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包厢里闷得像一口倒扣的锅。烟臭、酒腥、廉价香水的齁甜,外加火锅牛油厚重的辛辣,一层层糊在喉咙口,压得人喘不上气。头顶旋转的彩球灯甩出碎玻璃似的光斑,在油腻的转盘、东倒西歪的酒瓶和一张张因亢奋而油亮的脸上乱跳。笑声尖利,像钝刀划玻璃,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末日将至般
“大冒险!亲脖子!”起哄声中,初恋搂着妻子的腰,她笑着摘下婚戒,那一刻,我和她再无关系,她:你就这么狠心吗
同学聚会时,林月的初恋沈阳被众人起哄着揽住了她的腰。
“大冒险!亲脖子!”在尖叫声里,她笑着把婚戒褪了下来。
包厢里闷得像一口倒扣的锅。烟臭、酒腥、廉价香水的齁甜,外加火锅牛油厚重的辛辣,一层层糊在喉咙口,压得人喘不上气。头顶旋转的彩球灯甩出碎玻璃似的光斑,在油腻的转盘、东倒西歪的酒瓶和一张张因亢奋而油亮的脸上乱跳。笑声尖利,像钝刀划玻璃,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末日将至般的疯癫。
林月被大学时代几个相熟的女同学围在沙发正中央。她特意打扮过,黑色裹身裙掐出腰线,衬得皮肤近乎冷白,颈间一条极细的铂金链偶尔闪一下。两团酒后的绯红浮在颧骨,眼神浮着一层水光,明显喝多了。她左手边空着半个座位,再过去——便是沈阳。
沈阳。这个名字像一根极细的倒刺,七年里埋在肉里,平时不觉,此刻被酒精一泡,开始隐隐胀疼。他变化不大,只是少年轮廓被岁月磨得愈发锋利,深灰西装剪裁得体,头发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视线偶尔掠过她,像一把收着鞘的钩子,不动声色,却带倒刺。他话不多,嘴角挂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任周围人声鼎沸。
“哎——我说你们俩!”一道沙哑的嗓音劈开嘈杂。陈锋端着满满一杯啤酒站起来,酒沫顺着杯沿往下淌,他浑然不觉,整张脸被酒精和兴奋烧得通红。当年最爱起哄的人,今晚依旧当仁不让。“沈阳!林月!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七年!整整七年!就干坐着?装什么深沉呢?啊?”
立刻有人敲盘子附和:“锋哥说得对!太没劲了!”
“当年你俩可是咱班金童玉女!多少人的意难平!”
“重逢不得整点仪式感?”
陈锋得意地晃杯子,酒液溅在桌布上,洇出深色花朵。“光喝酒多没劲!来点刺激的!真心话大冒险!就问你俩,怂不怂?”他斜睨两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拉锯。
“玩就玩!谁怕谁!”林月旁边的闺蜜王莉先炸起来,推了林月一把,“月月,上!别给姐妹掉链子!”
林月被推得往前一倾,笑得咯咯作响,嗓音带着酒后微哑的娇憨。她没看沈阳,只抬了抬下巴,冲陈锋扬声:“玩就玩!陈锋,你少激我!放马过来!”
沈阳仍没开口,只抬手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光,一瞬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林月因酒精而泛粉的耳尖上。
“行!痛快!”陈锋啪地一拍桌,杯盘乱跳,“那就大冒险!真心话多没劲!”他眼珠一转,恶意与兴奋交织,“沈阳!第一轮就你!目标——林月!任务——”他故意拖长声调,包厢瞬间安静,只剩彩球灯咔哒咔哒转动的机械声。
“搂她!搂紧!一分钟!少一秒都不行!”陈锋吼完,唾沫星子溅到转盘上。
“搂!搂!搂!”沉默之后,声浪炸顶。口哨、拍桌、跺脚混成一股原始的洪流。手机齐刷刷举起,闪光灯噼里啪啦,像一场小型发布会。
所有视线都钉在两人身上。沈阳没动,只看着林月,目光平静,像在等一个默许。
林月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绽得更大,更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盛放。她没回应沈阳的视线,也没理会周围那些滚烫、暧昧、甚至带几分猥琐的目光。她只是抬起左手,动作轻佻又随意,用拇指与食指捏住无名指上那圈冰凉的铂金环,轻轻一旋——
叮。
极轻的一声,却比所有起哄都清脆。戒指落在玻璃转盘中央,转了个圈,晃出冷冽的银光,最终歪倒,像一枚被拔掉的鳞片。象征着两年婚姻、象征着另一个男人承诺的戒指,被她随手丢进了放在腿上的那个小巧黑色手包深处。金属与皮革内衬碰撞,发出沉闷声响,瞬间被淹没在喧嚣的人声里。
她做完这些,才终于抬起眼,看向沈阳。眼波流转,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挑衅和一种久违的、危险的放纵。她朝着沈阳,伸出手臂,声音拖得又软又长:“来呀,老同学。怕了?”
沈阳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浓了。他不再迟疑,身体前倾,手臂越过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环住林月纤细的腰肢,猛地收紧。
林月低低地惊叫一声,整个人瞬间被一股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烟草和成熟男性气息的热浪包围,严严实实地贴进了沈阳的怀里。很紧。紧得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感觉到西装面料下结实肌肉的轮廓。她的头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脸颊蹭到他微凉的衬衫领口。沈阳的下巴,轻轻抵在了她散发着洗发水香气的发顶。
“哇哦——!!!”
“抱紧喽!再紧点!”
“计时开始!一分钟!”
“拍照!快拍!”
包厢彻底沸腾了。尖叫和口哨声几乎要震破耳膜。闪光灯疯狂闪动,记录下这暧昧又刺激的一幕。王莉兴奋地拍着林月的背,其他女生也挤眉弄眼。男人们吹着口哨,目光在两人紧贴的身躯上扫视。
林月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仿若受惊的蝶翅,剧烈地颤动着。沈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热得吓人。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好似铁箍,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占有之意。她身体有些僵直,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却因这久违的、带着侵略性的拥抱而微微颤抖,一种混合着羞耻、刺激和隐秘兴奋的情绪悄然萌生。她没挣扎,嘴角甚至还尽力维持着那抹看似轻松的笑意。
“没劲!陈锋!你这大冒险太简单了!”一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陈锋正举着手机录像,听到这话立刻像打了兴奋剂,扯着嗓子喊:“对!没劲!沈阳!是爷们就再进一步!亲一个!亲脖子!敢不敢?就现在!”
“亲脖子!亲脖子!亲脖子!”起哄声瞬间一致,带着一种集体催眠般的狂热,一波高过一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逼迫感。
沈阳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林月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似乎快了一点。他低下头。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像羽毛般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接着,缓缓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她裸露的、白皙光滑的颈侧。
他的唇,温热又柔软,带着一点湿润的触感,印在了她的皮肤上。停留。没有马上离开。他温热的鼻息持续地、有节奏地喷洒在那片小小的区域,激起一阵细密的、难以形容的酥麻感,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
林月的身体猛地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她闭着眼,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颤抖。
颈侧那片皮肤仿佛被点着了,灼热感迅速扩散。周围所有的声音——疯狂的起哄、刺耳的口哨、闪烁的拍照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有颈侧那清晰无比的触感,和沈阳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将她牢牢地定在原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难熬。羞耻、慌乱、一种被当众脱光的难堪,还有那该死的、越来越难以忽略的、源自身体深处的悸动,在她心里疯狂撕扯。
她没躲开。一动都不敢动。只是那抹强撑的笑容,终于彻底从她嘴角消失了。
纪燃办公室的灯,是冷白色的。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人无处可藏。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一片由无数冰冷灯火组成的虚假星海,繁华,却毫无温度。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是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财务报表和数据模型占据了整个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沉默的蚂蚁。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3:47。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唯有中央空调传出低沉且恒定的嗡嗡声。纪燃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发出清脆又规律的声响。他处理完最后一行数据,进行保存,随后关闭文档。屏幕暗了下去,映照出他毫无表情的脸庞。脸部轮廓清晰,线条硬朗,仿若被刀削斧凿而成。
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洁净得令人刺眼。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信息。置顶的那个联系人,备注是“月”,头像是一张她迎着阳光眯眼笑的照片,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下午五点:“晚上同学会,晚点回。”
晚点?纪燃抬眼瞧了瞧时间。快十二点了。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月”,拨打了过去。
“嘟……嘟……嘟……”
听筒里是单调且漫长的等待声。一声又一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冲击着耳膜。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机械的女声,冰冷,毫无情感。
纪燃放下手机。金属外壳碰在光滑的实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椅背发出轻微的承重声。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星海,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打。
笃。笃。笃。
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节奏。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又似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笃。笃。笃。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在他深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一丝光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桌上的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融入一片黑暗。
笃。笃。笃。
敲击声持续着。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停下手指。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声。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冷白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离那虚假的繁华仅有一层玻璃之隔。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硬的轮廓。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动作不紧不慢。抽出一支烟,含在唇间。“嚓”的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蹿起,点燃了烟丝。他深吸一口,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玻璃上他面无表情的脸,也模糊了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他就那样站着,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穿过玻璃,投向不知名的远方,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等待的冰原。
时间如同裹着粘稠糖浆般,缓缓流淌了三个月。季节从夏末迈入了深秋。窗外的梧桐树叶染上大片大片的金黄,在带着凉意的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挣脱枝头,打着旋儿飘落。纪燃的日子仿若一台预设程序的精密仪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公司与家,两点一线。他依旧寡言少语、高效地应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会议。只是那份沉默,比往昔更甚,更深沉,宛如一口被巨石封堵的古井,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和林月之间,也陷入了一种奇特且冰冷的平静。那晚过后,林月似有些心虚,变得格外“贴心”与“安静”,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他的脸色,说话还带着些刻意的讨好。纪燃没有质问,没有争吵,甚至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依旧会在她晚归时等候,只是不再打电话;依旧会给她家用,只是眼神扫过她颈间时,会多停留半秒,那目光平静如水,却让林月无端地心头发紧。他们如同两个最为熟悉的陌生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无形且冰冷的银河。
这天下午,秋日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纪燃办公室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带。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内线电话响起。
“纪总,前台说有您一个快递,需本人签收。”助理小张的声音传来。
“拿上来。”纪燃言简意赅。
几分钟后,小张拿着一个硬纸板文件袋走进来。文件袋很平常,常见的牛皮纸颜色,大概A4纸大小,薄薄的,拿在手里没多少分量。上面贴着打印的快递单,收件人信息是纪燃的公司地址和姓名,寄件人一栏,是刺眼的空白。
“没有寄件人信息。”小张把文件袋放在纪燃桌上,补充了一句。
纪燃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仿佛被磁石吸引。很普通的快递,却因那空白的寄件人栏,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他挥了挥手:“知道了,出去吧。”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纪燃,和桌上那个沉默的文件袋。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许。
纪燃没有立刻去触碰它。他靠回椅背,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盯着那个文件袋,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试图穿透那层薄薄的牛皮纸,看清里面隐藏的东西。一种极其细微、近乎本能的警觉,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烟燃到尽头,烫到了手指。他这才回过神,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触感很轻。他掂量了一下,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和一个小小的、硬质的物品。他找到封口处,那里用普通的透明胶带粘着。他拿起桌上的裁纸刀,锋利的刀尖沿着胶带边缘,平稳且缓慢地划开。
胶带被割开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封口打开了。纪燃将文件袋口朝下,在桌面上轻轻一磕。几张印在普通A4纸上的照片,滑落而出。照片像素不高,有着监控录像特有的模糊与颗粒感,可画面内容,清晰得仿若淬毒的利刃,刹那间刺进他的眼底。
第一张:酒店走廊。惨白灯光下,深红色地毯铺展。时间戳显示是三个月前那个如噩梦般的夜晚,深夜11点48分。画面中央,是沈阳。他一只胳膊揽着林月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林月几乎完全没了行动能力,整个身子像一摊软泥,紧紧地、毫无缝隙地“贴”在沈阳身上。她的头深深地埋在沈阳的颈窝,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沈阳的手臂,好似铁钳,紧紧箍着她的腰,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姿态亲昵、依赖,满是占有欲。
第二张:同一走廊,角度稍有变化。沈阳半搂半抱着林月,停在一扇房门前。门牌号:1708。沈阳正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房卡,动作娴熟。
第三张:房卡靠近门锁感应区,发出一声轻响(照片无声,但这个动作本身传递出清晰信号)。房门随即弹开一条缝。沈阳侧身,几乎是半抱半推地带着林月,两人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内。深红色房门,在监控画面里,缓缓地、无声地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最后一张:时间跳转。第二天早上,8点57分。1708的房门再次打开。沈阳先走出。他穿着前一晚的西装,只是领带松了些,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种满足后的、神清气爽的神情。他站在门口,似乎还回头看了一眼房内,才转身,步伐从容地朝电梯方向走去。几秒钟后,林月才从门里闪身出来。她低着头,脚步有些不稳,一只手快速整理着凌乱的长发,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手包,快步走向电梯。她身上,还是昨晚那条黑色连衣裙,只是此刻皱皱巴巴地,像被揉搓了无数次,没了所有的挺直与优雅。
纪燃站着。手里捏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办公室里寂静无声,连空调的嗡嗡声似乎都没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心跳。一股寒气,并非来自窗外,而是从脚底板最深处,顺着脊椎骨,以惊人速度向上猛窜,瞬间冻住了他全身的血液。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握着照片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指节泛白且微微颤抖。
他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塑,保持着那个僵硬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最后一张照片——林月低着头,攥着手包,穿着那身皱皱巴巴、显示着昨夜疯狂的裙子,仓皇逃离现场的背影。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毯上投下温暖光带,却根本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时间在死寂中停滞。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或许仅仅几秒,或许漫长得好似一个世纪。纪燃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极为迟缓地,他抬起脚,仿若拖着沉重的千斤镣铐,一步一步,迈向办公室外间的客厅。
客厅的布置简约又冷峻,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城市的天际线。正对着沙发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几乎占据半面墙的大幅婚纱照。照片里,阳光灿烂,绿草如毯。林月身着圣洁繁复的拖地白纱,笑得眉眼弯弯,灿烂得好似拥有了世间所有的幸福。她依偎在身着黑色礼服的纪燃怀里,姿态亲昵又依赖。纪燃也面带微笑,眼神笃定、温柔,带着一种稳稳掌控未来的自信与满足。照片被精心装裱在厚重的玻璃相框里,光洁的玻璃反射着顶灯的光,宛如一层坚硬的、守护着幸福假象的壳。
纪燃停在照片前。他的目光,犹如冰冷的探针,一寸一寸地扫过照片里林月那张洋溢着纯粹幸福的笑脸。那笑容往昔是他疲惫时最温暖的慰藉,是他奋斗途中最明亮的灯塔。此刻,却似最恶毒的嘲讽,每一个上扬的嘴角弧度,都化作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早已冰冷的心脏。
他看得极为专注,极其认真。仿佛要把这张脸,这个笑容,连同这虚假的幸福幻象,一同刻入灵魂最深处,用最炽热的烙铁,烙下背叛的印记。
接着,毫无预兆地——
他猛地挥拳!
不是砸向墙壁,而是直直地、带着全身爆发出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砸向照片里林月那张幸福的笑脸!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的巨响,在空旷的客厅里轰然炸开!那并非拳头砸在墙壁上的声音,而是坚硬的指骨,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狠狠砸穿了那层光洁坚硬的玻璃相框!
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以他的拳头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炸裂、蔓延!瞬间布满了整幅婚纱照!照片里林月幸福的笑脸,被无数道狰狞的白色裂痕割裂、扭曲,变得支离破碎,如同一个被打碎的、丑陋的万花筒。纪燃的拳头,深深地嵌在照片中央,嵌在林月破碎的笑脸之中。
殷红的血,温热且粘稠,带着浓烈的铁锈味,从他被玻璃碎片割裂的指关节皮肉里,纷纷涌了出来。鲜红的血珠,顺着破碎的玻璃边缘,一滴一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更多的血,则顺着那些狰狞的裂痕,在照片上林月破碎的笑脸上,蜿蜒流淌,像一条条猩红的小蛇,爬过她的眉眼,她的唇角,将她曾经纯白无瑕的幸福,彻底染成一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纪燃保持着这个姿势,拳头深陷在破碎的相框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被玻璃碎片深深扎入的手背。皮肉翻卷,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痛吗?
手上传来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神经末梢诚实地把信号传至大脑。
然而心里那片庞大的、冰冷的、被完全掏空后遗留的虚无黑洞,似一个贪心的、无尽的深渊,刹那间吞没了所有肉体上的痛感。那黑洞中,唯有死寂,唯有无边无际的、足以冰封灵魂的寒冷。愤怒?悲伤?好像都还没来得及涌起,就被这极致的冰冷与虚无彻底冰封、碾碎。
他缓缓地、极为缓慢地,把拳头从破碎的相框里抽出来。玻璃碎片擦过皮肉,传出令人难受的摩擦声,带出更多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不再瞧墙上那幅被鲜血弄脏、彻底毁坏的“幸福”。转身,返回办公室。脚步很稳,仿若刚才那翻天覆地的一拳从未发生。只有地板上蜿蜒的血迹和墙上那个狰狞的破洞,默默诉说着刚刚的暴烈。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文件袋,把里面最后一样东西倒出来——一张小小的、劣质的、没有任何标识的DVD光盘。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便携式的DVD光驱,连接到电脑上。把那张光盘,塞了进去。
光驱发出细微的、持续的嗡鸣声,开始读取。
电脑屏幕上,播放器窗口弹出。画面,正是那几张打印照片的出处——无声的酒店监控录像。
沈阳扶着烂醉如泥的林月出现在走廊尽头。
沈阳刷卡。
“嘀”声(无声,但动作清晰)。
房门弹开。
沈阳半抱半推着林月进入房间。
深红色的房门,缓缓地、无声地、彻底地关上。将两人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纪燃面无表情地看着。拖动鼠标,猛地把进度条拉快。画面飞速闪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惨白的灯光。深红的地毯。时间在右下角疯狂跳动。
快进。再快进。
画面终于再次变化。时间戳:次日08:57:13。
1708的房门打开。
沈阳神清气爽地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西装。
几秒后,林月低着头,快速闪身出来,理着头发,攥着手包,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
纪燃点了暂停。画面定格在林月低头匆匆走向电梯的那个瞬间。她的侧脸,在模糊的监控画面里,清楚地呈现出一种纵欲后的、无法掩盖的疲惫和苍白,以及……一丝极力想要隐藏、却依旧从眉梢眼角泄露出来的、深深的慌乱。
他关掉视频窗口。拔出光盘。光驱的嗡鸣声停止。
办公室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指关节伤口渗出的血,滴落在深色办公桌面上,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击在灵魂上的“嗒…嗒…”声。
他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近乎优雅地,擦拭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纸巾迅速被鲜血浸湿,染成刺目的猩红。他面无表情地把染血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垃圾桶里。随后,他将桌上的手机拿起。
屏幕亮起,映照出他那张毫无起伏、好似戴着一副冰冷面具的面庞。
他解开锁,于通讯录里寻到一个名字——老周。
拨打过去。
“喂,老周。”他的声音经由听筒传出去,平静得仿若西伯利亚冻土深处历经万年都未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的颤动或愤怒,唯有一股能令骨髓生寒的、彻彻底底的死寂。“帮我查两个人。一个叫沈阳。一个叫陈锋。越详细越好。祖宗十八代,裤衩啥颜色,我都要知晓。”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状况:
“钱,不是问题。”
鼎正律师事务所顶层,合伙人办公室的空气沉闷得好似铅块一般。
厚重的窗帘紧紧拉着,把外面秋日惨淡的天光阻隔在外,仅剩下头顶惨白的吸顶灯,将沈阳那张失去血色的脸照得犹如鬼魅。
他瘫坐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昂贵的西装外套皱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领带被扯开,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宛如一条垂死的蛇。
电脑屏幕上,本地最大的行业论坛页面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个置顶的、标题血红的帖子上。
发帖人“正义之锤”的ID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帖子内容他已反复看了无数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引以为傲的“精英律师”外壳之中。
手机在桌面上疯狂震动,屏幕闪烁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律所主任、其他合伙人、重要客户、甚至是他那个在大学里教法律的妻子。
他不敢接听。
每一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音,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量之大,使得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
律所主任,一个平日里总是端着架子的中年男子,此刻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几步就冲到沈阳桌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笔筒和文件都跳了起来。
“沈阳!你他妈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主任的咆哮带着唾沫星子,直接喷到沈阳脸上,“你瞧瞧!你自己看看!整个行业都他妈乱套了!鼎正几十年的招牌!就要毁在你这个王八蛋手里了!”
沈阳像被抽去了脊梁骨,试图辩解,声音干涩嘶哑:“主任……是污蔑……那些聊天记录是伪造的……我根本不认识那个……”
“伪造?P图?”主任猛地打断他,抓起桌上打印出来的几张帖子截图,狠狠摔在沈阳脸上,“人家连你去年九月二十三号晚上十点,在君悦酒店大堂‘偶遇’那个实习生的细节都说得明明白白!时间地点人物!你告诉我怎么伪造?啊?!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纸张锋利的边缘划过沈阳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红印。
他哑口无言。那个实习生……他对她确实有点印象,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姑娘,显得很羞怯,在酒会上被他稍微说了几句,后来还给他发过几次请教问题的邮件,言辞中带着些敬仰……他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回复时带了点暧昧的打趣……难道……那些私下的邮件被截了图?还被弄成了“性骚扰”的证据?一股寒意刹那间传遍全身。
“当下不是探讨真假的时候!”主任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抖动,“影响!影响已然造成了!铺天盖地!我们的几个大客户,刚直接打电话过来,要求暂停所有你经手的项目!还有两个正在谈的并购案,对方明确表示,只要鼎正有你沈阳的名字,就不谈了!你告诉我!怎么办?!”
沈阳张了张嘴,喉咙好似堵了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引以为傲的案源,他苦心经营的人脉,他视作命根子的职业声誉,正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崩塌瓦解。
“听着!”主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杀人的冲动,声音冰冷得像冰,“你被停职了。马上!立刻!收拾你的东西,滚回家去!在律协和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许你踏进鼎正大门一步!你的所有客户,所有案子,由其他合伙人接手!这是合伙人会议的一致决定!”
停职。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钳子,狠狠钳住了沈阳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主任!你不能这样!我是合伙人!我为律所……”
“闭嘴!”主任严厉喝止,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视,“合伙人?你现在就是鼎正的耻辱!一颗随时会爆炸、把所有人都炸得粉碎的炸弹!滚!马上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叫保安!”
最后一丝侥幸和尊严被彻底粉碎。沈阳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打量着这间他奋斗多年、象征着地位和成功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曾经是他俯瞰众人的景致,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脚步不稳地走向门口。
走廊里,原本忙碌的办公区此刻静得像死了一样。所有员工,不管是他带过的助理,还是其他部门的同事,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无数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轻视,有好奇,有幸灾乐祸,唯独没有一丝同情。低声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小虫子,嗡嗡地钻进他的耳朵。
“就是他……”
“真没想到啊,平常人模人样的……”
“啧啧,性骚扰实习生?真够让人恶心的……”
“听说帖子都传开了,这下彻底完了……”
沈阳死死低着头,用西装外套挡住半边脸,像躲避灾难一样,在那些目光的折磨下,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他向来没觉得这条通往电梯的走廊这般漫长,每一步都仿若踩在炽热的炭火之上。电梯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将外面那个瞬间瓦解的世界隔离开来。狭小的空间当中,唯有他沉重且绝望的喘息声,以及电梯下行时缆绳发出的、好似丧钟般的嗡鸣声。
市住建局那座灰蒙蒙的办公楼里,充斥着一股陈旧纸张与消毒水混合而成的气味。规划科副科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犹如一口沉默的棺木。
陈锋瘫坐在他那张价格低廉的办公椅上,椅子承受不住压力发出“吱呀”的声响。他面色灰暗,嘴唇颤抖着,额头上满是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流,浸湿了鬓角。桌上摊开的那份厚厚的举报材料,宛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再瞧第二眼。那些清晰的时间、地点、参与人员名单,那些模糊却足以辨出他搂着陪酒小姐的KTV照片,还有那几份要命的、盖着鲜红“内部文件”印章的规划调整信息扫描件……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似一把钝刀,在缓缓切割他的神经。
“完了……全都完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副科长的职位,眼看就要到手的科长职位,刚贷款购置的、还没住暖和的新房,那辆在同事面前炫耀了半年的新车……还有他老婆那张得知他“进步有望”后终于对他露出些许笑意的脸……所有的一切,在这份该死的实名举报信面前,都化为了泡影。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令他喘不上气。
“砰!”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并非敲门,而是直接撞开的。
规划科科长,一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像个弥勒佛似的中年胖子,此刻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身后还跟着局里人事科和纪检组的两名干部,表情同样严肃。
“陈锋!”科长的声音像淬了冰碴子,再没了半分往日的和气,“你干的好事!局长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马上!”
陈锋浑身猛地一抖,像被电击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腿肚子都在抽筋。“科……科长……我……”
“闭嘴!跟我走!”科长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那两名干部一左一右,像押解犯人似的,把失魂落魄的陈锋夹在中间。
局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那份举报材料就摊开在他面前,像一份判决书。
“陈锋!”局长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陈锋差点瘫软在地,“你胆子太大了!啊?!吃吃喝喝!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敢泄露内部规划文件!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还有没有国法!”
“局……局长!冤枉啊!”陈锋带着哭腔,徒劳地挣扎,“那些照片是PS的!是有人陷害我!那些文件……文件肯定是伪造的!”我……我怎么会有可能……”
“伪造?陷害?”局长气得浑身打颤,抓起桌上几张文件扫描件,用力扔到陈锋脚下,“你自己瞧瞧!编号!日期!内容!要不要我现在就叫档案室把原件调来,当着纪委同志的面,核对一下?!”
陈锋望着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上面清晰的编号如利刃般刺进他的眼眸。他最后的狡辩被完全堵住,脸色刹那间惨白似纸,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讲不出。
“实名举报!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局长指着他的鼻子,唾沫飞溅,“你还有什么可讲的?!你被停职了!马上!回去给我写检讨!深刻反思!等着接受纪委的正式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不许再踏进局里一步!滚!”
“停职”这两个字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锋的头顶。他眼前一黑,身体摇晃,要不是旁边的人事干部眼明手快扶了一下,他险些直接摔倒在地。他似一滩软泥,被那两名干部几乎是拽出了局长办公室。
走廊里,各个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无数双眼睛从门缝、从角落窥探着。那些目光,满是鄙夷、嘲讽、幸灾乐祸,如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瞧,陈副科……被停职了……”
“活该!平常就爱占小便宜,跟那些开发商称兄道弟……”
“听说收了不少好处,连内部文件都敢卖……”
“这下彻底完了,等着坐牢吧……”
陈锋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他感觉自己光着身子走在闹市,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剥皮抽筋。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被“送”出办公大楼的,只记得深秋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似刀子割着。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望着那栋象征着权力和前途的灰色建筑,第一次觉得它如此冰冷,如此遥远。他的世界,在此刻,彻底崩塌。房贷、车贷、老婆的责骂、同事的鄙夷……所有沉重的现实,如一座座大山,轰然压下。
“谁……究竟是谁……”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被秋风吹散,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怨毒。
林月如一只被猎人逼至悬崖边的惊弓之鸟,在空旷的客厅里徒劳地打转。手机屏幕碎裂的残渣还躺在地板上,似她此刻破碎不堪的生活。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早已被她关掉,但那些疯狂涌入的、带着震惊、质问、鄙夷甚至幸灾乐祸的文字,早已如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
“月月!那录音是真的吗?天啊!你怎么能……”
“林月!你疯了吗?你老公发的是什么玩意儿?!”
“卧槽!林月!你玩这么大?开房录音都泄露了?!”
“@林月 出来解释一下!”“简直太丢脸了!”
“真没料到你竟是这般人!亏我一直把你当作闺蜜!太让人厌恶了!”
“你老公可真够可怜的……”
每一个字仿若烧得炽热的烙铁,狠狠地烙在她的心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她精心编织而成的、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假象,被那短短几十秒的录音彻底扯得支离破碎,露出了底下不堪入目的真相。巨大的羞耻感犹如硫酸一般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更令她惧怕的是,她没钱了。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她尝试了所能想到的所有支付方式,结果全部显示支付失败。那个她依靠纪燃构建起来的优渥世界,对她关上了大门。她甚至不敢出门,不敢面对任何有可能认识她的人。
门铃陡然尖锐地响起,好似一把锥子猛地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林月吓得浑身猛地一抖,惊慌地看向门口。会是谁呢?是记者?是爱看热闹的邻居?还是……纪燃?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猫眼前,向外偷偷张望。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快递制服的小哥,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请问是林月女士吗?有您的法院传票,麻烦签收一下。”
法院传票?!
林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脚变得冰凉。她颤抖着打开门,接过那个冰冷的文件夹。快递小哥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探究与同情,这让她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关上门后,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指颤抖着撕开信封封口。里面是两份打印清晰、盖着法院鲜红印章的文件。
第一份:离婚起诉状副本。
原告:纪燃。
诉讼请求:1、请求判决离婚;2、依法对夫妻共同财产进行分割(注:原告主张被告存在重大过错,应少分或者不分财产);3、被告承担本案诉讼费用。
事实与理由:……被告于XXXX年XX月XX日晚,在XX酒店1708房间,与他人(沈阳)发生了不正当性关系,严重违背了夫妻之间的忠实义务,致使夫妻感情彻底破裂……证据:酒店监控录像、录音等(详见证据清单)……
白纸黑字,冰冷得刺骨。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将她钉在了耻辱的柱子上。“重大过错”、“少分或不分财产”……纪燃不仅要离婚,还要让她净身出户!
第二份:证据清单。
XX酒店XXXX年XX月XX日1708房监控录像(光盘1张);
林月与沈阳于XX酒店1708房内录音(音频文件1份);
……
林月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纪燃不仅拿到了监控,居然连房间里的录音都有?!他是怎么做到的?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到天灵盖,让她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他早就知晓了!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最狠的时机,将她彻底打入地狱!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疯狂地翻找起来。最终,在最底层之处,她触碰到了那个冷冰冰的、小小的铂金戒指——三个月之前,在同学会包厢那喧闹嘈杂之中,被她随意地摘下丢进包里的婚戒。
她用力地握紧那枚戒指,冰冷的金属让掌心生疼。往昔象征着承诺与幸福的信物,此刻却仿若一个巨大无比的讽刺,讥讽着她的愚昧与背叛。泪水终于如决堤之水般涌出,并非悔恨,而是被逼至绝境的恐惧与绝望。她完了。名声败坏,身无分文,还要面临净身出户的离婚官司。纪燃的报复,精确、冷酷,没有丝毫余地。
饥饿之感好似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林月的胃。冰箱里空荡荡的,仅剩下几瓶过期的酸奶。银行卡被冻结,电子支付全部无法使用,她连叫外卖的钱都没有。无奈之下,她只能戴上口罩与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悄悄溜出家门,想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些最便宜的面包来充饥。
深秋的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冷风裹挟着枯叶在地上打转。小区里十分安静,只有几个遛狗的老人和放学的孩子。
林月低着头,脚步匆忙,只想快点买好东西逃离此地。她特意避开人行道,贴着墙根走,祈祷不要碰到任何熟人。
“妈妈,那个阿姨为啥戴着口罩帽子呀?就像电视里的坏人。”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林月身体一僵,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
“嘘!别乱指!”一个中年妇女刻意压低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声音传来,“那就是……咳,就是那个……录音门里的……离远点,脏!”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林月耳边炸响。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与刺骨的羞耻。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乎是跑了起来。
终于到了便利店门口。她低着头冲进去,径直奔向最里面的面包货架,抓起一袋最便宜的白吐司,又拿了一瓶矿泉水,快步走到收银台。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正低头刷着手机。林月把东西放在柜台上,声音沙哑地说:“结账。”
女孩抬起头,目光扫过林月裹得严严实实的脸,又落在她手里的廉价面包和矿泉水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明白和毫不掩饰的轻视。她没说话,拿起扫码枪。
“滴。”吐司。
“滴。”矿泉水。
“一共十二块五。”女孩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神却像刀子般在林月身上划。
林月急忙去摸口袋,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她窘迫地僵在原地,口罩下的脸烧得滚烫。“我……我手机支付……”
“本店支持微信、支付宝、云闪付。”女孩公式化地说道,眼神里的轻视更浓了。
“我……我的账号……”林月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蝇,带着绝望的颤抖,“被冻结了……能不能……”“没钱?”女孩截住她的话,声音猛地提高,带着特意的惊讶与嘲讽,刹那间引来了店里其他几位顾客的目光。“没钱还进来拿东西?想白吃呀?”
那些目光一同射向林月,满是探究、好奇以及毫不遮掩的看热闹的心思。林月感觉自己好似被扒光衣服丢在聚光灯下,每一道目光都带着烫人的热度。
“不……不是……”她慌张地摆手,说话结巴,“我……我有钱……只是这会儿……”
“这会儿什么呀?”女孩轻蔑地一笑,声音更响了,像是存心说给所有人听,“穿得像模像样的,连十二块五都拿不出?该不会是……偷东西的吧?”她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林月裹得严实的模样。
“我没有!”林月急得眼眶里打转着泪水,巨大的屈辱感令她浑身打颤。
“没有就付钱!现金!手机支付!快点!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女孩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后面一个等着结账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打量了林月几下,突然好像认出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极其厌恶的神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林月身上带着要命的瘟疫。“晦气!”他小声骂了一句,东西也不买了,转身快步离开了便利店。
这一动作像是个信号。其他几个顾客也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低声说着话,赶忙结账离开,好像多待一秒都会被污染。
便利店里一下子只剩下林月和那个一脸尖酸的收银员。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放下东西走人!别浪费我时间!”女孩叉着腰,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
最后一丝尊严被完全践踏。林月望着柜台上那袋便宜的吐司和矿泉水,它们此刻像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她喘不上气。她猛地转身,像逃离炼狱一样,冲出了便利店。身后传来女孩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嘲笑声。
冷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林月在昏暗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狂奔,眼泪终于如泉涌,混合着无尽的羞耻、恐惧与绝望。世界如此之大,却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纪燃的报复,不仅拿走了她的物质,更把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让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无处躲藏,生不如死。
鼎正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气氛沉重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律所的核心合伙人,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律所主任坐在首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沈阳的事情,影响极其恶劣。虽说警方初步调查觉得‘性骚扰实习生’的证据链存在疑点,可能涉及伪造,但舆论已经彻底失控。我们几个最重要的客户,已经明确终止了合作。还有好些正在推进的跨国并购案子,对方也拿‘声誉风险’当理由,要求换掉代理律所,或者干脆暂停。”
他停顿片刻,目光在在座众人身上扫过,带着一抹沉痛之色:“损失……堪称灾难性。初步估算,直接经济损失就超出八位数。这还不算品牌声誉这类难以估量的无形资产损失。”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以及低声的咒骂。
“沈阳这混蛋!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关键是咋办?怎么止住损失?”
“还能咋办?必须得切割!马上!立刻!彻底切割!”
主任抬手,压下众人的议论。“合伙人会议表决吧。议题:是否马上解除沈阳的合伙人资格,并把他从鼎正律师事务所除名。同意的,请举手。”
一只,两只,三只……除了主任,所有合伙人的手都毫不迟疑地举了起来,宛如一片冰冷的、宣告死刑的树林。
主任看着眼前这场景,眼神复杂,最终也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全票通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冷酷,“马上起草除名通知和公告。同时,以律所名义,给所有客户和合作方发函,说明情况,撇清关系,尽全力挽回损失。”
冰冷的决议,借助电子邮件和加盖公章的文件,好似死神的镰刀,精准地落到了沈阳的邮箱和家门口。
沈阳蜷缩在自家书房昏暗的角落里,窗帘紧闭。电脑屏幕幽幽的光亮照着他满脸胡茬、憔悴至极的脸。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封来自鼎正律所的正式邮件:
【通知:沈阳先生,经鼎正律师事务所全体合伙人会议决议,鉴于您个人行为给本所声誉及业务带来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现正式解除您的合伙人身份,并将您从本所除名。即日起,您与鼎正律师事务所不再有任何关联……】
“除名……”沈阳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吐出破碎的字眼。他苦心经营十几年,用无数个通宵和心血换来的“鼎正合伙人”头衔,就这样被轻飘飘的一纸公文彻底抹去。如同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迹,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水晶镇纸,那是他成为合伙人时律所送的纪念品,上面还刻着“鼎正”的标志。他像发了疯似的,狠狠把镇纸砸向墙壁!
“砰——哗啦!”水晶破碎的声音刺耳极了,碎片四处飞溅。
“啊——!!!”沈阳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痛苦地撕扯着。事业毁了!彻底毁了!被鼎正除名,还背着“性骚扰”的污名,在这个圈子里,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不会有任何一家像样的律所会要他!他完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他三岁的女儿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小声地喊:“爸爸……你怎么了?”沈阳陡然回头,双眼布满血丝望向女儿,那眼神中的疯狂与绝望,吓得小女孩瞬间哭了出来,转身便跑。
“囡囡!”沈阳下意识欲追,却听见客厅传来妻子冷到极点的声音:“囡囡,过来!离他远点!”
沈阳的脚步停在原地。他缓缓走向书房门口,望向客厅。
妻子背对着他,正迅速往一个行李箱里装衣服和女儿的物品。她的背影挺直且僵硬,透着一种决然的寒意。茶几上,摆着一份摊开的文件——离婚协议书。
“你……”沈阳的喉咙好似被砂纸摩擦过,“你要走?”
妻子猛地转过身,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彻骨的冰冷与深入灵魂的厌恶。“不然呢?留这儿,看着你发疯?等着被你连累,让囡囡以后在学校被人指着骂她有个‘性骚扰犯’爸爸?还是等着债主上门,把我们都赶出去睡大街?”
她的话如带毒的冰锥,一根根刺进沈阳的心脏。“鼎正把你除名了,对吧?你那些‘朋友’、‘客户’,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催债的!要解约的!沈阳,你告诉我,你这些年赚的钱呢?都填了哪个无底洞?还是都花在那些不检点的女人身上了?”
沈阳张了张嘴,想辩解那些投资失败,想辩解自己是被陷害的,但在妻子那洞察一切、满是鄙夷的目光下,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只剩无力的苍白。
“签了吧。”妻子把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声音毫无波澜,“房子归我,女儿归我。你名下的债务,你自己承担。这是你最后能为囡囡做的事。别让她跟着你一起坠入地狱。”
沈阳看着那份冰冷的协议,又看看躲在妈妈身后、用惊恐眼神看自己的女儿,最后一丝支撑他的力气也被完全抽走。他如同一滩烂泥,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夹杂着无尽的悔恨、绝望和彻底的崩溃。他签了字。看着妻子毫不犹豫地拉着女儿,拖着行李箱,决然地离开这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家。房门关上的声音,如同一口棺材盖,彻底封存了他过去的人生。
市纪委的谈话室,墙壁刷着黯淡的米白色,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气氛压抑得让人呼吸困难。陈锋坐在冰冷的硬木椅子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不敢看对面两位表情严肃的纪检干部。
“陈锋同志,”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干部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关于你接受XX地产开发商王某某宴请、娱乐活动,并泄露XX地块规划调整内部文件的问题,经过我们初步核查,举报材料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你还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陈锋的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刹那间,冷汗就把后背的衬衫给浸湿了。他嘴唇颤抖着,想要做最后的抗争:“领导……我……我是一时糊涂……被他们灌了酒……迷迷糊糊的……那些文件……我真的不清楚他们……”
“不清楚?”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干部轻蔑地笑了笑,把一份银行流水记录复印件推到陈锋跟前,“那请你说说看,去年十二月三日,也就是XX地块规划调整信息正式公布的前一周,你的个人账户里,由王某某实际掌控的XX商贸公司转进来的二十万元,是什么名堂?劳务报酬?还是信息咨询费?”
那明晰的银行流水,好似一道闪电击中了陈锋。他最后的诡辩被完全击破,脸色一下子变得灰暗,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铁证确凿。
“依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职人员政务处分法》的相关规定,”年长的干部面无表情地宣告,“陈锋同志,你身为党员干部,利用职务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情节严重;违反工作纪律,泄露尚未公开的政府工作信息,造成不良影响。经研究决定,给予你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
“双开”这两个字,犹如两把烧红的钳子,狠狠地钳住了陈锋的心脏,瞬间把他所有的侥幸与幻想都烧成了灰烬。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这意味着他奋斗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爬到的位置,他视作命根子的“铁饭碗”,他赖以生存的所有身份和保障,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夺!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弃儿,一个被体制彻底清除的污点!
“不……不能这样……领导……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陈锋如同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退钱!我把钱都退回去!我写检讨!我……”
“机会?”年轻干部打断他,眼神里满是鄙夷,“在你把党纪国法当作儿戏,把手中权力当成敛财工具的时候,你就已经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机会!现在,等待你的,是法律的进一步审判!”他指了指桌上的另一份文件,“这是移送检察机关的函。你涉嫌受贿罪,等着检察院的传唤吧。”
法律的审判!受贿罪!陈锋彻底瘫倒在椅子上,像一摊没了骨头的软泥。完了。一切都完了。工作没了,党籍没了,等待他的将是冰冷的牢房!房贷怎么办?车贷怎么办?他老婆……想到妻子那张得知他“双开”后瞬间变得狰狞绝望的脸,想到她歇斯底里的哭骂和“离婚”的威胁,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将他吞没。他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好似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城西,是一片被城市遗忘的地方。低矮破旧的城中村自建房屋好似胡乱堆砌的积木,狭窄且潮湿的巷道中弥漫着垃圾与劣质油烟混合而成的酸腐气味。
在一栋墙壁斑驳、墙皮大片脱落的筒子楼里,三楼最靠里的那间是出租屋。
房门半掩着,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尖锐地划破了楼道的寂静。
“沈阳!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窝囊废!”一个尖锐的女声带着哭腔与满满的恨意,“钱呢?!这个月的房租呢?!房东都堵门要了好几次了!还有水电费!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娘俩流落街头喝西北风?!”
屋内,光线黯淡。沈阳的母亲,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人,正对着缩在墙角、胡子拉碴、眼神呆滞的沈阳哭骂着。她手里紧握着几张催缴单,因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妈……再……再宽限几天……”沈阳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我找到工作了……在……在帮一个朋友看仓库……下个月……下个月就有钱了……”
“看仓库?一个月两千块?能干嘛?!”沈母猛地把催缴单甩在沈阳脸上,“够交这破房子的房租吗?够囡囡上幼儿园吗?够还你那些还不完的债吗?!你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工作没了!律师证被吊销了!你现在就是个十足的废物!扫大街都没人要的垃圾!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的东西!”
“废物”、“垃圾”、“丢人现眼”……这些字眼像带毒的针,狠狠地扎在沈阳早已麻木的神经上。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散落的催缴单,望着母亲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毫无反应。曾经意气风发、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的精英律师,如今蜷缩在这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墙角,宛如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债务缠身,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难题。纪燃的报复,把他从云端彻底踹进了这散发着恶臭的泥沼,永世不得翻身。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老旧小区昏暗的地下室里。
空气潮湿阴冷,混合着霉味和灰尘的味道。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摇晃,投下晃动不定的光影。陈锋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怪味的薄被。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短短几个月,好似老了二十岁。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蜷缩起身体,像一只煮熟的虾米。肺部火烧火燎地疼。自从被“双开”、被检察院立案侦查后,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彻底击垮了他。房子被银行查封拍卖了,车子也被拖走了,妻子在得知他可能面临十年以上刑期后,毫不犹豫地起诉离婚,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他身无分文,也不敢回故乡面对乡亲们的指责,只能似阴沟中的耗子,藏在这按日付租金的便宜地下室里,依靠打些零工和捡破烂勉强维持生计。一场突然降临的重感冒,因没钱买药,硬生生拖成了肺炎。
他咳得极其厉害,仿佛肺都要被咳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类似拉风箱的杂音,胸口疼得好似要裂开。他挣扎着起身,想倒些水喝,却发觉暖水瓶早已空空荡荡。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将他完全淹没。他瘫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渍印子,眼神空洞又麻木。曾经捧着铁饭碗、在酒桌上呼来喝去的“陈科长”,如今躺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下室里,连一口热水都喝不到,等待着法律的裁决和病魔的侵蚀。纪燃的报复,不但剥夺了他的所有,更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顶层。纪燃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最为繁华的夜景。璀璨的灯火如同流动的银河,勾勒出钢铁森林的冰冷外形,一直延伸至遥远的地平线。办公室内,只亮着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纪燃挺拔且沉默的背影。他背对着门口,面向那片虚假的繁华,手中端着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反射着窗外冰冷的光。
办公室的门被悄然推开。助理小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纪总,都处理好了。”小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纪燃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张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汇报:“沈阳那边……被鼎正除名,律师证被吊销,妻子带着孩子和他离婚了,现在……听说在城中村租了个破房子,靠打零工还债,他母亲天天骂他……陈锋……被‘双开’了,检察院已正式批捕,涉嫌受贿,另外……好像得了肺炎,病得很重,一个人躺在廉价地下室里,没钱医治……林小姐……她签了离婚协议,净身出户,搬出了公寓,现在……好像在城郊一个超市找了份收银的工作,住的是合租房……”
小张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个名字后面跟着的状况,都足以让人感慨。他偷偷抬眼看向纪燃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冷峻,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纪燃依旧没有回头。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窗外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冰冷而璀璨的星河,微微举杯。深红的酒液在杯中荡漾,像凝固的鲜血。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并非笑,而是一种来自深渊的、纯粹的、冰冷的快意。
“很好。”他启唇发声,嗓音低沉且平稳,恰似冰封的湖面,清晰地在空旷又奢华的办公室中回响,透着一种尘埃落定、掌控全局的冷酷与满足。
“这般方才称得上公平。”
来源:花下读书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