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薄薄的、几乎没有重量的诊断报告,却像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水泥板,把我死死地压在了医院冰冷的长椅上。
那张薄薄的、几乎没有重量的诊断报告,却像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水泥板,把我死死地压在了医院冰冷的长椅上。
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护士叫号的声音,小孩的哭闹声,家属焦急的脚步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过来,嗡嗡作响,模糊不清。
我的指尖是凉的,凉意顺着手臂一直爬到心脏,在那里结成了一块冰。
报告单上的那几个黑色宋体字,像活过来的虫子,在我眼前爬来爬去。
肿瘤。
良性还是恶性,待进一步穿刺确认。
但“肿瘤”这两个字,已经足够把我的世界砸出一个大窟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照在皮肤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像个梦游的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看着一辆辆公交车从我面前开过,车窗里映出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我,好像被世界给抛下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像一只垂死的飞蛾,最后一次扑腾翅膀。
我木然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婆婆。
深吸一口气,我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嘹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喂,是我。”
“嗯,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你跟江源说了没?你小叔谈了个对象,人家姑娘要求在城里有套婚房,不然不结婚。”
我愣住了。
大脑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半天没转过弯来。
“你那套婚前买的小房子,不是一直空着吗?地段不错,面积也够。你先过户给你小叔,让他把婚事定下来。这可是我们老张家的大事。”
我握着电话,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荒谬的笑话。
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混杂着路边小吃摊的油烟味,熏得我一阵反胃。
我刚从地狱的门口探回头来,浑身发抖,而我的亲人,想的却是怎么把我安身立命的壳给扒了。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
“就这么定了啊,你找个时间去办手续,别拖拖拉拉的。你小叔年纪不小了,等不起。”
她根本没想听我说什么。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我的天真。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孤独。
那套房子,是我大学毕业后,用尽了父母一辈子的积蓄,又背上了沉重的贷款才买下来的。
那是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唯一属于我自己的根。
是我的底气,我的退路。
回到家,江源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耳机里传来激烈的厮杀声。
他没注意到我脸色的苍白,也没问我检查结果怎么样。
我走到他面前,拔掉了他的耳机。
他皱着眉抬起头,一脸不耐烦:“干嘛呢?正到关键时候!”
“你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温度。
“哦,说了吧?我弟那事儿。你别多想,就是先借他用用,办个手续,等他结了婚,以后有钱了再还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借?”我气得发笑,“江源,过户叫借吗?”
“哎呀,一家人那么计较干什么?我妈也是为了我弟好。再说了,你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还不够麻烦的。”
他站起身,想来搂我的肩膀。
我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你怎么了今天?火气这么大。”
我把那张诊断报告,从包里拿出来,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纸张和玻璃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又绝望的响声。
他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
他拿起报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他的脸色,从不解,到惊讶,再到一片惨白。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肿瘤。”我说,“医生说,要尽快做穿刺,确定性质。”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游戏机里的人物已经被人杀死了,屏幕上跳动着“DEFEAT”的字样。
失败。
多应景的词。
江源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由寒冷结成的冰,开始出现裂痕。
但流出来的不是暖流,而是更加刺骨的冰水。
我以为他会抱住我,会安慰我,会说“别怕,有我”。
但他没有。
他的第一反应,是恐慌,是对这突如其来灾难的恐惧和逃避。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那……那妈那边……”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都这个时候了,他心里惦念的,还是他妈,他弟,那套房子。
“江源,”我一字一句地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个病很严重,需要很多钱,你会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沉默。
可怕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伤人。
它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我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我的房子,是他们随时可以拿走的资产。
而我的人,是他们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客房。
主卧里的大床,曾经是我以为的爱情港湾,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笼子。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凌晨。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就像我的人生。
第二天,我没有告诉江源,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预约了穿刺手术。
医生是个很温和的中年女人,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家属怎么没陪你来?”
“他忙。”我撒了个谎。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回家。
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秋天的风,带着萧瑟的凉意,吹起地上的落叶。
我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最苦的美式。
咖啡的热气氤氲了我的视线。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江源刚认识的时候,他骑着单车带我穿过整个大学城,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飘。
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会爱我一辈子,照顾我一辈子。
誓言这种东西,说的时候有多真诚,破碎的时候就有多讽刺。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江源。
我挂断了。
他又打过来。
我再次挂断。
第三次,他发来一条短信:
“你在哪?我们谈谈。妈那边,我会去说。房子的事先不提了。”
“先不提了”。
多么巧妙的用词。
不是“不给了”,而是“先不提了”。
等我病好了,或者,等我死了,这件事,还是会被重新提上日程的吧。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我回了他一条信息:
“江源,我们离婚吧。”
发完这条信息,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清静了。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真苦。
苦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也可能要在化疗的痛苦中挣扎。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我不想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我剩下的人生。
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为自己活。
我决定去一个地方。
一个我很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地方。
那是一个海边的小城,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卖掉了那套引起纷争的房子。
没有丝毫犹豫。
中介都觉得我太爽快了,房价都没怎么还。
我说,尽快出手就好。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座让我窒息的城市。
拿到钱的那天,我拖着一个行李箱,买了一张去往南方的火车票。
火车开动的时候,窗外的城市在飞速倒退。
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霓虹闪烁,那些曾经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归宿的地方,都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我没有回头。
再见了,江天。
再见了,我死去的爱情。
小城还是老样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海腥味,混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骑楼,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我找了一家离海很近的民宿住下。
老板娘是个很热情的人,看我一个人,总喜欢拉着我聊天。
我告诉她,我来这里养病。
她便每天都给我熬不同的养生粥。
小米南瓜粥,红枣桂圆粥,山药排骨粥……
热腾腾的粥下肚,胃里暖了,心里也好像有了一丝暖意。
我每天的生活很简单。
早上,在海浪声中醒来。
白天,去海边散步,或者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
傍晚,看夕阳把整个海面染成金色。
我开始写日记。
把我的恐惧,我的不安,我的愤怒,我的不甘,全都写下来。
写着写着,心里好像就没那么堵了。
我联系了小城医院的医生,把我的病历给他们看。
这里的医疗条件虽然不如大城市,但医生很负责。
他仔细研究了我的报告,告诉我,我的肿瘤位置比较好,恶性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建议尽快手术切除。
“姑娘,别怕。现在的医学很发达,放宽心,好好配合治疗,没事的。”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我决定,就在这里做手术。
手术前一天,我独自去了海边。
我脱掉鞋子,赤脚走在沙滩上。
沙子很软,海水一阵阵地漫过我的脚背,凉凉的。
我看着远方的海平线,天和海连成一片,无边无际。
我突然觉得,和这广阔的天地比起来,我个人的那点痛苦,真的不算什么。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来体验的吗?
体验爱,也体验恨。
体验健康,也体验病痛。
体验得到,也体验失去。
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我对着大海,大声地喊:
“我要好好活着!”
喊完,我蹲在地上,哭了。
把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哭了出来。
哭过之后,心里痛快多了。
手术很顺利。
病理结果也出来了,是良性的。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
这段时间,江源打过很多次电话,发过很多信息。
我都没有回。
离婚协议书,是我委托律师寄过去的。
我什么都没要,只要他签字。
他大概是觉得愧疚,迟迟没有签。
直到我把手术成功的消息告诉他,并附上了一句“从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他终于签了。
收到签好字的离婚协议那天,我出院了。
小城的阳光,格外温柔。
我租下了一间靠海的小房子,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我在院子里种满了花。
月季,雏菊,向日葵……
我还养了一只猫,是只橘色的流浪猫,我给它取名叫“瓦力”。
它很黏人,总喜欢趴在我的腿上打呼噜。
我的生活,慢了下来。
也静了下来。
我开始尝试一些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
学画画,学陶艺,学着给自己做一顿精致的晚餐。
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本高中同学录。
指尖划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最后,停在了一个叫“林屿”的名字上。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了。
林屿是我的高中同桌。
一个很安静的男生,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上有淡淡的肥皂香味。
他话不多,但成绩很好,尤其是物理。
我的物理是体育老师教的,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
是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讲题,用各种奇奇怪怪的比喻,把那些枯燥的公式变得有趣起来。
我的物理成绩,在他的帮助下,突飞猛进。
我一直很感激他。
但高考后,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慢慢就断了联系。
同学录上,他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早就停用了的QQ号。
我看着那个名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我想找到他。
想跟他说一声“谢谢”。
也想看看,那个曾经像一束光一样照亮过我青春的少年,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
但“林屿”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搜出来的信息成千上万,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他。
我又试着联系了几个高中同学。
他们也都说,毕业后就没再见过林屿了。
有人说,他好像回了老家。
他的老家,不就是这座小城吗?
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
我开始在小城里打听他。
我去了我们以前一起上学的高中,门卫大爷已经换了人。
我去了他家以前住过的那条老街,那里已经拆迁,盖起了新的楼房。
线索,一次次地中断。
我有些失落。
也许,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一家旧书店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家书店开在一条很偏僻的小巷里,店面不大,但很有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混合香气。
阳光从天窗洒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站在高高的书架前,整理着书籍。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麻衬衫,身形清瘦挺拔。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我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
“林屿?”
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还是那张干净的脸,只是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多了几分岁月的沉稳。
他的眼睛,还像以前一样,清澈明亮,像一汪深潭。
他看着我,愣了几秒钟,然后,嘴角慢慢地漾开一个温柔的笑。
“好久不见。”
他说。
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原来,他一直在这里。
原来,我们之间,只隔了一条小巷的距离。
那天下午,我们在书店里聊了很久。
我知道了,他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了这里,开了这家书店。
他说,他喜欢这里慢节奏的生活,喜欢每天和书打交道。
“你呢?”他问我,“怎么会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的经历,简单地告诉了他。
包括那段失败的婚姻,和那场突如其来的病。
我以为他会同情我,或者安慰我。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而认真。
等我说完,他给我续上了一杯热茶,然后说:
“都过去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安慰的话都更有力量。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那些让我痛苦的事,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从那以后,我成了书店的常客。
我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喝茶,看林屿忙碌的身影。
他总是有条不紊地整理书籍,给花浇水,或者和来买书的客人轻声交谈。
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和他待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放松。
我们很少聊起过去,更多的是聊书,聊电影,聊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我们都喜欢村上春树,都喜欢宫崎骏的动画,都喜欢在下雨天听肖邦的夜曲。
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去海边散步。
我们并排走着,听着海浪的声音,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可以很久都不说话,但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我知道,我那颗沉寂了很久的心,开始复苏了。
但我不敢确定,林屿对我是什么感觉。
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但始终保持着一种温文尔雅的距离。
我怕,是我自作多情。
我怕,我这副被生活摧残过的样子,配不上他这样的美好。
我的病,虽然手术成功了,但还需要定期复查。
每次去复查前,我都会特别紧张。
我怕那个可怕的魔鬼,会卷土重来。
林屿看出了我的焦虑。
他会在我复查的前一天,带我去山上,看日出。
我们会爬到山顶,坐在石头上,等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唤醒了。
那种感觉,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你看,”林屿指着初升的太阳对我说,“不管黑夜有多漫长,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他的话,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是啊,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只要我不放弃,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复查的结果很好,一切正常。
我拿着报告单,第一时间跑去书店找林屿。
我冲进去,抱着他,又哭又笑。
“林"屿,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他被我撞得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书卷气。
我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突然不想放开了。
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愫。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每次一起吃饭,都会特意叮嘱老板。
他会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在心上。
我说,好久没吃糖葫芦了。
第二天,他就会跑遍全城,给我买来一串最好吃的糖葫芦。
我的心,被这些细小的温柔,一点点填满。
但我还是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怕,一旦说出口,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还伴着雷电。
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
瓦力也吓得躲在沙发底下,瑟瑟发抖。
突然,停电了。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我吓得尖叫起来。
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屿。
“别怕,我马上过来。”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黑暗。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敲门声。
我摸索着打开门。
林屿站在门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
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还有一袋蜡烛和一些吃的。
“还好吗?”他问。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走进来,放下东西,用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
然后,他点燃了蜡烛。
摇曳的烛光,映着他的脸,显得格外温柔。
我们坐在地毯上,吃着他带来的零食,听着外面的雨声。
“你怎么知道我怕黑?”我问。
“我猜的。”他说,“你高中的时候,晚自习一停电,就吓得往我这边缩。”
我愣住了。
原来,他都记得。
“林屿,”我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深情。
“是。”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了。”
我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那你为什么……”
“我以为你和江源过得很幸福。”他打断我,“我不想打扰你。”
“我回来后,看到你一个人,那么瘦,那么憔悴,我真的很心疼。我想照顾你,想让你重新笑起来。但我又怕,我的出现,会给你造成困扰。我怕你觉得,我是在同情你。”
“我一直在等,等你准备好,等你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听着他的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把所有的委...
我把所有的委屈、不甘和后怕,都哭了出来。
他紧紧地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别怕,有我呢。以后都有我。”
那个雨夜,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错过的这些年,聊我们对未来的期许。
我才知道,他一直单身,不是因为遇不到合适的人,而是在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他说,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填的都是我所在的城市。
只是命运弄人,他以几分之差,被调剂到了另一所城市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他也曾想过去我的城市找我。
但当他从同学那里得知,我已经结婚了,他便打消了念头。
他选择回到这个小城,守着一家书店,守着一份安静的念想。
他说,他以为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握着我的手,眼神坚定,“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的心,被幸福和感动填得满满的。
我何其有幸,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堪之后,还能遇到这样一份纯粹的、美好的感情。
我们在一起了。
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
我们会一起打理书店,一起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一起给瓦力洗澡。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一起研究菜谱做一顿大餐,一起在星空下散步。
我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了。
朋友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知道,是爱,治愈了我。
林屿的爱,像一汪清泉,洗去了我身上的尘埃和伤痕,让我变回了那个最真实、最快乐的自己。
我们很少提起江源,和那段过去。
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真的觉得,那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一部看过的烂片,不会再想去回味第二遍。
但有一次,江源还是找到了这里。
那天,我和林屿正在书店里。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他瘦了,也憔悴了,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林屿,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嫉妒,还有一丝悔恨。
“我们能谈谈吗?”他哑着嗓子说。
林屿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询问。
我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我跟江源走出了书店,在附近的一家茶馆坐下。
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回答得平静而疏离。
“他……对你好吗?”
“嗯。”
他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他突然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我是真的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妈她……她后来也后悔了。我弟的婚事也黄了,人家姑娘嫌我们家太算计。”
“我把我们之前住的房子卖了,赔给了你一部分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没有去看手机,也没有说谢谢。
钱,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江源,”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生病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以前总觉得,婚姻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柴米油盐,平平淡淡。我以为,只要我付出,只要我忍让,就能换来家庭的和睦。”
“但我错了。”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考虑的却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利益,如何撇清关系的。”
“他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会和你一起承担风雨,会把你捧在手心里。”
“我们的婚姻,不是被我这场病打垮的。它只是一个催化剂,让我们看清了彼此,也看清了这段关系的本质。”
“所以,我不怪你,也不恨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希望你,以后也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我说完这些话,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枷得也解开了。
江"源的眼圈红了。
他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
“祝你幸福。”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
回到书店,林屿正在门口等我。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都过去了。
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我和林屿的生活,依旧继续着。
书店的生意不温不火,但足够我们生活。
我们把书店二楼的小阁楼,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画室。
我会在那里画画,林屿会在旁边看书。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瓦力会趴在我们的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小城的日子,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
我们在这条河里,感受着生命的每一份馈赠。
我们会因为一朵花的盛开而欣喜,会因为一场雨的降临而安宁,会因为一本好书而共鸣,会因为一个眼神而心动。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晚饭是吃西红柿炒蛋还是青椒肉丝。
比如,电影的结局到底合不合理。
但我们从不冷战。
每次吵完,林屿都会先过来抱我,然后用他那低沉好听的声音说:“我错了。”
其实我知道,很多时候,他并没有错。
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包容我,宠爱我。
我的身体,在这样安逸又幸福的生活里,恢复得越来越好。
定期复查,指标一次比一次正常。
医生都说,保持好的心态,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我开始相信,我是被上天眷顾的。
它从我生命里拿走了一些东西,但又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了我更多。
有一天,林屿突然对我说,我们去旅行吧。
我愣了一下。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一起出去旅行过。
“去哪里?”我问。
“去一个,能看到极光的地方。”他说。
看极光,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幻想过那绚烂的光带在夜空中飞舞的样子。
我把这个梦想告诉过江源,他只是笑我幼稚,说那是花钱找罪受。
没想到,林屿一直记在心里。
我们去了挪威。
在一个叫特罗姆瑟的小镇,我们住进了一间玻璃屋。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透过透明的屋顶,看着满天的繁星。
我们等了很久。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林屿突然摇醒我。
“快看!”
我睁开眼睛。
只见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绿色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像一条巨大的、流动的绸带,在夜空中翩翩起舞。
它时而变成绿色,时而变成紫色,时而又变成粉红色。
变幻莫测,绚烂夺目。
我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那是幸福的眼泪,是感动的眼泪,是重获新生的眼泪。
林屿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喜欢吗?”
“喜欢。”我哽咽着说。
“以后,我带你去看更多的风景。”
“好。”
就在那片绚烂的极光下,林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很简约的戒指。
没有大颗的钻石,只在中间镶嵌了一颗小小的、像星星一样的碎钻。
“嫁给我,好吗?”
他没有单膝跪地,也没有华丽的辞藻。
只是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辰大海,看着那片为我们而舞的极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愿意,和你一起,看遍这世间所有的风景。
我愿意,和你一起,度过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我们回国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民政局领了证。
没有办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在我们的书店里,吃了一顿饭。
我们把书店装扮得很温馨。
挂满了气球和彩带,桌子上摆满了鲜花和美食。
朋友们都为我们感到高兴。
他们说,看到我们,就又相信爱情了。
那天晚上,我们送走了所有的客人。
我和林屿坐在书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瓦力趴在我们的腿上,睡得很香。
“林太太,”林屿突然叫我。
“嗯?”我转过头看他。
他笑着,凑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应该是我谢谢你。”我说,“谢谢你,在我最糟糕的时候,没有嫌弃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被这么好地爱着。”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
晚风轻轻地吹过,带着栀子花的香气。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不是豪宅名车,不是荣华富贵。
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安稳的家,一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会陪在我身边的人。
生活还在继续。
依旧平淡,依旧琐碎。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有一个林屿。
他是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是我抵御风雨的港湾。
有他在,我的世界,永远是晴天。
我们一起经历了小城的春夏秋冬。
春天,我们去山上看野花。
夏天,我们去海边游泳。
秋天,我们去捡落叶做书签。
冬天,我们围着壁炉烤火,读诗。
我的画,越画越好。
我开了一个公众号,专门分享我的画和我的生活。
没想到,吸引了很多粉丝。
他们喜欢我画里的温暖和阳光,也喜欢我文字里的坚韧和乐观。
他们说,我的故事,给了他们很多力量。
我看着那些留言,常常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从没想过,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也可以成为别人的光。
林屿的书店,也因为我的公众号,生意好了一些。
很多人慕名而来,不只是为了买书,也是为了看看这家有故事的书店,和书店里这对有故事的男女。
我们把书店的一部分,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咖啡区。
客人们可以在这里,点一杯咖啡,选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度过一个下午。
书店里,总是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和浓浓的咖啡香。
我和林屿,就在这片安宁里,过着我们的小日子。
我们没有孩子。
不是不想要,而是我的身体,经过那场大病,已经不适合生育了。
我曾经为此感到很失落,很愧疚。
我觉得,我对不起林屿。
但林屿却对我说:
“我们有彼此,有瓦力,就够了。孩子是缘分,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损我们的幸福。”
他的理解和包容,让我彻底放下了心结。
是啊,幸福的定义,有很多种。
不一定非要儿女绕膝,才算圆满。
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
我的身体一直很好,再也没有复发过。
江源的消息,我是从一个老同学那里听说的。
听说他后来又结了婚,娶了一个比他小很多岁的女孩。
但日子过得并不好。
女孩花钱大手大脚,而他卖掉房子后,事业也一直不顺。
两人天天为了钱吵架。
我听完,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那个曾经在我生命里掀起过巨浪的人,如今,已经激不起我心中一丝涟漪了。
我只希望他,能从过去吸取教训,学会如何去爱,如何去珍惜。
五周年纪念日那天,林屿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蒙上我的眼睛,开车带我出了城。
车子停下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咸湿的海风味道。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一个院子。
“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摘下眼罩。
眼前,是一栋白色的小房子。
房子面朝大海,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开得正灿烂。
一只橘色的猫,正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太阳。
那只猫,长得很像瓦力。
“这是……”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新家。”林屿笑着说,“我用这几年攒下的钱,和我们书店的盈利,买下了这里。”
“你不是一直想拥有一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吗?”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以为,那只是我随口说的一个梦想。
没想到,他却当成了一个承诺,并且用行动,帮我实现了它。
我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林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
“因为你值得。”
“因为,你是我用整个青春,去喜欢的人。”
“因为,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们搬进了新家。
书店交给了新请来的店员打理,我们只在周末的时候过去看看。
更多的时间,我们待在海边的房子里。
我画画,他看书。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
日子,过得像诗一样。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生那场病,会怎么样?
也许,我还会和江源,在那座冰冷的城市里,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
我还会为了他家里的那些破事,委曲求全,消耗自己。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林屿的人,在默默地爱着我。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原来,生活可以有另外一种样子。
所以,我不恨那场病。
它虽然带给了我痛苦,但也让我看清了人心,让我学会了放弃,让我懂得了珍惜。
它让我,在绝望的尽头,遇到了最好的爱,和最好的自己。
人生的路,还很长。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风雨。
但我知道,只要我身边的人是林屿,我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因为他,就是我的阳光,我的底气,我全部的温柔。
我会牵着他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走到时间的尽头,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们会一起变老,头发会变白,脸上会长满皱纹。
但没关系。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那里面,会永远闪烁着,初见时的光芒。
我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吧。
来源:心动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