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把那张存着二十万的银行卡,重新塞回李大山粗糙皲裂的手里时,他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我把那张存着二十万的银行卡,重新塞回李大山粗糙皲裂的手里时,他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却偏偏在这时,清晰地想起了出门前,妻子林晓雯靠在玄关的鞋柜上,一边修着指甲,一边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对我说的话。
她说:“老公,都是老战友,情分到了就行。你包个两百块的红包,意思一下,别多给了,人心隔肚皮。”
从我退伍转业,白手起家,到如今所谓年薪两百万,这十几年间,我听过无数商场上的奉承,也听过各种关于金钱的建议。但没有任何一句话,像晓雯这句轻飘飘的话一样,在那个瞬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陌生。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肚皮呢?
思绪被拉回到那个有些阴沉的周六早晨,一切,都从那个陌生的来电开始。
第1章 两百块的“情分”
“喂,请问是陈建军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带着浓重的乡音,背景里还夹杂着医院特有的嘈杂声。
我正坐在自家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喝着晓雯亲手磨的蓝山咖啡,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草坪上的自动喷淋系统刚刚工作完毕,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湿润气息。这种安逸,让我一时间没能将电话里的声音和我的现实生活联系起来。
“我是陈建军,您是哪位?”
“哎呀,建军!我是你嫂子,王秀莲!你李大哥的媳妇儿,你还记得不?”对方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
李大哥?李大山?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用力一拧,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新兵连那个黑黑瘦瘦,却总把自己的口粮多分我一半的班长;野外拉练时,背着发高烧的我,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公里的硬汉;还有那次抗洪抢险,他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自己被卷进旋涡,差点就没能回来……
“嫂子!我记得!当然记得!是大山哥出什么事了吗?”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建军啊……你大哥他……他得了重病,急性白血病……现在在市中心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要……要准备好多钱……”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咖啡杯重重地放在了玻璃茶几上,咖啡洒出来,在光洁的台面上留下了一滩褐色的印记。
挂了电话,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我跟晓雯说要去医院看个老战友,她正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闻言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
我回卧室换衣服,从保险柜里取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然后去书房,用电脑给卡里转了二十万。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全是当年李大山黝黑的笑脸,和他那句口头禅:“建军,怕啥?有哥在!”
可当我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时,晓雯却叫住了我。她已经揭掉了面膜,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光滑白皙的脸。她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帮我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然后说出了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老公,去探病是应该的,人之常情嘛。”她的语气很温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体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谁知道人家现在是什么样?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上赶着巴结的人多,打着老同学、老战友旗号来借钱的,咱们见得还少吗?”
我皱了皱眉:“晓雯,大山哥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她笑了笑,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的钞票,塞进我上衣的口袋里,“你带着这个,买点水果,再把这两百块钱塞个红包,就说是我们两口子的一点心意。这样既不失礼数,也表明了我们的态度。真要是有什么事,他也不会好意思狮子大张口。”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年薪两百万,听着多,可咱们家开销也大。儿子的国际学校,我的瑜伽私教,还有房贷车贷,哪样不要钱?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凭着一腔热血乱撒,你明白吗?”
我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我同床共枕了十五年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她漂亮、精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我的事业上也能给我提供不少建议。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这一刻,我只觉得她无比陌生。
我没有跟她争辩。因为我知道,争辩没有用。我和她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从小在城市长大,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生活优渥,人情世故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套可以计算投入产出的公式。而我,出身农村,是靠着在部队里磨砺出的那股狠劲和一群过命的兄弟帮衬,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不懂,也永远不会懂。
我沉默着,把她塞进我口袋里的两百块钱拿了出来,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晓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去看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去应酬。”
说完,我没再看她的表情,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我知道,她大概觉得我不可理喻。
驱车前往医院的路上,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城市的繁华景象不断从车窗外掠过,那些光鲜亮丽的摩天大楼,此刻在我眼里,却像一个个冰冷的牢笼。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脑海里,晓雯的话和李大山的脸在交替出现。
“人心隔肚皮。”
“建军,怕啥?有哥在!”
我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安逸的生活,已经让我和社会脱节,变得天真和愚蠢了?是不是在如今这个社会,所有的情义,真的只能用两百块来衡量?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见李大山。我必须亲眼看看,那个曾经能为我豁出命去的男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第2章 褪色的英雄
市中心医院住院部的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吐着焦虑、病痛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我按照王秀莲嫂子发来的地址,找到了血液科的病房。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嘶哑、无力,像破旧的风箱在勉力拉扯。我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也变得迟疑起来。
病房是六人间的,拥挤而嘈杂。各种仪器的滴滴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的味道。靠窗的那个床位,就是李大山的。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又不敢相信那是他。
记忆中的李大山,是那个在训练场上龙腾虎跃,能一口气做两百个俯卧撑的“山老虎”。他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可眼前的这个人,瘦得几乎脱了相,蜡黄的皮肤松垮地贴在骨头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更显得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时候,瞬间迸发出了一丝熟悉的光彩。
“建……建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旁的王秀莲按住了。
“你别动,好好躺着!”王秀莲一边嗔怪着,一边红着眼圈看向我,局促地搓着手,“建军,你……你咋来了?快,快坐。”
她搬过旁边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小凳子,使劲用袖子擦了擦。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李大山,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半天说不出话。曾经那个能为我扛起一片天的男人,如今虚弱地躺在这里,连呼吸都显得那么费力。
“哥……”我终于叫出了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哎,哎!”李大山咧开嘴,想给我一个像当年那样爽朗的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显得比哭还难看,“你小子……行啊,穿得人模狗样的,跟电视里的大老板一样。哥……哥没看错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西装和手腕上的表上,眼神里没有嫉妒,只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欣慰。
王秀莲在一旁给我倒了杯水,用的还是一个带着豁口的搪瓷缸子。她小声跟我说着李大山的病情,从最初的乏力、发烧,到后来确诊,前前后后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外债。
“医生说,要做骨髓移植才有希望。我们配型成功了,可手术费……要五十多万。我们农村人,上哪儿凑这么多钱去……”王秀莲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抹去,生怕被李大山看到。
李大山却费力地抬起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喘着气说:“哭啥?人各有命。建军来看我,是情分,别跟他说这些。建军,你现在忙吧?快回去,别耽误你正事。”
他越是这样说,我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这就是我的大哥,我的班长。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他想的依然是别给别人添麻烦。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来没有“索取”这两个字。
我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那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治病。密码是你生日。”
李大山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银行卡掉在了被子上。他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地咳嗽起来:“建军,你这是干啥?你拿回去!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能来看我,哥就心满意足了!拿回去!”
他的反应比我想象中激烈得多。他瞪着我,眼神里满是固执和不容置疑的尊严。
“哥,你听我说,”我捡起卡,再次塞进他手里,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挣脱,“当年在部队,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要不是你,我早就在那场洪水里喂鱼了。现在你有难了,我能袖手旁观吗?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把钱收下!”
我提到了那次抗洪。
那是我们退伍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我为了抢救一个被困的沙袋,脚下一滑,被卷进了急流。是李大山,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在湍急的洪水中,他像一头蛮牛,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他自己却因为呛水和体力透支,昏迷了两天两夜。
从那以后,我就在心里发誓,只要我陈建军有出息,就绝不会让李大山过得比我差。
可这些年,我忙于事业,忙于家庭,忙于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扎根,竟然渐渐地和他失去了联系。我甚至不知道,他退伍后回了老家,靠种地和打零工,把日子过得这么清贫。
我的誓言,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提到往事,李大山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不再挣扎,只是看着我,嘴唇翕动着,眼泪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
“建军……都过去了……不值当……”
“值当!”我斩钉截铁地说,“哥,什么都别说了,好好治病。钱的事,你不用愁,不够我再想办法。你要是垮了,我陈建军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王秀莲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她对着我,就要跪下来,被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嫂子,你这是折我的寿啊!快起来!”
病房里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属都朝我们这边看来,目光复杂。我不想让李大山像被围观一样,便安抚了他们夫妻俩几句,说我先去办点事,晚点再来看他们。
走出病房,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积压在我胸口二十多年的愧疚和悔恨。
我走到缴费窗口,用自己的另一张卡,先替李大山交了十万块的住院费。看着缴费单上打印出的那一串数字,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心疼,只有一种踏实感。
钱是什么?钱是用来救命的,是用来维护尊严的,是用来弥补遗憾的。
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那我拼死拼活挣这年薪两百万,又有什么意义?
我回到车里,没有立刻发动。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李大山那张苍老、病态的脸。
英雄会老,硬汉会倒。岁月和生活,才是最无情的对手。
我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我和晓雯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依偎在我身旁。我们看上去那么般配,那么幸福。
可我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的世界,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
第3章 一罐黄桃罐头
在医院楼下的小超市里,我看到货架上摆着黄桃罐头,金灿灿的果肉浸在透明的糖水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我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瓶,拧开,用超市给的塑料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
甜,甜得有些发腻。
但就是这个味道,瞬间将我的记忆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新兵连训练,强度大得惊人,我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半大孩子,哪里受过这种苦。有一次跑五公里越野,我中暑了,晕倒在训练场上。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李大山就坐在我床边,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瓶。
“醒了?来,吃口这个,甜,吃了就有劲儿了。”
他把一勺黄桃送到我嘴边。那时候,黄桃罐头对于我们这些津贴微薄的士兵来说,是顶级的奢侈品。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攒了两个月的津贴,托人从镇上买回来的,他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全给了我。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他:“班长,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他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小子长得像我老家的弟弟,看着亲切。再说了,咱们是一个班的兵,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从那以后,我有什么心事都跟他说。他像个真正的兄长,教我怎么叠“豆腐块”,怎么在紧急集合时最快地穿好衣服,怎么在射击时稳住心神。他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战友情。
我吃完了一整瓶罐头,心里那股因为晓雯的话而生出的烦闷和憋屈,似乎被这股甜味冲淡了不少。
我提着给李大山夫妇买的晚饭回到病房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李大山半躺在床上,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王秀莲则坐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
那张我给的银行卡,被放在床头柜上,格外显眼。
“哥,嫂子,这是怎么了?”我把饭盒放下,走过去问道。
王秀莲看了李大山一眼,欲言又止。
还是李大山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但异常坚定:“建军,这钱,我们不能要。你拿回去。”
“为什么?”我不解,“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刚才……我儿子来电话了。”李大山别过头,不看我,“他在上大学,我跟他说,让他好好学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他的学费和生活费,有你陈叔叔……”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儿子问我,陈叔叔给了多少钱。我说,二十万。然后……我儿子在电话里哭了。”
我的心一紧。
“他说,爸,咱们不能要。陈叔叔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有自己的家,有老婆孩子要养。咱们家欠他的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不能再欠他的钱了。他说,他可以去申请助学贷款,可以去勤工俭学,让我别担心他。他还说……他说,他不想因为这笔钱,让我这个当爹的,在兄弟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李大山转过头,重新看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光芒。
那是尊严。
一个贫穷但正直的男人,一个想给儿子做出榜样的父亲,最后的,也是最硬的骨气。
我沉默了。我没想到,李大山不仅自己是个硬骨头,连儿子也教育得这么有骨气。我给钱的举动,本是出于兄弟情义,却无形中,可能伤害到了他的这份尊严。
王秀莲在一旁抽泣着说:“建军啊,我们知道你是好心。可大山他……他这辈子就活一张脸。要是收了这钱,他心里这个坎儿就过不去了,这病……怕是更难好了。”
我看着床头柜上那张薄薄的卡片,它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我忽然明白了晓雯那句话的另一层含义,虽然她的出发点是冰冷的利己主义,但结果却歪打正着——直接给钱,有时候确实不是最好的方式。它简单、粗暴,甚至可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尤其是在面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时。
我错了吗?
不,我没错。兄弟有难,我倾力相助,这是天经地义。
但我可能……用错了方法。
我缓缓地坐了下来,看着李大山,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太想当然了。”
听到我这么说,李大山和王秀莲都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认错”。
我拿起那张卡,看着李大山,认真地说:“行,这钱,我可以先收回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这不叫给,这叫借。”我把银行卡放回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换了一种方式,“哥,你把这笔钱当我借给你的。等你病好了,等你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了,你们再慢慢还我。可以是一年,可以是十年,也可以是二十年。利息我不要,但本金,你必须得还。这样,总行了吧?”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不算施舍,这是兄弟之间的互相扶持。你总不能,连个让兄弟拉你一把的机会都不给吧?”
李大山定定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球里,水光闪动。他紧紧地抿着嘴,下巴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
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王秀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里还带着泪。
解决了这件事,病房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我陪着他们吃了晚饭,听他们讲了讲这些年的生活。退伍后,李大山回了农村,凭着在部队里学到的驾驶技术,农闲时就去镇上开货车,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安稳。儿子争气,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是他们夫妻俩最大的骄傲。
直到半年前,李大山突然病倒,这个朴素而幸福的家庭,才被彻底打乱了。
临走时,李大山拉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建军,谢谢你。不仅是为钱,更是为……为我留了面子。”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哥,说这些就见外了。好好养病,等你出院,我带你去吃城里最好的馆子。”
走出医院,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虚假繁荣。我开着车,汇入拥挤的车流,心情却比来时平静了许多。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深刻的教育。它让我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义,远比金钱复杂。它需要智慧,需要同理心,需要你真正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去体会他的处境和感受。
两百块,是轻蔑。二十万,是压力。
而一句“我借给你”,才是恰到好处的尊重和温暖。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晓雯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回来,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问道:“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关心的成分,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询问。
我“嗯”了一声,换了鞋,走到她身边。
她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红包送出去了?”
我看着她,电视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让她那张精致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决定,跟她摊牌。
第4章 两种价值观的战争
“没有红包。”我平静地回答。
林晓雯从电视上移开目光,看向我,眉毛微微挑起:“什么意思?”
“我没给两百块。”我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需要一点酒精来平复一下复杂的心情。
“哦?”晓雯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那看来我们陈总还是心软,一感动,给了两千?”
我转过身,靠在酒柜上,看着她:“我给了二十万。”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林晓雯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陈建军!你疯了是不是!二十万!那是二十万!不是两百块!”
“我很清醒。”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大山哥得了白血病,需要钱救命。”
“救命?谁的命不要钱?全世界得病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要去救吗?”她快步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那是我们家的钱!是我儿子的教育基金!是我们未来的保障!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拿出去给一个二十年没见的‘战友’?”
她特意在“战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不屑。
“就凭他当年救过我的命。”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更没有你现在过的这种生活。这二十万,是救命钱,也是我还的债。”
“还债?你拿我们全家的未来去还你一个人的‘人情债’?”林晓雯气得笑了起来,眼眶却有些发红,“陈建军,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了不起了,年薪两百万,就可以当救世主了?我告诉你,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想过我和儿子?”
她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句句都打在“家庭”和“责任”的要害上。
在她的逻辑里,我们的家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所有的资源都应该用来加固这个堡垒的城墙,任何对外的援助,都是对家庭利益的背叛。
而在我的世界里,家是港湾,但人不能永远躲在港湾里。有些从过去驶来的船,即便破旧,你也必须打开闸门,让他们进来避避风雨。因为你曾经,也是那条船上的一员。
“晓雯,你冷静一点。”我试图让她理解,“这钱不是给了,是借。等他病好了,会还的。”
“借?你骗鬼呢!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农民,拿什么还你二十万?拿他那几亩地,还是拿他那条命?”她根本不相信,“陈建军,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一个外人,把我们自己的家当成提款机!”
“他不是外人!”我终于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手中的酒杯被我重重地放在桌上,“他是我的兄弟!过命的兄弟!在你眼里,除了钱,除了你们家那些亲戚,是不是所有人都算外人?”
这场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们把所有对彼此的不满,所有深埋在价值观地基下的裂痕,都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她说我愚蠢、冲动,被所谓的“江湖义气”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一个成功男人该有的理智和算计。
我说她冷漠、自私,被优越的生活腐蚀了同情心,完全不懂得感恩和情义为何物。
我们就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刺猬,拼命地想用自己身上的刺去扎伤对方,结果却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好,陈建军,你讲义气,你了不起!”最后,林晓雯流着泪,指着门口,声音嘶哑地喊道,“你那么在乎你的好兄弟,那你去跟他过好了!这个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完,她转身跑进了卧室,“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室的寂静。电视还在兀自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那些夸张的笑声,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将脸埋在手掌里。
我错了吗?
我真的错了吗?
我看着这个被晓雯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家,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透着精致和昂贵。这是我奋斗了十几年的成果,是我曾经梦想中的生活。
可为什么,我现在却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我和晓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我追她的时候,她还是个骄傲的城市公主,而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退伍兵。我拼了命地挣钱,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想让她过上和她出身相匹配的日子。我以为,只要我足够有钱,我们之间的差距就会被填平。
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物质的鸿沟可以填平,但精神世界的鸿沟,却可能越来越宽。
我赚的钱越多,住的房子越大,晓雯就越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体面”。她害怕任何可能破坏这种体面的因素,尤其是那些来自我“贫穷”过去的人和事。
李大山的出现,就像一块石头,砸碎了她精心维护的那个水晶罩子,让她看到了她一直想让我彻底割舍的过去。
那一晚,我没有去敲卧室的门。我在书房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我几乎没有合眼,脑子里乱糟糟的。我想起了很多部队里的事,想起了李大山,也想起了其他那些已经散落在天涯的战友。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有些事,如果她永远无法理解,那么强求也无用。但有些路,是我必须走的,有些情,是我必须还的。
如果两者之间必须选择,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我不能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第二天是周日,我起得很早。晓雯没有出房门,家里静悄悄的。
我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便装,然后,我做了一件可能让我们的矛盾更加激化,但我认为必须要做的事。
我给我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小王,帮我联系一下市中心医院血液科的专家,对,最好的专家。我想咨询一下关于急性白血病骨髓移植的全部流程和费用。另外,帮我查一下,国内乃至国外,哪个医院做这个手术成功率最高。”
“还有,帮我订一张去李大山老家的机票,最早的一班。”
我不仅要救他的命,我还要去看看,那个养育了如此硬汉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去看看,他的家人,他的儿子,看看这个家庭,是如何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如此有骨气的花。
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说服晓雯的理由。
又或者,我只是想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内心安宁的答案。
第5章 一封来自大学生的信
李大山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县城。从省会机场下来,还要坐三个多小时的大巴车。一路颠簸,窗外的景象从高楼林立,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连绵的青山。
空气里,少了很多城市的喧嚣,多了几分泥土的芬芳。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李大山家。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二层小楼,外墙的白石灰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块。院子里晒着一些干菜和玉米,一只老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悠闲地啄食。
一切都显得那么朴素,甚至有些破败,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生活的韧劲。
开门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眼间和李大山有几分相似,但多了几分书卷气。他看到我,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问:“叔叔,您找谁?”
“我叫陈建军,是你爸的战友。我来看看。”
“陈叔叔!”年轻人眼睛一亮,连忙把我让进屋里,“快请进!我爸在电话里跟我提过您!我叫李明,是李大山的儿子。”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几件老旧的家具,一台小尺寸的电视机,墙上贴满了奖状,“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几乎贴满了半面墙。
李明给我倒了杯热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叔叔,家里简陋,您别介意。我妈去医院照顾我爸了,就我一个人刚从学校请假回来拿点东西。”
我们聊了起来。李明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就读于一所不错的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告诉我,他爸从小就教育他,做人要正直,要有骨气,不能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
“陈叔叔,您借给我们家的那笔钱,我爸和我妈都跟我说了。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您。”李明站起来,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连忙扶住他:“孩子,快别这样。我和你爸是兄弟,这都是应该的。”
“不,应该的。”李明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但这份恩情,我们家会记一辈子。这笔钱,我们一定会还。我已经跟学校申请了休学一年,准备出去打工,我……”
“胡闹!”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钱的事情,有我,轮不到你一个学生来操心!你要是真想帮你爸,就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
我的语气有些严厉,李明愣住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缓和了一下语气:“李明,听叔叔的,学不能辍。你爸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大学毕业,有份好工作。你要是现在为了钱放弃学业,那才是真的让他失望。”
李明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我在他家待了一个下午,他给我讲了很多他父亲的事情。讲他父亲如何在农忙后去工地上扛水泥,如何为了省几十块钱的长途车费,骑着摩托车几十公里去镇上卖粮食。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属于李大山退伍后的二十年,被他儿子一点点地拼凑完整。
那是一个平凡男人的奋斗史,也是一个伟大父亲的血泪史。
晚上,我执意要走,李明却拉住了我,从他的房间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陈叔叔,这是我本来想寄给我爸的,但是……我想,还是给您看更合适。”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信封。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是一沓稿纸。
回到县城我住的宾馆,灯下,我展开了那封信。字迹很清秀,看得出写信人很用心。
“爸: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从小到大,你都教我,人穷志不穷,咱们家的脊梁骨不能弯。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当年张大叔家盖房子,借了咱们家五千块钱,过了三年才还,你从来没有催过一次,你说,谁家都有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邻居王奶奶家儿子不孝顺,你和我妈就把她当自己亲妈一样照顾,过年过节,咱们家第一碗饺子,总是先送到她家。
你总是告诉我,人活着,不能只认钱,还要认情。
可是爸,现在你病了,需要钱救命。陈叔叔借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你觉得欠了天大的人情,觉得在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面前,抬不起头了。
爸,你错了。
陈叔叔愿意借钱给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可怜,值得同情。而是因为你,李大山,值得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当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也曾毫不犹豫地伸出过援手。这不是施舍,这是一种情义的回响。你用你的人格,赢得了这份尊重和帮助。
所以,你不仅不应该觉得丢人,反而应该感到骄傲。你用一生的正直和善良,为你自己,也为我们这个家,积攒了最宝贵的财富。
至于这笔钱,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还。我会去打工,会去兼职,我会用我学到的知识去挣钱。或许这个过程会很长,很辛苦,但请你相信我,你的儿子,不会让你失望。我也会像你一样,做一个挺直脊梁骨的男人。
所以,爸,请你放下所有的心理负担,好好地配合医生治疗。你要活着,健康地活着。我还想让你看到我大学毕业,看到我娶妻生子,我还想……让你教我的孙子,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爱你的儿子:李明”
看完信,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这一刻,我心中所有的疑虑和动摇,都烟消云散了。
我终于明白,我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超越了金钱和物质的,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东西。它叫情义,叫风骨,叫传承。
李大山用他的一言一行,把这种东西传给了他的儿子。而我,作为一个受益者,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守护它。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晓雯的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起,声音冷冰冰的:“干什么?”
“晓雯,”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充满了力量,“你现在有空吗?我想给你读一封信。”
第6章 冰山下的暖流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断了。就在我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听筒里传来林晓雯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你读吧。”
我靠在宾馆的床头,将李明写给父亲的信,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读了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声音在回荡。我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的晓雯,正独自坐在我们那个空旷而冰冷的家里,听着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一个贫穷的大学生,用他稚嫩却坚定的笔触,描绘着一个父亲的形象,诠释着一种她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价值观。
“……我还想让你教我的孙子,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当我读完最后一句,电话两端再次陷入了沉寂。这一次,我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我听到了晓雯一声轻轻的、压抑不住的抽泣。
“陈建军……”她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县城宁静的夜色,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晓雯,但我知道,它至少在她那座坚固的价值壁垒上,敲开了一道缝隙。一道足以让光透进去的缝隙。
第二天,我回到家时,晓雯正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我最爱吃的菜。她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起,没有化妆,眼眶还有些红肿,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比前几天那种精致的冷漠,要柔和得多。
她见我回来,只是说了一句:“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沉默。谁都没有再提李大山,没有再提那二十万,更没有再提那晚的争吵。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饭后,晓雯主动收拾了碗筷。等她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三十万,是我的积蓄,也是我爸妈给我的压箱底的钱。”她看着我,眼神有些躲闪,但语气却很认真,“密码是你的生日。你……你拿去给你战友吧。救人要紧。”
我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
我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不情愿或者赌气的痕 ઉ,但没有。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做出决定后的释然。
“晓雯,你……”
“你别误会。”她打断我,似乎怕我多想,“我不是被你‘感化’了。我只是……只是在听完那封信后,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一直觉得,我们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安全,更有保障,让我们和孩子能远离你过去吃过的那种苦。所以我害怕任何可能破坏这种稳定的人和事。我觉得,守住我们的小家,就是我最大的责任。”
“但是那封信让我看到……有一种东西,比钱更重要。那个叫李明的孩子,他家那么穷,但他活得比我认识的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更有底气。因为他有一个值得他骄傲的父亲。”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里有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光彩:“陈建军,我不想我的儿子将来也很有钱,但却觉得他的父亲,是一个在兄弟有难时,会因为妻子的几句话就退缩的男人。我希望他也能为你感到骄傲。”
“所以,这笔钱,不是我给你的,也不是我给那个李大山的。这是我们这个家,投资给我们儿子未来的一笔‘精神财富’。我希望他将来能明白,他的父亲,是一个有情有义、值得尊敬的人。”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解,都烟消云散。我走上前,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我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我这才意识到,这些天,备受煎熬的,又何止我一个人。
她不是不善良,她只是用错了方式在保护我们的家。她的世界观里,缺少了一块名为“过命交情”的拼图,而李明的那封信,恰好把这块拼图,严丝合缝地补了上去。
“谢谢你,晓wen。”我抱着她,声音有些哽咽。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冰山,终于开始融化。
第7章 最好的投资
有了晓雯的支持,后续的事情变得顺利起来。
我联系的医疗专家团队很快给出了治疗方案,并推荐了国内一家在骨髓移植领域非常权威的医院。我把李大山转了过去,并用晓雯给的钱和我的后续资金,支付了全部的手术预付款。
整个过程中,晓雯没有再问过一句关于钱的事。相反,她开始主动关心李大山的病情。她会问我检查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有一次,她甚至在网上查了很久白血病人的饮食禁忌,然后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给我,让我转告王秀莲嫂子。
手术前一天,我准备去医院。出门前,晓雯叫住了我。
她从厨房里拿出一个保温桶,还有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一瓶黄桃罐头。
“把这个带上吧。我炖了点乌鸡汤,没什么油,病人应该能喝。这个罐头……我看网上说,很多病人化疗后没胃口,吃点甜的可能会好一些。”她解释道,脸上有一丝不自然。
我看着她手里的黄桃罐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我接过东西,笑着说:“好,我替大山哥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她别过脸,“路上开车小心点。”
我来到医院,把汤和罐头交给王秀莲嫂子,告诉她是晓雯特意准备的。王秀莲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说:“弟妹真是有心了,太谢谢她了,等大山好了,我们一定登门道谢。”
李大山躺在无菌病房里,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只能用电话交流。他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看到我,他咧嘴笑了。
我举起手里的黄桃罐头,对他晃了晃。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我们都没说话,但我们都懂。
有些记忆,就像这罐头的糖水,虽然时隔多年,但那份甜,永远不会变。
手术非常成功。李大山在医院里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续的康复治疗虽然漫长,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李明也听了我的劝,没有休学,只是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去做兼职,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给我转来一笔钱,虽然不多,但我一笔笔都收下了。
因为我知道,这代表着一个年轻人的承诺和尊严。
半年后,李大山出院了。他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是很瘦,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我开车去接他,晓雯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李大山。
在医院门口,当李大山和王秀莲看到晓雯时,显得非常局促。王秀莲不停地搓着衣角,李大山则憨厚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晓雯却表现得非常大方得体。她微笑着走上前,握住王秀莲的手,说:“嫂子,我是陈建军的爱人,林晓雯。大哥出院是大喜事,我们来接你们。”
她又转向李大山:“大哥,建军经常跟我提起您,说您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得感谢您。”
一番话说得真诚又得体,瞬间化解了对方的尴尬。
回家的路上,两个女人坐在后排,竟然聊得很投机,从孩子的教育聊到家常菜的做法。我从后视镜里看着晓雯脸上自然的笑容,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们没有直接送他们回老家,而是先接到了我们家里。
当李大山和王秀莲走进我们家那间宽敞明亮的客厅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李大山眼中的震撼,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由衷地对我说了一句:“建军,你混出头了,哥为你高兴。”
那一晚,晓雯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我拿出了珍藏的好酒,和李大山小酌了几杯。
我们聊起了部队,聊起了过去,也聊起了未来。
晓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我们说着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往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偶尔,她会给王秀莲夹菜,会提醒李大山少喝点酒。
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那么温柔。
送走李大山夫妇后,我和晓雯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你那个战友,人确实挺实在的。”晓雯忽然开口。
“是啊,”我笑了,“是个能把后背交给他的兄弟。”
“那笔钱,就别让他们还了。”晓雯说,“就当我……为我们这个家,做的最好的一笔投资吧。”
我转过头,看着她。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像落满了星光。
“投资什么?”我明知故问。
她俏皮地白了我一眼:“投资一个有情有义的老公,和一个能为自己父亲感到骄傲的儿子。这回报率,可比任何理财产品都高多了。”
我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地,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冰冷。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我用半生奋斗换来的港湾里,我最重要的那个人,终于和我站在了同一片精神的陆地上。
我们共同守护的,不再仅仅是物质的财富,更是那些用再多金钱也买不来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来源:红旗下面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