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上,银行的转账成功通知,像一片绿色的叶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手机屏幕上,银行的转账成功通知,像一片绿色的叶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每个月的一号,这片叶子都会准时地在我眼前发芽。
五千块。
不多,但对于一个退休了的老太太来说,是我从牙缝里,从那些数着钢镚买菜的日子里,一点点抠出来的。
这笔钱,是给儿子小驰还房贷的。
我想象过无数次他们收到钱后的场景。
或许,小驰会松一口气,对着妻子晓雯笑笑说:“妈又把钱打过来了,这个月房贷不用愁了。”
晓雯呢,可能会心疼地给他捶捶背,说:“咱俩也得加把劲,不能总让妈这么辛苦。”
然后,两个人,在那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里,吃着简单的晚饭,灯光是暖的,饭菜是香的,空气里都是为了未来而奋斗的,那种踏实又甜蜜的味道。
我每次想到这里,心口就热乎乎的。
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孩子们遮点风,挡点雨,值了。
我住在老城区,离他们的新家,坐公交车要一个半小时,中间还得换乘一次。
我不常去。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我怕我去了,他们不自在。
小驰总是打电话说:“妈,你过来住几天。”
我总笑着说:“不去不去,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爬不动你们那楼。”
其实我知道,他们住的是电梯房。
我只是想给他们空间,也给自己留点体面。
那天,是个秋天的午后。
阳光特别好,金黄金黄的,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像小时候我妈给我盖上的那床旧棉被。
我收拾屋子,翻出来一堆旧毛线。
我想,天快冷了,给小驰和晓雯一人织一件毛衣吧。
我织毛衣的手艺,是年轻时候在厂里跟老师傅学的,那时候日子苦,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我一边绕着毛线,一边心里盘算着。
小驰的要织得厚实点,他骑电瓶车上班,风大。
晓雯的要织得花哨点,女孩子,爱俏。
织着织着,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如,我亲自给他们送过去?
就当是突击检查了,看看我儿子有没有把我儿媳妇照顾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春天里破土的笋,拦都拦不住。
我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和毛线团都装进一个大布袋里,又去厨房,把早上刚卤好的牛肉,切了满满一大饭盒,还装了几个自己腌的咸鸭蛋。
我想,他们工作忙,肯定没时间做这些。
我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站在公交站牌下。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我脚边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心里,也像这光影一样,充满了期待和雀跃。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一栋栋地向后退去,心里描绘着儿子家的模样。
一定是干净的,整洁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
阳台上,或许还晾着他们俩的衣服,在风里轻轻地飘。
下了车,我凭着小驰上次发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个高档小区。
门口的保安很尽责,问我找谁。
我说我找我儿子,报了门牌号。
他打了个电话确认,才笑着放我进去。
小区的环境真好,绿化做得跟公园似的,到处都是我不认识的花花草草。
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钱的味道。
我心里更高兴了。
我儿子,出息了。
我这钱,花得值。
电梯很稳,一下子就到了十八楼。
我站在1802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提前打电话,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咔哒”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丝质的居家服,手里端着一个紫砂壶,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
“您……找谁?”他问,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李,是谁啊?是不是你定的那套龙井送来了?”
声音很耳熟。
是晓雯的妈妈,我的亲家母。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叫“老李”的男人,自然就是我的亲家公了。
他侧过身,让我看到了屋里的情景。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我想象中那个干净整洁,充满奋斗气息的小家,根本不存在。
客厅很大,装修得很豪华。
巨大的水晶吊灯,真皮沙发,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油画。
但这些,都掩盖不住屋子里的凌乱。
沙发上堆着各种零食包装袋,茶几上摆着一副没收拾的麻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饭菜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属于陌生人的味道。
亲家母正坐在沙发上,一边敷着面膜,一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
她看到我,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
“哎呀!是亲家母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老李,快给亲家母倒茶!”
亲家公“哦”了一声,把我让了进来,眼神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我机械地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脚下的拖鞋,是那种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薄薄的一层,踩在地板上,冰凉。
我带来的那双棉拖鞋,还放在家里的鞋柜里,一次也没穿过。
“亲家母,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就来了?小驰和晓雯都上班去了,不在家。”亲家母揭下面膜,随手扔在茶几上,那张脸,保养得确实很好,白皙,没什么皱纹。
我把手里的布袋和饭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声音有点干涩:“我……我过来看看,给他们送点东西。”
我的目光,忍不住在屋子里打量。
阳台上,没有晾着小驰和晓雯的衣服。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巨大的陶瓷花盆,里面种着我叫不上名字的兰花,开得正艳。
旁边还有一个玻璃鱼缸,几条色彩斑斓的金鱼在里面悠闲地游来游去。
亲家公看我盯着兰花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亲家母,你看我这几盆‘春兰’怎么样?我托人从福建搞来的,一盆就好几千呢!”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几千块一盆的兰花。
我想起了我阳台上那几盆仙人掌,几块钱一盆,好养活,一年到头都是绿的。
亲家母拉着我的手,让我在沙发上坐下。
“你别理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鱼鱼鸟鸟的。来,亲家母,喝茶。”
亲家公给我泡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是很名贵的茶。
我端着茶杯,手却有点抖。
这哪里是年轻人的家?
这分明就是一对提前进入退休生活的老两口的安乐窝。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我终于忍不住问。
亲家母笑得理所当然:“是啊。晓雯心疼我们,说我们老家那房子又小又潮,非让我们搬过来住。说这房子大,空着也是空着。”
她顿了顿,又说:“再说了,我们在这儿,也能帮衬着他们点。给他们做做饭,搞搞卫生,他们年轻人工作忙,顾不上。”
我看着茶几上的麻将,沙发上的零食袋,还有厨房里水池里堆着的碗筷,我没说话。
这就是她说的“搞卫生”?
亲家公坐在旁边,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啊。就小驰那点工资,要还房贷,要养车,压力太大了。我们在这儿,起码生活费不用他们操心了。”
我听着这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生活费不用他们操心?
那谁来操心?
是我。
是我每个月那五千块钱。
原来,我省吃俭用,从退休金里抠出来的钱,不仅仅是为我儿子还了房贷,还为这对亲家,养了花,养了鱼,提供了让他们搓麻将、喝好茶的悠闲生活。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我在为儿子的未来添砖加瓦,实际上,我却在为别人的安逸享乐买单。
“小驰和晓雯……他们知道我每个月给他们打钱的事吗?”我问,声音很轻。
亲家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晓雯还常说,她这个婆婆,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我们老李也常说,小驰有福气,有你这么个疼他的妈。”
她说得那么自然,那么坦然。
仿佛这一切,都天经地义。
我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我站起身,说:“我……我该回去了。”
“哎,这才刚来,怎么就走啊?吃了午饭再走啊!我这就去做饭!”亲家母热情地挽留。
“不了,我家里还有事。”我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我甚至忘了拿我带来的牛肉和毛线。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用我的血汗钱堆砌起来的,让我感到窒息的“安乐窝”。
走出那个小区,外面的阳光依然灿烂。
但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没有坐公交车。
我就那么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亲家公那句话:“就小驰那点工资,压力太大了。”
是啊,压力太大了。
所以,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补贴,然后用这笔钱,去供养他的岳父岳母?
我的儿子,我那个从小就懂事,知道心疼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还是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我不知道?
我的心,疼得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我走累了,在路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
旁边,有几个老太太在聊天。
她们聊着孙子孙女,聊着菜市场的菜价,聊着家长里短。
她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满足的,安详的笑。
我看着她们,突然觉得好羡慕。
我的晚年生活,似乎除了每个月一号那张绿色的转账通知,就再也没有别的色彩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了银行APP。
我看着那个自动转账的设置,每个月一号,自动转出五千元。
我的手指,悬在那个“取消”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舍不得。
我怕我取消了,小驰的房贷怎么办?
他会不会怪我?
晓雯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婆婆太小气?
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因此陷入困境?
我的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取消吧,你不能再这么傻下去了,你养的是儿子,不是养他一大家子。
另一个说,别取消,那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疼他谁疼他?
我就那么坐着,从下午坐到了黄昏。
天边的晚霞,烧得像火一样。
路上,下班的人流,车流,汇成了一条喧嚣的河。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
我突然想明白了。
鹰,是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永远护在翅膀底下的。
它会把它推下悬崖,让它自己学会飞翔。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这不是在爱他,我是在害他。
我让他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让他习惯了依赖,忘记了独立。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决绝地按下了那个“取消”按钮。
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您确定要取消该自动转账设置吗?”
我点了“确定”。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很疼,但也很轻松。
晚上,小驰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妈,你今天去我们家了?”
“嗯。”
“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晓雯的爸妈也在,我怕你……不习惯。”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我心里冷笑一声。
何止是不习惯。
“他们什么时候搬过去的?”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有……有小半年了吧。”
小半年。
整整六个月。
我每个月打过去的五千块钱,三万块。
三万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花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妈,我……我怕你多想。晓雯她也是一片孝心,她爸妈身体不好,在老家住着不方便……”
“身体不好?”我想起了亲家公那几盆精神抖擞的兰花,想起了亲家母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我看他们身体好得很。”
“妈……”小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你别这样,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一家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花我的钱吗?
“小驰,我问你,我每个月给你的五千块钱,你都用来干什么了?”
“还……还房贷啊。”他回答得有些心虚。
“都还房贷了吗?亲家公养花的钱,亲家母买化妆品的钱,他们打麻将的钱,是不是也从这里面出的?”我一字一句地问。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妈,我们……我们手头确实有点紧。”
“紧?你们哪里紧了?是没钱买几千块一盆的兰花了,还是没钱喝几百块一斤的茶叶了?”我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说!他们是晓雯的爸妈,也是我的长辈!我孝顺他们,有错吗?”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孝顺他们没有错!但你不能用我的钱去孝顺!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从嘴里省出来的!是我一件衣服穿十年,一个菜吃两顿攒下来的!你懂不懂!”
我吼完,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是心疼钱。
我是心疼我的儿子。
心疼他,被磨平了棱角,失去了骨气。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最后,他说:“妈,对不起。”
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
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小驰小的时候。
他很懂事,知道家里穷,从来不跟别的孩子攀比。
过年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一件新衣服,他高兴得能穿着在院子里跑一整天。
我想起了他上大学的时候。
每个月的生活费,他都计划得好好的,从来不会超支。
他还利用课余时间去做家教,说要给我减轻负担。
那个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光,身上有劲。
什么时候,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我错了吗?
是我给他的爱,太沉重,太没有边界,反而压垮了他?
第二天,我给小驰发了一条信息。
“从这个月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打钱了。你们长大了,该自己撑起一个家了。”
发完这条信息,我关掉了手机。
我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暴风雨。
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果然,没过多久,晓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没接。
然后是亲家母的。
我还是没接。
手机一直在响,像一个催命符。
我干脆把电池抠了下来。
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我开始像往常一样,买菜,做饭,收拾屋子。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织了一半的毛衣,被我扔在了角落里,我再也没有碰过。
一个星期后,小驰和晓雯找上门来了。
他们俩都瘦了一圈,眼底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晓雯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他们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开了门,没让他们进来。
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妈。”小驰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有事吗?”我问,语气很平淡。
“妈,我们知道错了。”晓雯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不该让我爸妈住过来,不该花您的钱……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们的房贷,怎么办?”我问。
小驰低下头,说:“我们……我们想办法。我晚上去开网约车,晓雯也找了份兼职。”
“那你们的生活呢?亲家公的兰花,亲家母的麻将,怎么办?”我继续问。
晓雯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我已经让我爸妈搬回去了。”她说,“那些花,也都卖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回去吧。”我说,“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就得自己走下去。”
说完,我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听着他们在外面站了很久,才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很残忍。
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永远也长不大。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只是偶尔,小驰会给我发一条信息,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我也只是简单地回一个“好”字。
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
秋去冬来,天气越来越冷。
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邻居们都说我变了,变得不爱笑了,不爱说话了。
我知道。
我的心,好像也跟着天气一起,冷了下来。
我常常会想起小驰。
不知道他晚上开车,冷不冷。
不知道晓雯做兼职,辛不辛苦。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按时吃饭。
我无数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
但最后,都放下了。
我怕我的心软,会让他们前功尽弃。
过年的时候,是我一个人过的。
我包了饺子,做了几个菜。
满满一桌子,都是小驰爱吃的。
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举起酒杯,说:“儿子,新年快乐。”
眼泪,滴进了酒杯里。
又苦,又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小驰回到了小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哭着从梦里醒来。
窗外,是除夕夜的烟花,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又迅速地凋零。
就像我这半辈子的希望。
年后,我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好。
总是咳嗽,胸口也闷得慌。
去医院一检查,肺炎。
医生让我住院。
我没告诉小驰。
我一个人办了住院手续,一个人住进了病房。
同病房的,是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阿姨。
她的儿子女儿,每天都换着班地来照顾她。
给她喂饭,擦身,陪她聊天。
我看着,心里羡慕得不行。
我每天,都是自己去打饭,自己去打水。
晚上,咳得睡不着的时候,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又一夜。
有一天,护士来给我扎针。
我的血管不好找,她扎了好几针,都没扎进去。
我的手背,一下子就肿了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疼得直冒冷汗,但还安慰那个小护士,说:“没事,不疼,你慢慢来。”
那个小护士,眼圈都红了。
她说:“阿姨,您家属呢?怎么总您一个人啊?”
我笑了笑,说:“他们忙。”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
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我拿出手机,想给小驰打个电话。
我想告诉他,妈妈想你了。
我想告诉他,妈妈后悔了。
但是,我连解锁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你醒醒!”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
我看到了小驰。
他站在我的病床前,满脸都是泪水。
他的身后,还站着晓雯。
晓雯的眼睛,也肿得像核桃一样。
“你们……怎么来了?”我问,声音嘶哑得像砂纸。
“妈,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小驰握住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是同病房的那个阿姨,看不下去了。
她偷偷地用我的手机,翻到了小驰的电话,打了过去。
是她告诉小D,我病了,病得很重。
小驰和晓雯,是连夜从城里赶回来的。
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在发高烧,说胡话。
我一直在喊着小驰的名字。
他们守了我一夜。
我退烧了,他们却一夜没合眼。
我看着他们憔悴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回去吧。”我说,“我没事。”
“不走!”小驰说,语气很坚定,“妈,我们不走了。我们就在这儿陪着你。”
从那天起,他们真的就留了下来。
小驰辞掉了网约车的工作,晓雯也辞掉了兼职。
他们俩,轮流在医院照顾我。
小驰给我喂饭,晓雯给我洗脸擦身。
他们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又酸,又暖。
有一天,晓雯给我削苹果。
她削得很仔细,果皮连在一起,长长的一条。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一块一块地喂给我。
“妈,你尝尝,这个苹果很甜。”她说。
我吃了一口,真的很甜。
甜到了心里。
“晓雯。”我看着她,轻声说,“对不起。”
晓雯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圈红了。
“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她说,“以前,是我们太不懂事了。”
她告诉我,自从我断了他们的补贴,他们的生活,确实陷入了困境。
亲家公亲家母,一开始还闹了一阵子。
但是,当他们发现,小驰和晓雯是真的没钱了,也就消停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自己搬回了老家。
没有了父母的“帮衬”,小驰和晓雯,只能靠自己。
他们开始学着记账,学着省钱。
以前,他们下班了,就点外卖。
现在,他们自己买菜做饭。
以前,晓雯的化妆品,都是买最贵的。
现在,她学会了看成分,买性价比最高的。
小驰也戒了烟,戒了酒。
他说,他要把钱省下来,给这个家。
“妈,你知道吗?”晓雯说,“那段时间,我们俩,天天吵架。我觉得他没本事,他觉得我乱花钱。有好几次,我们都差点要去离婚了。”
我听着,心都揪了起来。
“但是,有一天晚上,”晓雯继续说,“我们俩,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突然就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们是夫妻,是一个家。我们应该一起努力,而不是互相指责。”
从那天起,他们变了。
他们不再吵架了。
他们开始互相体谅,互相扶持。
小驰晚上去开车,晓雯就在家给他做好夜宵,等他回来。
晓雯做兼职,受了委屈,小驰就抱着她,安慰她。
“虽然很苦,但是,我们觉得很踏实。”晓雯说,“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在为自己的生活奋斗。”
“妈,谢谢你。”晓雯看着我,很认真地说,“谢谢你,让我们学会了长大。”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好孩子。”
出院那天,是小驰和晓雯来接我的。
小驰背着我下楼。
他的背,不再像以前那么单薄了。
变得很宽,很厚实。
我趴在他的背上,就像小时候,他趴在我的背上一样。
我突然觉得,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他可以,为我遮风挡雨了。
他们没有带我回那个大房子。
而是把我接到了他们另外租的一个小房子里。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种着几盆绿萝,长得很好。
晓雯给我做了一桌子菜。
都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小驰给我夹了一块鱼。
“妈,你多吃点,补补身体。”他说。
我看着他,笑了。
“你们也吃。”我说。
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这顿简单的饭菜。
我却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后来,我才知道。
他们把那个大房子,卖了。
卖房子的钱,一部分还了银行的贷款,剩下的,他们存了起来。
他们说,他们要靠自己的努力,重新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一个不需要我补贴,不需要任何人帮衬的,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我搬去和他们一起住了。
我每天,给他们做做饭,搞搞卫生。
周末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会一起去逛公园,去爬山。
阳光下,小驰和晓雯,手牵着手,走在前面。
我跟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有一天,我收拾屋子,翻出了那个我当初带来的布袋。
里面,是织了一半的毛衣,和那盒已经风干了的牛肉。
我把它们拿出来,放在阳光下。
晓雯看到了,走过来,拿起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
“妈,这是你给我织的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
“真好看。”她说,“妈,你教我织毛衣吧。”
“好啊。”我笑着说。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
我和晓雯,坐在阳台上。
我教她起针,教她织平针,织反针。
她的手很巧,学得很快。
小驰下班回来,看到我们俩,笑着说:“哟,我们家这是要开毛线店了啊。”
我们都笑了。
那笑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久久不散。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爱,不是无底线的给予,而是有分寸的退出。
是教会他飞翔,然后,站在原地,目送他,越飞越高。
后来,亲家两口也来看过我。
是在一个周末的上午,他们提着水果和牛奶,出现在门口。
他们的样子,比我上次见到时,苍老了一些。
亲家公不再谈论他那些名贵的兰花,亲家母也没有了那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他们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
“亲家母……我们,来看看你。”亲家母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
是晓雯开的门。
她看到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平淡地说:“爸,妈,你们来了。”
她把他们让了进来,给他们倒了水。
小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们,也只是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叔叔,阿姨。”
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亲家公先开了口。
“小驰啊,我们听晓雯说,你们把房子卖了?”
小驰“嗯”了一声。
“那……那你们现在住这儿,习惯吗?”
“挺好的。”小驰说,“小是小了点,但很踏实。”
亲家母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亲家母,以前……以前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不该那样。”
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
我已经不在意了。
“都过去了。”我说。
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晓雯送他们到门口。
我听到亲家母小声地对晓雯说:“闺女,你们现在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晓雯回来的时候,眼圈有点红。
我拍了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有些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对小驰和晓雯是,对他们的父母,也是。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又是一年。
小驰和晓雯,靠着自己的努力,攒够了首付。
他们买了一个小户型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地理位置很好,离他们上班的地方很近。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天,他们带我一起去看了。
房子还是毛坯,水泥墙,水泥地。
但我们三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却都笑得很开心。
小驰拿着钥匙,在墙上比划着。
“妈,你看,这里,我们做个榻榻米,以后你来了,可以住这儿。”
“这里,我们放个大书柜,晓雯喜欢看书。”
“阳台上,我们不养花了,我们种点葱,种点蒜,以后做饭方便。”
晓雯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好,都听你的。”
我看着他们,眼睛有点湿润。
我知道,他们是真的长大了。
他们学会了规划自己的生活,学会了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装修的时候,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想给他们。
他们没要。
小驰说:“妈,这钱,你自己留着养老。我们的家,我们自己来建。”
他们请了最便宜的装修队,自己去建材市场买材料。
每天下班了,就跑到新房去,盯着工人干活。
周末的时候,就自己动手,刷墙,铺地板。
他们的手,都磨出了茧子。
人,也晒黑了,累瘦了。
但是,他们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那种光,是我在他们身上,很久都没有看到过的。
是希望的光,是奋斗的光。
新家,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搬家那天,我们三个人,忙活了一整天。
晚上,我们累得瘫在沙发上,谁也不想动。
但是,看着这个一砖一瓦,都凝聚着他们心血的家,我们都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躺在他们给我准备的房间里。
床很软,被子很暖,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睡得很安稳。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了。
我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有能力,也有责任,去撑起一个家,去爱护他的妻子,去孝顺他的母亲。
而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过我自己的晚年生活了。
我开始去上老年大学,学画画,学书法。
我开始跟我的老姐妹们,一起去旅游,去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我和小驰晓雯,依然保持着最亲密的关系。
但我们,都给了彼此,最舒服的距离。
他们会经常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陪我聊天。
我也会经常去看他们,给他们做一顿家常便饭。
我们不再谈钱。
我们谈的,是生活,是工作,是彼此的喜怒哀乐。
我们之间的爱,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一种轻松的,温暖的陪伴。
有一次,我跟晓雯一起逛街。
我们路过一家金店。
晓雯拉着我走了进去。
她给我挑了一只金手镯。
“妈,这个,送给你。”她说。
我一看价签,吓了一跳。
“太贵了,不要不要。”我连忙摆手。
“妈,你收下吧。”晓雯说,“这是我跟小驰,用我们自己挣的钱,给你买的。我们想谢谢你,谢谢你,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她亲手,把那只手镯,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金色的手镯,在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很沉,很暖。
就像他们对我的爱。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白了,眼角有了皱纹。
但是,我的眼睛里,有光。
我的脸上,有笑。
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那个决定,曾经让我痛苦,让我挣扎。
但它,也让我,收获了一个更好的儿子,一个更好的儿媳,一个更好的家。
也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生活,有时候,就像织毛衣。
起错了针,就要勇敢地拆掉,重新来过。
虽然过程会很麻烦,但只有这样,你才能织出一件,真正合身,真正温暖的,属于你自己的毛衣。
而我,很庆幸,我拆掉了那错误的一针。
如今,我身上穿着的这件“毛衣”,温暖,且合身。
来源:若馨爸爸聊育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