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光漫过窗棂时,我总在案头铺开宣纸。墨香氤氲的刹那,仿佛有无数先贤的魂魄在纸页间游走。他们或峨冠博带,或芒鞋竹杖,却都携着同样的清气——那是被文字淘洗过的灵魂特有的光泽。我常想,读书原是件极私密的事,像在无人之境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又像在时光长河里打捞失落的星辰
无名书简
张新贵
晨光漫过窗棂时,我总在案头铺开宣纸。墨香氤氲的刹那,仿佛有无数先贤的魂魄在纸页间游走。他们或峨冠博带,或芒鞋竹杖,却都携着同样的清气——那是被文字淘洗过的灵魂特有的光泽。我常想,读书原是件极私密的事,像在无人之境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又像在时光长河里打捞失落的星辰。
少年时也曾羡慕过那些名动四方的人物。他们的名字在史册里鎏金,在碑刻上生根,连风过处都带着传奇的回响。直到某日在古籍馆的角落发现一册残卷,泛黄的纸页上留着前人批注的朱砂小楷,字迹已有些模糊,却仍能辨出"吾辈读书,不过为明心见性"的句子。那瞬间忽然懂得,原来文字的重量不在流传千古,而在托起某个瞬间的灵魂。
我的书斋总堆着杂乱的书卷。线装本的《庄子》与精装的《瓦尔登湖》并肩而立,陶渊明的诗集旁躺着卡夫卡的日记。这些跨越时空的对话者,有的教我如何与山水相看两不厌,有的让我看见现代人灵魂的褶皱。某夜读《赤壁赋》,窗外正下着细雨,苏轼"寄蜉蝣于天地"的慨叹与雨打芭蕉的节奏重叠,竟分不清是千年前的江声还是今夜的雨声。那一刻忽然明白,读书原是种温柔的叛逆——在功名利禄的洪流中,固执地守护着精神的孤岛。
这些年也见过许多追名逐利的人。他们像候鸟般追逐着各种头衔,把人生折叠成简历上的几行铅字。有位旧友曾笑我"不思进取",说他最近又得了什么奖项,言谈间眉飞色舞。我望着他西装革履的倒影在玻璃幕墙上晃动,忽然想起《世说新语》里那个"清谈终日不厌"的文人,想起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背影。名利场上的喧嚣终会散去,而书页间的墨香却能穿越时空,在某个清晨与你不期而遇。
我的书房里挂着幅自写的条幅:"但得书香常伴足矣"。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是我最珍视的偈语。每日晨起必先焚香净手,然后捧卷细读。有时读到会心处,忍不住在书页空白处写下批注,那些字迹歪斜如孩童涂鸦,却是我与作者最私密的对话。偶尔翻到旧书里夹着的干花,或是某年某日的心得便签,便像打开了时光的胶囊,看见那个在文字里蹒跚学步的自己。
前日整理旧书,发现某本《论语》的扉页上写着"丙戌年购于琉璃厂"。那是我初到北京时买的,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古玩市场的青砖地上积着薄冰。我抱着书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雪花落在发间竟不觉得冷。如今想来,那本泛黄的书里,不仅藏着孔子的教诲,更封存着一个年轻人对知识的虔诚。这种虔诚,与那些在庙堂之上高谈阔论者相比,或许更接近读书的本真。
夜深人静时,常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那是陶渊明在东篱采菊,是苏轼在赤壁泛舟,是王维在辋川听泉。他们穿越千年的风尘,来到我的案头,与我共饮这盏清茶。有时读到困倦,便伏案小憩,梦里常与这些古人同行。我们或漫步于竹林,或泛舟于江海,不必担心世俗的评判,不必计较功名的得失。这样的梦境,比任何现实的荣耀都更让我沉醉。
我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历史长河里的巨浪,但可以做一粒沉在河底的鹅卵石。当后人俯身掬水时,或许能透过清澈的波纹,看见我身上被岁月打磨出的温润光泽。这光泽里,藏着无数个与书相伴的清晨与黄昏,藏着对真理最朴素的向往,藏着在喧嚣尘世中守护精神家园的固执。
窗外的玉兰又开了,洁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我合上书卷,听见远处传来市井的喧闹。这喧闹与书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竟谱成了最动人的生命交响。或许这就是读书人的幸福——在入世与出世之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窄径。不必名垂青史,不必万人敬仰,只要能在文字里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便已足够。
暮色四合时,我点燃案头的沉香。青烟袅袅升起,像一条通往永恒的路径。我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我又将与这些沉默的朋友重逢。他们不会给我功名利禄,却能让我在纷扰的世间,始终保持灵魂的清澈与独立。这,或许就是读书人最珍贵的遗产——不是写在史册上的名字,而是刻在时光里的精神印记。
来源:北京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