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像是中了彩票,每个字都往上蹦。
电话是我弟打来的。
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像是中了彩票,每个字都往上蹦。
他说,姐,那套四合院,业主终于松口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不是一套普通的四合院,那是我们家祖上曾经住过的地方,几经辗转,成了别人的私产。我弟,林涛,一个骨子里刻着“怀旧”和“执拗”的家伙,把买回那座院子当成了毕生理想。
“松口了是多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六百个。”林涛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但那股子灼热的劲儿还在,“姐,我知道这是个天文数字,但我算过了,我这些年攒的,加上爸妈的积蓄,能凑个零头。剩下的……姐,你和姐夫……”
我没等他说完。
“我跟陈默商量一下。”
挂了电话,屋子里静得可怕。
客厅的落地窗外,天色正一点点沉下去,像一块被墨汁缓慢浸染的灰色棉布。
陈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建筑图集,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整个人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沙发轻轻陷下去一个坑。
“我弟的电话。”我说。
他“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种沉默像一根针,细细地扎进我的心脏。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那套院子,业主同意卖了。”我深吸一口气,“开价六百万。”
他终于翻了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呢?”他问,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叫然后呢?陈默,你明知道那院子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我弟为了它魔怔了多少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
“所以,他想让我们出钱。”他终于合上了书,转过头看我,那双眼睛,曾经我觉得里面藏着星辰大海,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冰冷。
“不是‘出钱’,是‘借’!”我加重了语气,“我们有这个能力,不是吗?你公司去年的分红,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存,六百万,我们拿得出来。”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然后,他轻轻地,但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不借。”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不借。”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林希,那不是六万,不是六十万,是六百万。我们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为他的梦想买单。”
“梦想?”我气得笑了起来,“陈默,那是我们家的根!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小时候就是在那个院子的槐树下长大的!那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有我童年的记忆!”
“记忆不能当饭吃。”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公司需要流动资金,我们也要为将来做打算。这笔钱,动不了。”
他的背影,宽阔,坚实,曾经是我最安心的港湾。
但现在,它像一堵墙。
一堵冰冷、坚硬、无法逾越的墙,把我隔绝在外。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
“将来?我们的将来?”我哽咽着,“陈默,我嫁给你十年了。十年,我放弃了我的画笔,放弃了我去巴黎美院的offer,一头扎进柴米油盐里,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打理好家里的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以为,我们是一体的,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的遗憾,你会懂。”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在你眼里,我弟弟的执念,我们家的根,都比不上你那所谓的‘流动资金’!”
“我图什么啊我?”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架濒临散架的风箱。
他始终没有回头。
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半在屋里,一半融进夜色。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没办法。”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我的心上。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冲进卧室,胡乱地把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
拉链拉上的声音,尖锐得像一声哀鸣。
我拖着箱子走到他身后。
“陈默,我回我妈家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还是没有动。
我等了足足一分钟。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路上小心”。
我终于彻底绝望,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我和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电梯里,冰冷的金属面倒映出我狼狈的脸。
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
十年夫妻,原来,竟抵不过这冰冷的六百万。
回到娘家,爸妈看到我拖着行李箱,眼圈通红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妈一把拉住我,“这是怎么了?跟陈默吵架了?”
我爸也皱起了眉头,“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我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扔,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抱枕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些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不甘,失望,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不住地叹气。
我爸则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客厅里很快就烟雾缭绕。
林涛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这样,也愣住了。
“姐……为我的事?”他脸上写满了愧疚和不安。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瞎了眼。”
那天晚上,我妈陪我睡。
她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我做噩梦时那样。
“傻孩子,夫妻哪有不吵架的。陈默那孩子,我看着他十年了,他不是那种冷血的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冷笑,“妈,六百万,真金白银摆在面前,还能有什么误会?他就是自私!他心里根本没有我,没有我们这个家!”
我妈没再说话,只是叹息声更重了。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陈默那张冷漠的脸,和他那句“不借”。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
手机关机,微信不回。
我想用这种方式,惩罚他,也惩罚我自己。
我以为他会打电话过来,会发信息过来,哪怕是低头认个错,说一句软话。
可是,没有。
一天,两天,三天……
我的手机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到无底的深渊。
他真的,就这么不在乎我吗?
我们这十年的感情,真的就这么脆弱吗?
房间里很闷,我拉开窗帘,推开窗户。
一股夹杂着尘土和植物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有生命力。
只有我,像一株被遗弃在角落里,快要枯萎的植物。
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架,我看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
那是我大学时用的画箱。
我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木头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凉意。
我有多久,没有碰过它了?
五年?八年?还是十年?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当年我作为美术系最有才华的学生,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艺术的道路上走得很远。
我自己也这么以为。
直到,我遇到了陈默。
他是一名年轻的建筑设计师,才华横溢,沉稳内敛。
我们在一场画展上相识。
他站在我的一幅画前,看了很久很久。
那幅画,画的是一片废墟。
断壁残垣,野草丛生,但在一片灰暗的色调中,有一束光,从残破的窗棂里照进来,落在了一朵顽强生长的小黄花上。
画的名字,叫《希望》。
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的画里,有光。”
就因为这一句话,我爱上了他。
我们很快坠入爱河。
他会陪我在画室里待上一整天,静静地看我画画,从不打扰。
他会记得我随口提过的每一个喜欢的画家,然后默默地买来他们的画册,放在我的床头。
他会开很久的车,带我去看一场日出,只为了让我捕捉清晨第一缕光的颜色。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毕业后,我拿到了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所有学画画的人,梦寐以求的殿堂。
我兴奋地把通知书拿给陈默看。
他也很为我高兴,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
但喜悦过后,是现实的问题。
去巴黎,意味着我们要异国恋。
而且,他的事业刚刚起步,正在一个关键的项目上,不可能陪我一起去。
我犹豫了。
一边是我的梦想,一边是我深爱的男人。
我挣扎了很久。
最后,我选择了留下。
我撕掉了那份通知书,把画箱收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我对陈默说:“梦想可以有很多种,但爱人只有一个。我的梦想,就是和你一起,组建一个家。”
他当时抱着我,什么也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以为,他懂我的牺牲。
我以为,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报我的深情。
婚后,我成了一名全职太太。
我收起了所有的棱角和锋芒,专心致志地扮演好“陈默的妻子”这个角色。
我学着做他喜欢吃的菜,哪怕被热油烫得满手是泡。
我学着打理家里的一切,让这个几百平米的大房子,永远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我学着和他的家人朋友打交道,努力做到八面玲珑,无可挑剔。
渐渐地,我忘了那个曾经在画板前,可以不吃不喝画上一整天的自己。
我忘了那个曾经眼神里闪着光,说要用画笔描绘整个世界的自己。
我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温顺的,贤惠的女人。
我以为,这就是幸福。
这就是我想要的,安稳的一生。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放弃了我的世界,去迎合他的世界。
到头来,在他的世界里,我却变得无足轻重。
一阵酸楚涌上鼻尖,我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画箱。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看到了那些干涸的颜料,凝固在调色盘上,像一块块五彩的化石。
我看到了那些笔尖已经开叉的画笔,静静地躺在笔槽里,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的遗弃。
我拿起一支最常用的画笔,笔杆上还残留着我指尖的温度。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阳光的画室。
耳边,是画笔在画布上摩擦的“沙沙”声。
鼻尖,是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独一无二的香气。
心里,是满满的,对未来的憧憬和热爱。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干涸的颜料上,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水渍。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
那个梦想,一直都藏在我的心底,只是被我刻意地忽略了。
它在等,等一个被唤醒的机会。
我用手背抹掉眼泪,关上画箱。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回去。
不是回去求和,不是回去妥协。
我是回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这段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那我也要走得体面。
我要拿回我的画具,拿回我的画册,拿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然后,和他,一刀两断。
在娘家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第七天的时候,我妈终于忍不住了。
她坐在我床边,语重心长地说:“希希,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陈默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摇摇头,心里最后一点期待也熄灭了。
“妈,我想好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回去,跟他谈谈。如果……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了,就……就算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妈急了,“十年的夫妻,说散就散?你当是过家家呢?”
“妈,一个男人,心里要是没你了,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爸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吧。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但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一个装着画箱和几本画册的小箱子。
临走前,林涛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姐,这里面是我全部的积蓄。你……你别跟姐夫闹得太僵。买房子的事,不急,我再想别的办法。”
我把卡推了回去。
“这是你的梦想,你自己留着。姐的事,你别管了。”
我没让他送,自己打了辆车。
车子在城市里穿行,窗外的高楼大厦飞速地向后退去。
看着这些熟悉的街景,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城市,承载了我十年的青春和爱情。
我曾以为,我会在这里,和他,白头偕老。
没想到,最后却可能是这样一种结局。
车子停在我们家楼下。
我付了钱,拖着箱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栋熟悉的单元楼。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转动钥匙的时候,我的手在抖。
我不知道,门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他的冷漠?还是更激烈的争吵?
又或者,是一纸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
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光线很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饭菜的香味,也不是他常用的那款男士香水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但又很遥远的,几乎被我遗忘的味道。
是松节油的味道。
还有……新鲜木料的清香。
我愣住了。
我换了鞋,轻轻地走进去。
客厅里空无一人。
沙发上,还摆着他那天看的那本建筑图集。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仿佛我只是出去散了个步,而不是负气离家了一个星期。
那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从……后院传来的。
我们家的后院,原本是一个小花园。
我喜欢花,陈默就亲手为我打造了一个玻璃花房。
但后来,我渐渐对侍弄花草失去了兴趣,那个花房也就慢慢荒废了。
堆满了各种杂物,成了一个小仓库。
我心里带着一丝疑惑,穿过客厅,走向后院的门。
门没有锁,虚掩着。
我轻轻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呆立在原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我的家吗?
原本那个堆满杂物的,破败的玻璃花房,不见了。
取而代D的,是一个全新的,几乎全透明的玻璃房子。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毫无保留地洒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房间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崭新的画架,上面绷着一块巨大的,纯白的画布。
旁边,是一个专业的画具车,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种型号的画笔,和一排排崭新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颜料。
那些牌子,都是我曾经最喜欢,但因为价格昂贵而舍不得买的。
墙边,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画册和艺术类书籍。
我甚至看到了我最喜欢的画家,莫奈的绝版画集。
角落里,放着一张舒适的躺椅,旁边的小茶几上,还有一个小音箱,正流淌出我最喜欢的德彪西的《月光曲》。
空气中,那股松节油和木料的清香,更加浓郁了。
我环顾四周,每一个细节,都熟悉得让我心惊。
这个画室的布局,这个画架的位置,这个书架的设计……
甚至连窗外的几株植物,都是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随口跟他说过一句“真好看”的品种。
这……这不就是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梦想中的画室吗?
我是在做梦吗?
我伸出手,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很疼。
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
陈默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沾满灰尘和油漆的工作服,头发乱糟糟的,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刷子。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
我们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时间,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打破沉默的,是他。
他放下手里的刷子,有些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朝我走过来。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想要为我擦去眼泪,但看到自己满是油漆的手,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对不起。”他说,“本来想……想在你生日那天,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的生日?
我这才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拉着我,走到那张躺椅上坐下。
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文件夹,递给我。
“你先看看这个。”
我颤抖着手,打开文件夹。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
有房产转让合同,有银行的转账记录,还有……一份设计图。
设计图的右下角,是他的签名。
而图纸上画的,正是眼前这个玻璃画室。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当我的目光落在那份房产转让合同上时,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被转让的房产,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他从小长大的那套老房子。
而转让的价格,不多不少,正好是六百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他卖掉了自己的老房子。
用那笔钱,为我建了这间画室。
所以,他才没有钱,借给我弟弟。
所以,他才会说,那笔钱,动不了。
不是因为他自私,不是因为他不在乎我。
而是因为,那笔钱,从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你?”他接过我的话,苦笑了一下,“我了解你。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卖了老房子来给你建画室,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只会觉得,这是你的牺牲换来的。你会觉得有负担,有压力。你甚至……可能不会再拿起画笔。”
“我不想这样。”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是我从未见过的炙热。
“林希,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当初为了我,撕掉了巴黎美院的通知书。我也从来没有忘记,你把那个画箱,锁进柜子里的眼神。”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黯淡的眼神。就好像,有人把你生命里的光,一下子抽走了。”
“我当时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那束光,还给你。”
“这些年,我拼命工作,努力赚钱,就是为了今天。”
“我想给你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画室。我想让你,重新拿起画笔。我想让你,做回那个,眼睛里有光的,林希。”
“我不想让你,只是‘陈默的妻子’。我想让你,成为你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绝望。
是感动,是震撼,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巨大的幸福感。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上,有汗味,有油漆味,有尘土味。
但在我闻来,却是全世界最安心的味道。
我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我的骨血里。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我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无意中流露出的每一个渴望,他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他不是不爱我,他是爱得太深,太沉。
他的爱,不说出口,却早已融入了行动里,融入了这间画室的,每一块玻璃,每一寸木板里。
而我,却因为那六百万,误会了他,伤害了他。
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
“对不起……对不起……”我泣不成声,“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跟你吵架,不该……”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我妈那样。
“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瞒着你,不该用那么冷漠的方式对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看到你拖着箱子走的时候,我心都碎了。这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在这里,一边干活,一边想你。我想给你打电话,又怕……怕你还在气头上,不想接。”
“我只能拼命地干活,想着早点把这里弄好,早点把你接回来。”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但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温柔的,宠溺的笑意。
我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带着一丝油漆的味道。
但这个吻,却是我这十年来,尝过的,最甜美的滋味。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
我们相拥着,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后来,我给林涛打了个电话。
我告诉他,钱的事,我们帮不了他了。
但不是因为我们不愿意,而是因为,那笔钱,已经变成了我生命里,更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说得太详细,但我知道,他懂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姐,只要你和姐夫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那个院子,是我执念太深了。我会再想别的办法的,你别担心。”
挂了电话,我看着身边正在为我调试画架灯光的陈默,心里一片柔软。
是啊。
房子没了,可以再买。
但爱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那个下午,我重新打开了我的画箱。
我拿出画笔,挤上颜料,站在那块巨大的,纯白的画布前。
阳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整个人包裹。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是阳光的味道,是松节油的味道,也是……爱的味道。
我睁开眼,看着画布,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我画的那幅《希望》。
十年后,我终于明白。
真正的希望,不是废墟里的一束光。
而是那个,愿意为你,在废墟之上,重建一座花园的人。
我蘸取颜料,落下了第一笔。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全职太太。
我也不再是那个活在过去,为梦想而遗憾的女人。
我是林希。
一个,重新找回了光和色彩的,林希。
我的画笔,在画布上,自由地,酣畅淋漓地舞动着。
我画下了这个玻璃画室,画下了窗外的阳光,画下了正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我的,我的爱人。
我给这幅画,取了一个名字。
叫《归来》。
不仅仅是我的归来。
也是,爱的归来。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仿佛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画室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每天,我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待在里面。
陈默只要一有空,就会陪着我。
他不会打扰我创作,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的躺椅上,看他的书,或者处理工作。
有时候我画得累了,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岁月静好,这四个字,便有了最具体的模样。
我重新找回了画画的感觉,灵感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现。
我画我们相遇的那个画展,画他带我去看过的日出,画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条小路。
我的画里,不再有灰暗的废墟,取而代之的,是明亮,温暖,充满生命力的色彩。
因为我的心里,住进了一整个春天。
陈默看着我的画,笑着说:“你的画里,光越来越亮了。”
我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因为,你就是我的光啊。”
他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
“我也是。”他低声说,“你也是我的光。”
我们都没有再提那六百万,和那场几乎让我们分崩离析的争吵。
但我们都知道,那件事,像一场高烧。
虽然过程痛苦,却也烧掉了我们之间,那些长久以来被忽略的,潜在的杂质和隔阂。
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彼此在对方生命里,最真实,也最不可或缺的位置。
有一天,我正在画室里画画,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方自称是城中一家知名画廊的策展人。
他说,他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了我的一幅画,非常喜欢,想邀请我参加他们即将举办的一场青年艺术家联展。
我当时就懵了。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画拿给任何人看过,除了陈默。
我问他,是哪个朋友。
他说,是陈默。
原来,陈默偷偷地把我画的一幅画,拍了照片,发给了他一个在艺术圈工作的朋友。
他只是想让朋友给点专业意见,没想到,那位朋友,又把照片转发给了这位策展人。
我挂了电话,又惊又喜,还有点哭笑不得。
我走到客厅,陈默正在看电视。
我把手机递给他,“你干的好事。”
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脸上露出一丝“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
“我……我就是觉得你画得太好了,不应该只被我一个人看到。”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看着他那副可爱的样子,心里的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谢谢你。”我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比我自己,更相信我。”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因为你,值得。”
我最终,还是参加了那场画展。
展出的,就是我画的那幅《归来》。
画展那天,很多人都站在这幅画前,驻足良久。
他们说,从这幅画里,能感受到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力量,和一种,被爱意包裹的,极致的幸福。
有一个评论家,甚至在专栏里写道:
“这幅画的作者,一定深爱着她的生活,也一定,被某个人,深深地爱着。因为,只有最真挚的爱,才能浇灌出,如此温暖明亮的色彩。”
我把这段评论,念给陈默听。
他听完,只是笑了笑,然后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什么也没说。
但我们都懂。
画展结束后,我的那幅《归来》,被一位收藏家高价买走了。
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陈默,去找林涛。
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林涛面前。
“这里面,是卖画的钱,还有我们这些年的一些积蓄。虽然离六百万还差很远,但应该够你付个首付了。剩下的,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林涛看着那张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没有接,而是把它推了回来。
“姐,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
“我已经想通了。”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释然和平静。
“那个院子,是祖上的念想,但不是我人生的全部。为了一个念想,让我姐和我姐夫差点闹掰,让我爸妈跟着操心,不值得。”
“我最近看上了一个新楼盘,地段和户型都很好。虽然没有老院子的历史感,但胜在崭新,明亮。我想,与其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不如,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的回忆。”
“姐,你和姐夫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你们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看到,坐在他旁边的爸妈,都欣慰地笑了。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陈默。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柔和赞许。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个曾经有些长不大的弟弟,好像,真的长大了。
我们都没有再坚持。
因为我们知道,有些东西,比房子,比金钱,更重要。
比如,家人的理解,和彼此的守护。
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身上。
我靠在陈默的肩膀上,心里一片宁静。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问过他一个很俗气的问题。
我问他:“如果我和你的梦想,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他当时想了很久,没有回答我。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他不会选。
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让我的梦想,也成为他的梦想。
然后,倾尽所有,为我实现。
这,就是陈默。
我的,陈默。
我的车,开得很稳。
我的心,也很稳。
因为我知道,无论前方的路,是平坦还是崎岖。
只要身边有他,我便无所畏惧。
因为,他就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和最安稳的,归宿。
来源:纸飞机上的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