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赵秀兰,今年五十八,刚退休两年。我这辈子,要强了一辈子,什么事都想干得漂漂亮亮的。可我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在我家老牛,牛建国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我叫赵秀兰,今年五十八,刚退休两年。我这辈子,要强了一辈子,什么事都想干得漂漂亮亮的。可我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在我家老牛,牛建国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他六十大寿那天,我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儿子牛志宇和儿媳都回来了。我端上最后一盘红烧鱼,笑着说:“老牛,今天你最大,说两句?”
牛建国端着个茶杯,眼皮都懒得抬,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我宣布个事。从明天起,我正式躺平了。”
“躺平?啥叫躺平?”我一愣。
他放下茶杯,终于正眼看了看我们,那眼神,就像看几个陌生人:“就是啥也不干。不买菜,不做饭,不扫地,不溜达。你们也别指望我带孙子,我这辈子够累了,剩下的日子,我就想躺着。”
一桌子人,瞬间鸦雀无声。儿子和儿媳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上来了。“牛建国!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累?我跟你过了四十年,我哪天不比你累?”
他哼了一声,夹了口菜:“那是你的事。反正我退休金够我吃饭,我的人生,我做主。”
那天,我气得晚饭都没吃。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气话,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早市,回来大包小包的,指望他能搭把手,结果人家倒好,睡到快中午才起,趿拉着拖鞋,眼睛都睁不开,摸进厨房,给自己泡了碗方便面,端回卧室,“哐当”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我看着锅里给他留的粥和包子,气得浑身发抖。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变成了两个世界。我在客厅、厨房、阳台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卧室里,不是看钓鱼频道,就是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要么就是睡觉。地脏了,他能绕着走。垃圾满了,他能把垃圾压了又压,就是不伸手扔一下。
我忍了一个星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冲进卧室,一把抢过他的遥控器:“牛建国,你到底想干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躺在床上,慢悠悠悠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过啊,怎么不过。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打扰,挺好。”
“好?我一个人当牛做马伺候你,这叫好?”我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他终于坐了起来,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赵秀兰,我跟你说清楚。我当了半辈子工厂技术员,看了一辈子图纸,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我早就腻了。退休前我就想好了,退休后,我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你要是看得惯,就这么过。看不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就当没我这个人。”
这句话,像一把冰刀子,直直插进我的心窝。四十年的夫妻,在他嘴里,就成了“没我这个人”。
那天晚上,我把次卧收拾了出来,把我的枕头被子全都搬了进去。我站在他卧室门口,红着眼对他说:“行,牛建国,你有种!从今天起,这屋归我,那屋归你,饭各做各的,钱各花各的!我赵秀兰伺候了你一辈子,从今天起,不伺候了!”
说完,我“砰”的一声摔上了门。我以为,分居,已经是我们之间最绝的一步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后头的招,才叫一个狠。
分居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难熬。一个屋檐下,两个人活得像陌生人。我做我的饭,他吃他的面。我洗我的衣服,他把自己的脏衣服堆在墙角,堆成山了,才不情不愿地扔进洗衣机。
街坊邻居很快就看出了不对劲。楼下的张大妈拉着我的手,一脸关切:“秀兰啊,你跟老牛吵架了?这男人退休了是容易犯浑,你多担待点。”
我嘴上应着,心里苦得像吃了黄连。我担待?我担待了一辈子了!
儿子牛志宇也打来电话,劝我:“妈,我爸那人您还不知道吗?犟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想歇就让他歇两天,过阵子就好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一个月过去了,牛建国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他开始早出晚归。早上我还没起,他就出门了。晚上我睡下了,他才摸黑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这个年纪,退了休,不着家,天天往外跑,还能干嘛去?不会是……不会是外头有人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我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我发现他最近特别爱干净了,以前那件穿得发黄的旧背心不穿了,换上了新买的Polo衫。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头发都好像抹了什么东西,油亮亮的。
有天下午,我假装出门买菜,其实就躲在楼道口。没一会儿,就看见牛建国穿得利利索索地出了门,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我赶紧戴上帽子和口罩,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没有去公园,也没有去棋牌室,而是坐公交车到了市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我心里一沉,那种地方,最容易认识些跳广场舞的单身老太太了。
我隔着玻璃窗往里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我整个人都傻了。
牛建国没去舞厅,而是进了一间挂着“书法社”牌子的教室。教室里坐了二十多个老头老太太,他把手里的布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笔墨纸砚,铺在最前头的一张大桌子上。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今天,我们继续讲《兰亭序》的笔法。这个‘之’字,要注意它的俯仰向背……”他讲得头头是道,神采飞扬,那股认真劲儿,比当年在工厂当技术标兵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底下的学员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敬佩。
我站在窗外,像个傻子一样,完全懵了。这还是那个在家躺平,连瓶酱油倒了都懒得扶的牛建国吗?
我没进去,悄悄地回家了。一路上,我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明明有这本事,有这精神头,为什么要在家里装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在图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魔怔了一样,天天跟踪他。我发现,他的“业务”还挺广。周周三在老年活动中心教书法,周周四去社区服务站,帮那些不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解决问题,什么交水电费、网上挂号,他弄得明明白白。周五,他居然还抱着个吉他,跟几个老伙计在公园的凉亭里组了个“夕阳红乐队”,唱着几十年前的老歌。
他身边围着一群人,有夸他字写得好的,有谢他帮忙弄好手机的,还有跟着他一起唱歌的。他在人群里,那么自信,那么快活,跟我认识的那个牛建国,简直判若两人。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张大妈又来找我了。“秀兰啊,你家老牛可真了不起!现在是我们小区的名人了!又是书法家又是音乐家的,不像我们家老头子,天天在家就知道看电视,烦都烦死了。”
张大妈的每一句夸奖,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凭什么?凭什么他在外面风光无限,受人尊敬,回到家就对我冷若冰霜,把我当空气?
我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晚上,他哼着小曲儿回到家,我直接把他堵在了客厅。
“牛建国,你给我站住!”
他愣了一下,看着满脸怒气的我,居然还笑了笑:“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我问你,你在外面教书法,玩乐队,挺能耐啊?怎么,在外面当老师当名人,回家就当大爷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赵秀兰就活该在家里给你当保姆,而你就该在外面享受人生?”我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一股脑地全吼了出来。
我以为他会跟我吵,会像以前一样沉默。可他没有。他很平静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给我倒了杯水,推到我面前。
“坐下说吧,秀兰。”他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和。
我没动,就那么站着瞪着他。
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秀兰,你觉得,我退休前,咱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不就那么过呗。”我没好气地说。
“是啊,就那么过。”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看电视,睡觉。你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我们俩一天说不上十句话。我问你吃了吗,你问我几点睡。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或者说,像一台机器上的两个零件,每天都在重复固定的程序。你不觉得,那样的日子,跟躺平有什么区别吗?”
我愣住了。
他继续说:“我退休那天,看着你忙前忙后张罗那桌菜,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害怕接下来的二十年,三十年,我们还要这么过下去。我躺在床上,你围着灶台转。你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然后呢?你呢?赵秀兰,你除了是我牛建国的老婆,是牛志宇的妈,你还是谁?”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心,莫名地慌了。
“我的意思就是,我想逼你一把。”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也逼我自己一把。我在家躺平,就是故意让你生气,让你忍不了我,让你跟我分居。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从‘照顾我’这个角色里解脱出来。你才能有时间,去想想你自己想干什么。”
“我把咱们的积蓄,分成了两份。一份在我这,我拿去报了书法班,买了吉他,我得找回我年轻时候的爱好。另一份,在你那张卡里,密码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一直等着,等你什么时候,不是拿这笔钱去买菜,而是去给自己报个班,买件新衣服,或者出去旅游。”
“这……”我彻底说不出话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秀兰,我这一招,是挺狠的。我让你生气,让你委屈,让你被邻居议论。因为我知道,不来点狠的,你这个为家庭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根本停不下来。我不想我的后半辈子,只是看着你在我身边慢慢老去,最后除了‘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的评价,什么都没给自己剩下。”
“我想看到的,是两个独立的,快活的老头老太太。白天我们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乐子。晚上回到家,可以兴致勃勃地跟对方分享,‘我今天新学了个什么字’,‘我们舞蹈队今天排了个新节目’。我们是爱人,但我们首先是我们自己。这,才叫过日子。”
牛建国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我看着他,这个我以为自私透顶的男人,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了,他是想换一种方式来爱我。他用最“狠”的方式,给了我最深的温柔。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聊了几十年来都从没聊过的话。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我找出那张被我扔在抽屉角落的银行卡,走进了楼下新开的一家瑜伽馆。当我穿着崭新的瑜伽服,笨拙地跟着老师做着动作时,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一个不再是围着丈夫和儿子的赵秀兰,而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赵秀兰。
晚上,牛建国教完书法回来,我正在用新买的音响放着音乐,跟着视频学跳舞。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我,笑了。
我也笑了。
分居还没结束,但我们都知道,一个新的开始,已经来了。这日子啊,还长着呢。
来源:暗自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