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嘈杂的音乐和人声就从听筒里冲了出来,像要把我的耳膜冲破。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对着一碗快要坨掉的泡面。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林总监。
我的顶头上司,林蔓。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
这个时间点,工作上的事早就该结束了。
我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嘈杂的音乐和人声就从听筒里冲了出来,像要把我的耳膜冲破。
“喂?林总?”
“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醉意,舌头有点打卷,但语气还是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
“我……在家。”
“来接我。”
她说完,没等我回答,就报了个地址。
是一家我只在美食公众号上见过的,死贵死贵的清吧。
然后,电话就挂了。
我端着那碗泡面,热气还在往上冒,香精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突然就没了胃口。
我跟林蔓,关系很微妙。
她是我的上司,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灭绝师太”。
开会时,她能用眼神把你钉在原地,一句话就能让你辛辛苦苦做的PPT变成一堆废纸。
但私下里,我们又好像不止是上下级。
比如,她知道我胃不好,会偶尔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一盒温热的牛奶。
比如,加班到深夜,她会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我,说一句“送我回去,然后车你开走,明天早上来接我”。
她从不多说一个字,脸上也永远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我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冲下楼。
夜风很凉,带着一股潮湿的青草味儿,吹在脸上,让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叫我。
她家境优渥,朋友众多,随便一个电话,都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出现。
为什么是我?
我不敢深想,也不敢多问。
车开到那家清吧门口,远远就看见她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一个人站在路灯下,身形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路灯的光晕在她头顶撒下一圈柔和的橘色,让她平日里锋利的轮廓都变得柔软起来。
几个男人围在她身边,嬉皮笑脸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疏离。
我把车停稳,推门下去。
“林总。”
我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站定,隔开了她和那几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她闻声抬起头,看到我,那双总是像结了冰的眸子,似乎瞬间融化了一点点。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有松了一口气,有委屈,还有一丝……依赖?
我一定是看错了。
“你谁啊?”其中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
我没动,只是看着林蔓。
她晃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心脏差点停跳的动作。
她伸出手,挽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手指很凉,隔着衬衫的布料,那股凉意一直钻进我的皮肤里。
然后,她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对着那几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
“他是我男朋友。”
“来接我回家了。”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砰,砰,砰。
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混杂着威士忌的醇香,像一张网,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
那几个男人愣了几秒,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地走了。
周围又恢复了城市的喧嚣。
车流声,远处传来的鸣笛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扶着她,她的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
很轻。
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
我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副驾驶。
她一坐进去,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我给她系上安全带,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颊。
很烫。
我发动车子,车厢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和她平稳的呼吸声。
我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睡着了,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样子,像个孩子。
没有了平日里的尖锐和冷漠,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这个在职场上无所不能的女人,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
车开到她家楼下。
是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安保很严。
我停好车,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
她却自己醒了。
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蒙,像刚睡醒的猫。
“到了?”她问,声音有点沙哑。
“嗯,到了。”
她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车厢里昏暗的光线,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深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刚才……”我清了清嗓子,想问问刚才那句“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谢谢你。”她打断了我,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她好像瞬间就清醒了,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林总监。
“那些人是我爸生意上的伙伴,一直在纠缠,没办法。”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失落,又好像是松了口气。
“你别多想。”她又补了一句,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林总。”我叫住她。
她回头,站在车门外,夜风吹起她的长发。
“你的包。”我把副驾驶上的手提包递给她。
“嗯。”她接过去,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步一步,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的门禁里,才发动车子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她那句“你别多想”。
我能不多想吗?
那个柔软的、温热的、带着酒气的身体靠在我身上的触感,还那么清晰。
那句掷地有声的“他是我男朋友”,还在我耳边回荡。
可她却用一句轻飘飘的“别多想”,就把这一切都抹去了。
就好像,那只是她为了脱身,随手抓来的一个道具。
而我,就是那个道具。
第二天回到公司,一切如常。
林蔓还是那个林蔓。
开会的时候,依旧犀利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把文件放在她桌上,说:“林总,这是您要的方案。”
她说:“放这儿吧。”
我们之间,又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发生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去观察她。
我发现,她每天早上都会在办公桌上放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喝到中午。
我发现,她有个习惯,思考的时候,喜欢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很有节奏。
我发现,她有一个银色的旧钥匙扣,上面挂着一把看起来很古老的铜钥匙,她总是无意识地摩挲它。
那钥匙扣,跟她一身的名牌,显得格格不入。
有一次,公司团建,大家去唱KTV。
林蔓也被拉去了。
她不唱歌,就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酒。
有人起哄,非要让她唱一首。
她拗不过,就点了一首很老的歌,《后来》。
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整个包厢都安静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点沙哑的磁性,没有撕心裂肺,却唱得人心里发酸。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我看到她眼角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灯光太暗,我看不真切。
她很快就唱完了,放下话筒,说了一句“去下洗手间”,就走出了包厢。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我看到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她从包里拿出一根烟,点上。
她抽烟的姿势很熟练,但看起来很寂寞。
烟雾缭绕中,她的侧脸模糊不清。
我不敢过去,就那么远远地站着。
我看到她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到底是谁。
那晚之后,我心里那个“为什么是我”的疑问,越来越重。
我开始觉得,她叫我去接她,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方便。
她是不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生长。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恐慌,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直到那天,我因为一个紧急项目,在公司加班到凌晨。
整个部门,只剩下我和她。
我把修改好的最终稿拿给她看。
她看得的 很认真,眉头紧锁。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空调的送风声。
我站在她办公桌前,看着她。
她的电脑屏幕上,倒映出她疲惫的脸。
“林总,要不要喝点什么?”我问。
她没抬头,说:“不用。”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终于看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可以了,发给客户吧。”
“好。”
我转身准备走,她却突然叫住我。
“等一下。”
我回头。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我。
“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是一个很精致的丝绒盒子。
打开一看,是一支钢笔。
派克的,价格不菲。
“林总,这太贵重了。”我连忙推辞。
“这个项目你做得很好,算是奖金。”她的语气很平淡,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还有,”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上次的事,谢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去清吧接她的事。
“应该的。”我低声说。
“我那天……喝多了,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又说了一遍。
还是那句,别多想,别放在心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林-总,”我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别人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你那个钥匙扣,”我像是着了魔一样,继续说了下去,“那把钥匙,是开什么的?”
“跟你没关系!”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激烈得多。
这反而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没有再说话,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她却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凄凉。
“你走吧。”她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拿着那支钢笔,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和尴尬。
她开始刻意地疏远我。
工作上的交接,都通过第三方。
开会的时候,她的视线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
公司里开始有流言蜚-语。
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灭绝师太”,马上就要被穿小鞋了。
我不在乎。
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她。
想她为什么哭。
想那把钥匙背后,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知道,那个能让她卸下所有伪装,在深夜里独自哭泣的人,是谁。
机会,来得很突然。
公司有一个去邻市分公司交流学习的名额,为期一个月。
林蔓点名让我去。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她要把我发配边疆的前兆。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
这是她给我的,也是给她自己的,一个冷静期。
临走前一天,我需要去她办公室拿一份交接文件。
她不在。
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她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张CAD图纸。
我把文件放在桌上,准备离开。
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她那个银色的钥匙扣。
它就静静地躺在键盘旁边。
钥匙扣上,除了那把铜钥匙,好像还刻着什么字。
我以前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看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拿了起来。
钥匙扣的背面,刻着两个字母:C.Y.
还有一行很小的数字,像是一个日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林蔓走了进来。
我们四目相对。
她看到了我手里的钥匙扣。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冰冷得像要结出冰碴。
“我……”我慌乱地想解释,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把它放下。”
我把钥匙扣放回桌上。
“出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狼狈地退出了她的办公室。
我知道,我彻底搞砸了。
我触碰了她最深的禁区。
去分公司的那一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
工作上很顺利,但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没有联系她,她也没有联系我。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在短暂的交汇之后,又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远方。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我交流结束,回到总公司的前一天。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很苍老,但很温和的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周屿吗?”
我愣了一下,“是我,您是?”
“我是林蔓的妈妈。”
我的心,猛地一沉。
“阿姨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周啊,阿姨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蔓的妈妈,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憔悴很多,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她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个关于林蔓,关于那个钥匙扣,关于C.Y.的故事。
C.Y.,叫陈阳。
是林蔓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初恋,更是她的未婚夫。
他们从大学开始,在一起七年。
感情好得让所有人都羡慕。
陈阳是个建筑设计师,非常有才华。
那个钥匙扣,是他亲手设计的,上面的铜钥匙,是他们一起买下的第一套房子的钥匙。
那套房子,是陈阳亲手设计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们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本来,快要结婚了。
婚纱照都拍好了。
可是,就在婚礼前一个月,陈阳去工地勘察现场的时候,出了一场意外。
脚手架坍塌。
他为了救一个工人,被压在了下面。
再也没有醒过来。
阿姨说,那天之后,林蔓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
一个星期后,她走了出来。
剪掉了长发,扔掉了所有漂亮的裙子,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她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用冰冷的外壳来伪装自己。
她好像,把自己的心,连同那个叫陈阳的男人,一起埋葬了。
“那套房子,她一直留着,每个月都请人去打扫,跟陈阳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总说,陈阳只是出差了,很快就会回来。”
“那个钥匙扣,她从不离身。她说,那是她跟陈阳唯一的念想了。”
阿姨说着,眼圈就红了。
“小周,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是,蔓蔓她……她好像很信任你。”
“那天晚上,她喝醉了,是你送她回家的吧?”
我点了点头。
“她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哭了一整晚。”
“她一边哭,一边叫着陈阳的名字。”
“后来,我偷偷进去看,发现她在看你的照片。”
“是公司官网上的员工照片。”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说,你跟陈阳,长得很像。”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跟陈阳一模一样。”
阿姨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他揽着林蔓的肩膀,笑得灿烂又温暖。
而那个男孩的眉眼,确实,跟我有七八分相像。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她会叫我去接她。
为什么她会当众说我是她男朋友。
为什么她会看着我失神。
为什么她在我触碰到那个钥匙扣的时候,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她用来怀念故人的影子。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又酸又涩。
“小周,阿姨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
“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蔓蔓她,病了。”
“医生说,是严重的抑郁症,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一直不肯接受治疗,她说她没病。”
“我怕她……我怕她会做傻事。”
“你能不能,帮帮我?就当是,陪她说说话也好。”
阿姨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为女儿操碎了心的母亲,我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我回到了公司。
再次见到林蔓,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很差。
看到我,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像以前一样,认真工作,把文件递给她,叫她“林总”。
只是,我的眼神,会忍不住地,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心疼,是怜惜。
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想要靠近她。
我知道她胃不好,就每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给她准备一份温热的小米粥。
我不敢直接给她,就放在茶水间的微波炉里,然后给她发一条匿名短信,告诉她“茶水间有爱心早餐,记得吃”。
我知道她有失眠的毛病,就托人从国外买来助眠的香薰,偷偷放在她办公室的角落。
我知道她喜欢听一首很老的钢琴曲,就在她加班的时候,用手机,在办公室外,轻轻地放给她听。
我做的这些,都很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我们之间,依旧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那天,公司年度晚宴。
所有人都喝得很尽兴。
林蔓也被灌了不少酒。
她看起来,又像那天晚上一样,快要醉了。
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
帮她挡了好几次酒。
宴会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
我看到林蔓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向停车场。
我不放心,跟了上去。
她没有开车,而是走到了停车场角落的一颗大树下。
然后,她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她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
我听到了一阵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她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
看到是我,她愣住了。
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送你回家。”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扶她起来,送她上车。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车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味道。
到了她家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
“周屿。”她突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不带姓,不带职位地叫我。
“嗯?”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妈告诉你的?”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没有。”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觉得,心疼。”
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她的眼圈,又红了。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晶莹剔-透。
“他走了三年了。”
她终于,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了。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往前看。”
“我也想啊。”
“可是我做不到。”
“我一闭上眼睛,全是他。”
“他笑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他抱着我的温度……”
“我怕,我怕我一往前走,就把他忘了。”
“我怕我忘了,他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他不会消失的。”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
“他活在你的记忆里,活在你的心里。”
“你忘不掉的。”
“你也不需要忘记。”
“你只需要,带着他的那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林蔓,”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你不是一个人。”
她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她没有抽回手。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静静地坐了很久。
那天晚上,我没有走。
我把她送上楼。
她家的密码,是陈阳的生日。
房子很大,也很空。
装修风格是温暖的原木风,但是,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上,她笑靥如花,依偎在那个叫陈阳的男人怀里。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她捧着杯子,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幅婚纱照。
“你知道吗?”
“这套房子,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亲手设计的。”
“他说,要给我一个全世界最温暖的家。”
“可是,他骗了我。”
“他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又冷又空的家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这样深沉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跟我讲她和陈阳的故事。
从大学的第一次相遇,到后来的相知相爱。
她讲得很平静,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是我知道,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刻在她的心上。
我听着,心也跟着一阵阵地抽痛。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
因为她的心,早就碎了。
她只是用一层坚硬的壳,把那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说累了。
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眉头依旧紧锁着。
我拿了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我走到了那幅婚纱照前。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一脸幸福的男人。
我在心里,对他说: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
从那天起,我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我不再用匿名的短信,而是每天早上,把早餐亲手交到她手上。
我会跟她说:“林总,记得吃早餐,不然胃又该疼了。”
她一开始会拒绝,但后来,也就默认了。
我会在她加班的时候,陪着她。
不说话,就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书,或者处理自己的工作。
她累了,我就给她递上一杯热茶。
她有时候会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知道,她还在挣扎。
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不可能被替代的人。
而我,长着一张和他相似的脸。
这对她来说,既是慰藉,也是一种残忍的提醒。
我没有逼她。
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温暖她那颗冰封的心。
我带她去看画展,去听音乐会。
去那些,她和陈阳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我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回忆,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她去体验。
有一次,我们去看一场午夜场的电影。
是一部很温情的文艺片。
看到最后,女主角对男主角说:“谢谢你,让我重新相信了爱情。”
电影院里很黑。
我感觉到,身边的人,肩膀在微微耸动。
我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没有反抗,而是顺势,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个瞬间,我感觉,我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电影散场,我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屿,”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星光在闪烁,“我喜欢你。”
这三个字,我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可是,我忘不了他。”
“我没让你忘了他。”我说,“你可以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我不会介意。”
“我只希望,你能在心里,给我留一个小小的地方。”
“一个,可以让我为你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却不是悲伤的眼泪。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像羽毛一样,轻柔,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周屿,”她说,“谢谢你。”
我们的关系,从那一天起,有了质的飞跃。
我们开始像普通的情侣一样,约会,吃饭,看电影。
我会去她家,给她做饭。
她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忙碌的背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还是会看着那幅婚纱照发呆。
还是会摩挲着那个钥匙扣。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她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亮了。
她开始,愿意跟我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她会跟我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
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成就,而像个孩子一样,跟我炫耀。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慢慢地,走下去。
直到,陈阳的忌日。
那一天,她请了假。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
发信息,她不回。
我很担心,直接开车去了她家。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门。
家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摆着一个生日蛋糕。
蛋糕上,没有蜡烛。
她抱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陈阳的照片。
她的身边,散落着很多空酒瓶。
“你来干什么?”她看到我,眼神冰冷又陌生。
“我担心你。”
“我不用你担心!”她突然激动起来,“你走!你给我走!”
她把手边的酒瓶,朝我扔了过来。
酒瓶砸在我脚边,碎了一地。
“林蔓,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她哭着喊道,“今天是他生日!是我把他弄丢了!是我不好!”
“如果那天,我没有跟他吵架,他是不是就不会去那个工地?”
“如果我多关心他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遍一遍地,用自责来惩罚自己。
我走过去,不顾她的反抗,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
“他爱你,他不会怪你的。”
“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把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都哭了出-来。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天晚上,她哭累了,睡着了。
我帮她收拾好房间,把那些空酒瓶都扔掉。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上面还挂着泪痕。
我在她身边,守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醒来。
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摸了摸她的头,“都过去了。”
她看着我,突然问:“周屿,如果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你还会要我吗?”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我心里,他永远排在第一位,你也愿意吗?”
“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说,“爱你的全部,包括你的过去。”
“林蔓,我不是要替代他。”
“我是想,和他一起,守护你。”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锁。
她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周屿,别离开我。”
“我不会。”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承诺,“永远不会。”
后来,我们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
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她说,她想好了。
她不能再沉浸在过去了。
她要为了陈阳,也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治疗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
每一次,她都要重新揭开自己的伤疤。
但我,一直陪着她。
我会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有我。
她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
她开始,会主动跟我提起陈阳。
不再是痛苦和自责,而是带着怀念和微笑。
她说,陈阳是个很温暖的人,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很喜欢我。
她说,她要把陈阳的那份爱,连同我的爱,一起装在心里。
这样,她就拥有了双倍的勇气。
有一天,她带我去了那套她和陈阳一起设计的房子。
房子里,一尘不染。
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三年前的样子。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温暖又明亮。
她拉着我的手,走到那幅婚纱照前。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过头,对我说:“周屿,我们把它收起来吧。”
我愣住了。
“我想,他也是这么希望的。”她笑着说,眼角却有泪光。
“我们,该有我们自己的生活了。”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和她一起,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了下来。
在取下来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天堂的,释然的叹息。
那天,她把那个银色的钥匙扣,送给了我。
“以后,你来保管它。”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钥匙扣。
我知道,她交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把钥匙。
更是她的过去,她的信任,和她的未来。
我们没有卖掉那套房子。
我们把它,重新装修了一遍。
保留了陈阳最初的设计理念,但加入了很多,属于我们的元素。
我们在阳台上,种满了她喜欢的向日葵。
我们在书房里,放了两张书桌,一张她的,一张我的。
我们在卧室里,换上了一张更大的床。
我们把那幅婚纱照,收进了储藏室。
然后,在原来的位置,挂上了一张我们的合影。
照片上,我们没有穿婚纱。
只是很普通的日常穿着。
我们站在那片向日葵花海前,笑得一脸灿烂。
阳光,正好。
微风,不燥。
一切,都刚刚好。
我依然会叫她林总,在公司里。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大家看我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羡慕。
他们说,我走了狗屎运,居然能搞定“灭绝师太”。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们不知道,我爱的,从来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林总监。
而是那个会在深夜里独自哭泣,会因为一首歌而红了眼眶,会固执地守着一份回忆不肯放手的,真实的林蔓。
她不是灭绝师太。
她只是,一个用坚硬外壳,保护着一颗破碎的心的,小女孩。
而我,很幸运。
能成为那个,被允许走进她内心,帮她把碎片一点一点粘起来的人。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道伤疤,永远不会完全愈合。
它会一直在那里。
但没关系。
我会用我余生的时间,去亲吻那道伤疤。
我会告诉她,别怕。
有我在。
我会牵着她的手,带着那份沉甸甸的爱和回忆,一起,走向很远很远的未来。
那个未来里,有我们,有阳光,有向日葵。
还有,天堂里的他,欣慰的微笑。
来源:笑笑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