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疗耗材价格直接关系公众就医负担,江苏盐城患者黄先生的遭遇近日引发广泛关注。一场骨折手术后,他意外发现同厂家、同型号的医用耗材,医院售价竟比销售公司高出十几倍。这一悬殊差距撕开了医疗耗材流通环节的价格迷雾,也将公立医院定价机制、医保监管流程等问题推向舆论前台。
医疗耗材价格直接关系公众就医负担,江苏盐城患者黄先生的遭遇近日引发广泛关注。一场骨折手术后,他意外发现同厂家、同型号的医用耗材,医院售价竟比销售公司高出十几倍。这一悬殊差距撕开了医疗耗材流通环节的价格迷雾,也将公立医院定价机制、医保监管流程等问题推向舆论前台。
意外之外的惊雷:骨折手术后的价格发现
2024 年 7 月的一个雨天,江苏盐城的外卖骑手黄先生骑着电动车在城区配送订单时,与一辆转弯的私家车发生碰撞。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被甩出车座,右腿重重磕在路边路沿石上,尖锐的疼痛顺着骨骼蔓延至全身,他趴在地上试图挪动腿部,却发现右腿已无法受力。
被送往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后,X 光片显示黄先生右腿胫腓骨双骨折,骨头错位明显。骨科医生会诊后给出方案:立即进行切开复位手术,术后需安装外固定支架维持骨骼位置,待骨折端愈合稳定后再拆除。“这种支架能精准固定骨折部位,减少移位风险,对术后恢复很关键。” 医生向黄先生解释道,当时他正因疼痛难忍,未过多询问费用便签字同意了手术。
手术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医护人员为他的右腿安装了全套外固定支架。术后结算时,黄先生看到费用清单上 “外固定支架组件” 一项标注着 18590 元,包含 5 个骨牵引针、5 个针杆夹、3 个杆杆夹和 3 根连接杆。由于此次事故属于工伤,费用由工伤保险支付,他当时并未对价格产生过多疑虑,只盼着尽快康复重返工作岗位。
出院后,黄先生带着沉重的外固定支架在家休养。8 月初的一天,他整理住院票据时,无意间瞥见支架包装上的生产厂家名称 —— 苏州爱得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出于好奇,他用手机拍下包装上的型号和订货编码,在网上搜索同款产品。页面弹出的结果让他愣住了:多家医疗器械销售公司都在售卖同款产品,且标注的厂家、型号、编码与自己使用的完全一致。
黄先生随即联系了一家有第二类医疗器械销售许可的公司询价。电话那头报出的价格让他反复确认了三遍:不锈钢骨牵引针 42 元 / 个,针杆夹 168 元 / 个,连接杆 120 元 / 根。他赶紧翻出医院的费用清单比对,发现同款骨牵引针医院售价 483 元,针杆夹 2200 元,连接杆 860 元。“算下来整套支架在销售公司买只要 3000 多元,医院却收了 18590 元,差价足足 15000 多。” 黄先生拿着计算器逐件核算,手指因震惊而微微发抖。
更让他意外的是,在向医院和监管部门反映情况几天后,他发现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官方小程序上,同款外固定支架的公示价格悄然下调,但调整后的价格仍比销售公司报价高出近 5 倍。
悬殊价差明细:同码产品的双重标价
黄先生保留的医院费用清单和销售公司报价单显示,整套外固定支架的每一件组件都存在巨大价差,部分产品价格相差超过 13 倍。这种差异并非源于产品本身的区别 —— 两份单据上的产品名称、注册证号、生产批号完全吻合,均为苏州爱得科技生产的创伤类骨科耗材。
作为外固定支架的核心承重部件,5 个针杆夹是价差最大的单品。销售公司提供的报价单标注,该型号针杆夹含税单价 168 元,且支持批量供货。而医院费用清单显示,同款针杆夹单价 2200 元,5 个总计 11000 元,占整套支架费用的 59%。“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夹子,成本就算再高也不至于要 2000 多吧?” 黄先生拿着从网上找到的产品图片比划,这个由不锈钢制成的小部件重量不足 50 克,表面仅有简单的固定螺纹。
用于穿透骨骼实现牵引固定的骨牵引针,价差同样惊人。销售公司报价 42 元 / 个的不锈钢牵引针,医院售价 483 元,单个差价 441 元,5 个总计多支出 2205 元。黄先生特意查询了医疗器械采购相关资料,发现同类规格的医用不锈钢牵引针,行业出厂价普遍在 20 至 30 元之间,销售公司 42 元的报价已包含合理利润。
连接杆作为支架的支撑骨架,医院售价 860 元 / 根,销售公司报价 120 元 / 根,3 根累计差价 2220 元。此外,3 个杆杆夹医院收费总计 1350 元,销售公司报价则为 90 元 / 个,差价 1080 元。将所有组件价差相加,黄先生这套支架在医院购买比从销售公司采购多花 15590 元,整体溢价达 5.2 倍。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完全同款同码。” 黄先生展示了他拍摄的产品包装照片和销售公司提供的产品资质文件,两者的订货编码均为 “AD-T-20230518”,生产日期同为 2024 年 3 月 12 日,甚至连包装上的质检员编号都完全一致。他多次向医院提出核对产品溯源信息,均未得到明确回应。
多方回应角力:定价权的层层推诿与调查启动
面对黄先生的质疑,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首先作出回应。2024 年 10 月 27 日,医院办公室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医疗器械和耗材原则上不允许通过网络平台销售,黄先生遇到的价格差是 “购买渠道不对” 导致的。“厂家不应该在网上售卖这些东西,是不是完全同款同规格,我们没法确认。” 该负责人强调。
对于费用清单上的定价,医院给出了更明确的解释:所有医用耗材均通过江苏省医用耗材阳光采购平台采购,价格由医保部门统一定价,医院没有自主定价权。“医保局挂多少钱,我们就收多少钱,医院只是执行方。” 负责人提供的采购记录显示,涉事外固定支架组件确实于 2024 年 6 月通过阳光采购平台购入,采购价格与向黄先生收取的费用一致。
黄先生对此回应并不认可。他向记者展示了销售公司的营业执照和第二类医疗器械经营备案凭证,证明对方具备合法销售资质。“既然是正规公司售卖的合规产品,为什么价格能差这么多?” 他提出的查看医院与厂家的供货合同、物流记录等要求,也被医院以 “涉及商业秘密” 为由拒绝。
10 月 29 日,盐城市医保局工作人员在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进一步厘清了定价流程。该工作人员表示,市级医保部门并无耗材定价权,省阳光采购平台上的价格由企业自主申报,申报价格需不高于该产品在其他省份的挂网价和省内医疗机构的应急采购价。“医院必须通过平台采购,平台显示什么价格就按什么价格结算,我们只负责监管采购流程是否合规。”
针对 “企业为何能申报高出市场售价数倍的价格” 这一疑问,盐城市医保局工作人员回应称,价格申报的合理性由省医保局审核,市级部门仅负责执行层面的监管。当天下午,江苏省医保局医药价格和招标采购处工作人员确认,已关注到黄先生反映的情况并启动调查,“重点核查企业申报价格的依据、流通环节加价情况等,调查结果会按程序公布”。
涉事产品生产厂家苏州爱得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回应则较为模糊。公司客服人员在电话中告诉记者,领导已带队核实此事,“主要查经销商定价和挂网价格申报环节,会给医院和患者一个交代”,但未透露核查的具体范围和时间表。公开资料显示,这家创立于 2006 年的企业,核心产品包括骨科内固定系统、外固定系统等,2023 年在骨科脊柱类医疗器械市场的占有率为 1.29%。
涉事企业画像:集采冲击下的价格迷局
苏州爱得科技的经营状况,或许能为这场价格争议提供更多背景。根据企业公开信息及 IPO 申报材料,这家以骨科耗材为主营业务的企业,近年来正面临集中采购政策带来的巨大压力。
作为公司曾经的营收支柱,脊柱类产品受集采影响最为明显。数据显示,其脊柱类产品单价从 2021 年的 173.02 元 / 件暴跌至 2024 年的 29.61 元 / 件,尽管销量增长近 3 倍,但收入规模较巅峰期仍缩水近半。为维持市场份额,爱得科技多项集采产品的中标价格远低于同行,例如椎体成形系统中标价为行业最低,颈椎前路钉板固定融合系统价格也显著低于可比公司。
集采带来的价格压力,可能促使企业在非集采产品上寻求利润空间。黄先生使用的外固定支架属于创伤类产品,尚未被纳入国家或省级集中采购范围,仍执行企业自主申报挂网价格的模式。从行业常规流通路径来看,医疗器械从工厂到医院往往要经过省级代理商、地区代理商、配送商等多个环节,每个环节都可能产生仓储、物流、推广等成本,这些成本最终都会折算进终端价格。
爱得科技的销售模式或许加剧了价格差异。招股书显示,该公司仍以经销模式为主,2024 年经销收入占比虽有下降,但仍超过 60%。与大博医疗、威高骨科等同行相比,爱得科技的终端客户主要集中在三线及以下城市的非三甲医院,高端市场竞争力不足。有医疗器械行业从业者分析,这类企业往往需要给予经销商更高的利润空间以拓展市场,而这部分成本最终会转嫁给患者。
值得注意的是,爱得科技的研发投入与同行存在明显差距。2022 至 2024 年间,同行业可比公司研发费用平均值每年超 1.3 亿元,而爱得科技三年累计研发投入尚不足 6000 万元。较低的研发投入可能导致其产品缺乏技术溢价支撑,在集采挤压利润后,更容易出现流通环节加价过高的问题。
截至目前,江苏省医保局的调查仍在进行中。黄先生的外固定支架已在术后 3 个月拆除,腿部恢复情况良好,但他仍在等待一个明确的说法。“不是在乎这笔钱谁出,而是想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医院卖得这么贵。” 他的疑问,也是无数关注此事的公众共同的关切。苏州爱得科技负责对接媒体的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再次强调,公司管理层已带队开展内部核查,具体涉及经销商定价、挂网价格申报等环节,“有结果会第一时间给出说明”,但未透露核查的具体时间表。
来源:窗前放飞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