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上那三个数字,110,像三个黑洞,死死地盯着我。我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僵硬得像一截冬天的枯枝。只要按下去,警笛声就会划破这个深夜,我的世界会彻底翻转,但最终,我还是按下了锁屏键,任由屏幕陷入一片死寂,就像我此刻的心。
手机屏幕上那三个数字,110,像三个黑洞,死死地盯着我。我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僵硬得像一截冬天的枯枝。只要按下去,警笛声就会划破这个深夜,我的世界会彻底翻转,但最终,我还是按下了锁屏键,任由屏幕陷入一片死寂,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叫林晚,三十四岁,在上海做室内设计。朋友们开玩笑说我是“骨灰级剩女”,我通常一笑置之。在这座钢铁森林里,爱情是奢侈品,能把自己照顾好,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习惯了深夜下班,习惯了钥匙和门锁碰撞的清脆声响,习惯了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给自己下一碗速食面。我以为,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坚硬,规律,且安全。
直到一个小时前,这个“安全”的假象被彻底撕碎。
从公司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项目催得紧,我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小区,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我们这栋楼的电梯有点旧,反应迟钝,我正低头看手机,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我没多想,抬脚就往里走。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从电梯旁的阴影里伸出来,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我所有的尖叫都被堵回了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另一只胳膊像铁钳一样箍住我的腰,我闻到了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尘土的陌生气息。我疯了似的挣扎,高跟鞋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但那力量太悬殊了。我被半拖半拽地,拖进了楼梯间旁边的杂物间。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世界瞬间被黑暗和恐惧吞没。
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纸箱,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我被重重地推在墙上,后背撞得生疼。黑暗中,我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野兽在我耳边喘息。我的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炸开,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完了,我想,我的人生要在这里,以一种最屈辱的方式,画上句号了。
我放弃了挣扎,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绝望和不甘。我想到远在老家的父母,他们要是知道他们的女儿……我不敢再想下去。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顺从,箍着我的力道松了一些。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么站着,沉重地呼吸。黑暗中,我们对峙着,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条无尽的走廊。我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别怕……”一个嘶哑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怪的迟钝感,“……小雅,回家了。”
小雅?他认错人了?这个念头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不叫小雅,你认错人了,大哥,你放我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反而凑得更近了。我闻到他身上那股味道更浓了。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我吓得猛地一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掉出了什么东西,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到那是一个小小的、旧旧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褪了色的向日葵挂件。
那个向日-葵……
我的大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某个尘封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我死死地盯着那个钥匙扣,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男人似乎也因为东西掉了而慌乱了一下,他松开我,蹲下身去摸索。就在这个空档,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拉开杂物间的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疯了一样冲向电梯,拼命按着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黑暗的角落隔绝在外。我看着电梯壁里自己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惊恐的眼神,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回到家,我反锁了三道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恐惧、后怕、委屈,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我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身体脱力。
然后,我拿起了手机。我应该报警,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这么做,抓住那个罪犯,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我的手指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因为那个向日葵钥匙扣。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在一堆旧物里,我翻出了一个同样款式的向日葵钥匙扣。这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苏雅送给我的。我们一起买的,一人一个。
苏雅,她已经去世十年了。毕业那年,一场意外的车祸,带走了那个爱笑的、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女孩。
而刚刚那个男人,他叫我“小雅”。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盘旋,让我不寒而栗。难道……是他?
我一夜没睡,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窗外的天色从墨蓝变成鱼肚白,再到金光万丈,城市苏醒了,车流声、鸣笛声涌了进来,可我感觉自己还被困在那个冰冷黑暗的杂物间里。
我请了一天假,理由是重感冒。我需要时间来弄清楚这一切。报警的念头被我暂时压了下去,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这不是圣母心,而是一种直觉,一种源于理性的、对整件事的巨大怀疑。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为什么会叫出一个我死去挚友的名字?为什么会带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信物?
我强迫自己吃下一点东西,然后打开了电脑。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开始分析昨晚的每一个细节。那个男人的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身材偏瘦,力气很大。声音嘶哑,语速很慢,像是……思维有些迟缓。
我调出了我们这栋楼的监控录像。我是业主,有权限查看。我快进着,找到了昨晚我进入电梯的时间点。画面里,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一直躲在楼梯间的阴影里,监控只能拍到他模糊的侧影。他看到我出现,立刻跟了上来。然后,就是我被拖进杂物间的那一幕。画面很短暂,很混乱。
几分钟后,我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冲进电梯。又过了大概一分钟,那个男人也从杂物间里走了出来。他没有追我,也没有逃跑,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上了楼梯。
他没有坐电梯下楼逃走,而是上了楼?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他就住在这栋楼里。我的邻居?
我把监控往前倒,想看看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一帧一帧地看,终于在傍晚六点左右的画面里,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起走进了电告梯,按了十八楼。
十八楼!我就住在十七楼。
那个老太太我认识,是住在1802的王阿姨。一个很和善的老人,平时在电梯里遇到,总会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她有时候做了好吃的饺子或者包子,还会给我送下来一些。她说我一个人在上海打拼不容易,要多注意身体。
那个男人,是她的家人?
我关掉监控,心里乱成一团麻。我不敢相信,那个对我施以援手的和蔼老人,会和昨晚那个可怕的男人有关系。
我需要一个确认。
傍晚时分,我鼓起勇气,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敲响了1802的门。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冷汗。我想好了说辞,就说感谢她上次送的饺子,过来回个礼。
开门的是王阿姨。她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了慈祥的笑容:“是小林啊,快进来坐,这么客气干什么。”
我把水果递给她,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屋里瞟。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王阿姨和她的老伴儿站在中间,旁边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笑容灿烂,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我的目光,却被照片上男人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的末端,挂着一个小小的向日葵挂件。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阿姨,这是……您的儿子吗?真帅气。”我强装镇定地问。
提到儿子,王阿姨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掩饰不住的悲伤。“是啊,他叫天宇。可惜啊……”她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天宇……”我默念着这个名字。苏雅的男朋友,也叫天宇。当年,他们是学校里人人都羡慕的金童玉女。苏雅出事后,听说他悲痛欲绝,后来就退学了,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难道……真的是他?
“阿-姨,天宇哥他……现在在家吗?”我试探着问。
王阿姨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躲闪:“他……他身体不好,在房间里休息呢。”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响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和监控里一样的深色夹克,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空洞而迷茫。他看到我,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困惑,嘴里喃喃地念着:“小雅……不……不是小雅……”
是他!昨晚那个男人!
我的身体瞬间紧绷,昨晚的恐惧感再次袭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天宇!快回去!”王阿姨厉声喝道,快步走过去,把他推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阿姨转过身,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绝望。
“小林……你……你都知道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点了点头,声音哽咽:“王阿-姨,昨晚……是他,对吗?”
王阿姨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扶着墙,缓缓地坐倒在沙发上,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是……是他……对不起,小林,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她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一个被悲伤和绝望掩埋了十年的故事。
照片上的男人,的确是她的儿子,陈天宇。十年前,他确实是苏雅的男朋友。那场车祸,他也在车上。苏雅当场死亡,而他,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头部受到重创,大脑严重受损。他醒来后,记忆停留在了事发前,智力也退化到了孩童水平。他忘了车祸,忘了一切,只记得他要去找他的女朋友,小雅。
这些年,王阿姨和老伴儿带着他四处求医,花光了所有积蓄,但天宇的病没有任何好转。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他会安静地看书画画;糊涂的时候,他就会念叨着“小雅”,说小雅怎么还不下班回家。
王阿姨的老伴儿前几年去世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照顾这个“长不大”的儿子。为了给他更好的治疗环境,她卖了老家的房子,带着他来到上海。
“我们搬来这里不久,”王阿姨泣不成声,“前几天,他在楼下看到你,回来就一直跟我说,看到小雅了。我以为他是胡说,没当回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
她哽咽着说:“小林,他不是坏人,他只是……病了。他把你错认成了小雅,他以为你是他的爱人,他只是想……想带你回家。那个杂物间,是他小时候和邻居家小孩玩的‘秘密基地’。他肯定是想带你去那里……”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看着眼前这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白发老人,再想到那个眼神空洞、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悲悯所取代。
这不是一场恶意的袭击,而是一个被命运击碎的家庭,一场延续了十年的悲剧。
陈天宇,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苏雅日记里写满了爱意的名字,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命运对他,何其残忍。
“我们马上就搬走,小林,你放心,我们再也不会打扰你了。”王阿-姨拉着我的手,卑微地恳求着,“求求你,不要报警,好不好?他要是被抓进去,他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我看着她布满老茧、不停颤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报警吗?把一个病人送进监狱?让一个年迈的母亲彻底失去希望?法律或许能给我一个“公道”,但这个“公道”,却要以碾碎另一个无辜家庭为代价。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反握住王阿姨的手,轻轻地说:“阿姨,我不报警。”
我看到王阿姨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亮。
“我也不希望你们搬走,”我继续说,“天宇哥需要稳定的环境和专业的治疗。你一个人照顾他,太辛苦了。”
那天晚上,我和王阿姨聊了很久。我告诉她,我是苏雅最好的朋友。我给她看了我们大学时的合影,照片上,苏雅和我都笑得没心没肺。王阿姨看着照片,哭得更厉害了。她说,难怪,难怪天宇会认错,我和苏雅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相像。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帮着王阿姨一起照顾天宇。我咨询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和康复机构,为天宇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起初,天宇很怕我,看到我就躲。我也不逼他,只是每天去他们家坐一会儿,陪王阿姨说说话,或者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书。
我把那个向日葵钥匙扣还给了他。他拿到钥匙扣的时候,愣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他没有再叫我“小雅”,而是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姐姐”。
那一刻,我知道,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生活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些不一样了。我依然在深夜下班,但回到这栋楼里,我不再感到孤单。我知道,楼上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王阿姨会给我留着热腾腾的饭菜,天宇会在我的帮助下,慢慢地学着画画,他的画里,开始出现了除了向日葵以外的色彩。
朋友们知道了这件事,都说我疯了,说我这是引狼入室,太危险了。我没有过多解释。因为她们不懂,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有时候,比安全更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点暖意。我没有报警,不是因为懦弱,也不是因为同情心泛滥。而是因为,在那间黑暗的杂物间里,我看到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一个被困在时间里的灵魂,和一个母亲沉重如山的爱。
我救赎的,不仅仅是陈天宇和王阿姨,更是我自己。我原谅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惊吓,也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解。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在受到伤害后竖起满身的尖刺,而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选择温柔和善良。
那个深夜,我被拖进的不是地狱,而是一个悲伤故事的入口。而我,有幸成为那个故事的续写者,用一点微光,去照亮那些被遗忘在黑暗中的角落。
来源:一约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