,皮肤也不再像当年那样白皙透亮。
但那张脸,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神采飞扬。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声音很轻。
“我路过。”我说,“你呢?你怎么会……”
我问不出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卖早点?
这话太伤人了。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自嘲地笑了笑。
“生活所迫嘛。”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坦然。
“你……过得还好吗?”我问了一句废话。
看她这样子,怎么可能“好”?
“挺好的。”她却说,“自食其力,踏实。”
我无言以对。
我想说点什么,想问问她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问问她家里的超市呢?她上的那所名牌大学呢?
可我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怕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揭她的伤疤。
“江川,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她反问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点了点头。
“还行。”
“那就好。”她笑了笑,“你一直都很聪明,也很努力。”
她好像是在真心为我高兴。
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不用。”她立刻摇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我挺好的,真的。”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碰了一鼻子灰。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那个……我要忙了。”她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心里堵得慌。
“林湘。”我叫住她。
“嗯?”
“当年的事,谢谢你。”
我说出了这句迟到了十二年的感谢。
她的身体又是一僵。
她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快走。
我只好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我回头看她。
她依然低着头,但我看到有晶莹的东西,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了那块油腻的案板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魂不守舍。
我让助理去查了林湘这十二年的经历。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薄薄的几张纸,却是一个人沉甸甸的半生。
大二那年,她父亲的超市资金链断裂,一夜之间破产,还欠下了巨额债务。
她父亲承受不住打击,中风偏瘫了。
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倒了。
她毅然退学,回到家,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打好几份工还债。
洗过盘子,当过服务员,做过收银员。
最难的时候,她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几年前,她母亲身体也垮了。
为了能更好地照顾父母,她才盘下了这个早餐摊。
时间自由,虽然辛苦,但能守在家里。
那几张纸,我反复看了很多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扎在我心上。
我无法想象,一个原本应该在象牙塔里弹琴画画的女孩,是怎么扛下这一切的。
而我,那个被她帮助过的人,却在享受着她用青春和梦想换来的“入场券”,一路高歌猛进。
强烈的愧疚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让她这么辛苦下去了。
我拿着一份拟好的合同,再次去找她。
合同的内容是,我投资五十万,帮她开一家体面的早餐店,我占股百分之四十九,她负责经营,拿大头。
我甚至连店面都看好了,就在她家附近,一个干净明亮的铺面。
我觉得这个方案天衣无缝。
这既不是施舍,而是商业合作。
以她的手艺,加上我的管理和资金,这家店肯定能火。
这样既能保全她的尊严,也能彻底改善她的生活。
我为自己的“周到”感到得意。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收摊。
我把她拉到旁边的奶茶店,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以为她会很高兴,至少会很感动。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些心慌。
等我说完,她拿起那份我精心准备的合同,看都没看,就推回到了我面前。
“江川,谢谢你的好意。”
“但是,我不能接受。”
我愣住了,“为什么?这不是施舍,是合作,我们一起赚钱。”
她摇了摇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江川,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怜,很丢人?”
“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急忙否认。
“那你为什么非要‘帮’我?”她追问,“因为你觉得我需要被拯救?”
“我……”
“十二年前,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今天来‘报答’我,更不是为了让你来同情我。”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
“我当时只是觉得,你那样的人,不应该因为学费就辍学。那是一种可惜。”
“现在,我也觉得我挺好的。每天天亮就出摊,天黑前收摊,能照顾我爸妈,能靠自己的手挣干净钱,我不觉得我比谁差。”
“你突然出现,拿着一份合同,告诉我,你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个‘更好’,是你定义的,还是我定义的?”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她着想。
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想要的是什么。
我只是在用我的价值观,去衡量她的人生,然后得出一个“她过得很惨”的结论。
我甚至,是在用钱,来抚平我自己的愧疚感。
“江川,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站起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别再来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份可笑的合同,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我被她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什么叫两个世界的人?
难道她就活该受这份苦?
我江川欠她的,就这么算了?
不行,这事没完。
那天晚上,我和未婚妻苏晴一起吃饭。
苏晴是我公司的合伙人,一个典型的精英女性,理智、漂亮、能力出众。
我们是事业上的最佳拍档,也是生活上即将步入婚姻的伴侣。
我把林湘的事告诉了她。
当然,我隐去了当年她帮我交学费的细节,只说是遇到了一个处境困难的高中同学。
苏晴听完,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这有什么难的?”她说,“给她一笔钱不就行了?十万?二十万?对你来说九牛一毛。”
“她不要。”我说。
“不要?”苏晴挑了挑眉,“那就是嫌少。或者,她想要的更多。”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下意识地反驳。
“哦?”苏晴笑了,“江川,你跟她很熟吗?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被穷怕了的人。”
苏晴的话,像一根刺,扎得我很难受。
“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手段高明一点,欲擒故纵,想吊着你这条大鱼呗。”
“苏晴!”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刻薄?”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也冷了下来。
“我刻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一个在路边摊卖早点的女人,突然遇到一个功成名就的老同学,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不想着从你身上捞点好处,难道还跟你谈诗和远方?”
“你这是偏见!”
“我这是现实!”苏晴针锋相对,“江川,我提醒你,你是有未婚妻的人。别因为一点无聊的同情心,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顿饭,不欢而散。
我第一次发现,我和苏晴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永远那么理智,那么冷静,用投入产出比来计算一切,包括感情。
而我,偏偏被林湘那种不合时宜的“骨气”搅得心神不宁。
我没有听林湘的话。
我还是每天早上都去她的摊位。
我什么也不说,就要一个手抓饼,然后站在旁边默默地吃完。
她不理我,我就看着她忙。
她一开始很抗拒,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我就像个沉默的影子,每天准时出现,又准时消失。
我看着她和周围的邻居熟稔地打招呼。
看着环卫工大爷每天来,她都会多给人家加个蛋。
看着她把找零的硬币,放进旁边一个豁了口的存钱罐里,上面写着“流浪猫狗基金”。
我发现,她虽然生活清贫,但她的世界,有情有义,有温度。
而我的世界,只有冰冷的数据和合同。
我开始反思,到底谁才是那个“可怜”的人?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气预报没说,很多人都没带伞。
林湘的摊位前挤满了躲雨的人。
她的小三轮车上,撑着一把大大的太阳伞,勉强能遮住一小块地方。
她把伞下最好的位置都让给了客人,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胖子。
“谁让你们在这摆摊的?占道经营,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很大,很冲。
周围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林湘连忙陪着笑脸,“大哥,对不住对不住,今天下雨,我马上就收,马上就收。”
“收?晚了!”胖子一指她的三轮车,“这个,按规定,没收!”
“别啊大哥!”林湘急了,“我就靠这个吃饭呢!您高抬贵手,我交罚款,交罚款还不行吗?”
“少废话!给我拉走!”
两个年轻的城管上前,就要去推车。
林湘死死地护住车子,几乎要哭了。
“求求你们了,别收我的车,我爸还等着我挣钱买药呢……”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从人群里走出来,挡在林湘身前。
“等一下。”
那个胖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我穿得人模狗样,态度稍微收敛了一点。
“你谁啊?”
“我是她朋友。”我说,“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有执法证吗?”
“你管得着吗?”胖子眼睛一瞪。
“我管不着,但律师管得着。”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按照城市管理条例,对于初次违规的流动摊贩,应以教育和警告为主。你们一上来就要没收人家的谋生工具,这不合规矩。”
我以前为了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专门研究过相关的法规。
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胖子被我唬住了,一时没说话。
旁边一个年轻的城管拉了拉他,低声说:“队长,算了,看他也不像普通人,别惹事了。”
胖子犹豫了一下,借坡下驴。
“行!今天就看在这位先生的面子上,给你个警告!下次再让我看见,连人带车一起扣!”
说完,他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风波平息了。
周围的人都散了,只剩下我和林湘。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我的帮助。
“没事。”我说,“他们就是欺软怕硬。”
我帮她把东西收拾好,推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送她回家。
她家就在附近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没有电梯。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楼道里。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打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房子很小,两室一厅,家具都很陈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
“湘湘,这位是?”
“妈,这是我高中同学,江川。”
然后她又对我介绍,“这是我妈。”
“阿姨好。”我连忙问好。
林妈妈很热情,又是给我倒水,又是给我拿水果。
“快坐快坐,哎呀,真是好多年没见过湘湘的同学了。”
里屋的门开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大叔探出头来。
他应该就是林湘的父亲。
他的半边身子是僵的,说话也含糊不清。
“湘……湘湘,来……客人了?”
“爸,是我同学。”林湘走过去,熟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毯子。
林爸爸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好奇和善意。
我看着这一家三口,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林湘放弃了一切,也要守护的家。
那天,我在她家吃了一顿便饭。
林妈妈的手艺很好,但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他们没有提家里的变故,我也没问。
我们只是聊了聊高中时的一些趣事。
说到好笑的地方,林湘会跟着笑一笑,但那笑意,总也达不到眼底。
吃完饭,我坚持要帮忙洗碗。
在狭小的厨房里,我和林湘并排站着。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
“今天,真的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
“不用这么客气。”我说,“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她沉默了。
“江-川,”她忽然开口,“你不用再每天来买我的手抓饼了。”
“为什么?”
“你每天来,我压力很大。”她低着头,看着水池里的泡沫,“我总觉得,我欠你点什么。”
我愣住了,“你欠我?明明是我欠你!”
“不一样的。”她摇摇头,“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功成名就,我为你高兴。但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每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像……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我怕我习惯了,梦醒了,会更难受。”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在害怕。
害怕我的出现,会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
也害怕,我的“帮助”,会让她产生依赖。
她是一个自尊心那么强的人。
“林湘,”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是来做梦的。”
“我是来……还债的。”
“但我发现,我欠你的,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所以,我能不能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让我……成为你世界里的人。”
她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泪光。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不再提投资开店的事。
但我开始用我的方式,一点点地“渗透”她的生活。
我知道她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备料。
我就每天早上四点,买好最新鲜的蔬菜和肉,送到她家楼下。
她一开始坚决不要,我就把东西放下就跑。
次数多了,她也拗不过我。
我知道她的三轮车刹车不灵了。
我就联系了一个做改装车的朋友,趁她收摊的时候,偷偷把她的车拉走,彻头彻尾地翻新了一遍。
换了新的电瓶,装了更亮的灯,还加了一个小小的雨棚。
她看到新车的时候,又气又笑,骂我“多管闲事”。
我知道林爸爸需要定期去医院做康复。
我就提前联系好我的私人医生朋友,安排好最好的康复师,然后开车去接送他们。
林妈妈一开始还很客气,后来也渐渐把我当成了“自己人”。
她会提前给我炖好汤,会记得我不吃香菜。
我做这些,都很小心翼翼。
我怕我的“好”,会再次伤害到她的自尊。
我不再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的身份。
我只是江川,是她那个有点笨拙,但很真诚的老同学。
苏晴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我不再加班到深夜,不再参加那些无聊的酒局。
我每天一下班,就往林湘家跑。
有时候是送点东西,有时候就是陪林爸爸下下棋,听林妈妈唠唠家常。
苏晴终于爆发了。
她冲进我的办公室,把一叠照片摔在我桌上。
照片上,是我推着林爸爸的轮椅在公园散步,是我在林湘家的小厨房里洗菜,是我在帮林湘的三轮车换轮胎。
“江-川!”苏晴的声音在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在做慈善,还是在谈恋爱?”
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
“苏晴,我们分手吧。”
苏晴愣住了,随即冷笑起来。
“为了那个卖早点的女人?”
“你疯了吗?江川!你为了她,要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放弃我们共同的事业?”
“我没有疯。”我说,“我只是想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想过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你想每天闻着油烟味过活?”
“那样的生活,至少是真实的,是有温度的。”
“而我们之间,更像是一场商业合作。我们目标一致,利益捆绑,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进过对方的内心。”
苏-晴看着我,眼神从愤怒,到不解,最后变成了失望。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你不是爱上她了,你只是爱上了‘拯救’她的感觉。”
“你觉得你高高在上,可以改变她的命运,这让你很有成就感,对吗?”
“随便你怎么想。”
我累了,不想再争辩。
和苏晴的分手,在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们是圈内公认的金童玉女,我们的合作项目也即将上市。
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
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放弃了大好的前程。
我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我从我们共同创立的公司里净身出户,只带走了我最初的股份。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公司高管,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我拿着那笔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林湘家的小区,买了一套小房子。
然后,我去找林湘。
我没告诉她我辞职和分手的事。
我只是对她说:“林湘,我们办个同学会吧。”
林湘很惊讶。
“同学会?”
“对,高三七班的同学会。”
我通过以前的同学,联系上了班长。
班长现在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策展人,组织能力很强。
我们很快就拉起了一个微信群。
群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大家都在感慨时间过得快,都在互相打探彼此的近况。
很多人@我,叫我“江总”,说我是“七班之光”。
也有人问起了林湘。
“咱们当年的班花呢?怎么没见她说话?”
“对啊,林湘呢?听说她后来出国了?”
林湘看着群里的消息,沉默不语。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去吧。”我对她说,“没什么好怕的。”
“你不是总说,靠自己双手挣钱,不比任何人差吗?”
“那就去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
同学会的地点,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那天,林湘特意穿上了一条她压箱底的连衣裙。
那是一条很旧的裙子,但洗得很干净。
她化了淡妆,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但她站在那些珠光宝气的女同学中间,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都在谈论着股票、房子、孩子上的国际学校。
而这些,都与林湘的世界无关。
有人看到了林湘,惊讶地走过来。
“哎呀,这不是林湘吗?好久不见,你怎么……”
那人话说到一半,看到了林湘略显寒酸的衣着,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视。
“你现在在哪高就啊?”
林湘的脸白了白,低声说:“我……自己做了点小生意。”
“哦,小生意好啊,自由。”那人敷衍了一句,就转身去找别人了。
那种被无视和轻慢的感觉,像针一样扎人。
我看到林湘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别在意。”
她对我勉强地笑了笑。
酒过三巡,有人提起了当年的往事。
一个喝多了的男同学,大着舌头说:“哎,你们记不记得,当年咱们江总,家里好像挺困难的。”
“后来不知道是谁,帮他交了学费,他才能参加高考。”
“我一直怀疑,那个人,就是咱们林大美女!”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我和林湘身上。
林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胡说什么!”她急忙否认。
那个男同学还在起哄:“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美女救英雄,佳话啊!”
“就是就是!林湘,快从实招来!”
我看着林湘窘迫的样子,知道不能再沉默了。
我站起身,拿起酒杯。
“没错。”
我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林湘。”
我转向林湘,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湘,谢谢你。”
“如果没有你当年的帮助,就没有今天的江川。”
“这杯酒,我敬你。”
我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我,又看看林-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林湘也呆住了,她没想到我会当众承认。
“江川,你……”
我没有让她说下去。
我拉着她的手,走到包厢中央。
“我知道,大家可能都很好奇,林湘现在在做什么。”
“她没有出国,也没有嫁入豪门。”
“她就在我们这个城市,每天起早贪黑,经营着一个早餐摊,照顾着生病的父母。”
“在很多人眼里,她可能过得‘不好’。”
“但是在我眼里,她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不起。”
“她善良,坚韧,有骨气。”
“她是我江川,这辈子最敬佩的女人。”
我说完,整个包厢鸦雀无声。
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接着,掌声响成了一片。
我看到很多同学的眼里,都露出了敬佩和感动的神色。
林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那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释然的泪水。
我替她,把压在她心头多年的那块石头,搬开了。
从那天起,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害怕别人的眼光。
同学会之后,我向林湘求婚了。
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在她家那个小小的客厅里。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
我只是拿出了我新买的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
“林湘,我知道,你不想接受我的‘施舍’。”
“所以,这不是我给你的,这是我‘买’的。”
“买你下半辈子,给我做饭吃,行吗?”
她看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然后,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的婚礼,没有大操大办。
只是请了双方的亲人,和几个最好的朋友,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婚后,我没有让她关掉早餐摊。
我知道,那个小小的摊位,是她的事业,也是她的精神寄托。
我只是用我以前做项目的经验,帮她重新规划了一下。
我们注册了一个品牌,叫“林湘记”。
我设计了logo,统一了包装。
我还利用我的互联网经验,帮她开通了线上外卖,做了社群营销。
很快,“林湘记”就在我们这个片区火了。
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尝一尝这个“有故事的手抓饼”。
生意越来越好,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就成了她的第一个员工。
我,江川,前互联网公司高管,现在每天穿着围裙,在油烟里,帮我老婆打下手。
很多人都说我傻。
但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幸福和踏实。
每天早上,和她一起出摊。
看着晨光一点点亮起来,看着城市从沉睡中苏醒。
给每一个匆忙的行人,递上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那种感觉,比签下任何一份上亿的合同,都更让我有成就感。
后来,我们的店越开越大。
从一个小摊,变成了一家店,然后是好几家连锁店。
林湘成了真正的“林总”。
她不再是那个自卑敏感的女孩。
她变得自信、开朗,站在台上演讲,也能侃侃而谈。
但她依然保留着每天早上亲手摊第一个饼的习惯。
她说,那是她的初心。
而我,就站在她身边,给她递鸡蛋,撒葱花。
我们依然住在那个老旧的小区里。
因为这里,有我们的邻居,有我们的回忆,有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推着岳父,和林湘一起,在楼下散步。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常常会想,什么是人生最好的投资?
不是股票,不是房产。
而是十二年前,那个善良的女孩,为一个素不相干的穷小子,垫付的那笔学费。
那份不求回报的善意,最终,成就了两个人的一生。
原来,人生最好的回报,不是还清旧债,而是共赴新程。
来源:分秒必争光束7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