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东头老周家的土墙被岁月浸得发褐,瓦房檐角挂着去年的玉米须,推门进去,半面墙的奖状比年画还惹眼——红底金字的“三好学生”、烫银边框的“年级第一”,从小学一年级的歪扭字体,一直排到县高中的工整印刷,像一片金灿灿的庄稼,把土坯墙衬得都有了光彩。这是周稳的“军功章”,
田埂与远山
小河村的日头总斜斜挂在老槐树梢,把村头两户人家照得泾渭分明。
东头老周家的土墙被岁月浸得发褐,瓦房檐角挂着去年的玉米须,推门进去,半面墙的奖状比年画还惹眼——红底金字的“三好学生”、烫银边框的“年级第一”,从小学一年级的歪扭字体,一直排到县高中的工整印刷,像一片金灿灿的庄稼,把土坯墙衬得都有了光彩。这是周稳的“军功章”,也是老周家最拿得出手的家底。
西头陈家却是另一番景象。白墙小楼刷得亮堂,院门口停着辆半旧的小汽车,屋里飘出的不是算盘声,而是电脑主机的轻微嗡鸣。陈跃的房间里,书柜塞得满满当当,《乔布斯传》《市场营销原理》挤着《机械设计图册》,书缝里还插着几架拼装到一半的航模;书桌上摊着拆解开的收音机零件,焊锡丝卷成小团,旁边压着张手绘的电路图,唯独不见一张奖状——倒是窗台上摆着个小小的“最佳创意奖”奖杯,是他去年参加市里商业比赛得的。
周稳的名字是爹揣着两斤红糖,请村头老先生算的。老先生捋着胡子说:“‘稳’字好啊,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辈子稳稳当当,少走弯路。”这话成了老周家常挂在嘴边的话,早饭时就着咸菜说,晚饭就着玉米粥说,连周稳考了第二抹眼泪时,爹妈也是拍着他的背劝:“娃,咱家底子薄,没权没势,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考高分,将来考个铁饭碗,爹妈闭眼都能笑醒。”
周稳把这话刻在了心里。天不亮就摸黑起床背单词,教室里永远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放学了别人去摸鱼抓虾,他抱着习题册蹲在灶台边,借着柴火的光演算数学题。村里孩子喊他去掏鸟窝,他摇头;陈跃邀他拆收音机看构造,他摆手——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不务正业”,只有公式、单词、标准答案才是“正途”。他的目标像钉在墙上的靶子:考上好大学,选个稳当专业,进个永不失业的单位。
陈跃的名字就随意多了。他爸在城里做过几年生意,见过些世面,给娃起名时正蹲在院子里修自行车,随口就说:“叫陈跃吧,男孩子,活跃点,多蹦跶蹦跶,别死气沉沉的。”对陈跃的成绩,他爸也看得开:“及格往上就行,别太难看,但脑子得活,要知道自己想干啥、能干啥——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别人的答案走。”
于是陈跃成了村里的“小折腾精”。十岁那年,他把爷爷的老式收音机拆得七零八落,零件摆了一炕,最后拼不回去,被爷爷追着打了半条街,却攥着个电容嘿嘿笑:“爷,我知道这玩意儿是存电的了!”高中时,他拉着两个同学收旧书,在网上开了个小店铺,第一次发货发错了地址,赔了运费还挨了买家骂,第二次却摸清了快递时效,把生意做得像模像样;高二暑假,他死缠烂打跟着爸的朋友去广告公司“实习”,每天端茶倒水递纸巾,却偷偷把别人谈客户的话术记在本子上,把设计图的配色方案画在草稿纸背面——回村时,他给周稳看自己记满的本子,周稳却皱着眉说:“这能当饭吃?”
高考,是第一个分水岭,像村前那条小河,把两条路清清楚楚隔开。
周稳的准考证号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考试那几天,妈每天煮两个鸡蛋,爸骑着自行车送他到考点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别慌,按标准答案来”。成绩出来那天,老周家放了一挂鞭炮——628分,县排名前二十,稳稳当当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的会计专业。填志愿时,老师说“会计越老越吃香,一辈子饿不着”,周稳没犹豫,直接勾选了“服从调剂”。
陈跃查分那天正蹲在院子里装航模,手机弹出成绩短信时,他咬着螺丝刀笑了——刚过一本线12分。爸凑过来看了眼,拍着他的肩说:“想报啥?”他指着志愿表上的“市场营销”说:“我喜欢跟人打交道,想看看生意是咋做的,钱是咋赚的。”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陈跃抱着通知书跑去找周稳,周稳却盯着那所普通大学的校名,小声说:“这专业……不稳吧?”
大学四年,是第二个分水岭,像两条岔开的田埂,一条直溜溜,一条满是坑洼,却通向不同的地方。
周稳把高中的“三点一线”搬到了大学。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图书馆,占座、刷题、背专业书,中午啃个面包继续学,晚上十点半准时回宿舍。他的书桌抽屉里堆着各种证书:初级会计师证、计算机二级证、英语六级证,连普通话证书都考到了一级乙等——每一本都是他眼里的“硬通货”,是将来找工作的“敲门砖”。学生会招新,他觉得“浪费时间”;同学约着去做兼职,他觉得“影响学习”。有次辅导员劝他多参加实践活动,他却认真地说:“老师,我想先把成绩搞好,稳定最重要。”
陈跃的大学却像开了挂的游乐场。刚入学就扎进了学生会外联部,第一次拉赞助时,他抱着方案跑了五家奶茶店,被拒绝了四次,最后在一家新店门口等了老板两小时,终于磨得对方同意赞助五百块。他抱着赞助款回学校时,激动得给爸打了个电话,爸在电话里笑:“不错,知道碰壁了咋绕弯子。”后来他跟同学组队参加商业策划比赛,方案改了八遍,最后还是没进决赛,他却把评委的点评记了满满一页,回来跟队友说:“下次咱知道咋抓重点了。”四年里,他做过发传单的兼职,一天走三万步;在电商公司做过客服,学会了怎么跟难缠的客户沟通;还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实习过,跟着前辈写文案、拍短视频——毕业时,他的简历“经历”那一栏写了整整三页,比成绩表还长。
毕业求职,是第三个分水岭,也是最残酷的一个,像冬天的河,一条结了冰,安稳却走不远,一条没结冰,湍急却能流向远方。
周稳没半点犹豫,一头扎进了考公考编的大军。他租了个小单间,每天刷题到凌晨,行测、申论、面试题堆了半人高。第一次考国考,差0.5分进面;第二次考省考,面试时紧张得忘了词;第三次考市事业单位,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模拟面试,终于以笔试第二、面试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回到家那天,爹妈做了一桌子菜,爸喝了半斤白酒,红着眼说:“娃,终于稳了!”
周稳的工作像台精准的钟表。每天早上八点半到单位,打开电脑处理文件,格式要按模板来,措辞要按规定来,连标点符号都不能错。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下午开一两个会,内容无非是“强调纪律”“落实工作”,五点半准时下班。工资每个月按时到账,不高不低,福利也稳定,医保、公积金都按最高比例交。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有时会觉得踏实——但夜深人静时,他摸着抽屉里一沓沓证书,又会突然觉得闷,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能看见外面,却走不出去。
陈跃没考虑过“稳定”。毕业第二天就拎着行李箱去了省城,住进了月租八百的合租房。他投了几十份简历,面试了十几家公司,最后进了一家初创的互联网公司做市场。工资比周稳高不少,但压力也大得吓人——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十点能下班就算早的,项目忙的时候,直接在公司打地铺。有次项目黄了,团队解散,他失业了半个月,每天啃泡面投简历,却没跟家里说一句苦;后来他跟着老板做一个短视频项目,熬了三个通宵做策划,最后项目火了,他拿到了一笔不小的奖金,第一时间给爸打了电话:“爸,我赚到第一桶金了!”
十年后的同学会,在县城最大的酒店包间里,画下了命运的最终图章。
周稳来了,穿着熨得平整的衬衫,肚子微微鼓起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比上学时胖了些,眼神里还是熟悉的温顺,只是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现在是单位的骨干,却也到了瓶颈期,晋升要等资历,工资涨得慢。他贷款买了套一百平米的房子,每个月要还五千多房贷,孩子刚上幼儿园,奶粉钱、学费压得他不敢乱花钱。吃饭时,他跟同学聊的都是“孩子择校”“房贷利率”“单位福利”,说起未来,他叹口气:“就这样吧,稳当就好。”
陈跃是最后到的,穿着休闲西装,皮肤晒得有些黑,瘦却精神,眼睛里透着锐利的光。他这十年折腾得厉害:从互联网公司辞职创业,第一次做线下活动,因为没算好人流,亏了十几万;第二次做短视频代运营,又遇到客户违约,差点撑不下去;直到三年前,他抓住了本地生活服务的风口,做了家文化传媒公司,现在已经有了五十多个员工,生意做到了周边几个城市。他没买房,把钱都投进了公司和自己的游学——去年去了趟美国,学人家的商业模式,今年又报了个EMBA班,周末去省城上课。酒桌上,他跟同学聊的是“行业趋势”“流量密码”“资源整合”,说起未来,他眼睛发亮:“下一步想做直播带货,说不定能再火一把!”
酒过三巡,周稳端着酒杯,走到陈跃身边,脸上带着几分微醺的怅然:“跃子,真羡慕你,活得这么精彩,敢闯敢干。不像我,这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陈跃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他:“老周,不是敢不敢的事。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我拆收音机挨骂,我爸问我的不是‘你咋弄坏了’,是‘你从里面学到啥了’;而你考了第二,叔叔阿姨安慰你的是‘下次考第一’,不是‘你为啥没考好’。”
周稳愣住了,往事像老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他想起九岁那年,他和陈跃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陈跃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兴奋地说:“咱去山上看看吧,说不定有野果子,还有兔子!”他却低着头,看着脚下平整的田埂,小声说:“不行,老师说走歪了会摔跤,还是走田埂安全。”
那天晚上,周稳做了个梦。梦里还是九岁的自己,站在老槐树下,陈跃拉着他的手往山上跑,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青草的香味。他没有挣脱,跟着陈跃一起,朝着云雾里的山跑去,跑着跑着,他忽然笑了——原来不走田埂,也能跑得这么快。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周稳坐在床上,摸了摸眼角,有点湿。窗外的太阳慢慢升起来,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他忽然想起陈跃说的话:“路得自己蹚,坑得自己踩。”
或许,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晚。
来源:妙悟岐黄真人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