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离国庆长假还差最后半天,办公室里的人心,就像被秋风吹起的蒲公英,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离国庆长假还差最后半天,办公室里的人心,就像被秋风吹起的蒲公英,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键盘的敲击声稀稀拉拉,带着一种敷衍了事的疲惫。大部分人的电脑屏幕上,不是抢票软件的加速界面,就是旅游目的地的攻略。
我把最后一个项目文件存盘,发送,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六百公里的路,不远不近,正好能把我和这座压抑了我一整年的城市,隔出一个安全的心理距离。
“周哥,忙完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我工位隔板后面探出来。是林薇。
我抬起头,看到她那张总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脸。林薇来公司一年多了,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一株不太需要阳光的绿植。
“嗯,收工了。”我笑了笑,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车钥匙、手机、充电宝,一样样放进我的双肩包。
“哥,我……我听王姐说,你也要回C市老家?”她双手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神里带着点期盼。
我心里“咯噔”一下。
C市是省会,我们这些周边小城市的人,回家基本都得从那儿过。说是同路,一点没错。
但我不太想答应。
长途车程对我来说,像是一种短暂的闭关。我喜欢一个人,或者带着老婆孩子,放着自己喜欢的音乐,把思绪清空,享受那种纯粹在路上的感觉。多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不算熟的同事,就意味着要承担起社交的责任,那太累了。
“是啊,回。”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把话说死。
“那个……哥,你看,我票没抢到……能不能,搭个你的顺风车?”她终于把话说全了,声音更小了,脸颊微微泛红,“我……我可以付油费的!”
最后一句,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请求的合理性,特意加上去的。
我看着她,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网购的T恤,桌上那个用了很久的马克杯,杯沿都有一点磕碰的痕迹。我想起刚毕业的自己,也是这样,每一分钱都盘算着花。
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咽了回去。
算了,都是在外打拼的年轻人,不容易。再说,她一个女孩子,长假期间挤大巴车,确实不安全也不方便。
“行啊,没问题。”我故作轻松地答应下来,“正好路上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你收拾一下,咱们楼下停车场见。”
“谢谢周哥!太谢谢你了!”她瞬间眉开眼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冲淡了我心里那点不情愿。
也许,没我想的那么糟。
我提起包,跟周围还在磨蹭的同事们挥了挥手,“各位,先走一步,路上见!”
“周哥慢走!”
“路上注意安全啊!”
在一片善意的告别声中,我走出了写字楼。秋天的阳光正好,不烈,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长假,开始了。
坐进我的大众途观,一股熟悉的皮革和香薰混合的味道让我瞬间放松下来。我把车窗降下一半,点上一根烟,等着林薇。
没多久,她就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小跑着过来了。
“周哥,久等了。”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有些拘谨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没事,刚下来。”我发动了车子,“安全带系好,咱们出发。”
车子汇入拥挤的车流,缓慢地向高速入口挪动。节假日的交通,永远是对耐心的终极考验。
“周-哥,你这车得不少钱吧?”林薇似乎想找点话题,打破沉默。
“还行,一辆代步工具而已。”我随口答道。这辆车是我工作第五年,咬咬牙贷款买的,算是给自己这些年辛苦的一个交代。
“比我坐过的所有车都好。”她由衷地感叹,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车里的内饰,“真干净。”
我笑了笑。我有点轻微的洁癖,车里从不允许有一点杂乱。
为了缓和气氛,我主动挑起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从公司那个不近人情的领导,聊到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再到C市哪家的小吃最正宗。
林薇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多数时候还是我在说,她在听,但至少不再那么拘谨了。
我从中央扶手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喝点水吧,路上得五六个小时呢。”
“谢谢哥。”她接过去,拧开盖子,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我又从包里摸出一袋牛肉干,是我老婆特意给我路上准备的。“饿了先垫垫,我老婆自己做的。”
“哇,嫂子手好巧!”她眼睛一亮,但摆了摆手,“不用了哥,我不饿。”
“拿着吧,跟我客气什么。”我把牛肉干硬塞到她手里。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撕开一个小口,捏出一根,细细地嚼着,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车子终于驶上了高速。路况好了起来,我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车载音响里放着许巍的歌,苍凉而自由的旋律在车厢里回荡。
“你也喜欢许巍?”我有点意外。
“嗯,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听他的歌。”她轻声说,“感觉……很远。”
我没再追问那个“远”字是什么意思。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远方。
车行两个多小时,午后的太阳开始变得有些灼人,我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有点困了。”我打了个哈欠,“前面服务区,咱们停一下,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休息。”
“好啊。”她应道。
十几分钟后,车子稳稳地停进了服务区的停车位。
节假日的服务区,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泡面、烤肠和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我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走吧,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嗯。”她跟着我下了车。
服务区的餐厅是快餐形式的,一个长长的柜台,摆着二十多种菜,荤素都有,自己选,然后按重量或者按份数结账。
我伸手指了指,“想吃点什么?这儿有快餐,也有面条米粉。”
林薇看了一眼那琳琅满目的菜品,又看了看旁边标价牌上那个不算便宜的数字,轻轻摇了摇头。
“我……我带了泡面,我去那边接点热水就行。”她指了指不远处排着长队的开水供应处,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哥,你自己去吃吧,不用管我。”
我愣了一下。
带了泡面?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也太省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我一个大男人,开着车,带着个女同事,结果让她在服务区吃泡面?这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
“别吃泡面了,那东西没营养,对胃也不好。”我皱了皱眉,拿出钱包,“走,我请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我以为她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毕竟,这算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了。
没想到,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用不用,周哥,真的不用!”她急忙摆手,语气很坚决,“太麻烦你了,我吃这个就行,方便,也省事儿。”
说完,她像是怕我再坚持,转身就从自己的小背包里,真的摸出了一桶红烧牛肉面。
然后,她就真的走向了那个排着长龙的开水供应处。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钱包,感觉自己像个不知所措的傻子。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抽离了,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不是在乎那一顿饭的钱。几十块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在乎的,是这种感觉。
一种被明确划清界限的感觉。
她用一桶泡面,在我热情的“我请你”和她坚决的“我不用”之间,砌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不熟,我不想欠你人情。
或者,还有一种更让我不舒服的可能:她觉得,搭我的车,是她应得的。所以,她不需要在其他任何方面,对我有所表示。吃饭,是另一码事,她选择最经济的方式解决,与我无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
我走到快餐窗口,给自己点了一份两荤一素的套餐,有红烧肉,有麻婆豆腐,还有一个清炒西兰花,米饭要了一大碗。
结账,四十五块。
我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远处,林薇已经接好了热水,正坐在一张空桌上。她撕开泡面的盖子,用叉子搅了搅,然后低下头,一边小口吹着热气,一边吸溜着面条。
她的吃相很安静,也很专注,仿佛那碗廉价的泡面,就是人间美味。
她全程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机和那碗面上。
我默默地吃着我的饭。
红烧肉很腻,麻婆豆腐太咸,西兰花又炒得太老。服务区的饭菜,果然不能抱有任何期待。
我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米饭,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在反思,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也许,她真的只是习惯了节俭,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她从小地方出来,家里条件可能一般,每一分钱都得算计着花。在办公室,她也从不参加任何需要凑钱的下午茶或者聚餐,总是说自己减肥。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泛起一丝同情。
可随即,另一股情绪又涌了上来。
节俭是美德,但不是不通人情的挡箭牌。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像一个天平,需要双方共同去维护平衡。你来我往,有借有还,关系才能长久。单方面的付出,叫扶贫。单方面的索取,叫吸血。
她搭我的车,省下的是几百块的车票钱和几个小时的周转时间。我付出的,是油费、过路费,还有五个多小时的精力。
于情于理,在吃饭这种小事上,她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哪怕她不让我请客,自己也去买一份像样的饭菜,或者,在我吃饭的时候,主动去买两瓶饮料过来,说一句“哥,辛苦了”。
这都是一种态度。
一种“我承了你的情,并且我记在心里”的态度。
可是,她没有。
她选择用最省钱、最省事、也最撇清关系的方式,解决了自己的午餐。
这让我感觉,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好心捎她一程的同事。
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能把她从A点免费运输到B点的,会开车的工具。
这顿饭,我吃得无比漫长。
吃完饭,我把餐盘收拾好,扔进回收处。林薇也早就吃完了,正低着头玩手机。
我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休息好了吗?咱们继续上路吧,还有一半路呢。”
“嗯,好了。”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
回到车上,气氛明显变了。
如果说来的时候,车里还是一种“初次见面的同事试图拉近关系”的尴尬又努力的氛围。
那么现在,车里只剩下纯粹的尴尬。
我不想说话了。
之前那种分享音乐、聊聊家常的兴致,被那碗泡面浇得一干二净。
我把音响的声音调大了几分,震耳的摇滚乐充满了整个车厢,隔绝了我和她之间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没再主动找我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或者继续低头玩手机。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我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无尽延伸的公路。
我在想,这件事,到底是我小题大做,还是她真的有问题?
我想起我刚工作的时候,有一次搭一个前辈的车出差。路上吃饭,前辈抢着付了钱。我过意不去,就在下一个服务区,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买了两杯咖啡,还有一些他喜欢吃的零食,放在车上。
前辈回来看到,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周,懂事。”
从那以后,他一直很关照我。
我爸从小就教育我:“人情债,最难还。能用钱解决的,就别欠人情。实在欠了,就得想办法尽快还上,哪怕只是买包烟,请顿饭,那也是个心意。”
这些道理,难道林薇不懂吗?
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讲究这些了?
我越想心里越堵。
就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肉里,不疼,但就是膈应。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正在做一件可能并不值得的事情。我的善意,可能被当成了理所当然。
三个小时的路程,变得异常难熬。
车厢里,除了音乐声,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手机里短视频传出的那种罐头笑声。
那笑声,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在又一个服务区,我把车停了下来。
不是为了休息,只是为了透口气。
“我下去抽根烟。”我对她说。
“嗯。”她头也没抬。
我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根烟。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我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拿出手机,给我老婆打了个电话。
“喂,到哪儿了?”老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暖意。
“刚过XX服务区,估计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家了。”我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一个人开车累不累啊?路上小心点。”
“还行。”我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我把中午在服务区吃饭的事情,用一种尽量客观,甚至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讲了一遍。
“……你说,是不是我太玻璃心了?”我问。
电话那头,我老婆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多大点事儿啊,也值得你纠结一路?”
“我不是纠结,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嗨,这有什么不舒服的。”老婆的声音很轻松,像是在给我拆解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你就当拉了件货呗。有些人,她的世界观跟咱们不一样。你用你的尺子去量她,那肯定有误差。她可能觉得,我搭你的车,你愿意,那是你的事。我吃我的泡面,省钱,那是我的事。两件事,不挨着。”
“可这是人情世故啊。”我不服气。
“人情世G故,是对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才讲的。对不懂的人,你讲了也没用,白费口舌,还气着自己。”老婆的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老公,你听我说,你的善良,很宝贵,别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到目的地。这是你一开始答应的,要做到。至于其他的,别多想,也别多做。”
“记住,以后别再有下次就行了。”
老婆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我心里那个纠结的脓包。
是啊,我跟她计较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用我的价值观,去强行要求她认同?
她是什么样的人,那是她的成长环境和个人选择决定的。我无法改变她,也不需要去改变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我自己。
改变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改变我以后和她打交道的方式。
我的任务,就是完成这次“顺风车”的契约。安全,准时,然后,划清界限。
“哦,对了。”老婆在那头补充道,“等到了地方,油费和过路费,你得让她A一下啊。别不好意思说。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原则问题。不然她真当你开慈善的了,以后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麻烦事呢。”
“我知道了。”我掐灭了烟头,心里豁然开朗。
之前那种憋闷、烦躁、委屈的情绪,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我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我关照的小妹妹,也不再把这次行程看作一次联络感情的同事出游。
这就是一次单纯的,商业化的拼车行为。
我提供车辆和驾驶服务,她分摊相应的成本。
公平,合理。
挂了电话,我回到车上。
林薇依然在看手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出去打了个电话的这几分钟里,我的内心已经完成了一次彻底的重建。
“走吧。”我发动车子,语气平静。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甚至觉得有些享受。
我不再去关注她的反应,不再去揣测她的心思。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驾驶上,集中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上,集中在即将见到家人的喜悦上。
车里的沉默,不再是尴尬。
它就是单纯的,安静。
我甚至可以从那嘈杂的摇滚乐中,品出一丝安宁的味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洒在地平线上的一把碎钻,越来越亮。
“快到了。”我说。
“嗯。”她终于放下了手机,开始看窗外。
“你家具体地址发我一下,我看看导航怎么走。”我的语气,就像一个网约车司机。
“好的,周哥。”她很快把一个定位发到了我的微信上。
我点开一看,是一个叫“香榭水岸”的小区。
我把地址输入导航。
导航立刻规划出路线,同时,一个刺眼的红色数字跳了出来:4• 5公里,预计用时38分钟。
我瞥了一眼导航上的全局路线。她家那个小区,在城市的西南角。而我父母家,在城市的东北角。
也就是说,送她过去,我需要横穿整个拥堵的市区,然后再掉头,重新穿回来。
这一来一回,一个半小时都打不住。
要是放在今天中午之前,我可能会皱皱眉,但还是会一脚油门踩到底,把她安安稳稳地送到小区门口。
毕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但是现在,我不想了。
我的“好人”,是有成本的。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油耗,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把车速放慢了一点,脑子里迅速组织着语言。
我要拒绝,但要拒绝得体面,让她挑不出毛病。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了市区的道路。晚高峰的车流,比我想象的还要拥堵。
“林薇,”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你家这个小区,跟我的方向正好是反的。你看现在这个路况,我开过去,再开回我爸妈家,估计得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了。”
我顿了顿,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我妈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老人家,你知道的,就盼着过节这一顿团圆饭。”
林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继续用一种商量的,但实际上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前面不远,就是三号线的地铁口,叫‘人民广场’站。我把你放在那儿,你从那儿坐地铁回去,或者打个车,都很方便。怎么样?”
我的理由无懈可击。
第一,路况拥堵是事实。
第二,方向相反是事实。
第三,家里老人等着吃饭,这是人之常情,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第四,我给她提供的解决方案,地铁口,确实方便。
她沉默了几秒钟。
车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微妙起来。
我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或许在她看来,我把她送到家门口,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的内心,平静如水。
我在等她的回答,但无论她怎么回答,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哦,行吧。”
终于,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戳破了幻想的僵硬。
“好嘞。”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方向盘一转,车子向着地铁口的方向开去。
几分钟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人民广场”地铁站C口的临时停车点。
我熄了火,下了车,主动走到后备箱,帮她把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拿了出来。
“好了,拿着。”我把行李箱的拉杆递到她手里。
“谢谢周哥。”她的声音很低,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哎,林薇,等一下。”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我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计算器,然后用一种极其自然、极其平常的语气,开始算账。
“对了,跟你说一下这一路的费用。”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街边,却显得异常清晰。
“咱们从公司出来,全程差不多是六百二十公里。我的车,你知道的,SUV,市区堵车加上高速,百公里油耗我算它九个油。现在的油价是八块二毛一。”
我一边说,一边在计算器上按着。
“6.2 x 9 x 8.21 = 458.5……”
“过路费,我手机里有记录,一共是三百二十块。”
“458.5 + 320 = 778.5。”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让她能清楚地看到上面那个数字。
“总费用是七百七十八块五。咱们俩人,AA制,你一半,我一半。”
我看着她,她的脸,在路灯下,一阵红,一阵白。
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跟她算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小数点后一位。
“不过呢,你刚工作不久,也不容易。”我话锋一转,展现出我的“大度”,“这样吧,零头我给你抹了,你是我同事,我总不能占你便宜。油费过路费,你一共给我三百块就行了。”
我没有说“两百”,也没有说“二百五”。
三百,是一个非常公道,甚至让她占了便宜的数字。
她搭了我的车,享受了舒适和便捷,只付出比硬座票贵一点点的价格。
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林薇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不解,或许还有一丝屈辱。
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兄弟,不是我现实,是你的那碗泡面,让我不得不现实。
你教会了我,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如果非要有,那最好是清晰的、可以量化的交易关系。
沉默,在我和她之间蔓延。
旁边的车流呼啸而过,带来一阵阵风。
“怎么了?”我故作不解地问,“是没带够钱吗?没关系,微信转给我就行。”
我晃了晃我的手机,屏幕上是我的微信收款码。
这句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
“……好。”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有些僵硬地划动着,解锁,打开微信,扫码。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好了。”她把转账成功的界面,在我面前晃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了手机。
“叮咚。”我的手机响了一声。
微信支付到账,三百元。
“收到了。”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行,那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我朝她挥了挥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刚刚完成了一笔愉快的交易。
“周哥……再见。”
她说完这三个字,拉着她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地铁站的入口。
她的背影,在灯火通明的地铁站入口处,显得有些单薄,也有些仓皇。
我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然后拉开车门,坐回了驾驶座。
我没有立刻开车。
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内疚。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从中午到现在,积压在我心里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之气,随着那“叮咚”一声的到账提示,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我老婆说的“原则”。
这就是成年人世界里,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不用再生闷气,不用再猜测她的人品,不用再为自己的“好心没好报”而感到委屈。
我把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
我们之间,账货两清。
从此以后,在公司,我们依然是点头之交的同事。我会对她保持应有的礼貌,但不会再有任何额外的善意。
我的顺风车,我的牛肉干,我的热情,只会留给那些同样懂得珍惜和回馈的人。
这感觉,太舒适了。
就像是给自己的精神世界做了一次彻底的断舍离,扔掉了一个看似无害,却持续消耗你能量的物件。
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这一次,我没有再放摇滚。
我打开手机,连上蓝牙,播放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
我给老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下高速了,正往家开呢,大概四十分钟就到。”
“哎呀,你可算到了!饭菜都给你热着呢,就等你开饭了!路上开车慢点啊,不着急!”老妈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知道了妈,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酱板鸭,还热乎着呢。”
“你这孩子,回家就回家,还买什么东西……”
听着电话里老妈那熟悉的唠叨,我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这才是家。
这才是值得我不远六百公里,奔赴回来的地方。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后退,像一条条绚烂的彩带。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从里到外,一片通透。
这个长假,终于以一种我喜欢的方式,真正地开始了。
来源:更年期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