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什么侯门深似海,什么绫罗绸缎,什么良人佳偶,我全都弃之如敝屣。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我是江南的采莲女。
秦王世子对我一见钟情,承诺此生非我不娶。
随他回了京城才知,他早已娶妻。
世子求我不要离开,说我才是他心中唯一的妻。
我再一次信了他,成了他的妾。
可换来的,是长达五年的磋磨。
我最终病死在漫天风雪之中。
再睁开眼,我回到十六岁。
坐在小船上,有人在岸上唤我。
「姑娘,姑娘!」
「敢问姑娘芳名——」
我瞥了眼那人,把小船划得飞快。
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去京城了。
这一生,我绝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醒来时,满眼的碧绿荷叶拂过脸颊。
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冰冷的讥讽,唯有鱼儿跃出水面的轻响。
我……重生了?
念头还未转完,岸边便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呼喊。
「姑娘,姑娘!」
我循声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是李怀亭,或者说,是尚未沾染权谋的二十岁李怀亭。
他眉目如画,气度不凡,轻易就能让少女心乱如迷。
就像当初的我。
李怀亭见我望来,立刻绽开笑颜,朝我挥手,眼中满是惊艳与欣喜:
「在下李怀亭,敢问姑娘芳名——」
每一个字,都与记忆分毫不差。
五年前,我脸颊绯红,羞怯地回答:
「我、我叫云清荷。」
可那个云清荷,早已在京城的风雪中化为枯骨。
我没有再理会李怀亭,只是低下头,握紧船桨,拼尽全力划向远方。
什么侯门深似海,什么绫罗绸缎,什么良人佳偶,我全都弃之如敝屣。
我只想活下去,与这江南的烟雨为伴。
安然地活下去。
李怀亭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竟沿着河岸追了许久。
我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划得双臂酸痛,才终于将他甩开。
寻处将船系好,我匆匆上岸,循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家走。
站在家门口,我伸出去推门的手却悬在了半空。
算起来,我已有五年未见阿娘。
李怀亭曾许诺有空便陪我归乡,可后来阿娘病重,我跪求他放我回去,他脸上却写满了为难与厌烦。
「清荷,府里因你已是风波不断,别再让我难做了,乖,好不好?」
世子妃出身名门,向来高傲,对我百般刁难。
我已卑微到了尘埃里,究竟还要我如何“乖”?
是他李怀亭用谎言将我骗入京城,也是他苦苦哀求,说与世子妃只有夫妻之名,我才是他心之所向。
到头来,一切罪责竟都由我承担。
我不恨世子妃,我只恨自己有眼无珠,错信了李怀亭。
正出神间,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阿娘站在门后,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嗔道:
「傻站着做什么,倒把阿娘吓了一跳。」
我望着那张刻在心底的脸,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扎进阿娘温暖的怀抱。
阿娘慌忙地抱住我。
「都多大姑娘了,还跟孩子似的……阿荷,这是怎么了?谁委屈你了?」
阿娘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我紧紧抱着阿娘,抽噎着摇头:
「阿荷贪玩,忘了采莲蓬了。」
阿娘这才放下心,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尖。
「这点小事也值得哭?快进来洗把脸,瞧你这小花猫脸。」
我含泪笑了起来:「好!」
我原以为,此生我与李怀亭的缘分已尽。
却没料到,当我捧着满满一篮莲蓬进门时,李怀亭正坐在堂屋,与我阿娘相谈甚欢。
看见我,李怀亭眼中瞬间迸发光彩,快步向我走来。
我本能地向后退开,声音冰冷:
「你想干什么?」
李怀亭的脚步僵在原地,脸上带着一丝受伤的神色:
「清……云姑娘,我并无恶意。」
阿娘立刻挡在我身前,客气地对李怀亭说:
「公子,我们家阿荷还小,您提的事,往后就别再提了。家里简陋,就不留公子吃饭了。」
被下了逐客令,李怀亭神色黯然,却并未发作,只是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深深望了我一眼:
「云姑娘,那李某改日再来拜访。」
我浑身发冷,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稍稍放松了僵硬的手指。
阿娘担忧地看着我:「阿荷,你还好吗?」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问:
「阿娘,他是谁?来我们家做什么?」
阿娘叹了口气。
「他说他是京城来的秦王世子李怀亭,说对你一见倾心,想求娶你。可是阿荷啊。」
阿娘抚上我的脸颊,眼中满是忧虑:
「富贵人家规矩繁琐,咱们家虽普通,可你也是阿娘的心头肉,阿娘不忍心让你去受那份罪。」
上一世,阿娘也曾这样劝过我。
那时的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挽着阿娘的胳膊撒娇:
「阿娘,李怀亭发誓会对我好一辈子的,你就成全我吧~」
死过一次才明白,阿娘的担忧才是对的。
我依偎在阿娘肩头,柔声说:
「阿荷都懂,阿荷哪儿也不去,就守着阿娘!」
我了解李怀亭的执着,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只要我一天不点头,他真的会天天上门来耗着。
我必须想办法。
打定主意,我提着一篮新做的糕点,敲响了隔壁的院门。
很快,门开了,卢允星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儒衫,见是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篮子,笑着说:
「阿娘刚做的荷花糕,让我送些给你尝尝。」
卢允星连忙道谢,将我让进屋里。
我在屋里唯一的桌边坐下,卢允星局促地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住,家里连像样的茶都没有……」
我赶紧摇头:「不打紧的,卢大哥快坐吧。」
卢允星父母早逝,只留下这间旧屋。
他靠在镇上私塾教书为生,挣来的钱多半拿去买了书,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阿娘心善,常让我送些吃食,卢允星便也时常帮衬我家,挑水劈柴的活计都被他包了。
相识多年,卢允星的品性我信得过,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他的缘由。
我递给他一块荷花糕,略一思索,便开门见山:
「卢大哥,你娶我好不好?」
卢允星一口糕点噎在喉咙,差点背过气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替他抚背顺气。
卢允星咳了好一阵,才涨红着脸看向我:
「云、云姑娘,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再、再说,我家徒四壁,怎敢高攀……」
读书人就是迂腐。
我直接打断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只说,愿还是不愿?」
卢允星呆呆地与我对视,那红色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整个人像被煮熟的虾子。
过了许久,他猛地低下头,声音细若游丝:
「自、自然是……愿意的。」
2
卢允星应下了,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办了。
我跟阿娘讲了我要与卢允星成亲的事,阿娘着实被惊得不轻。
“你这丫头,可别拿这事儿跟阿娘开玩笑!”
“不是玩笑话。”
我紧紧握住阿娘的手,神色极为凝重。
“阿娘,那李怀亭是秦王世子,他若非要强行纳我进府,我们该如何是好?”
阿娘气得一下子蹦起来:“他敢!就算他是秦王世子,可国有国法……”
话才说到一半,阿娘便戛然而止。
我长叹一声:“阿娘,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他要是真仗着权势欺压人,我只有一死了之。”
阿娘眼眶都泛红了:“造孽啊,难道真就没个公道了?”
“公道救不了我,可卢允星能。”
阿娘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若嫁了人,他总不能强行霸占人妻吧。”
况且卢允星前年刚考中秀才,当今圣上极为看重人才,即便他的身份与秦王世子无法相比,却也足以让李怀亭有所顾虑。
阿娘也琢磨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
“是阿娘没本事。”
我鼻尖一酸,紧紧搂住阿娘。
“阿娘,阿荷让您操心了。”
第二天李怀亭又来的时候,卢允星正坐在我家屋里,满脸涨得通红地和我阿娘商讨婚事。
门猛地被推开,李怀亭不知听去了多少,脸色阴沉得可怕,死死地盯着我们。
卢允星反应极快,迅速挡在我和阿娘身前,那背影看上去竟意外地让人觉得可靠。
李怀亭轻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卢允星一番,嗤笑一声:
“云清荷,你不愿嫁我,就是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李怀亭向来自我感觉良好,这般尖酸刻薄的话语,我前世从未听他说过。
我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李公子,我和你并不熟络,我心仪谁,与你何干?
“更何况,在我心里,卢大哥就是最好的人,谁都及不上。”
这话可不是假话。
前世卢允星进京赶考,还千里迢迢给我送来阿娘酿的米酒、做的果干。
后来他高中探花,也依旧记挂着我的阿娘,阿娘重病的时候,正是他托人寻来好大夫,又请了两个婆子悉心照料。
这份恩情,我即便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听到我的话,卢允星耳朵瞬间就红了,李怀亭的脸色却愈发难看。
“清荷,你莫不是被那股子穷酸味儿冲昏了头脑?他能给你什么?洗得发白的破衣裳,还是一推就倒的破房子?”
李怀亭的话实在难听,我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卢允星轻轻按住了手腕。
他挡在我身前,不卑不亢地迎着李怀亭的目光,声音清朗:
“在下确实家境贫寒,身无分文,给不了云姑娘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说完便转身,郑重其事地朝我阿娘行了一礼。
“伯母,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我家境清苦,怕委屈了云姑娘。
“所以,我愿意入赘云家。往后必定以伯母和云姑娘为重,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但凡我能做的,绝不推脱。只求能留在云姑娘身边,护她一生平安。”
入赘?
我和阿娘都惊呆了。
男子入赘可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何况卢允星还是个秀才,前途一片光明。
李怀亭指着卢允星,一个“你”字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终究没能再说出别的,最后狠狠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可没人去理会他。
阿娘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卢允星的手,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我们阿荷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卢允星被阿娘夸得满脸通红,窘迫地挠了挠头。
他偷偷用眼睛瞟我,和我的目光撞上后,又赶忙移开视线。
但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稳稳地落在我身上。
“云姑娘,我并非穷困潦倒就志气短,我发誓,以后定会……”
“我相信你。”
我认真地看着他,含笑说道:
“卢大哥,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卢允星又呆住了,直到我娘轻咳一声,才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我先走了!”
说完,便同手同脚地离开了,我和娘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和卢允星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李怀亭那么心高气傲,应该不会再来纠缠了。
我不再出门去采莲子,安心在家绣嫁衣,阿娘则高高兴兴地去城里买成婚要用的东西。
这天,我正绣着嫁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急切地说道:
“阿荷,你娘在镇子口晕倒了,快去看看吧!”
我心里一慌,赶忙起身。
刚走到巷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转身,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李怀亭把我抵在墙上,声音疲惫又沙哑:
“清荷,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避无可避,索性抬头,冷冷地直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对,我讨厌你,所以你能不能识趣点,离我越远越好?”
李怀亭眸光一闪,露出极为难过的神情: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够了,才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好笑地说道:
“李怀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上辈子算我眼瞎,一条命都赔给你了,够意思了吧?又何必还来苦苦纠缠呢?”
李怀亭面露惊骇,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压着我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你、你也……”
我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嘲讽地看着他。
“是啊,所以你应该明白,不管怎样,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走了。”
我早就猜到,李怀亭也重生了。
此时我的猜想果然得到了证实。
可我想不明白,明明后来我们已相看两厌,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再来找我呢?
李怀亭没有再上前,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脸上却显出几分颓废。
“清荷,我、我不知道你生病了,我以为你会没事,是阿宁,阿宁她说——”
“你当然不知道。”
我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段宁是世家嫡女,身份高贵,自然句句都是真的。
“而我这个江南来的采莲女,出身低微,乡野粗人,惯会用手段争宠,对吧?”
李怀亭目光闪烁,一时没敢接话。
我上前一步,攥住李怀亭的衣领,迫使他和我对视。
“就算我病得快死了,可大夫却还是说我身体无恙,为什么?是大夫胆大包天,敢擅自欺瞒世子吗?
“我那样求你,求你再为我找个大夫来,可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云清荷,别胡闹了,不求你像阿宁那样知书达理,但最起码别给我惹麻烦。’”
李怀亭眼眶一红,想要握住我的手,又被我狠狠甩开。
“李怀亭,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重生,但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歉意的话,这辈子别再来耽误我了。”
李怀亭目光一颤,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清荷,可我放不下。”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早已握在手中的银簪抵在脖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若你非要逼我,左右不过一条命,给你便是。”
“清荷!”
李怀亭惊叫一声,刚往前一步,我便毫不犹豫地加重了力道。
尖锐的尾端刺入皮肤,顿时有鲜血渗出。
李怀亭慌忙停住脚步:
“清荷,算我求你,你放下,好不好?”
对上我的眼神,李怀亭怔愣片刻,终于苦笑两声,踉跄着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我才手上一松,任凭银簪落地。
身子一软,刚要扶住墙,却落入一个满是墨香的怀抱。
3
卢允星安静地陪我走回巷口。
到了他家院门前,我侧过头,对他轻轻一笑:
「卢大哥,没什么想问我的?」
卢允星略一迟疑,低声道:
「我不是有意在窗外停步,只是见李怀亭神色不对,怕他言语伤你。」
我微怔,随即忍不住笑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和李怀亭……已经过去了。」
话出口才觉唐突,正想着如何圆场。
卢允星却已摇头,声音温和:
「你无需向我解释什么,有些事不必说清,等你想说时再说也不迟。」
心头蓦地一暖,我望着他,忽然问道:
「那卢大哥,你也有放不下的事吗?」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从前有,如今快了结了。」
这话听得我一头雾水,正欲追问,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他的耳根——那里不知何时泛起了淡淡的红。
刹那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的心事,莫非……与我有关?
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可看着他这般隐忍的模样,心底竟泛起一阵涟漪。
我悄悄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
「卢大哥。」
他低头看见被我攥住的衣袖,慌忙抬眼望来:
「怎、怎么了?」
我踮起脚,微微仰头,露出颈边未愈的伤痕,轻声说:
「这里疼得厉害,能帮我上点药吗?」
卢允星瞳孔骤缩,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过是一句寻常请求,他却像被烫到一般手足无措。
冰凉的药膏经他指尖一触,竟似化成了滚烫的流质。
原想再逗他两句,可看他连呼吸都乱了,只得作罢。
这般羞怯的人,将来成亲了还不知是何模样。
没过多久阿娘回来了,一眼瞧见我脖子上的伤,惊得险些打翻手中的篮子。
我笑着安抚她,随口编了个由头,便回了房。
躺在榻上,望着窗外摇曳的柳枝,思绪却飘回了北方。
京城的雪总是压得屋檐低垂,冷风穿街过巷,呼啸如刀。
我记得那年大雪封门,我第一次见那样的天地,兴奋地拽着李怀亭冲进雪堆。
他一边叹气,一边为我裹紧狐裘,又命人捧来暖炉,才肯陪我在雪中嬉戏。
堆雪狮、掷雪团、用炭条在地上作画……
他从不曾厌烦,一一陪着我玩遍。
我累极了,仰面倒在雪地里,他立刻俯身将我抱起,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尖。
「再躺下去要病的,明日又要咳个不停。」
那时我窝在他怀里,满心满眼都是他。
我想,我真是爱极了李怀亭。
后来,我被段宁罚跪在祠堂外的雪地里,高烧不退。
恍惚中,看见李怀亭朝我走来,却又在几步之外停下。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无奈,却添了几分烦躁:
「清荷,阿宁是世子妃,管教你也是职责所在,你不该心生怨怼。
况且总以病推脱,也太过任性。她每日操持府务已够辛劳,你何必再添麻烦?
听话,待春暖花开,我定陪你回江南散心,可好?」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见我不应,他语气转冷:
「云清荷,是我太纵容你了。」
说完转身离去,未曾听见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的话:
「李怀亭,我要走了。」
我要回到我的江南去了。
不再等你。
「阿荷,阿娘煮了莲子羹,快来趁热喝一口。」
回忆被一声呼唤打断,我抹去眼角湿意,扬声回应:
「来了!」
我和卢允星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正是荷塘月色最浓,莲蓬饱满清甜的时节。
嫁妆采办得差不多了,只等吉日到来。
阿娘悄悄告诉我,那床喜被是卢允星亲手缝的,还特意去请教了镇上的绣娘。
我想象着他低头穿针引线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果然是未来的探花郎,连女红都学得这般用心。
转眼已是初七傍晚。
上辈子李怀亭迎我入门,不过一顶小轿,奉的第一杯茶敬的是段宁。
如今卢允星入赘,我心中却莫名忐忑。
正与阿娘闲话,忽听屋外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
阿娘嘟囔着要起身。
我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阿娘顿悟,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门外又响了几声叩击,接着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
「清荷,是我。
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不开门也行,求你听一听。」
阿娘担忧地望向我。
我不想让她知晓过往,只得轻叹一声站起。
阿娘紧紧攥住我的手腕:「阿荷……」
我柔声安慰:「没事的,阿娘别担心。」
又指了指隔壁亮着灯的屋子:
「若有不对,我会叫卢大哥。」
阿娘见那边灯火未熄,这才松了手。
我走到门后,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李怀亭,牵着一匹疲惫的马,满脸风霜。
见我露面,他眼中骤然燃起光亮:
「清荷,我回了京城,已与段宁和离,也向父亲陈情,要娶你为妻,他……他答应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臂和脖颈处隐约可见鞭痕,身形比往日瘦削许多。
也是,要休正妻而娶一个采莲女,换作我是秦王,怕也要震怒不已。
见我神色平静,李怀亭愈发慌乱:
「清荷,我愿许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风光迎你进门,此生唯你一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必了。」
我淡淡开口,打断他的话。
「世子愿意自苦,我却不愿再沾因果。你生死荣辱,皆与我无关。」
李怀亭身子一晃,扶着马鞍才勉强站稳。
「清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别嫁给别人,我会疯的……」
「李怀亭。」
我静静望着他,声音轻缓:
「那个爱你的云清荷,早就死在那年的雪夜里,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若你是她,你还愿回头吗?」
他踉跄跌坐,眼神空茫地问我:
「清荷,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回答,只轻轻笑了笑:
「明日我成亲,若你愿来,自可喝一杯喜酒。
若不愿,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李怀亭呆坐在夜色里,眼中只剩一片荒芜。
4
婚期终是按原定日子到来。
我和卢允星的婚事没讲究那些繁杂礼节,只在自家院里摆了两桌酒席,请来的都是平日往来亲密的邻里街坊。
李怀亭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卢允星身着一身簇新的大红喜服立在我面前,脸颊绯红,竟快要追上衣料的艳色。
阿娘满面笑容地望着我们,轻轻把我的手放进他掌心,郑重叮嘱:
「允星,我们家阿荷今后就托付给你了。」
卢允星用力点头,掌心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语气无比诚恳:
「母亲只管放心。」
这声「母亲」一出口,阿娘的眼眶当即就红了。
夜色渐深,前来道贺的宾客陆续散去。
新房里只剩下我和卢允星两人。
红烛火苗轻轻晃动,桌案上摆着早已斟好的两杯交杯酒。
卢允星伸手挑开我的红盖头,我含着笑望向他,他却定定地站在原地,像是看呆了。
皇帝病重,外邦蠢蠢欲动,听说已有探子混入京中,很有可能藏于青楼。
我提醒花妈妈一二,不仅仅是我们之间有交易,也为感谢她赠我假孕之药。
我确实怀过孩子,是李玉的,但那个孩子,在章玥珠将我溺入护城河后,没了。
我都尚未来得及知道他的存在,他便永远地离开了我。
那一次,我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怀孕。
花妈妈因此赠我假孕药,这药是西域宫廷秘药,服下后连太医都诊断不出真假。
做完这一切,我躺回卧榻,闭上眼,我内心悲凉,却无眼泪。
阿娘,希望我开心幸福,那我就不再流泪。
11
次日早朝,太子党以郡主残害皇家子嗣弹劾章玥珠以及永宁伯。
永宁伯老泪纵横,当堂直呼冤枉:“太子虽行监国之职,但也不能这样诬陷我儿!除却太子亲卫,可有其他人证?”
太子负手而立:“人证?章郡主已认罪,永宁伯莫非还要狡辩不成?”
太子从袖中掏出认罪书,永宁伯接过一看,颤抖着手难以重信。
认罪书的字迹与章玥珠的并无二致,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李玉:“二皇子,你说句话!”
李玉双拳紧握,片刻后沉声道:“伯爷,郡主刁蛮,此次竟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该让她吃点苦头得个教训了。”
永宁伯怒指李玉:“你…好,好,好一个二皇子!”
李玉面容冷峻,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章玥珠被关进了宗人府,永宁伯与李玉反目,李玉亲自登门赔罪,承诺仍旧会娶章玥珠为妃。
永宁伯亲手将他打出府门:“我伯府高攀不起王爷,玥珠做姑子也好、在家做老姑娘也罢,总归,此后与你二皇子再无瓜葛!”
永宁伯倒戈,朝中其余的二皇子党皆开始摇摆。
李玉尚未登顶,却已开始杀鸡取卵,若是有朝一日真的登上帝位,那他们有着从龙之功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太子幕僚趁机游说二皇子党,收拢不少官员,其中还包括永宁伯。
月圆之夜,太子饮了酒回府,他环着我的腰身,胡子在我脸上蹭:“阿妩,你真是我的福星。”
酒气扑到我的脸上,我蹙眉,忍了忍没有把他推开:“太子有何喜事?”
他似乎真的醉了,平日里从不与我说半分朝堂之事,现下却滔滔不绝:“永宁伯向孤投诚了,待章玥珠出了宗人府,孤就封她为侧妃。”
他顿了顿:“但孤不会喜欢她的,阿妩才是孤心中的妻子,待孤登上皇位,就封阿妩为贵妃,好不好?”
是贵妃,不是皇后,太子妃之位空悬已久,朝中贵女适龄的除了章玥珠,其余均已定了亲。
永宁伯之所以支持李玉,一为李玉身后无大树,二是章玥珠非君不嫁,如今二人反目,章玥珠再是恋爱脑,永宁伯也不会任她胡闹。
后位,成了太子收拢永宁伯的筹码。
可笑的是,前几日还痛心疾首要为孩子报仇的太子,此刻却踏着孩子的血肉登梯。
李言辞,李玉,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冷血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其他。
我摸向自己的小腹,还好,还好孩子不曾真的再次投生到这无情的皇家。
12
李玉反了。
他趁着看望皇帝的时机,在德妃的助力下,逼着皇帝退位让贤于他。
他拿出早已写好的禅位书,要求皇帝盖玉玺:“父皇,这皇位是你欠我和我母妃的!”
李玉母妃盛宠时,皇帝曾说过,皇位只会留给他们的孩子。
许是想起了年少时对白月光的誓言,又或者是出于愧疚,皇帝让贴身太监去取玉玺。
就在玉玺盖下去的那一瞬间,太监抽剑指向李玉。
剑穿心而过,李玉瞪大眼睛,无力倒下,大门被推开,皇后带着太子阔步走入。
“大胆李玉!竟敢挟持皇上,来人,给我拿下!”太子厉声怒喝。
御林军成群而入,李玉与德妃瞬间被擒。
“来人……”皇帝虚弱的声音响起。
皇后疾步到榻前,拿起荞麦枕死死压在皇帝脸上。
约莫半刻钟的挣扎后,皇帝再无生息,皇后跪地痛哭:“皇上,皇上你不要走,不要丢下臣妾一人啊!”
太监总管高呼:“皇帝驾崩!”
众人齐齐跪地哭嚎。
一刻钟后,太监总管宣布皇帝口谕:“先皇圣谕,太子德才兼备,仁心为民,是为明君。”
他双膝下跪,叩头:“请陛下即位!”
在场的大臣纷纷下跪,只有德妃啐了一口:“尚在襁褓的弟弟你都能下手,还仁心为民?你也配?”
无需李言辞吩咐,德妃就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李言辞转身向众臣:“国事不可耽误,三日后举行即位大典。”
我扮作李言辞身边的小厮跟在他身旁,出发前,李言辞说:“阿妩,孤要带你去一同见证这重要时刻。”
即将即位的皇帝,在大臣看不见的角度,偷偷侧目朝我眨眼,口型是:“朕的贵妃。”
13
李言辞到底还是没能当成皇帝。
即位大典前一晚,李言辞在我房中用完膳,突得吐血倒地。
他捂着心口,瞪大眸子指着我:“是你?”
我放下筷子,蹲下身:“是我。”
手腕被攥住,他目眦欲裂:“为什么?”
我并不挣扎,笑看着他:“为什么?李言辞,我的爹娘是谁杀的?还有章玥珠为何会将我带走沉河,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
我入宫寻李玉那日,与李玉并肩而行的,就是李言辞,他是见过我的。
爹娘死后,我被带走软禁了三日,章玥珠说李玉前脚下令放火,后脚火就烧了起来,足以说明还有另一人纵火。
杀我爹娘,又引章玥珠推我入水,激发我的仇恨,找章玥珠和李玉复仇,这一切的一切,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是李言辞!
而那间软禁我的别院,也是李言辞的,那房间的布置风格,和他府邸的风格一模一样。
还有,我被封侧妃后,每每与李言辞出门都会碰到李玉,这不是偶然,是李言辞的精心安排。
这是一个局,是拿我爹娘的性命作伐,拿我做枪的一个局!!
我怎能不恨,李言辞,该死!!
我卸下在他面前一惯伪装的温柔,恶狠狠地扇了他两巴掌:“你是不是觉得我爹娘的性命微不足道?今日,你就为他们偿命吧!”
李言辞呛咳几声,口中喷出大量鲜血,他气若游丝:“那我们的孩子……是你故意滑胎的?”
我冷笑:“孩子?我从来就没怀过你的孩子。”
李言辞脸上血色尽失,他绝望地闭上眼:“那你……你是如何下毒的?”
我嘴角溢出血:“你日日与我欢好,难道未曾察觉身体有异?”
宫中衣食住行皆有人日日检查,要对李言辞下毒并不容易,所以,我把毒下在了自己身上。
李言辞每与我欢好一次,毒性便深一分,直到毒发,药石无灵。
我倒在地上,李言辞忽然笑了,他艰难地伸手靠近我:“以身.….入局,不愧……是……朕,朕的……贵妃。”
口中涌出的鲜血越发地多,我已经没什么力气反驳。
我才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贵妃,我只想吃阿爹阿娘磨的豆腐,喝阿娘泡的绿茶,与他们开心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可这样的愿望,都被他们给毁了。
好在,我报了仇了,爹娘,我来了,你们等等我。
14
三日后,青楼的花妈妈无奈接纳远方来的穷亲戚。
她一边为她置办衣物用品,一边斥骂:“以身入局,你可真是好样的!要再有下一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众人面面相觑,花妈妈脾气大,这远方来的姑娘可要遭罪了。
正当她们为这姑娘捏了一把汗,里头却响起娇娇怯怯的撒娇声:“诶呀,妈妈大度,阿妩日后日日磨最鲜嫩的豆腐给妈妈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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