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浩，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妈七十大寿，你就这么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我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清晨3点。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江浩坐在沙发上，一夜未动。

茶几上，昨天寿宴剩下的蛋糕盒子敞开着，奶油已经发黄。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一条信息上。

信息是凌晨三点，妻子李月发来的。

“江浩，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妈七十大寿，你就这么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我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质问和哭诉，说她妈妈被气得犯了高血压，一夜没睡。

江浩面无表情看着那些文字。

没有回复。

也没有删除。

江浩只是退出了短信界面，点开了家庭相册。

手指滑动，屏幕上闪过一张张照片，最后停在一张合影上。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装潢不错的餐厅，中间是一个扎着冲天辫、穿着公主裙的小小身影，坐在宝宝椅里，好奇地看着面前巨大的生日蛋糕。

那是女儿的一周岁生日宴。

江浩还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

为了这场周岁宴，江浩提前一个月就订了这家酒店，花了他将近两个月的工资。

他觉得值。

这是他江浩的女儿，第一个生日，排场必须有。

他请了所有的亲戚，还有公司的领导和同事。

那天，人来的很齐。

江浩的领导包了一个很厚的红包，拍着江浩的肩膀说：“小江，好好干，女儿的奶粉钱公司给你报销。”

江浩的大学同学，如今自己开公司的兄弟，直接送来一根小金条，塞到孩子手里：“给干女儿的见面礼，以后每年都有。”

来的亲戚朋友，送的礼物和红包，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江浩和李月抱着女儿，挨桌敬酒，脸上全是笑容。

轮到岳母张桂芬那一桌。

张桂芬是全场焦点，她穿着一身定制的红色旗袍，烫着精致的卷发，被一群老姐妹和亲戚簇拥着，正高声讲述自己退休前当老师的辉煌事迹。

看到江浩和李月过来，她才停下话头。

她从随身的包里，慢悠悠地拿出一个小小的、最普通不过的红纸包，纸都有些软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把那个红包轻飘飘地塞进江浩女儿的领子里。

“外婆的一点心意，岁岁平安。”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一桌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的亲戚都跟着附和。

“老姐姐就是疼外孙女。”

“孩子有福气。”

张桂芬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仿佛她给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江浩当时也笑着，说了声“谢谢妈”。

只有他自己，在接到那个红包的瞬间，感觉到了那异乎寻常的轻。

宴会结束，送走所有宾客。

回到家，李月哄着女儿睡着了。

江浩一个人在客厅拆礼物，登记礼金，这是他们老家的规矩。

最后，他拿起了张桂芬给的那个红包。

打开。

里面是两张一百块的钞票，还是旧的，带着折痕。

两百块。

在那个所有红包都至少四位数的晚上，这两百块，显得格外刺眼。

江浩拿着那两张钱，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有动。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和李月发生了争吵。

“两百块，在你妈眼里，我女儿就值两百块？”江浩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气。

李月正在卸妆，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下来。

“你又怎么了？妈给钱是情分，你还真看重钱多钱少啊？”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两百块，她图什么？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告诉所有人，她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女儿吗？”

“江浩，你能不能别这么想我妈？”李月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妈那个人你不知道吗？她就是节俭惯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有这份心意不就行了？你为这点小事计较，有意思吗？”

“节俭？”江浩笑了，“上个月，你弟李阳谈了个女朋友，你妈见面就给了人家一个五千块的苹果手机，那叫不叫节俭？你弟没工作，每个月管她要一万块生活费，那叫不叫节俭？”

“那能一样吗？李阳是儿子！再说了，那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

李月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外人。

江浩看着她，看着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

在那一刻，江浩心中的某些东西，彻底冷了下去。

原来，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付出，在这个家里，他始终是个外人。

江浩没再说话。

他只是站起来，把那两百块钱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钱包夹层。

李月以为他想通了，过来拉他的手。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妈就那样，你让着她点。以后我跟她说，让她注意点。”

江浩点点头，说：“好。”

但一个周密的计划，从那一刻起，已经在江浩的心中扎下了根。

他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尤其是，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岳母，张桂芬。

……

思绪被手机的震动拉回现实。

又是一条新信息，还是李月发来的。

“江浩，你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非要把我们这个家搅散了才甘心？”

江浩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家？

从他说出“外人”那两个字开始，这个家就已经散了。

江浩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昨天寿宴上的那一幕。

城里最高档的国宴中心，牡丹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悠扬的小提琴声。

张桂芬穿着一身专门定做的紫色丝绒唐装，戴着珍珠项链，满面红光地坐在主桌的正中央。

她举着高脚杯，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张老师，您这气色，哪像七十啊，说五十都有人信！”

“是啊，还是桂芬姐有福气，儿子孝顺，女儿女婿也有出息，今天这寿宴，办得可真气派！”

张桂芬听着这些奉承，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特意大声说：“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尤其是我那个女婿，江浩，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人还算上进，今天的场地就是他订的。”

话是夸奖，但语气里的那份优越和施舍，藏都藏不住。

坐在角落桌子上的江浩，只是安静地吃着菜，仿佛没听见。

李月坐在张桂芬旁边，不停地给母亲夹菜，脸上挂着标准的贤惠笑容。

小舅子李阳则在另一桌，和几个朋友吹嘘自己马上要和人合伙开公司，唾沫横飞。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那么美满。

就在张桂芬举起酒杯，准备发表寿宴感言，将气氛推向高潮的时候。

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戴着头盔的小哥，拎着一个塑料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悠扬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外卖小哥显然也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外卖！谁是张桂芬女士？”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张桂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外卖小哥没等到回应，又提高了一个音量，继续喊：

“张桂芬女士的外卖！一份老坛酸菜牛肉面，加了个煎蛋！谁点的？麻烦出来取一下！订单备注说要快，怕饿着了！”

“轰”的一声。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满脸错愕的外卖小哥和主桌上脸色煞白的张桂芬之间来回扫射。

老坛酸菜牛肉面。

加个蛋。

这两个词，和眼前这个金碧辉煌、人均消费四位数的宴会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张桂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庆祝寿辰的血红色，变成了难堪的猪肝色，最后化为一片惨白。

她手里的高脚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红色的酒液，像血一样，溅了她一身。

“你……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叫张桂芬的！滚出去！”李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冲上去，想把外卖小哥推出去。

“没错啊！”外卖小哥一脸无辜地举起手机，“地址就是国宴中心牡丹厅，收件人张桂芬，电话尾号也是xxxx，没错啊！钱都付了的！备注还说，张女士口味重，喜欢吃这个，酒店的菜吃不惯！”

李月看着手机上的订单信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江浩，从角落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慢步走到外卖小哥面前，在全场的注视下，平静地开口：

“面是我点的。”

他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那份还在冒着热气的牛肉面。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到主桌前。

在张桂芬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江浩将那个廉价的塑料外卖碗，“啪”的一声，放在了张桂芬面前那盘精致的澳洲龙虾旁边。

“妈，七十大寿，知道您节俭，吃不惯这些油腻的东西。”

“特意给您点了份您爱吃的。”

“趁热吃吧。”

江浩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宴会厅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牡丹厅，落针可闻。

江浩看着张桂芬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颤抖的嘴唇。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两百块的屈辱，这几年来受的无数白眼和轻视。

他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

江浩删掉了李月发来的所有信息，将手机扔在沙发上。

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砰！”

房门被巨大的力道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李月冲了进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血丝。她将手里的名牌包摔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江浩！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划破了屋内的寂静。

江浩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一下。

“你毁了，你把一切都毁了！”李月冲到江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妈的寿宴，我妈的七十大寿！就因为你，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有亲戚，所有朋友，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我妈当场就犯了高血压，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要留院观察！”

“我弟，李阳，他打电话给我，说要找人卸了你的腿！你现在满意了？你心里痛快了？”

李月一口气吼完，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江浩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头，看向李月。

“高血压？她不是一直都有吗，每年体检报告上都写着。”江浩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至于你弟，”江浩的视线重新落回前方，“你让他来。我等着。”

李月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江浩。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那是我妈！是我亲妈！”

“我知道。”江浩站起身，个子比李月高出一个头，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所以我才给她点了她最爱吃的东西。”

江浩慢慢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只是把我收到的‘心意’，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而已。”

他转过身，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李月。

“她给我女儿两百块钱，说心意到了就成。我给她点一碗她最爱吃的私房牛肉面，价格也差不多，不也是心意到了就成吗？”

“这有什么问题？”

江浩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准确地投进李月的心湖。

李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理由，她无法反驳。

因为当初张桂芬给她女儿两百块钱红包的时候，就是这么对江浩说的。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憋了半天，李月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随即，她的情绪再次崩溃，眼泪涌了出来。

“那不一样！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我妈的七十大寿，那么多人在场！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夫妻？”江浩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家？”

江浩放下水杯，一步步走回到李月面前。

“李月，我们结婚五年，你跟我谈夫妻？谈家？”

“三年前，我爸妈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妈，张桂芬女士，全程没有一个笑脸。吃饭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爸退休金多少，问我妈有没有医保。这就是你说的，待客之道？”

李月的哭声一滞。

“去年过年，我们去你家拜年。你妈给我爸妈准备的礼物，是两箱快过期的牛奶。转头，她给了你弟李阳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这就是你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李月的脸色开始变化。

“我们买这套房子，首付一百二十万。我爸妈把他们的养老钱，我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本，全部掏空了，才凑齐。你家，你妈，你弟，出过一分钱吗？”

“没有！一分都没有！”

“可装修的时候呢？你妈一个星期来八趟，这个墙的颜色她不喜欢，那个地板的材质她看不上。最后，这个家，装成了她最喜欢的新中式风格。李月，你告诉我，这房子，到底是谁在住？”

江浩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李月的心上。

她开始后退，似乎想要躲开江浩的质问。

但江浩跟了上来，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还有你那个好弟弟，李阳。”

“四年前，他说要跟朋友合伙做生意，你哭着求我，让我把我们准备买车的十万块钱给他。结果呢？不到半年，血本无归。那十万块，他提过一个还字吗？”

“两年前，他又说看中一个项目，稳赚不赔，开口就是十五万。我不同意，你就在家里跟我闹，说我不把你娘家人当人看，说我看不起你弟。最后钱拿走了，项目呢？你见到一分钱的回报了吗？”

“上个月，他又找到你，说要开什么文化传媒公司，让你回来找我要三十万的启动资金。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公司的业务方向是什么。他说了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月，你摸着你的良心算一算，这些年，我们这个家，到底为李阳那个无底洞填了多少钱？二十万？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我女儿，我们的亲生女儿！去年她过生日，想报一个好一点的钢琴班，一万块钱的学费。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要省着点花，万一你弟那边又有什么急事呢？我女儿的未来，比不上你弟的‘急事’？”

“你跟我谈夫妻？谈家？”

江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疲惫和失望。

“在这个家里，我赚的每一分钱，好像都不是给我自己，不是给我女儿花的。而是给你妈养老，给你弟填坑用的。”

“我在你妈面前，永远是那个高攀了你们家的穷小子。我在你弟面前，永远是那个理所应当付钱的提款机。”

“我受到的所有委屈，你看到了吗？你没有。你只会让我忍，让我让，说那毕竟是你的家人。”

“李月，这些年，我在你们家，活得连个人都不算。”

江浩看着眼前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妻子。

“今天，我只是让你妈在她的亲戚朋友面前，丢了一次脸。”

“你就觉得我不是人了？”

“那你们呢？你们这几年，又何曾把我当过人看？”

李月浑身颤抖，瘫坐在地上，只剩下呜咽。

江浩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走到主卧门口，手放在门把上。

“我累了。”

“明天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我们把离婚协议签了。”

“咔哒。”

卧室的门被关上，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整个客厅，只剩下李月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卧房的门锁死寂无声。

江浩靠在门后，听着客厅里李月的哭声从绝望到压抑，再到渐渐微弱，最后，是开门，关门，脚步声远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江浩没有动，在黑暗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他走出卧室，客厅里空荡荡的，李月已经走了。茶几上，他喝过的那杯水还放在那里，旁边是李月没来得及收拾的纸巾，上面有泪痕。

这个家，第一次让他感觉如此陌生。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嗡嗡作响。

一条短信进来。

发件人是李阳。

“姓江的，你敢让我姐哭，你给我等着，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

江浩看着那行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不屑，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按下了几个键，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做完这一切，江浩把手机扔回沙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脑子里翻滚了五年的无数画面。

他需要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固执地响了起来。

江浩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老家的号码。

是他的母亲。

他接起电话。

“喂，妈。”

“儿子！你跟小月到底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不安，“你岳母，张老师，刚才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江浩的动作停住。

“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说你在她生日宴上发酒疯，掀了桌子，还骂她，把她气得犯了心脏病……她说你大逆不道，让我们好好管管你！江浩，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那种孩子啊！”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张桂芬。

她居然真的做得出来。

恶人先告状，还把电话打到了自己父母那里。

江浩闭上眼睛，将那股翻腾的火气压下去。

“妈，你别急，也别信她的话。你儿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还说要让小月跟你离婚，说我们江家没家教……”

“爸呢？”江浩问。

“你爸在旁边听着呢，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他父亲江建国接过了电话，声音沉闷。

“江浩，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爸。”江浩的声音很平静，“我没发酒疯，也没掀桌子。我只是在所有亲戚面前，把这些年，您二老，还有我，在这个家里受的委屈，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委屈？她又为难你了？”江建国的声音提了起来。

“爸，三年前你们来，她当众问你退休金。去年过年，她送你们过期牛奶。这些都是小事，我都忍了。”

“那今天是为了什么？”

“为了女儿。也为了这个家快被李阳掏空了。”江浩简单地把李阳一次次要钱，最后甚至要动女儿钢琴班学费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跟李月说明白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明天就去办手续。”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浩能想象到，两位老人在老家昏暗的灯光下，是何等的揪心和无措。

过了许久，江建国才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

“知道了。你自己处理好，别冲动，也别让自己吃亏。”

“嗯。”

“钱……钱要是不够，家里还有几万块。”

“爸，我够用。”江浩的鼻子有点酸，“你们别担心，也别再接张桂芬的电话了。她再打来，你们就挂掉。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挂断电话，江浩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父母的担忧，像一根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张桂芬这一家人，攻击的从来不只是他江浩一个人。

她们要的是全方位的碾压，不仅要榨干他的钱，还要践踏他的尊严，现在，甚至还要搅乱他父母的晚年安宁。

搞臭他的名声，搞臭他的家庭。

凭什么？

江浩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是李月。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和嘈杂的背景音。

“江浩……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呜呜……”

“让张桂芬听电话。”江浩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妈……我妈她不想跟你说话……”

“让她听电话。”江浩重复了一遍，“不然，我现在就开车去你娘家，当着你家所有邻居的面，把今天在宴会上说的话，再重新说一遍。顺便，再算算李阳这些年从我这拿走的每一笔账。”

电话那头安静了。

几秒后，一个尖利又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浩！你个白眼狼！你还敢打电话过来！我们家月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作践她，作践我们一家！”

是张桂芬。

“我爸妈的电话，是你打的？”江浩直接问。

“是又怎么样！你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好心打电话让你父母管教管教你，有错吗？！”张桂芬理直气壮。

“管教？”江浩笑了，“张老师，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年三十二了，不是三岁。还有，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们老实，本分，但他们不傻。”

“你打电话过去，除了让他们替我感到不值，替他们的晚年感到悲哀，不会有任何其他作用。”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从今天起，别再去骚扰我的家人。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敢威胁我？！”

“你可以试试。”

江浩没有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再次恢复死寂。

但江浩的心里，却有一团火被彻底点燃。

退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忍耐，只会被当成理所应当。

既然他们不讲体面，那就撕破脸皮，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来。

江浩起身，走向书房。

打开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

离婚？

可以。

但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离。

江浩打开了网银，登录了自己的账户。

他需要证据。

需要把这五年来的每一笔糊涂账，都算得清清楚楚。

他开始搜索转账记录。

收款人：李阳。

时间范围：近五年。

搜索结果一条条跳了出来，密密麻麻。

四年前，一笔十万的转账。备注：车款。江浩记得，这是李月当时哭着求他，说是给李阳做生意的“启动资金”。

两年前，一笔十五万的转账。备注：空。江浩记得，这是李阳说的那个“稳赚不赔”的项目。

然后是无数笔小额转账。

五千。备注：房租。

八千。备注：换手机。

一万。备注：旅游。

三千。备注：生活费。

……

每一笔，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江浩的记忆里。

他打开了和李月的微信聊天记录，用关键词“我弟”、“借钱”、“急用”、“周转”进行搜索。

跳出来的聊天记录，比银行流水更加触目惊心。

“老公，我弟那边又没钱了，你看……”

“亲爱的，就这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他真的有急事！”

“你不借就是看不起我们娘家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弟是累赘？”

“那是我亲弟弟！我能不管吗？”

江浩面无表情地将这些聊天记录一一截图，分门别类地保存在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

他又登录了几个常用的支付软件，重复着同样的操作。

转账，截图，保存。

随着文件夹里的文件越来越多，一个惊人的数字轮廓，渐渐浮现。

二十万？

三十万？

五十万？

江浩打开一个表格软件，开始将这些数据一笔一笔地录入。

日期，金额，收款人，资金用途（李月口述），证据截图链接。

他像一个最严谨的程序员，处理着一个充满了BUG的项目。

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BUG。

整个家，就是一个濒临崩溃的项目。

当最后一笔数据录入完毕，江浩在金额那一列的末尾，按下了求和公式。

一个数字跳了出来。

七十八万六千五百。

不算那些他用现金给的，不算那些他买的各种礼物，不算李月自己偷偷补贴的。

仅仅是有明确记录的，从他卡里转出去的钱，就接近八十万。

江浩看着那个数字，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荒谬的平静。

他靠在椅子上，又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房子的相关文件扫描件。

购房合同。首付款一百二十万的支付凭证，来源全是他和父母的银行账户。

装修合同。以及厚厚一沓的材料购买清单。那些张桂芬指定的昂贵红木、大理石、黄铜配件的发票，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

最后，江浩将那个汇总了所有转账记录的表格，命名为“清算”。

他关掉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光。

新的一天要来了。

对江浩来说，这是清算日的开始。

李家客厅里，气氛压抑。

张桂芬坐在沙发主位，手里捏着一张纸巾，时不时擦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这张老脸，这辈子没这么丢过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对着身边的女儿李月控诉。

“满堂的亲戚啊，就看着他江浩一个人在那儿甩脸子，那不是打我的脸，是把我们李家的脸按在地上踩！”

李阳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不咸不淡地帮腔。

“妈，你跟她费什么话。姐现在是江家的人，心早就不向着我们了。”

“江浩敢在您寿宴上这么干，不就是姐你惯的？他要是在家对你硬气一点，他敢吗？”

李月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头疼欲裂。

“妈，小阳，你们别这么说。江浩他……他就是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张桂芬的音量猛地拔高，“他心情不好，就能不把我这个丈母娘放在眼里？就能让我几十年的老姐妹看笑话？李月，你搞搞清楚，他羞辱的不是我一个人！”

李阳把手机一摔，也跟着激动起来。

“姐！你到现在还帮他说话？他就是看不起我们家！从结婚那天起，他就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家是累赘，是拖油瓶！”

“他要真把你当回事，会让你在娘家面前这么难做人吗？”

“你别忘了，你姓李，不姓江！”

一句句话，像锥子一样扎进李月的心里。

她想反驳，说江浩不是那样的人，说这些年江浩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寿宴上江浩拂袖而去的那一幕，确实让她在所有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

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听着弟弟句句诛心的话，李月心里的天平，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

她觉得自己错了，江浩也错了。

但归根结底，是江浩没有顾及她的面子，没有顾及李家的面子。

张桂芬见女儿的表情开始松动，知道火候到了。

她收起哭腔，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月月，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按我说的办。”

李月下意识地问：“妈，你想怎么样？”

“第一，”张桂芬伸出一根手指，“让他江浩，备上重礼，去酒店，把昨天那些亲戚，一个一个，重新请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磕头认错！”

李月倒吸一口凉气。

“妈！这……这太过分了！让他下跪？”

这已经不是道歉了，这是羞辱。

“过分？”李阳冷笑一声，“他让我们家当众丢脸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过分？磕个头怎么了？他一个晚辈，给你这个丈母娘下跪，天经地义！”

张桂芬没理会李月的震惊，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从今天起，家里的钱，你来管。工资卡，银行卡，所有钱，都必须交到你手里。他一个大男人，身上留点零花钱就行了。”

“他要是不愿意，就是心里有鬼，就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

张桂芬盯着李月，一字一顿地说。

“这两条，他必须做到。做不到，这婚，就别结了！我们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妈……”李月彻底慌了。

她知道江浩的脾气，别说下跪，就是让他低头说句软话都难。

现在要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下跪道歉，还要交出所有财产，这根本不可能。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

张桂芬开始撒泼，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看着外人这么欺负你妈？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如死了算了！”

李阳立刻上前扶住张桂芬，对着李月吼道：“姐！你非要逼死妈才甘心吗？不就是打个电话的事吗？你打不打？”

一边是哭天抢地的母亲，一边是怒目而视的弟弟。

李月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所有的道理和挣扎，都被母亲的眼泪和弟弟的怒吼冲得一干二净。

最终，她颤抖着手，拿起了手机。

“我打……我打还不行吗……”

电话接通的时候，江浩刚刚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一夜未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喂。”

听到江浩平静的声音，李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了一眼旁边死死盯着她的母亲和弟弟，硬着头皮开口。

“江浩……你在哪？”

“在家。”

“昨天……昨天寿宴的事，是我妈她太生气了。你看，你能不能……”

李月说得磕磕巴巴，尤其是在张桂芬和李阳的注视下，更是如芒在背。

“她希望……你能拿出点诚意来，把亲戚们再请一次，当面……当面道个歉。”

她没敢说“下跪”两个字。

“还有，妈说……以后家里的钱，都交给我管，这样她才放心。”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月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以为江浩会直接挂断电话，或者爆发争吵的时候，江浩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月，你确定这是你的意思吗？”

不是“你妈的意思”，也不是“你家的意思”。

而是，“你的意思”。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李月所有的伪装和借口。

这是她的意思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如果不这么说，这个家就要被掀翻了。

她的犹豫，哪怕只有一秒，也通过电波，清晰地传到了江浩的耳朵里。

江浩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我……”李月试图解释，“我妈她也是在气头上，她年纪大了，你就不能……”

“嘟——”

回应她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李月举着手机，愣在原地。

客厅里，张桂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什么意思？他敢挂你电话？”

李阳更是直接抢过手机，就要拨回去，“我来跟他说！这个王八蛋，反了天了！”

就在这时，李月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微信新消息提醒。

发信人：江浩。

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

而是一个文件。

李月下意识地点开。

文件的名字，只有两个字。

《清算》。

她疑惑地点开了那个Excel表格。

下一秒，她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表格里，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据。

日期，金额，收款人，备注。

20XX年X月X日，100000，李阳，车款。

20XX年X月X日，150000，李阳，项目投资。

20XX年X月X日，5000，李阳，房租。

20XX年X月X日，8000，李阳，换手机。

……

每一笔转账，都对应着一段她撒谎哀求的记忆。

每一笔数字，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她颤抖着手指向下划动，表格仿佛没有尽头。

微信转账记录截图。

支付宝转账记录截图。

银行APP转账记录截图。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而在表格的最下方，那个加粗的、鲜红的汇总数字，彻底击溃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七十八万六千五百。

李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什么东西？”

李阳一把将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屏幕还亮着，上面是那个刺眼的Excel表格。

“装神弄鬼！”

他不屑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姐姐，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张桂芬也凑了过来，扶着老花镜，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把女儿吓成这样。

文件的标题很大，黑体加粗。

《婚后家庭财务“非正常”支出明细》

李阳看到这行字，嗤笑一声：“什么玩意儿，搞得跟公司查账一样。”

他继续往下看。

第一行：20XX年X月X日，100000，收款人：李阳，备注：车款。

李阳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张桂芬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二行：20XX年X月X日，5000，收款人：李阳，备注：房租。

第三行：20XX年X月X日，8000，收款人：李阳，备注：更换最新款手机。

第四行：20XX年X月X日，12000，收款人：张桂芬，备注：新马泰七日游旅游费。

第五行：20XX年X月X日，6500，收款人：张桂芬，备注：购买“生命一号”保健品。

第六行：20XX年X月X日，30000，收款人：李阳，备注：偿还信用卡欠款。

……

一行行，一列列。

日期，精准到天。

金额，精准到元。

收款人，不是李阳，就是张桂芬。

备注，更是清清楚楚，写明了每一笔钱的用途。

李阳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疯狂地向下滑动屏幕，那些记录就像没有尽头，一条条涌出来，撞击着他的眼球。

每一笔钱，都是他或者他妈开口要的。

每一次要钱，李月都是那套说辞：“江浩，我弟工作不顺心，帮他一把。”“江浩，我妈身体不好，买点补品。”“江浩，我……”

原来，江浩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一笔一笔，全都记了下来。

“这……这都是他自愿给的！是他自己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李阳的声音发虚，像是在说服自己。

张桂芬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她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引以为傲的退休教师的体面，在这些赤裸裸的数字面前，被撕得粉碎。

李阳还在往下划，他想找到一个漏洞，一个可以反驳的地方。

然后，他的手指停住了。

屏幕上，是一条半年前的记录。

金额：150000。

收款人：李阳。

备注：李月称用于购买高收益理财，实际转账给其弟李阳，用于支付新车首付。

李阳的脑袋“嗡”地一下。

这笔钱，是他买那辆新车付的首付！当时李月告诉江浩，是她朋友介绍了一个稳赚不赔的理财项目。

江浩怎么会知道？

他正要开口狡辩，说江浩这是污蔑。

可那条备注下面，还有一个附件。

是一个图片文件。

李阳点了开来。

图片加载出来的一瞬间，李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那是一张手机银行的转账截图。

转出方账户，尾号他认识，是李月的工资卡。

收款人姓名，是他的名字，李阳。

转账金额，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万。

转账时间，和表格里记录的日期，分秒不差。

最要命的是，截图的背景，是李月手机的聊天界面，上面还有她闺蜜发来的消息。

证据。

这是铁一样的证据。

李阳终于明白了。

江浩不是在吓唬人，他是有备而来。

他一直都在忍，一直在默默地收集证据，就等着今天，等着他们把事情做绝的这一刻。

“不可能……他怎么会有这张截图……”李阳喃喃自语，手里的手机变得滚烫。

瘫坐在地上的李月，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看见了……那天我转完账，手机放客厅充电，他下班回来……他都看见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她一直以为江浩好糊弄，以为自己那些小伎俩天衣无缝。

现在才知道，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所有的表演，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江浩不是不知道，只是陪着她演戏而已。

张桂芬一把抢过手机，当她看到那张转账截图时，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她终于看懂了。

这不是家庭纠纷，这是欺诈。

如果江浩拿着这份东西去起诉，她那个宝贝儿子，可能真的要惹上官司。

她死死地盯着表格最下方那个汇总的数字。

七十八万六千五百。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卖了她的老房子，也还不清这笔钱。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张桂芬嘴里反复念叨着，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和刻薄。

就在这时，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

又是一条江浩发来的微信。

客厅里三个人，像是受惊的兔子，同时看向屏幕。

那条新消息，缓缓地显示在屏幕最上方。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李阳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声音都在发抖。

“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七十八万六千五百块钱，一分不少地转回来。我的银行卡号，你手机里有。”

“三天后，如果钱没到账，我们法庭上见。”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阳和张桂芬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

法庭上见。

这五个字，像五把刀子，插在他们心上。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屏幕上，还有最后半句话。

“另外，关于你妈让我重新摆酒道歉的要求，我的回复是：让她准备好收我的律师函。”

律师函！

张桂芬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幸好被李阳及时扶住。

她当了一辈子老师，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脸面。

要是被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女婿发律师函告上法庭，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那些老同事、老邻居？

“反了……反了天了……”张桂芬靠在儿子身上，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李阳扶着母亲，看着手机屏幕上江浩发来的最后通牒，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第一次发现，那个平时在家里沉默寡言，任他们搓圆捏扁的男人，原来这么可怕。

江浩根本就不是在吵架。

江浩是在用他们最害怕的方式，进行一场冷静到极点的清算。

客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张桂芬靠在李阳的胳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句“准备好收我的律师函”，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了她的天灵盖。

律师函。

告她。

那个她从来没正眼瞧过的女婿，要告她这个当丈母娘的。

“反了……他反了……”张桂芬的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李阳扶着她，手心全是冷汗。他自己的脑子也是一团乱麻，七十八万的账单和法庭的威胁，让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突然，张桂芬一把推开李阳，自己站直了身体。刚才还摇摇欲坠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的疯狂。

“他敢！”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划破了客厅的死寂。

“他敢告我？我含辛茹苦把女儿养这么大，嫁给他，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让他摆个酒道个歉怎么了？委屈他了？”

张桂芬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越说越激动，脸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

“一个外地来的穷小子，没我点头，他能进我们家的门？现在翅膀硬了，要跟我算账了？还要给我发律师函？”

她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住还瘫坐在地上的李月。

“你！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他要是敢乱来，我就去他公司闹！把他做的这些好事，都跟他公司的领导同事好好说道说道！”

“我倒要看看，一个要告自己丈母娘的人，一个逼自己老婆还钱的人，他的脸往哪儿搁！看他以后还怎么在公司里做人！”

李阳听到这话，魂都快吓飞了。

“妈！你别冲动！”他赶紧上前拉住张桂芬，“你现在去闹，不是火上浇油吗？他本来就抓着我们的把柄，你再去一闹，他更不可能私了了！”

“私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想私了吗？”张桂芬甩开儿子的手，“他就是要逼死我们！既然他不给我们留活路，那大家就一起别活了！鱼死网破！”

李阳急得满头大汗：“妈，那可是七十八万！还有那十五万的转账证据！真闹上法庭，我要坐牢的！”

他终于把最深的恐惧喊了出来。

他不在乎张桂芬丢不丢人，他只在乎自己会不会因为那十五万惹上官司。

张桂芬被儿子这一声吼，稍微冷静了一点，但脸上的狠厉没有丝毫减退。

李阳见状，知道跟她说不通道理，转头就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到了李月身上。

“姐！你到底怎么搞的！”他冲到李月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转账你不会用现金吗？十五万现金才多大点地方？你非要手机转账！”

“转了就转了，你不会把聊天记录删干净吗？不会把转账截图删掉吗？还让他拿到你手机翻着看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

他的声音里全是埋怨和愤怒，没有一丝一毫对姐姐的关心，只有对自己可能被牵连的恐慌。

张桂芬也跟着帮腔，指着地上的女儿骂道：“你弟弟说得对！都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家里的钱也守不住！现在好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要来逼死我们一家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一声又一声的指责，一句又一句的谩骂。

李月慢慢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看着气急败坏的弟弟，看着面目狰狞的母亲。

从江浩发来消息到现在，这两个她最亲的家人，没有一个人问她，你还好吗？没有一个人问她，这段婚姻要怎么办？

他们关心的，只有那七十八万块钱，只有那张十五万的转账截图，只有他们自己会不会被连累。

他们甚至没有讨论过要怎么还钱。

母亲想的是去江浩单位闹，鱼死网破。

弟弟想的是埋怨她为什么不做得更隐蔽一点，为什么留下了证据。

在他们眼里，拿江浩的钱，拿她小家的钱，去补贴娘家，去给弟弟买车，好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错的不是拿钱。

错的是，被发现了。

多么荒唐。

多么可笑。

李月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三十年，都活在一个巨大的笑话里。她为了维护这个家，一次次地在江浩面前说谎，一次次地委曲求全，一次次地当那个“和稀泥”的人。

她以为这是孝顺，是亲情。

现在她才明白，这不是亲情，这是一个无底洞。而她，就是那个负责填洞的人。

江浩不是不爱她了。

江浩只是，不想再陪她一起填这个洞了。

“姐，你说话啊！你倒是想个办法啊！”李阳还在旁边焦躁地催促，“你跟江浩那么多年夫妻，你去求求他！让他别告我们！钱我们慢慢还不行吗？”

“求他？”张桂芬冷笑一声，“凭什么求他？是他欠我们的！李月，你听我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拖着。我倒要看看，他真能为了这点钱，把自己老婆的娘家全都送上法庭？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李月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很慢，很稳。

然后，她看向她的母亲和弟弟，用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无比清晰，无比平静的声音，开口了。

“妈，李阳。”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商量一下，怎么凑钱？”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张桂芬和李阳都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李月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江浩给了三天时间。七十八万六千五百。一分都不能少。”

她的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江浩通知她，而她现在，用来通知他们的事实。

李阳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张桂芬的脸色变了。她从李月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温吞，不是顺从，也不是绝望。

是决心。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桂芬的声音有些发虚，“你帮着他来跟自己家里要钱？”

李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那是李阳的手机。

她划开屏幕，点开了计算器。

“我这些年，工资卡里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都陆陆续续转给你们了。我自己一分钱没存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妈，你的退休金，每个月有多少？你的存款，还有多少？”

“李阳，你那辆新车，首付是十五万。这辆车现在能卖多少钱？”

“还有这套老房子，现在卖掉的话，能拿到多少钱？”

李月每说一句，张桂芬和李阳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当李月说到“卖掉老房子”的时候，张桂芬终于爆发了。

“你要卖我的房子？！”她冲上来，想抢夺李月手里的手机，“李月！你疯了！这是我的房子！是我跟你爸一辈子的心血！你为了一个外人，要卖你妈的房子？！”

李阳也反应过来，扑上来喊道：“姐！你不能卖我的车！那是我新买的车！我开出去多有面子！卖了它我还怎么做人！”

来源：诗意山丘JPA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