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先是犯嘀咕:要不要报案?要是军火呢,谁敢碰。可偏偏又忍不住凑过去看,泥里黑乎乎的,还真像。有人说别动,打个电话叫文化馆的人来。也有人打趣:哪来的炮弹,还带花纹的?
陵阳河边三只“炮弹”,把文明的钟表拨快了1500年
制图@超级乡村研究所 图源/图虫创意
1957年的夏天,山东省莒县连降暴雨引发洪水,陵阳河边冲出来一些陶器、石器。
1960年夏,莒县再一次遭受暴雨,山洪爆发,这次竟然从陵阳河边冲出三个“大炮弹”!怪异的是,三个“炮弹”上面还刻画着奇怪的图案。
村里人先是犯嘀咕:要不要报案?要是军火呢,谁敢碰。可偏偏又忍不住凑过去看,泥里黑乎乎的,还真像。有人说别动,打个电话叫文化馆的人来。也有人打趣:哪来的炮弹,还带花纹的?
那年,县文化馆的馆长叫苏兆庆。电话一挂,他二话不说就抄起车子出门,裤腿往上一捋,铃铛一路叮当。等他溅着一身泥站到河滩上,三只“家伙”半埋在沙砾间,尖头朝下,圆筒在上,气势倒真像是“落地未爆”。苏兆庆蹲下,随手抹了把泥,眼前忽然一亮:器身上居然刻着东西——一个像天边的太阳托着云、云下连着山;另两件,纹样像古人手里用的工具,锛和钺,利落、简括。
这种时候,人的心里会有个暗灯“啪”地亮一下——不是现代东西。这不像军工厂出来的规矩活儿,倒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谁把心里一幕画在陶上了。他没逞强,也没自作主张瞎摆弄,而是先把它们洗净、包裹,像护着三只刚捞上来的小兽,放进馆里妥善收着。那会儿他还想不到,这几件不起眼的土陶,够让后来的学者翻一遍天。
时间往后跳十来年,上头要办一场大展,把各地有意思的出土物件叫到北京亮相。苏兆庆挑了这三件,拴了绳,右肩头一前一后挂着俩,左手再提一个,右手还抓着票和证件。那年月的长途车,颠得人骨头都散架,绿皮火车里人挤人,他就这么一路颠到首都。如今想起来都替他捏把汗:这要是中途磕了碰了,咱们这段故事可能就断了。
谁料一摆上展台,圈里人立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说,这顶多算符号,像记号;也有人眼睛越来越亮,说这不是简单划拉,这是字,是更早于殷商甲骨的老祖宗。你要问谁拍板?一批研究古文字的学者,敢说、也能说。他们看那“太阳—云—山”的组合,觉得不是装饰,是在讲一件事:天亮。太阳从山缝里冒出来,云像盖头一样托着光——这意象后来写成“旦”。它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它是观察——是把年年见的自然,变成可以传给后人的“画”。
说到这儿,我们得岔开一句。莒县城东有座山叫屋楼崮。当地人爱看日出,春分秋分那两天,跑到高处一站,太阳在山正中冒头,像有人按着钟点,准的。苏兆庆他们可不是光靠想象,下了工夫,二十多年里反复去看,换着天气、换着角度,最后摸出门道:这山真能当季节的刻度尺。那大口的尊器上刻的“日—云—山”,不是乱画,是把这个瞬间定格下来。五千年前的某一天,也许一个年轻人抬头看到这一幕,心里被震了一下,就把它刻了进去,留给了我们。
学界慢慢达成共识:这批刻画,不单单是花纹,已经具备汉字的三要素——形象、意义,还有声音的影子。照时间往回推,它比商代甲骨整整早出了一大截,一千五百年多。这个跨度,让“中华文明从何时起步”的老问题,多了一块实打实的垫脚石。我们不是空口白话地喊“五千年”,而是能指给你看:看,这里有证据。
说回那三只“炮弹”。名字当然不能再这么叫了,有点对不住人家。后来给它们正了名,属于一种大口的尊器。为什么要这么个大口?想象一下远古的祭台,部落的人聚过来,春分一过,是播种;秋分已至,要收。尊器置在正位,日升日落做参照,仪式感是一层,实际功能又是一层。那时候的仪式本来就不和生活对立,它就是生活。
莒县是个好地方,面朝东海,背上是中原大地,风吹来带点盐味,雨下多了庄稼就旺,早早就出了一支能打、能种、也能做东西的部落。历史往前翻,它还是莒国的地盘,在东夷各部里都算厉害的。你看,文明不是一条直线,它更像一条溪水,哪儿地势合适,就先润哪儿。
如今这三件尊器都安安稳稳地躺在莒州博物馆里,那个刻着“日—云—山”的,是馆里最不舍得借出去的宝贝。玻璃罩外头,常有学生隔着看,老师讲到“文字从哪里来”的时候,会指着它,声音都不自觉放轻。
事情当然不止这三件。1960年之后,陵阳河一带陆续又冒出过不少带刻画的陶片、器物。样式不一,却都简洁——一笔两笔,像给谁留的便条。后来系统挖掘,八大类、二十多个“字头”,零零散散拼出来,像是一棵字的家谱树刚冒出芽。我们常说,汉字像长寿的植物,这里就是它的苗圃。
1979年,省博和县里的队伍合在一起干了场大活儿,开了许多墓,并不是“土坑里翻点破碗”那么简单,出来的东西把人吓一跳。你以为远古人只会吃饱穿暖?不,他们懂得乐子。成套的酿酒器具,过滤酒的、喝酒的、存酒的,一样不缺。大墓里,酒器占得比例还不小。想想看,五千年前,庄稼人劳作了一天,首领招呼,大家围坐,酒浆从器口淌出来,喉头一热,脸上就有了笑。原始农业发达,不只是粮食够吃,是有余力去追求一点点“好过”。
还有一样出土的玩意儿,特有意思——陶做的号角,牛角形。考古队员试着吹了吹,居然还能发声,嗡嗡地,像从地底传来。它出在一座编号十九的墓里,墓主人头边放着石钺,这不是随手的摆件,是“你看我是谁”的象征。号角用来干嘛?召唤人,发号施令,狩猎前、打仗时,吹一声大家集合。你听,那嗡鸣穿过几千年,如今还让人背脊发凉——社会已经有了组织和秩序,不再是松散的人群。
所以,有时候我们谈“文明”,不要急着去找高楼宫殿。文明也可以是一只粗糙的器皿、一道刻痕、一个可以让大家同时抬头的方向。陵阳河畔的人,大概没想过自己会被今天的人惦记。他们忙着种地,忙着过节,忙着在春分那天起个早,站在屋楼崮上看太阳卡进山口,然后在陶上刻下三道线,把那个瞬间留住。
我们常常把过去说得太整齐,其实命运的线条是弯的。那三只器物当“炮弹”叫了十来年,名字叫错了,意义还在那里;苏兆庆当年用绳子抡着文物挤火车,听起来像段段子,可正是这股“先别把事儿弄复杂了,先把东西保住”的朴素劲儿,让我们今天还能站在玻璃柜前发呆。学者们吵了一阵“文字还是符号”,但吵归吵,夜里也会悄悄想:要不是有人先抬头看过那一瞬阳光,我们恐怕连吵的资格都没有。
你要是去莒县,多留半天,天亮之前到屋楼崮上走走。风有点凉,山路不算难。等到日头从山尖上“蹭”出来,你会突然明白,为什么五千年前的人要刻那三笔,为什么我们一再要追问“文明从哪里来”。也许文明不是一个响亮的词,而是一种微小的心愿:记住这一下,告诉你们。你看到了,也就接过了。至于后来呢?故事还长,河水还会涨落,新的陶片可能还会在某次暴雨后露头。我们就这么等着,等下一声来自久远的“号角”,再一次把人群召回到同一个光里。
来源:多才艺术家O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