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手机屏幕上的天气预警,已经从黄色升级到了橙色,现在,鲜红得刺眼。
雨下得像天漏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它砸碎。
我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手机屏幕上的天气预警,已经从黄色升级到了橙色,现在,鲜红得刺眼。
“我说老李,你能不能坐下歇会儿?”我老婆晓雅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地板都要被你踩出坑了。”
我没理她,走到窗边,使劲想看清街对面的情况。
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家住在半山腰的新小区,地势高,不怕淹。
可我的店,我那间“李氏金铺”,开在几十年的老街上。
那条街,是全城有名的低洼地。
“你别瞎操心了,”晓雅走过来,把一杯热水塞我手里,“店里不都上了保险吗?真淹了,保险公司会赔的。”
我喝了口水,喉咙里的火气却一点没降下去。
保险?
保险赔的是钱,赔不了我爸传下来的手艺和心血。
那家店,从我爷爷辈就开始了,传到我手上,是第三代。
我爸临走前,抓着我的手,就一句话:“卫东,守好这家店,就是守住了咱老李家的根。”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街道办发的洪水预警短信,提醒沿街商铺做好防汛准备。
现在才发?黄花菜都凉了!
我心里骂了一句,抓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就要出门。
“哎,你干什么去?”晓雅一把拉住我,“这么大的雨,你不要命了!”
“我去店里看看,”我甩开她的手,“万一卷帘门没关紧,水灌进去就完了。”
“你下午不是刚去检查过吗?你说关得严严实实的!”
“我再去看看才放心!”
我们俩在门口拉扯,晓雅的力气没我大,眼看就要被我挣脱。
“李卫东!”她突然吼了一声,带着哭腔,“你要是现在敢出门,就别回来了!”
我愣住了。
晓雅很少对我大吼大叫,更别说讲这种狠话。
我回头看她,她眼睛红红的,是真的怕了。
外面的风跟狼嚎似的,夹着雨声,听着就瘆人。
我心里的火气,被她这一声吼,浇灭了一半。
叹了口气,我把车钥匙扔回茶几上。
“行了行了,我不去,行了吧?”
我一屁股坐回沙发,闷头刷着手机里的本地新闻。
一条条视频触目惊心。
老街已经成了一条河,浑黄的泥水没过了小腿,还在不断上涨。
有人拍到路边的垃圾桶、共享单车,像玩具一样被水冲着到处跑。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晓雅默默地坐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暖,但我全身冰凉。
那一晚,我几乎没合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势总算小了点。
我再也等不住了,跟晓-雅打了声招呼,就冲出了门。
一路开到老街附近,车就过不去了。
路口拉着警戒线,有警察在执勤。
我把车停在路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水已经退了一些,但还是能没过脚踝。
街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水泡过的垃圾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腐烂的臭味。
越往我的店走,我的心跳得越快。
远远地,我看到了“李氏金铺”那块熟悉的招牌。
招牌还在,还好。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跑过去的。
店门口堆满了淤泥和不知道从哪儿冲来的破烂,卷帘门上挂着几根水草,看着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我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锁打开。
哗啦一声,我奋力拉起卷-帘-门。
门里的景象,让我瞬间愣在了原地。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店里,全完了。
柜台东倒西歪,玻璃碎了一地。
那些名贵的丝绒首饰盒,全都被泥水泡得发胀、变形,像一堆堆烂掉的蘑菇。
墙上挂着的我爸和我的合影,也掉在地上,相框碎了,照片上蒙着厚厚一层泥。
我踉跄着走进去,脚下黏糊糊的,踩在淤泥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我顾不上这些。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墙角那两个半人高的保险柜。
那是我店里最值钱的东西所在。
我爸说过,水火无情,但钢铁不怕。只要保险柜没事,店就倒不了。
我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拨动密码。
第一个保险柜,开了。
空的。
里面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金砖,一根都没有。
只剩下几道被金条压出的印子,和一层薄薄的泥沙。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不可能。
我安慰自己,也许是记错了,都放在另一个柜子里了。
我哆嗦着,去开第二个保险柜。
密码,转动,咔哒一声。
门开了。
还是空的。
不光是金条,连那些加工好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所有的一切,全都不见了。
两个保险柜,像是被人用高压水枪冲洗过一样,干净得只剩下泥。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冷。
怎么会这样?
保险柜的门关得好好的,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就算是洪水,水怎么可能冲进密封的保险柜,还把几十斤重的黄金冲得一干二净?
这不合常理!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数个念头在里面横冲直撞。
“老李?老李!你没事吧?”
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隔壁开面馆的王姐。
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到店里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爷!你这……这是遭了多大的灾啊!”
我没力气回答她。
王姐蹚着水走进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到两个空空如也的保险柜,脸色也变了。
“金子……金子呢?”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
“没了,全没了。”
王姐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全……全被水冲走了?”
她这个“冲”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是啊,除了被水冲走,还能有什么解释?
可这话说出去,谁信?
我自己都不信!
“报警!快报警!”王姐比我还急,掏出手机就要拨110。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
“别。”
“为什么别啊!丢了那么多金子,这得是多大的案子!”
我苦笑了一下。
“王姐,你觉得我跟警察说,几十斤黄金被洪水从锁好的保险柜里冲走了,他们会信吗?”
王姐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怀疑。
我知道,她也不信。
“那……那可怎么办啊?”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我再找找,再仔细找找。”
我不死心,把店里翻了个底朝天。
淤泥被我一寸一寸地扒开,碎玻璃、烂木头、发臭的包装盒……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像个疯子一样在垃圾堆里寻找。
或许,只是一两根金条被冲了出来,掉在某个角落里。
只要找到一根,就证明不是我的幻觉。
王姐看我这样,也蹲下来帮我一起找。
半个小时过去了。
除了满手的泥,我一无所获。
店里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缝隙,都干干净净,别说金子,连个金属屑都没有。
我彻底绝望了。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我爸一辈子的心血,到我手上,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我怎么跟晓雅交代?怎么跟九泉之下的我爸交代?
“老李,你也别太难过了。”王姐给我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人没事就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这话说的轻巧。
那不是几百几千块,那是我全部的身家,是我们家未来的指望!
我没接那瓶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保险柜。
突然,一个细节闪过我的脑海。
不对劲。
这两个保险柜,是我爸当年请老师傅专门打造的,里外三层钢板,防火防水防盗。
锁芯是瑞士进口的,密码盘转动起来,手感非常沉,带着一种独特的机械阻尼感。
可是刚才,我开锁的时候,感觉……太顺滑了。
顺滑得有点不正常。
我猛地站起来,走到保险柜前,又试着转动了一下密码盘。
果然!
那种熟悉的、沉重的阻尼感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阻力的顺滑。
就像是……里面的精密结构被人动过手脚。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这不是天灾!
这是人祸!
有人,趁着暴雨和洪水,潜进了我的店,用某种我不知道的方法打开了保险柜,偷走了所有的黄金!
然后,他们又巧妙地把现场伪装成被洪水冲刷过的样子,企图瞒天过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浑身的血都往上涌。
愤怒,取代了刚才的绝望。
“王姐,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对-王姐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老李,你可别想不开啊!”王-姐不放心地看着我。
“放心吧,”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那么脆弱。”
把王姐劝走后,我立刻锁上店门,拨通了110。
不管警察信不信,这个案,必须报。
警察来得很快。
一个老警察,姓张,带着一个年轻的辅警。
张警官勘查现场的时候,表情很严肃,一句话不说。
那个年轻辅警倒是沉不住气,一边拍照一边小声嘀咕:“这水也太厉害了,保险柜都能冲开?”
我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李老板,你过来一下。”张警官勘查完,朝我招了招手。
他把我带到店外,递给我一支烟。
“说说吧,具体什么情况。”
我把昨晚的暴雨,今早的发现,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说到保险柜手感不对劲的时候,我特意加重了语气。
“张警官,我敢肯定,这不是洪水干的!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然后伪造了现场!”
张警官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保险柜的门有被撬过的痕迹吗?”
“没有。”
“锁芯有被破坏吗?”
“从外面看,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小偷会隔空取物,或者,他知道你的密码?”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听出了一丝怀疑。
我急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是失窃!不是被水冲走的!”
“你的人格?”张警官看了我一眼,“李老板,我们办案,只讲证据。”
他指了指店里。
“从现场看,所有的痕迹都指向洪水侵袭。你的店在地势最低的地方,昨晚的水位我们测过,最高的时候,几乎能淹到天花板。这么大的冲击力,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不可能!”我吼道,“那可是几十斤黄金!不是塑料泡沫!怎么可能被冲得一干二净,连个渣都找不到?”
“这正是我们奇怪的地方。”张警官掐灭了烟头,“所以,我们也要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比如……监守自盗,骗取保险。”
这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胸口。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
“你……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例行调查,请你理解。”张警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李老板,你给店里投了多少保险?”
“五百万!”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可那又怎么样?我店里的黄金,总价值超过一千万!我疯了才会为了五百万,把我爸留下的基业毁掉!”
我的声音太大,引得街上一些清理淤泥的邻居都朝这边看。
我看到了他们眼神里的好奇、同情,以及……和张警官如出一辙的怀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百口莫辩。
张警官没有再刺激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们会调取附近所有的监控,也会请技术专家来检查你的保险柜。在结果出来之前,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不要离开本市。”
说完,他们就收队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狼藉的店门口,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
冷风一吹,我才感觉到后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手机响了,是晓雅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老公,店里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说话呀!你别吓我!”晓雅在那头快急哭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
“晓雅,你先别急,听我说。”
“店里……东西都没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颤抖的声音问:“什么叫……都没了?”
“就是字面意思,”我苦涩地说,“黄金,全没了。警察来看过了,怀疑……怀疑是我自己干的,为了骗保。”
“放屁!”晓雅突然在电话里爆了粗口,“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李卫东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你把那家店看得比命都重要!”
听到她的话,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在这个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时候,只有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我。
“老公,你别怕。”晓雅的声音坚定了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把事情查清楚!”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是啊,我不能就这么垮了。
为了晓雅,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爸的在天之灵,我也要把那个该死的贼揪出来!
我重新走进店里,像一头困兽,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这个被毁掉的“犯罪现场”。
小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撬锁,没有破坏,就能打开保险柜?
难道是技术开锁?
我立刻上网查了一下。
确实有这种高手,可以用特制的工具,在不破坏锁芯的情况下打开各种复杂的锁。
但是,我的保险柜是双重密码,机械加电子。就算他能打开机械锁,电子密码怎么办?
难道他黑进了我的电子系统?
我越想越觉得头大。
这个贼,不仅胆大包天,而且心思缜密,技术高超。
他选择在暴雨夜动手,就是利用洪水来掩盖他所有的犯罪痕迹。
他算准了,所有人,包括警察,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天灾。
好一招金蝉脱壳!
我气得一拳砸在墙上,震落一片湿漉漉的墙皮。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警察的调查进度太慢,等他们查清楚,黄花菜都凉了。
我必须自己找线索!
监控!
张警官说会调监控,但老街这边,很多店铺的监控早就坏了,或者角度不对。
我自己的店,为了省电,晚上是关掉监控的。这是我最大的失误!
但总有能用的。
我立刻想到了街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
他们的监控是对着整条街的,而且是高清夜视。
我锁好店门,立刻跑了过去。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年轻人,姓周,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
我把情况一说,小周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到了后台。
“李哥,你别急,我帮你找。”
我们俩盯着屏幕,把时间调回到昨天晚上。
从傍晚开始,画面里的雨就没停过。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到了晚上十点,已经空无一人。
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停!”我突然喊道。
画面上,一个穿着黑色雨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推着一辆环卫工那种带轮子的大垃圾桶,出现在街角。
他走得很慢,在及膝的深水里,显得非常吃力。
“这人有问题!”我指着屏幕,心脏怦怦直跳。
这么大的雨,三更半夜,一个“环卫工”推着个空垃圾桶在街上晃悠?
谁信!
“他往哪儿去了?”我问小周。
小周把视频快进。
那个黑衣人,推着垃圾桶,一步一步,艰难地朝我店铺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在一个监控死角里,消失了。
这个死角,正好是我店铺门口的位置!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凌晨一点左右。
他又从那个死角里出来了。
不同的是,这次他推着的垃圾桶,看起来沉重了很多。
他推得非常吃力,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垃圾桶的盖子盖得很严实,但从桶身被压得微微变形的样子看,里面绝对装满了重物!
黄金!
一定是我的黄金!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
“就是他!一定是他!”
“李哥,你先别激动。”小周也很惊讶,“这人……看不清脸啊。”
确实,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别说脸,连男女都分不清。
“跟着他!看他最后去了哪里!”
小周继续播放视频。
那个黑衣人推着沉重的垃圾桶,沿着街道,走到了老街的尽头。
那里,有一条通往江边的小路。
他推着车,拐进了那条小路,再次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
再然后,就没再出现过。
“江边?”我愣住了。
他把黄金推到江边干什么?
难道……他有船接应?
我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张警官。
张警官很重视,马上派人去江边搜查。
但结果,令人失望。
江边那条小路,也被洪水淹过,到处都是淤泥,什么脚印都没留下。
江面上,更是白茫茫一片,哪里有船的影子。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晚上回到家,晓雅已经做好了饭。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热汤。
“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
“晓雅,对不起。”
“傻瓜,说什么呢。”她摸了摸我的脸,“又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你人好好的就行。”
我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一个大男人,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度日如年。
警察那边,技术专家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保险柜的锁芯和内部结构,确实有被“非正常”手段开启过的痕迹。
但是,对方手法非常高明,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工具痕迹。
这个结果,总算洗清了我“监守自盗”的嫌疑。
但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找不到贼,拿不回黄金,一切都是白搭。
街坊邻居看我的眼神,也从怀疑,变成了纯粹的同情。
“哎,老李真是倒了血霉了。”
“是啊,几十年的老店,说没就没了。”
“听说金子一钱都没找回来,这下可亏大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更让我难受的,是赵瑞龙的出现。
赵瑞龙,是我生意上的死对头。
他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里,开了家金碧辉煌的“瑞龙金行”,专做新潮款式,瞧不起我们这种守着老手艺的“土包子”。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的事,居然“好心”地跑到我那破店里来“慰问”。
那天,我正在清理店里的垃圾。
他穿着锃亮的皮鞋,一身名牌,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走了进来。
“哎呀,李老板,几天不见,怎么这么落魄了?”
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有屁快放。”我没好气地说。
他也不生气,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
“李老板,你也是个明白人。你这店,现在就是个空壳子,一文不值了。我呢,念在咱们同行一场,发发善心。”
他把合同推到我面前。
“这个价,把你这店铺盘给我。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瑞龙金行在老街的分店。也算是,帮你延续了香火嘛。”
我低头看了一眼合同上的价格。
五十万。
我这店,光是这个门面,市价就不下三百万。
他这是趁火打劫,把我当叫花子打发!
我被他这种无耻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赵瑞龙,你是不是觉得我李卫东现在山穷水尽,就得跪下来求你?”
“难道不是吗?”他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李老板,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背着一屁股债,警察那边案子也破不了。拿着这五十万,你好歹还能去东山再起。不然,你连清理这堆垃圾的钱都付不起。”
他的话,字字诛心。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我真想一拳砸在他那张得意的脸上。
但我忍住了。
我爸说过,跟狗咬架,赢了,你比狗还狠;输了,你连狗都不如。没意思。
我拿起那份合同,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赵瑞-龙,你给我听好了。”
我把纸屑扔在他脸上。
“我李卫东就算是去街上要饭,也不会把祖宗留下的产业,卖给你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的店,我自己会想办法重新开起来。到时候,你别哭着来求我!”
赵瑞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李卫东,你有种!”他指着我,气得发抖,“我等着,我看你怎么重新开起来!我看你拿什么开!”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破椅子,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重新开起来?
我也想。
可是,钱呢?
我的所有积蓄,都变成了那些失踪的黄金。
现在卡里剩下的钱,连给晓雅和孩子交下个季度的学费都够呛。
现实,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一个人,在我那间破店里。
我对着我爸那张蒙着泥的相片,一杯接一杯地灌。
“爸,儿子不孝,把家底都败光了。”
“爸,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酒喝光了,我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就在我彻底陷入绝望的时候,店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以为是晓雅来找我了。
“你来干什么,我没事……”
我抬起头,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晓雅。
是住在街尾的刘大爷。
刘大爷七十多了,是个退休的老木匠,平时沉默寡言,跟我没什么交情。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小李,没打扰你吧?”他声音很低。
“刘大爷?您……您有事吗?”我赶紧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刘大爷走进来,把塑料袋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那天发大水,我住一楼,也被淹了。”他缓缓地说,“水退了以后,我在院子里清淤泥,捡到了这个。”
他打开塑料袋。
一道金灿灿的光,晃了我的眼。
袋子里,是一根金条。
上面还沾着泥,但那熟悉的重量,熟悉的“李氏金铺”的戳印,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我的金条!
我一把抓住那根金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都在抖。
“这……这是……”
“应该是从你店里冲出来的。”刘大爷说,“我想着,你丢了东西肯定着急,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手里的金条,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大爷,我……我……”
“行了,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刘大爷摆了摆手,“东西还给你,我就放心了。你点点,看对不对。”
我用袖子把金条上的泥擦干净,放在电子秤上。
五百克。
分毫不差。
我眼眶又红了。
“刘大爷,太谢谢您了!这……这我该怎么谢您啊!”
按照行规,这种失而复得的贵重物品,是要给对方一笔丰厚的“感谢费”的。
我身上现在没多少现金,但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银行取钱。
“谢什么。”刘大爷却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东西,我拿着烫手。还给你,我心里踏实。”
他转身就要走。
我赶紧拉住他。
“大爷,您等一下!您捡到的时候,就这一根吗?周围还有没有别的?”
这根金条的出现,证明我的黄金,确实是被水冲出来了!
那个贼,并没有把所有黄金都运走!
他可能是在转移的途中,因为垃圾桶太重,或者水流太急,导致一部分黄金掉出来了!
“这个啊……”刘大爷想了想,“我院子里就捡到这一根。不过……”
“不过什么?”我急切地问。
“那天水退了之后,街上乱七八糟的,好多人都在自己家门口清淤泥。我好像看到……东头卖菜的陈老三,也在泥里扒拉着什么,鬼鬼祟祟的。”
陈老三?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陈老三是街上有名的“小气鬼”,平时卖菜缺斤短两,还喜欢占小便宜。
如果是他捡到了金子,会主动还给我吗?
我心里没底。
送走了刘大爷,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那根金条,直奔陈老三的菜摊。
他正在给一个大妈称豆角,看到我,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
我也不跟他废话,把他拉到一边,开门见山。
“三哥,发大水那天,你是不是在泥里捡到什么东西了?”
陈老三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没……没有啊!我能捡到什么,不就一堆烂菜叶子嘛!”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肯定。
我把那根金条在他面前一晃。
“刘大爷,捡到了一根,已经还给我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他说,看到你也在泥里扒拉。三哥,做人要讲良心。那是我全家的命根子。”
陈老三看着我手里的金条,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挣扎。
我知道,对付这种人,光讲道理没用,得来点实际的。
“三哥,你把东西还给我,我按市价的一成,给你感谢费。你要是藏着掖着,那我只能报警了。到时候,就不是感谢费的事,是盗窃罪了。”
“你……你别吓唬我!”陈老三色厉内荏。
“我没吓唬你。”我把金条收起来,“你自己掂量。是拿一笔光明正大的钱,还是为了点不义之财,进去蹲几年。”
我转身就走,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我赌他不敢。
果然,我没走几步,他就追了上来。
“哎,卫东,卫东!你别走啊!”
他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
打开一看,是三根金条,还有一把散碎的金戒指。
“我就捡到这么多,真的!”他哭丧着脸,“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你可千万别报警啊!”
我清点了一下,给了他相应的感谢费。
他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看着手里的黄金,心情复杂。
虽然找回了一部分,但跟丢失的总量相比,还是杯水车薪。
而且,这证明了我的推测。
那个贼在转移黄金的路上,肯定有遗失。
那些遗失的黄金,就像散落的珍珠,掉在了老街的各个角落。
被街坊们,在清理淤泥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捡到了。
有的人像刘大爷一样,拾金不昧。
有的人像陈老三一样,心存侥幸。
肯定还有更多的人,捡到了东西,但还在观望,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必须把它们都找回来!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用仅剩的一点钱,去打印店印了几百张“寻物启事”。
上面写明了我的遭遇,以及我愿意用黄金价值的一成作为感谢费,酬谢归还者。
我把这些启事,贴满了整条老街。
电线杆上,墙壁上,每家每户的门上。
做完这一切,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第一天,没人来。
第二天,还是没人来。
我心里的希望,一点点被消磨。
赵瑞龙又来看我的笑话。
“哟,李老板,改行贴小广告了?”他指着我的寻物启事,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这样就有用?你当别人都是傻子?捡到金子还会还给你?”
“我告诉你,人性本贪。那些金子,早就被人熔了,或者卖了。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回来!”
我懒得理他,把他当空气。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正准备关门回家的时候。
店门口,来了一个小女孩。
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帕包。
“叔叔,你是李老板吗?”她怯生生地问。
“是啊,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她把手帕包递给我。
“我妈妈说,这个是你的东西,让我还给你。”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金耳环。
是我亲手打的,我认得上面独特的梅花纹。
我的心,猛地一颤。
“你妈妈呢?”我问她。
“我妈妈在街口等我,她不好意思过来。”
我从抽屉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小女孩手里。
“这个,是给你的奖励,去买好吃的。”
小女孩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妈妈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
她把钱放在柜台上,转身就跑了。
我拿着那对小小的金耳环,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这对耳环,价值不过几百块。
但它带给我的震撼,却超过了之前找回的所有金条。
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可能并不富裕。
这两百块钱,对她来说,可能是一周的菜钱。
但她还是选择了正直和善良。
这就像一个信号。
从那天晚上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到了我的店里。
有的是白天忙着做生意,晚上才得空的邻居。
有的是从别的区听到消息,特意赶过来的路人。
他们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
一个大妈,用买菜的红色塑料袋,装来了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
她说,是她家狗在院子墙角刨出来的。
一个年轻的快递小哥,送来一个金手镯。
他说,是发大水那天,他送快递路过,看到水里有个亮闪闪的东西,顺手捞了起来,一直放在包里,忘了。
还有一个环卫工人,送来了一个小小的金元宝。
他说,是在清理下水道口的淤泥时发现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像那个小女孩的妈妈一样,拒绝了我的感谢费。
“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老李你遭了这么大的灾,我们不能再发你的国难财。”
“钱不多,是个心意,你拿着重开店铺吧。”
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像一股暖流,涌进我冰冷的心里。
我那间破败的、散发着霉味的店铺,那几天,却成了整条街最温暖的地方。
我把每一笔归还的黄金,都仔细地登记下来。
谁送来的,送来了什么,我都记在一个本子上。
一个星期过去了。
我找回来的黄金,零零总总,加起来已经有十几斤了。
虽然离全部找回还差得远,但这已经是一个奇迹。
更重要的是,我找回了比黄金更宝贵的东西。
是人心,是希望。
赵瑞龙再也没来过。
我听说,他想在老街开分店的事,被街坊们联合抵制了。
没人愿意把店铺租给他。
他成了老街最不受欢迎的人。
这天,我正在整理找回来的首饰,张警官突然来了。
他一脸的兴奋。
“老李,好消息!那个贼,我们抓到了!”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抓到了?是谁?”
“你绝对想不到。”张警官说,“就是你们街上一个收废品的,叫赖三。”
赖三?
我脑子里根本没这个人。
“他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张警官感叹道,“我们查了全市所有的废品回收站,发现他在暴雨第二天,就出手了一批‘废铜’,价格高得离谱。我们顺着线索一查,就把他揪出来了。”
“那我的金子呢?”我急忙问。
“大部分都在他家里搜出来了,还有一部分,被他熔掉卖了。不过你放心,钱我们已经追回来了。”
原来,那个赖三,以前是干开锁的,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师傅赶了出来。
他早就盯上了我的金店,也知道我保险柜的弱点。
他利用自己收废品的身份做掩护,在暴雨夜,用特制的工具打开了保险柜,把黄金装进环卫垃圾桶,伪装成清运垃圾的样子,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
但他没想到,黄金太重了。
他在深水里推得异常艰难,一路走,一路颠,很多金饰就从垃圾桶的缝隙里掉了出去,散落在了街上的淤泥里。
他自己当时都不知道。
等他回到家清点的时候,才发现少了将近一半。
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或者在路上被水冲走了,也没敢回去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还是败露了。
案子破了,大部分黄金也找回来了。
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我拿着那本登记簿,找到了张警官。
“张警官,这是我这段时间,街坊们还给我的黄金清单。我想,能不能把这些,从追回来的赃物里,还给他们?”
张警官看着那本密密麻麻的登记簿,沉默了。
“老李,按规定,这些都是赃物,应该统一上缴。你给他们的感谢费,属于个人行为。”
“我明白。”我说,“但是,张警官,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是他们,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这份情,我必须还。”
张警官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点了点头。
“我帮你向上级申请。特事特办。”
在警察的帮助下,我把那些黄金,一一送还到了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手里。
他们都很惊讶,也都推辞。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帮你又不是图这个!”
“是啊,你的店还没开起来,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笑着,把东西硬塞给他们。
“一码归一码。贼抓到了,金子也追回来了。你们捡到的,就是你们的。这是你们应得的。”
“再说了,我的店,很快就能开起来了。”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要重开店?”王姐惊讶地问,“钱够吗?”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钱,确实不够。
就算追回了大部分黄金,但店里的装修、设备,全都要重新置办,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但是,我已经不怕了。
第二天,我的店门口,贴出了一张大红纸。
上面是我用毛笔写的四个大字:“重整开业”。
那天,整条老街的街坊,都来了。
他们没有空着手来。
有人拎着一桶油,有人扛着一袋米。
刘大爷,把他珍藏多年的黄花梨木料都搬来了,说要给我打一套全新的柜台。
王姐,带着她面馆的伙计,帮我把店里的淤泥和垃圾,清理得干干净净。
还有更多的人,直接往我功德箱里塞钱。
一百,两百,五百……
“老李,钱不多,算我们入股了!”
“对!以后我们都在你这儿打金子!”
“我们信得过你的人品!”
我看着眼前这热闹的、甚至有些混乱的场面,看着一张张朴实而真诚的脸。
我的眼睛,又一次湿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月后。
“李氏金铺”在鞭炮声中,重新开业了。
店面不大,装修也不如赵瑞龙的金行那么豪华。
但是,它比以前更亮堂,更有人气。
刘大爷亲手打的柜台,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墙上,挂着一张新的合影。
是我,晓雅,还有整条街的街坊邻居。
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笑得像朵花。
开业那天,赵瑞龙也来了。
他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我这间小小的店铺,看着里面人头攒动的样子,脸色铁青。
我看到他了。
我朝他举起了酒杯,笑了笑。
他没趣地转身走了。
我知道,我赢了。
我不仅赢回了我的店铺,更赢得了比黄金珍贵千倍万倍的东西。
那场洪水,冲走了我的黄金,却也冲刷掉了我心里的浮躁和迷茫。
它让我明白,我爸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不是这家店,不是那些金子。
而是“诚信”这两个字。
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与人为善的根本。
这,才是我们老李家,真正的“根”。
来源:吴铭萨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