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转身时他正倚着门框,手里捏个牛皮信封。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老宅了——自上周三周阿姨闭眼前最后一声"明远"喊完,他就总往这儿跑。从前总说公司忙,当科技高管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倒是周阿姨常跟我念叨:"那小子又飞深圳了""昨儿视频说项目黄了",语气里带着点骄傲的抱怨
我蹲在周阿姨卧室的地板上,旧毛巾在最后一块死角来回蹭。实木地板擦得锃亮,能照见我鬓角的白发,连窗台上养了八年的绿萝都被映得透亮,叶片上的水珠闪着光。
"王姨。"身后突然响起周明远的声音,我手一抖,毛巾"啪嗒"掉进塑料盆,温水溅湿了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
转身时他正倚着门框,手里捏个牛皮信封。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老宅了——自上周三周阿姨闭眼前最后一声"明远"喊完,他就总往这儿跑。从前总说公司忙,当科技高管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倒是周阿姨常跟我念叨:"那小子又飞深圳了""昨儿视频说项目黄了",语气里带着点骄傲的抱怨。
"我收拾完就走。"我扯过椅背上的灰布衫,是周阿姨去年冬天硬塞给我的,"总穿旧围裙显得寒碜",洗得软乎乎的,还带着淡淡的樟脑丸味。
周明远没接话,低头把信封往我手里塞。我往后退半步,指甲盖抵着围裙上的补丁:"工资结到月底呢,周阿姨走那天还攥着我手说'淑兰,别嫌钱少',我哪能多拿。"
他突然笑了,笑得我发毛。这小子从前见我总板着脸,像谁欠他八百万,现在倒像换了个人:"王姨,我妈走前给我留了个本子,夹在她常看的《宋词选》里。"
我手一哆嗦,塑料盆"哐当"撞在床头柜上。那本绿皮《宋词选》我太熟了——周阿姨每天下午三点准坐藤椅上翻,我擦完客厅就给她端茉莉花茶,她总说"淑兰你也坐会儿",可我哪敢?擦完厨房还得给她切苹果,得挑带红尖儿的,用温水泡软乎了再端过去。
"她说要是哪天她走了,让我把这个给你。"周明远从裤兜掏出个蓝皮日记本,封皮磨得泛白。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周阿姨的记账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买棵白菜花两块三都记。后来看我识字少,就搬个小板凳坐我旁边,用铅笔指着账本上的字一笔一画教:"这是萝卜的卜,这是鸡蛋的蛋,淑兰你看,这横要平,竖要直。"
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本子,就被周明远按住:"您先听我说完。我妈在最后一页写,说王淑兰这人实诚,十年前刚到我家时,裤脚还沾着老家的泥,给我爸擦身子手都哆嗦。可后来啊,我爸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比拉我还紧。"
喉咙突然发紧。十年前的画面涌上来:我揣着同乡介绍的纸条站在门口,敲门时手直抖——男人走得早,儿子要上大学,老家几亩地卖不上价,只能出来当保姆。周阿姨开的门,穿月白衬衫,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第一句话是:"大妹子,先喝碗绿豆汤,看这汗出的。"那碗绿豆汤凉丝丝的,我捧着碗,看她蹲下来帮我拍裤脚上的泥。
"我妈说,你总把工资大半寄回家,自己吃馒头就咸菜,她给你塞点水果你都揣着给楼下捡废品的张奶奶。"周明远翻到最后一页,递过来。周阿姨的字还是那么工整,每个笔画都像用尺子量过:"淑兰啊,我走了倒轻松,就怕你往后还是这么憋屈自己。我攒了三万块,在农行存折里,密码是你生日。别总想着儿子,你也该穿件好衣裳,吃顿热乎饭。"
膝盖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去年冬天周阿姨总说"这老骨头要散架",我当她是怕冷,给她加了三条毯子。谁知道是查出来肺癌晚期,还不让告诉明远,说"那孩子压力大,项目正关键"。每天照样拉着我去菜市场,挑最嫩的小油菜,说"等明远回来,给他熬碗青菜粥"——可直到走,周明远都没喝上那碗粥。
"存折在信封里。"周明远声音哑了,"我妈还说,你儿子去年结婚时,你躲在厨房抹眼泪,说没给儿媳妇准备像样的见面礼。她都记着呢。"
我想起那天,儿子在客厅招呼亲家,我系着周阿姨给的红围裙在厨房煮饺子。周阿姨悄悄进来,往我兜里塞了对银镯子:"老物件儿,我妈传给我的,比新打的有温度。"我推,她急了:"淑兰,你对我们家掏心掏肺十年,就当我给孙子的见面礼不行吗?"镯子现在还在我木箱底压着,包在红布里。
"王姨,"周明远突然蹲下来,跟我平视,"我妈走前跟我说,她最遗憾的是没认你当干妹妹。她说你们不是主仆,是一块儿过了十年日子的亲人。"
眼泪"啪嗒"砸在日记本上,把"亲人"两个字晕开了。上周三凌晨,周阿姨攥着我手,呼吸像拉风箱:"淑兰,别难过...我走了,你...你得为自己活..."当时我光顾着哭,现在才明白她想说什么。
窗外的绿萝在风里晃,叶子上还沾着我早上喷的水。十年前刚搬来那会儿,这盆绿萝蔫头耷脑的,是我每天给它擦叶子,慢慢养得这么精神。周阿姨说:"淑兰,你看这绿萝,看着软乎,可劲儿足着呢。"
现在摸着兜里的存折,想起儿子上个月还打电话:"妈,您再干两年,帮我们把房贷凑凑。"可周阿姨的字还在眼前:"别总想着儿子"。
"我...我得想想。"我把日记本小心收进布衫里层口袋,"明远,你让我再住两天成吗?我想...再给绿萝浇浇水,再去菜市场买把小油菜,就像以前那样。"
周明远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回头:"王姨,我妈还说,你擦地时总哼的那首《茉莉花》,她偷偷用手机录下来了。等我整理完遗物,给您拷贝一份。"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蹲下来继续擦地板。这次擦得很慢,每一块木头缝都仔细揉,像在擦十年的光阴。水盆底沉着片绿萝叶子,是早上换盆时掉的,我轻轻捡起来,夹进周阿姨的日记本里。
要是周阿姨还在,她准会说:"淑兰,累了就歇会儿。"可现在,我突然想问问自己:这些年,我有多久没为自己歇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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