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雾像团湿棉花,裹着老槐树的枝桠。我拎着蓝布菜兜子往菜市场晃悠,鞋跟碾过青石板,哒——哒——那声音,像极了秀芬生前挎着竹篮跟在我后头时,布鞋蹭地的响动。
晨雾像团湿棉花,裹着老槐树的枝桠。我拎着蓝布菜兜子往菜市场晃悠,鞋跟碾过青石板,哒——哒——那声音,像极了秀芬生前挎着竹篮跟在我后头时,布鞋蹭地的响动。
老槐树下的石凳空着。往常这时候,秀芬该坐那儿剥毛豆,见我过来就拍掉裤腿的豆壳,嗓门亮得能惊飞麻雀:"老张头,今儿鱼摊新到的鲫鱼肥着呐,我帮你挑条大的!"
风钻进领口,凉得我打了个寒颤。手指隔着裤兜摩挲那个塑料药瓶——秀芬走了整八个月零三天,药瓶上她用红圆珠笔写的"早中晚各一片",墨迹被我摸得发毛,像她从前给我补袜子的针脚。
"张叔!"
脆生生的叫唤撞得我踉跄。回头瞧,二楼的王淑兰围条玫红围巾,手里攥着两棵带泥的小油菜,叶尖还挂着晨露:"刚从老家菜地拔的,您拿棵回去炒着吃?"
我盯着她眼角堆起的褶子。这半年她搬来,从前见面就点头,最近半月突然热络得反常。上周我家厨房水管漏了,她踩着梯子帮我修,袖口沾了锈水都没顾上擦,只盯着我工具箱里的扳手看;前天硬塞给我一饭盒槐花糕,说"秀芬嫂子在时最稀罕这口",可我知道,秀芬最烦槐花味儿——她花粉过敏,碰着就打喷嚏。
"不了不了,我买得够。"我往后退半步。她却把菜往我兜里塞,指尖碰着我手背时,我摸到层薄茧:"您别跟我外道,就当是...就当是我替闺女尽孝。"
我捏着油菜梗往回走,路过花坛时,李奶奶正蹲在月季丛边浇水。她抬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像朵绽放的菊:"老张,昨儿那盘棋下得妙啊,马后炮杀得我措手不及,今儿再来两局?"
李奶奶是退休教师,老伴走了十年,儿子在深圳。从前我们总凑在石桌上下棋,她总说我"棋风像老黄牛,稳当"。可最近她总往我兜里塞橘子糖,跟秀芬生前爱买的那个牌子一模一样——秀芬爱甜口,可我吃酸的,这糖我搁在抽屉里,颗颗都没拆包装。
"等我放了菜就来。"我应着,手里的油菜突然沉得压手。
下午石桌前,李奶奶没摆棋子。她摸出个蓝布包,先抖出张泛黄的全家福:"我孙子刚上小学,能背二十首唐诗。"又抽出张病历单,手指点着"关节置换术 约7-8万"那行字,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有个伴儿搭伙过,也省得拖累孩子..."
我盯着病历单上的数字,后槽牙咬得生疼。秀芬走前住院那三个月,我把存了三十年的棺材本都掏了,现在存折上就剩两万块,还是秀芬临终前攥着我手,硬让我留的"养老钱"。
那晚我对着秀芬的遗像坐了半夜。相框边摆着她织了一半的毛背心,针脚歪歪扭扭——她总说我冬天膝盖怕冷,要织件能裹住腿肚子的厚背心,可还没织完,人就没了。
第三个示好的是周阿姨,在小区门口开小卖部的。我去买盐,她往塑料袋里塞了把瓜子:"老张,我这儿晚上总招老鼠,你要是愿意来坐会儿,帮我听听动静..."
我捏着瓜子往家走,忽然想起王淑兰上周说漏的话。那天她送槐花糕,聊到儿子时红了眼眶:"我那小子在工地摔断了腿,现在躺家里,连饭都得我喂..."
夜里我翻出秀芬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老张今儿把我熬的梨汤喝光了,说比蜜还甜。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心——那梨汤太苦了,我自己都喝不下去。"
第二天清晨,我拎着那棵油菜敲开王淑兰的门。门一开,个小伙子坐轮椅上啃包子,见我来眼睛亮得像狼:"叔!我妈说您以前在汽修厂干过,能帮我修修电动车不?修好了我就能送快递,多少挣俩钱..."
王淑兰搓着手笑,鬓角的白发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极了秀芬走前那几天,靠在床头给我织毛背心时的模样。她当时也是这样,一边咳一边织,毛线针碰着床头柜,叮铃哐啷响。
中午在石桌吃饭,李奶奶端来一碗红烧肉:"我儿子昨儿打钱了,说让我想吃啥买啥。"她夹了块肉放我碗里,油星子溅在我袖口,"我就想啊,要是能有个人陪我吃顿饭,比啥都强。"
我盯着碗里的肉,突然想起秀芬第一次给我做饭。她把土豆丝切得比头发丝还细,端上桌时手直抖:"我妈说,要拴住男人的心,先拴住他的胃。"可那土豆丝咸得发苦,我却连吃了三碗饭——因为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等表扬的孩子。
傍晚去小卖部还盐钱,周阿姨正蹲在柜台后抹眼泪。脚边是被老鼠啃烂的饼干箱,碎渣子落了一地。见我来她慌忙擦脸:"没事,就是...就是这屋子太静了,静得我心慌。"
我没说话,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风掀起门帘,吹得货架上的塑料袋哗啦响。周阿姨从柜台底下摸出个蓝边搪瓷缸,倒了杯热水递我:"秀芬嫂子在时,也常坐这儿跟我唠嗑,说你下棋总爱悔棋..."
夜色漫上来时,我往家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秀芬从前等我下班的样子——她总站在路口那盏路灯下,手里提个保温桶,见我来了就喊:"老张头,今儿我熬了萝卜汤!"
这三个月我才算明白。王淑兰要的是能修电动车的"手",李奶奶图的是能分担药费的"伴",周阿姨盼的是能解闷的"声"。可我呢?我想要的,不过是饭桌上有人嘀咕"今儿的菜咸了",夜里有人踢我小腿:"老登,往边上挪挪,压着我胳膊了。"
前天下雨,我在阳台收衣服。秀芬那件蓝布衫口袋里掉出张纸条,是她的字,笔画软塌塌的,像她最后那几天握不住笔的样子:"老张,要是我走了,你要是想找个伴儿,别找太会算计的。要找个能陪你蹲路边吃凉面,还说'这辣椒够味儿'的。"
现在我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看王淑兰扶着儿子学走路,李奶奶和棋友杀得正酣,周阿姨的小卖部飘出油饼香。风里漫着若有若无的槐花香,像极了秀芬蒸的槐花糕——可我知道,她根本不爱槐花味儿,那回给我蒸糕,是因为我随口说了句"隔壁老李家的糕看着香"。
你说,人老了真能分清"需要"和"想要"吗?要是遇着个既需要你,又真心想陪你吃凉面的,是不是该抓住?可我这把老骨头,还折腾得起吗?
来源:情感共鸣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