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田卫国，今年六十八，退休前是市里一家老国营厂的副厂长。按理说，我这辈子活得算是有头有脸，退休金拿着，身体还硬朗，本该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好日子。可每当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再想想我那个四十岁的儿子田浩，心里就像被一块湿抹布堵着，喘不
我叫田卫国，今年六十八，退休前是市里一家老国营厂的副厂长。按理说，我这辈子活得算是有头有脸，退休金拿着，身体还硬朗，本该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好日子。可每当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再想想我那个四十岁的儿子田浩，心里就像被一块湿抹布堵着，喘不过气来。儿子活得远远不如我，这成了我晚年最大的心病，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
我这辈子，信奉的就是一个“争”字。从农村出来，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考上大学，进了厂子，从一个技术员干到副厂长，哪一步不是自己拼出来的？我住的这套一百四十平的房子，是当年厂里分的福利房，后来自己掏钱买断的；开的那辆老帕萨特，虽然旧了，但当年也是身份的象征。我和老伴儿一辈子的积蓄，不说多富裕，但在我们这个二线城市，绝对算得上是中上水平，生活无忧。
我以为，我给田浩铺的路够平坦了。他从小没吃过苦，上的都是最好的学校，毕业后我托关系把他安排进了市里的设计院，工作体面又稳定。结婚的时候，我和老伴儿掏空家底，给他全款买了婚房，办了风风光光的婚礼。我总觉得，站在我这个巨人的肩膀上，他怎么着也得比我飞得更高吧？可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田浩在设计院待了快二十年，进去的时候是助理工程师，现在还是个助理工程师。眼看着比他晚进去的年轻人都成了项目负责人，他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画着图纸，拿着半死不活的工资。他媳妇小琳在一家私企做行政，收入也不高，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的生活态度。他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没有半点上进心。
那天，我老战友的孙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在酒店办升学宴，我和老伴儿也去了。席间，老战友红光满面，说起孙子未来的规划，眼睛里全是光。我看着他那骄傲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回家路上，老伴儿叹了口气：“老田，你看人家老张，多有福气。咱们田浩要是能有那孩子一半的冲劲儿就好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一进家门，我就给田浩打了电话，让他马上过来一趟。
田浩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穿着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爸，这么晚了，什么急事啊？”他打着哈欠问。
我指着沙发，让他坐下，强压着怒火说：“田浩，我问你，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还行啊，有吃有喝，有房有车，不挺好的吗？”
“好？哪里好？”我把桌子拍得“砰”一声响，“你看看你，四十岁的人了，在单位还是个小兵，工资还没人家刚毕业的大学生高！你开的那辆破车，还是我十年前淘汰给你的！你管这叫好？”
田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低下头，小声嘟囔：“爸，又来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安逸的，不想那么累。”
“安逸？那是窝囊！”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田卫国一辈子要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你看看我，再看看你，你活得有我一半的风光吗？你知不知道，我出去跟老同事老朋友聚会，人家都在说孩子当了多大的官，挣了多少的钱，我呢？我都不好意思提你！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过去，田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猛地站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委屈。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无是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是，我没你官大，没你挣得多！可那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活成你那样！每天陪着笑脸跟人喝酒应酬，半夜喝得烂醉回家，为了一点职位争得头破血流，你觉得那样有意思吗？”
我被他吼得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激烈地反抗。
“你懂什么！”我指着他骂道，“我那是为了这个家！没有我当年的拼命，你哪有今天安逸的日子？你吃我的穿我的，现在反过来指责我？”
“我没指责你！”田浩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我只是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喜欢画图，我喜欢安安静-静地做我的设计，我不喜欢管人，不喜欢跟人勾心斗角！爸，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为什么非要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
“我的标准？我的标准是让你活得像个人样！不是像现在这样，混吃等死！”
“我怎么就混吃等死了？”田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按时上班，努力工作，我没偷没抢！我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周末带他们去公园，我觉得很幸福！这种幸福，你有过吗？你除了工作，除了你的面子，你关心过我和我妈吗？”
他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瞬间哑口无言。是啊，我这辈子，为了工作，为了所谓的成功，亏欠了妻子和儿子太多。我记得他小时候开家长会，我总是在出差；他生病住院，我还在酒桌上陪客户。我以为我给了他们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尽到了责任。
可田浩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如坠冰窟。
“爸，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你回家。因为你一回家，就要检查我的作业，问我的成绩，只要我考不到第一，你就会骂我。你从来没问过我开不开心，喜欢什么。我考大学报志愿，我想报美术学院，你非逼着我报了建筑工程，因为你说那个好找工作，有前途。我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你设计好的！我活成了你想要的傀儡，你现在还嫌我这个傀儡不够光鲜亮丽！”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们父子俩沉重的呼吸声。我看着他，这个我最熟悉的儿子，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我一直以为他懦弱、没主见，原来他心里藏着这么多的怨恨和痛苦。
“我……我那是为你好。”我的声音干涩，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为我好？”田浩惨笑一声，“爸，你那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你人生的延续，一个需要帮你完成你未竟事业的工具。我活得不如你，不是因为我没能力，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活成你那样！你的成功，在我看来，才是最大的悲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我心口发麻。我瘫坐在沙发上，老伴儿从卧室里出来，默默地递给我一杯水，叹了口气：“老田，你这又是何苦呢？孩子有孩子自己的活法。”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田浩的话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我开始反思我这一辈子。我真的成功吗？我得到了地位，得到了别人的尊重，可我失去了儿子的心。我用我的价值观，强行捆绑了他的人生，让他活在了我的影子里，痛苦不堪。我所谓的“为他好”，不过是一种自私的控制。
我以为的悲哀，是他不成器，活得不如我。可那一刻我才明白，真正莫大的悲哀，是我作为一个父亲，从未真正了解过我的儿子，从未真正尊重过他的选择和感受。我用我的爱，给他造了一座华丽的笼子，还指责他为什么不展翅高飞。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去公园晨练，而是开车去了田浩的公司楼下。我没有给他打电话，就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中午，他和一个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去路边的小饭馆吃饭。阳光下，他的笑容很轻松，很真实。那是我很久没有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他那个“窝囊”的世界里，他拥有我这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快乐。
下午，我去了他家。开门的是我孙子，小家伙看到我很高兴，拉着我去看他新拼好的乐高。小琳正在厨房做饭，看到我有些局促，但还是笑着打了招呼。田浩不在家。我坐在客厅里，看着这个被他们布置得温馨而略显拥挤的小家，墙上挂着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园的照片，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我的目光落在书房的门上，门没关严，我看到里面有一张画板，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画的是一片金色的麦田，天空湛蓝，色彩明亮而温暖。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田浩内心深处的世界，一个被我亲手压抑了四十年的世界。
晚上，田浩回来了。看到我，他很惊讶，眼神有些躲闪。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喉咙有些发紧。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儿子，对不起。爸……爸错了。”
田浩的眼睛瞬间红了。四十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眼泪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爸以前……总想让你活成我希望的样子。”我继续说道，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那就是对你好。今天我才明白，我太自私了，从来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以后，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你觉得幸福，爸就高兴。”
我们父子俩，就在那个小小的客厅里，进行了一场迟到了四十年的和解。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我们都明白，彼此心里的那堵墙，在那一刻轰然倒塌了。
从那以后，我变了。我不再逼着田浩去应酬，去争什么职位。我开始学着去了解他的世界。我会去他的书房看他画画，听他讲那些设计图纸里的门道。我甚至开始鼓励他，把他的一些画装裱起来，挂在我的客厅里。每当有老朋友来家里，我不再吹嘘我过去的辉煌，而是指着墙上的画，骄傲地说：“看，这是我儿子画的，他是个设计师。”
我发现，当我放下我的执念和面子，我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田浩。他工作认真负责，虽然不善交际，但在专业上很受同事的尊重。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把小家庭经营得有声有色。他会在周末陪我下棋，听我唠叨过去的那些事。我们的关系，前所未有的亲近。
现在，我依然会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但我心里的那块湿抹布，已经被拿掉了。我不再觉得儿子活得不如我是一种悲哀。恰恰相反，我开始羡慕他。他活得比我真实，比我从容，比我更懂得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幸福。
人这一辈子，所谓的成功，标准到底是什么呢？是拥有多少财富，多高的地位吗？或许是，但或许也不是。看着儿子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终于明白，人生真正的成功，不是让孩子成为自己的复制品，去延续自己的辉煌，而是放手让他成为他自己，去追寻他想要的幸福。而我，作为一个父亲，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站在他身后，欣赏他的人生风景，并为他鼓掌。这，才是我晚年最大的福气。
来源：子小曾经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