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说,沈辉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个老派的同志,一板一眼,负责到底。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站在高铁站的南进站口。
屏幕上是一条微信,来自我的发小,姜楠。
“沈同志,你媳妇早离开了,你照顾那个装病的青梅心里没数吗?”
我盯着“沈同志”三个字,有点想笑。
这是我们大学时开玩笑的称呼,带着点戏谑,带着点亲昵。
毕业十年,结婚七年,只有姜楠还这么叫沈辉。
她说,沈辉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个老派的同志,一板一眼,负责到底。
可现在,这条信息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负责到底”这个虚胖的泡泡。
我没有回复。
指尖向左滑动,解锁屏幕,熟练地点开那个蓝色的出行软件。
沈辉的出差行程赫然在列:G128次,19:30发车,目的地,B市。
一切正常。
我继续向下滑,点开了“同行人管理”。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名字。
安可。
系统冰冷地标注着:常用同行人。
备注是:小安。
小安。
多么亲昵,又多么自然的备注。
就像往一杯温水里,不小心滴入了一滴墨。
起初只是一个点,然后,它会慢慢地,势不可挡地,晕染开来,把整杯水都变成灰黑色。
我关掉手机,屏幕倒映出我平静的脸。
没有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身后,巨大的电子屏上,红色的车次信息翻滚着,像一锅烧得滚开的沸水。
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提醒着旅客检票进站。
人潮从我身边涌过,像被无形河道裹挟的鱼群。
我站在原地,像一块河床里的石头。
天花板的白炽灯光线很足,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失真。
我抬起头,觉得那光有点刺眼。
雨是从两天前开始下的。
不大,淅淅沥沥,像天空得了慢性咽炎,咳个不停。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七周年。
俗称,铜婚。听起来就不那么悦耳,带着金属的冷硬和锈迹斑斑的预感。
我提前下班,去超市买了他最爱吃的牛腩,还买了一瓶不错的红酒。
冰箱里有我妈前几天送来的石榴,红得像玛瑙,她说多吃这个好。
我们备孕三年,无果。
检查结果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自然受孕。
这件事像一根看不见的楔子,钉在我们婚姻的正中央。
沈辉从没说过什么,甚至比以前更体贴。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熬红糖姜茶,会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抱着我说,“没关系,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一个房间的灯泡,虽然还亮着,但电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不稳,你总担心它会在下一秒“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那天晚上,我炖了一锅番茄牛腩,香气把小小的厨房填得满满当当。
“几点回来?”
过了半小时,他回:“临时有个会,要晚点。”
又过了一小时,我把炖烂的牛腩从火上端下来,放进保温锅里。
“还在开会?”
这次,他回得很快:“嗯,快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迎过去。
他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雨气和淡淡的消毒水味。
“怎么一股医院味?”我接过他的公文包。
“哦,路过医院,进去帮朋友拿了份报告。”他换鞋的动作有些僵硬。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他含糊地说,径直走进浴室。
水声哗哗地响起来。
我站在客厅,看着那锅几乎没动过的牛腩,忽然就没了胃口。
那天晚上,他背对着我,呼吸很沉。
我却一夜无眠。
我开始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床的距离,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所有的疲惫、晚归、心不在焉,都被吸进了那个洞里。
而我,站在洞的边缘,却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姜楠的信息,就是投向那个黑洞的一束光。
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一个名字。
安可。
沈辉的青梅竹马。
我见过她几次,长得很白净,说话声音细细的,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怯生生的依赖感。
听说她身体不好,心脏有点小问题,常年需要人照顾。
沈辉跟我提过,说她一个人在A市打拼,挺不容易的。
那时候,我只当他是念着旧情,对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多加关照。
我甚至还主动说过,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现在想来,我的“大度”,或许只是一个方便他们来往的通行证。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沈辉的社交账号。
密码是我的生日。
这个细节曾让我觉得无比心安,此刻却像个讽刺的笑话。
他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工作,就是一些建筑摄影。
我点开那个分组,“家人”。
里面只有我和他父母。
我又点开一个空荡荡的分组,手指在上面停顿了很久。
然后,我输入了“安可”两个字,搜索。
她的朋友圈是公开的。
最新的动态是一周前,一张在画展的自拍。
照片里的她,穿着白裙子,笑得明亮又健康,一点也看不出“身体不好”的样子。
配文是:“遇见了能给我安全感的光。”
那束光,是从展厅顶上打下来的,刚好笼罩着她。
可我知道,她说的不是那束光。
我继续往下翻。
三个月前,一张晚餐的照片。
盘子里是剥好的虾仁,旁边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袖口是我给沈辉买的衬衫,上面的袖扣是我挑的。
配文:“被照顾得太好了。”
半年前,一张夜景。
拍摄地是B市的滨江大道,那是沈辉上次去B市出差的地方。
配文:“有人把时间当硬atoin投入,只为换取片刻的靠近。”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感觉有点发麻。
生活像一个处处需要留证的法庭。
而我,这个原告,直到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搜集证据。
这些证据,一直都在那里,公开展示,肆无忌惮。
只是我从没想过要去查看。
我关掉电脑,站到窗边。
外面的雨还在下。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里化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我的婚姻,好像也成了这团光晕,看起来五彩斑斓,内里却是一片混沌。
现在,是时候让它清晰起来了。
我在高铁站的卫生间里,给沈辉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他才接。
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车厢连接处。
“喂,老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在哪?”我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询问天气。
“在车上啊,不是跟你说了吗,去B市。”
“嗯,我知道。”我说,“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他似乎笑了一下,“查岗啊?”
“沈辉,”我打断他,“安可在你身边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连之前嘈杂的背景音都好像消失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陡然粗重的呼吸声。
一秒。
两秒。
五秒。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在问你,安可,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我一字一句,把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否认。
“好。”我说,“我知道了。”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了电话。
对着镜子,我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亮,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很好,林晚。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闹质问。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我不是一个喜欢把家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人。
我更喜欢关起门来,把所有的问题,一条一条,摆在桌面上,谈清楚。
就像处理一份出了问题的合同。
找到违约条款,评估损失,然后,提出解决方案。
要么,中止合同,赔偿损失。
要么,签订补充协议,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然后继续履行。
我从包里拿出车票,看了一眼。
G132次,20:00发车,目的地,B市。
我在他之后半小时出发。
我不是去捉奸的。
捉奸这种事,太难看,也太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让这场谈判,发生在一个我选定的,相对公平的环境里。
而不是在他的谎言和我的猜测里,无休止地拉扯。
B市,酒店。
我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他隔壁的房间。
前台的姑娘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我都懂”的意味。
我不在乎。
我甚至对她笑了笑,说:“麻烦给我一间安静点的。”
进房间后,我没有开灯。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
对面就是沈辉的房间,窗帘拉得很严实,只透出一点点暖黄色的光。
像一个密封的罐头。
我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或许是温情脉脉的照顾,或许是久别重逢的缠绵。
我也不想知道。
过程不重要,我只关心结果。
我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笔,放在了连接两个房间的通风口下面。
然后,我开始等。
等待,是最磨人的酷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偶尔传来拉杆箱滚动的声音和模糊的交谈声。
我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平稳,有力。
我在脑海里预演着接下来的每一种可能。
他会怎么解释?
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应该说什么?
我想了很多,最后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用想。
我只需要陈述事实。
事实,是所有语言里,最有力的一种。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听到了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
很轻。
我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白光有些刺眼。
沈辉站在安可的房门口,安可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仰着脸看他。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你一个人可以吗?”沈辉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担忧。
“没事的,辉哥。”安可的声音更低,带着点委屈和惹人怜爱的脆弱,“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打雷。”
外面并没有打雷。
“那我把门给你留个缝?”沈辉说。
“不用了,被别人看到不好。”安可摇摇头,然后轻轻抱了沈辉一下,“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开一天的会。”
那个拥抱很短暂,像蜻蜓点水。
但沈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手,有些迟疑地,拍了拍她的背。
“有事随时叫我。”
“嗯。”
安可关上了门。
沈辉在门口站了片刻,像是定住了。
走廊的白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
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退后一步,离开了猫眼。
我回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条发光的河流。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黑洞”。
一个用“被需要”和“怜悯”堆砌起来的温柔陷阱。
他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而那个地方,恰好不是我们的家。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闹钟吵醒。
七点整。
我洗漱,换好衣服,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
我选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
这是我的战袍。
当我需要逻辑和理性的时候,我就会穿上它们。
七点半,我敲响了沈辉的房门。
敲了三下,不轻不重。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是沈辉带着睡意的声音:“谁啊?”
“我。”
门内的声音消失了。
又是那种熟悉的死寂。
几秒钟后,门开了。
沈辉穿着酒店的浴袍,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洗完澡。
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我时,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样子,像一条被突然拎出水的鱼。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微笑着问。
他下意识地侧过身,让我进去。
房间里很整洁,床铺整理过,但空气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
一种淡淡的,甜腻的香水味。
是安可的。
我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晨光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一粒尘埃。
也照亮了沈辉苍白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和你一样,出差。”我转过身,看着他,“巧吧?”
他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他放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
“安可呢?”我问,“她怎么样了?病得严重吗?”
“你……”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你怎么知道?”
“沈辉,我们结婚七年了。”我平静地看着他,“我比你想象中,要了解你。”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张安可在画展的自拍,递到他面前。
“她看上去,气色不错。”
沈辉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
“这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切地辩解,“她……她只是最近压力大,心脏不太舒服,我过来看看她。”
“所以,你的出差是假的?”
“不是……会议是真的,我只是提前一天过来。”
“用公司的钱,办自己的私事。沈辉,这不符合你的职业操守。”我收回手机,语气依然平静。
我的平静,似乎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他更难受。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晚晚,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解释。”我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你要怎么处理。”
他愣住了。
“处理?处理什么?”
“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我说,“或者说,处理你和她之间的问题。”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很轻,很怯的两下。
然后是安可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
“辉哥,你起来了吗?我给你带了早餐。”
沈辉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击了一样。
他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我没有理会他。
我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安可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当她看到开门的是我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手里的纸袋“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三明治和牛奶滚了出来。
“林……林姐?”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早啊,安可。”我朝她笑了笑,侧身让开,“进来吧,我们正好有事要谈。”
安可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的沈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进来。”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一点。
她像是被吓到的小鹿,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我关上门,反锁。
“咔哒”一声,像法槌落下。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指了指沙发:“坐。”
安可不敢坐,她求助地看向沈辉。
沈辉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我让你坐下。”我看着安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终于哆哆嗦嗦地在沙发边上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们对面。
形成一个标准的三方会谈的格局。
“好了,现在人到齐了。”我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先看向安可。
“安小姐,我记得你说你心脏不好,是吗?”
她点点头,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或者,我这里有速效救心丸,是我爸常备的。”我说着,作势要从包里拿药。
“不……不用了。”她连忙摆手,“我……我就是偶尔会不舒服。”
“哦?是吗?”我从手机里调出那段录音,按了播放键。
“……我就是有点害怕打雷。”
“……那我把门给你留个缝?”
“……不用了,被别人看到不好。”
安可的声音和沈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回响。
安可的脸,从煞白变成了涨红。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录音?”
“没办法,我做法律工作的,习惯凡事留存证据。”我关掉录音,淡淡地说,“安小姐,昨晚B市并没有打雷,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是晴天。”
“我……”她语塞了。
“你不用解释。”我说,“我今天找你们来,不是为了听故事,也不是为了吵架。我只是来宣布一件事。”
我顿了顿,目光从安可的脸上,移到沈辉的脸上。
“沈辉,我们的婚姻,是一份具备法律效力的合同。”
“这份合同里,明确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其中包括:共同财产的支配权、重大开支的知情权、以及最重要的,夫妻间的忠诚义务。”
“在过去的半年里,你多次利用职务之便,使用我们的共同财产,为你和安小姐的私人会面买单。这侵犯了我的知情权和财产支配权。”
“你向我隐瞒你和安小姐的真实关系,并与之保持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亲密往来,这构成了对夫妻忠诚义务的根本性违约。”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宣读一份法律文件。
每说一个字,沈辉的头就低一分。
安可则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恐惧,也有……一丝不甘。
“所以,根据合同法和婚姻法的相关规定,作为无过错方,我有权提出以下两个解决方案。”
“方案A:解除合同。我们协议离婚。基于你的过错行为,在财产分割上,我要求你做出让步。具体比例,我的律师会和你谈。”
“方案B:签订补充协议。你和安小姐,断绝一切非必要的联系。你的所有收入,交由我统一管理。你的所有行程,必须提前向我报备。你的手机,我拥有随时查看的权利。”
我说完,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沈辉的呼吸声很重,像一架破旧的风箱。
安可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辉哥……”她哽咽着,看向沈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扰你的生活……”
她开始扮演那个我们都熟悉的角色:柔弱,无辜,楚楚可怜。
在过去,这招对沈辉百试百灵。
但今天,沈辉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然后,他转向我。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定要这样吗?”
“不然呢?”我反问,“你要我怎样?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撕扯你们的头发?还是哭着求你回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辉,我不是善良,我是不喜欢脏。”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把事情弄得一地鸡毛,很脏。对我来说,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
“A,或者B。你选。”
说完,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
我给了他们一个密闭的空间,去进行最后的告别,或者说,切割。
我听到安可低低的哭泣声。
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只是太依赖你了……我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
听到沈辉疲惫不堪的声音:“……小安,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
十分钟后,我转过身。
安可已经站了起来,眼睛红肿,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姐,对不起。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说完,她没有再看沈辉一眼,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沈辉。
“你选好了吗?”我问。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那里面,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我选B。”他说。
“好。”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打印好的文件,一式两份,放到他面前。
《婚内忠诚与财产补充协议》。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
“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
他拿起那几页纸,手指抖得厉害。
协议的内容,比我刚才口述的更加详细,更加苛刻。
每一条,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所有的自由和隐私。
他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反悔。
最后,他拿起笔,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辉。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清晰。
签完后,他把笔放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晚晚,”他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我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什么都填不满。”
“工作、应酬、还有……我们之间的问题,都像石头一样往里掉,没有回声。”
“和小安在一起的时候,她很依赖我,让我觉得……自己还是被需要的。那种感觉,很轻松。”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坦诚地剖白自己。
不是辩解,而是陈述。
陈述他的疲惫,他的懦弱,他的逃避。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这很自私,很混蛋。”他睁开眼,看着我,“我对不起你。”
“沈辉,”我开口,声音很平静,“生活给了我们一颗柠檬,我们本该一起想办法把它做成柠檬水。但你没有,你转身去了别人的果园,因为那里有现成的果汁。”
“现在,果汁没了。你面前,还是那颗柠檬。”
“你要怎么做,不是说给我听的,是做给我看的。”
我收起签好字的协议,放进包里。
“会议结束后,自己回家。”
“我的车票是下午的,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房间。
没有回头。
回到A市,我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健身,看书。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周一,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沈辉的工资卡,全额到账。
紧接着,是他的微信。
一张Excel表格,是他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精确到小时。
下面附了一句话:“老婆,这是我这周的安排,你看一下。”
我没有回复。
周三晚上,他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妈炖的乌鸡汤,让我带回来给你。”他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我“嗯”了一声,打开了保温桶。
香气扑鼻。
我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他就在对面坐着,看着我喝,一句话也不说。
那晚,我们依然分房睡。
周五,我下班回家,看到他正在厨房里忙碌。
案板上是切好的蔬菜,锅里炖着汤。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
那个场景,很居家,很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回来了?”他听到声音,回过头,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些讨好,有些小心翼翼。
我点点头,换了鞋,走进我的房间。
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
都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这个,你最近都瘦了。”
“这个汤,我炖了三个小时。”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里结束了。
我收拾碗筷,他立刻站起来。
“我来我来。”他抢着把碗筷拿过去,“你去休息。”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肩线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微微有些塌陷。
这个男人,正在用一种最笨拙,也最原始的方式,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
他在用行动,填补那个他口中的“黑洞”。
我回到房间,打开首饰盒。
那枚他妈妈在我过门时送给我的玉坠,静静地躺在丝绒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戴过它了。
我拿起来,玉坠触手冰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周末,我妈打来电话。
“你跟小辉怎么回事啊?他妈跟我说,你们俩最近在闹别扭?”
“没什么,一点小事。”
“小事?小事能让你们分房睡?”我妈的音量高了起来,“晚晚,我跟你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隔夜仇的?沈辉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人品靠得住。你别仗着他喜欢你,就作天没完。”
“妈,”我打断她,“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作’。”
“那是什么?不就是备孕那点事吗?这事能怪他吗?再说了,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忍’。家和万事兴,你懂不懂?”
我妈的观念,是典型的老一辈思想。
婚姻里,女人要隐忍,要大度,要以家庭为重。
“妈,时代不一样了。”我说,“现在不流行‘忍’,流行‘签合同’。”
“签什么合同?胡说八道!”
我没有再和我妈争辩。
代际之间的观念鸿沟,不是三言两语能填平的。
我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晚上,沈辉洗完澡,没有回客房。
他站在我的房门口,手里拿着枕头。
“晚晚,”他低声问,“我……能进来吗?”
我看着他,他穿着灰色的棉质睡衣,头发半干,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和不安。
像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又小心翼翼想回来取暖的大狗。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走廊上。
那里的灯光,曾经我觉得冰冷刺眼。
但此刻,好像也多了一丝温度。
我没有说话,只是往床里侧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位置。
他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就走了进来,把枕头放在床的另一边。
他躺下的时候,动作很轻,生怕惊扰到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黑暗中,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比以前平稳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地翻了个身,面朝我。
“晚晚,”他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我的指尖。
我没有躲开。
他的手,很暖。
他小心翼翼地,用他的手指,勾住了我的。
然后,慢慢地,十指紧扣。
“对不起。”他在黑暗中说。
“嗯。”我应了一声。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你表现。”
他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很轻。
他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一些。
那一晚,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早上,我在他怀里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他还在睡,眉宇间不再有那种化不开的疲惫。
我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准备起床。
一低头,看到了我脖子上的玉坠。
他昨晚,一定是看到了。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的关系,似乎在以一种缓慢但可见的速度回温。
他会准时下班,会陪我一起做饭,会记得在周末带我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他不再是那个只活在工作和疲惫里的“沈同志”。
他变回了那个会给我讲冷笑话,会和我抢电视遥控器的沈辉。
那份补充协议,像一个悬在头顶的警钟,时刻提醒着他边界在哪里。
而我,也渐渐放下了心里的防备。
我开始相信,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也许,那颗柠檬,真的可以被我们一起,做成一杯还算可口的柠檬水。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我们刚看完一场电影回家,气氛很好。
我正在卸妆,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
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没有理会。
沈辉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老婆,我们……要不要把客房的东西搬回来?”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也笑了。
“好啊。”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我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
“林律师,你以为安可只是装病那么简单吗?沈辉的‘黑洞’,她可是挖了很久了。”
来源:当然是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