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把那张存着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推到我妈面前,告诉她密码是弟弟陈阳的生日时,她脸上那种错愕、羞愧和一丝不解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我等了整整三十年。
当我把那张存着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推到我妈面前,告诉她密码是弟弟陈阳的生日时,她脸上那种错愕、羞愧和一丝不解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我等了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来,我像是家里那个最稳固、最沉默的后备电源。只有在主电源——也就是我弟弟陈阳——出现状况时,我才会被人记起,被插上,然后耗尽所有,再被默默拔掉,扔回角落。从给他凑大学学费,到他第一份工作的置装费,再到他谈恋爱时需要充场面的消费,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给他的人生锦上添花,或者雪中送炭。
我习惯了,真的。习惯了电话接通后,母亲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弟他……”,习惯了过年回家,最大最肥的那块红烧肉永远会精准地落入陈阳的碗里,习惯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和成绩,在母亲眼里,都不过是“女孩子,那么拼干嘛,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注脚。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这一切的引爆,都源于半个月前,那个打乱了我所有平静的电话。
第1章 那个永远为别人准备的家
“静静啊,你爸……你爸住院了。”
电话那头,我妈赵慧兰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慌,那种调子我太熟悉了,每次陈阳闯了祸,她都是这个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怎么了?爸怎么了?严重吗?”
“心脏的老毛病,医生说得做个搭桥手术,不然随时有危险。”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重点,“手术费……加上后期的费用,大概要十万块。”
十万。
我靠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脑子里嗡嗡作响。父亲的身体我一直担心,他是老钳工,年轻时落下一身病根,心脏不好是几年前就查出来的。我每年都催他去大医院好好看看,可他总说没事,浪费那钱干嘛。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妈你别急,先照顾好爸。我马上请假回去。”我的声音很稳,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越是紧急的关头,我越要成为那个能稳住局势的人。
“哎,好,好,你回来就好。”赵慧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补了一句,“你弟弟那边……工作忙,我就没让他分心。他刚换了新领导,正是要表现的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我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嘴里“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一根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不致命,但疼得绵长。
陈阳,我弟弟,比我岁。他就在离家不到一百公里的省城工作,而我,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他工作忙,我就不忙吗?我的项目也到了关键阶段,为了赶进度,我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
可这样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口。从小到大,陈阳的任何事都是天大的事,而我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挂了电话,我立刻跟总监请了假。总监人不错,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二话不说就批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订了当晚的机票,收拾行李时,看着衣柜里那些质感不错但款式简单的职业装,心里一阵恍惚。这些年,我拼命工作,省吃俭用,不敢买太贵的化妆品,不敢随便出去旅游,就是为了多攒点钱,想着万一家里有什么急事,我能拿得出来。
我以为我准备的是一个家庭的后盾,却没想过,这个后盾,似乎只为特定的几个人准备。
回到家乡的市人民医院,已经是深夜。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压抑的寂静,让我胸口发闷。在心外科的病房外,我看到了缩在长椅上的母亲。她的头发比上次我回来时白了更多,背也更驼了,脸上满是疲惫和焦虑。
“妈。”我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静静,你可回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把我拽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父亲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屏幕上跳动着脆弱的曲线。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被心疼压了下去。那是我的父亲,那个不善言辞,却会默默把我爱吃的菜夹到我碗里的男人。
“爸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医生说情况暂时稳住了,但手术越快越好。”赵慧兰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静静,钱的事……”
“妈,你放心,钱我想办法。”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我卡里有五万多积蓄,剩下的我再找朋友同事凑凑,肯定能凑够。”
赵慧兰听了,脸上的表情却僵了一下。她犹豫地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半天,才低声说:“静静,凑……恐怕来不及。医生说,最好这两天就交钱安排手术。你看……你能不能一次性拿出来?你不是在上海那种大地方工作吗?工资应该很高吧?”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她不知道,我在上海的生活成本有多高。她不知道,我为了省钱,租的是离市中心很远的房子,每天通勤要三个小时。她不知道,我身上这件看起来还不错的风衣,是去年打折时咬牙买的。
她只知道,我在大城市,我应该有钱。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妈,我真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我一定尽快想办法,我明天就去借。”
赵慧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松开我的手,眼神里流露出的失望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在我最柔软的地方。“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存那么多钱干什么?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你弟弟就不一样了,他以后要娶媳妇,要养家,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压力多大啊。”
又是这套说辞。从小到大,我已经听了无数遍。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妈,”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陈阳呢?他一点都拿不出来吗?他是儿子,爸生病了,他也有责任。”
赵慧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尖声反驳:“你怎么又提你弟弟!我不是说了吗,他工作忙,压力大!他前段时间刚换了车,手上哪里还有闲钱?你当姐姐的,就不能多体谅体谅他吗?”
换了车?
我愣住了。陈阳换车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他那辆旧车开了还不到三年。
原来,不是没钱,只是他的钱,要用来换车,要用来维持他“有为青年”的体面。而我的钱,就理所应当地该为这个家填补窟窿。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的棉鞋破了,脚趾头都冻得通红。我求了妈妈好久,她才答应带我去买新的。可是在商场,陈阳看上了一辆遥控赛车,哭着闹着要买。那辆赛车的价格,正好是一双棉鞋的钱。
最后的结果,是陈阳抱着崭新的遥控赛车回家,而我穿着破棉鞋,在那个冬天又多生了几次冻疮。
妈妈当时也是这么说的:“静静,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一双鞋而已,明年再买新的。”
可是,一年又一年,我好像永远都在“明年”。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惨白的,照得我妈的脸也毫无血色。她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我的“不懂事”和“自私”,那些话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没有再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看到她鬓角的白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看到她眼里的焦虑。我知道她爱我父亲,也知道她很害怕。
可是,她的爱和害怕,为什么就能成为一把可以随意刺伤我的武器呢?
第2章 弟弟的“难处”
第二天一早,我趁着母亲去给父亲擦洗的间隙,拨通了陈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和说笑声,听起来像是在KTV。
“喂,姐?”陈阳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不耐烦。
“你在哪儿?”我压着火气问。
“跟……跟几个客户在唱歌呢,谈业务,谈业务。”他含糊地解释着,“怎么了姐,这么晚打电话?”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上午九点半。谈业务?我冷笑了一声。
“爸住院了,心脏病,要动手术,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音乐声似乎也小了些。“啊?住院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我这几天太忙了,妈没跟我说啊。”
他装得可真像。我妈那种性格,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通知她最宝贝的儿子?
“现在你知道了。手术费要十万,妈让我出。”我单刀直入,不想再跟他绕圈子。
陈阳立刻叫起屈来:“十万?这么多!姐,不是我不想出,你是我亲姐,我还能不心疼咱爸?可我这儿……实在是困难啊。”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他的“难处”。新换的领导多难伺候,为了拉近关系他请客送礼花了多少钱;新交的女朋友家里条件好,他不能在人家面前丢了面子,吃穿用度都得跟上;还有他那辆新提的白色SUV,每个月的车贷就压得他喘不过气。
“姐,你看你,一个人在上海,吃穿不愁,工资又高,十万块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先帮我垫上,等我以后手头宽裕了,肯定还你。”陈阳的语气变得恳切起来,仿佛我才是那个不通情理的人。
我静静地听着,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硬。
一个人在上海,吃穿不愁?他知道我为了省几块钱的地铁费,每天宁愿多走半小时路吗?他知道我为了一个能多拿几千块奖金的项目,熬了多少个通宵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和妈一样,想当然地认为我过得光鲜亮丽,理所应当为他的人生买单。
“陈阳,”我打断他,“你换车花了多少钱?”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支吾了一下:“没……没多少,就是个代步工具。”
“我不想听废话,告诉我,多少钱。”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首付付了八万,贷款二十万。”他最终还是小声说了出来。
八万。
我妈让我一个人承担十万的手术费,而我弟弟,就在不久前,刚刚拿出了八万块,去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行,我知道了。”我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握着冰冷的手机,我站在医院的天台上,风很大,吹得我眼睛发涩。我仰起头,想把眼泪逼回去,可那些积攒了三十年的委屈,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姐姐,我是女孩,我就要无限度地付出和牺牲吗?
我掏出手机,翻看着银行APP里那个刺眼的数字:52341.5元。这是我工作五年来,刨去所有开销,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全部家当。我曾经规划过,用这笔钱去报个在职研究生,提升一下自己。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又要无限期搁置了。
下午,我去主治医生办公室详细了解了父亲的病情。医生说得很明白,手术是唯一的办法,而且越早做,恢复得越好。看着父亲的CT片子,那些堵塞的血管像一团乱麻,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无论如何,父亲的病不能拖。
从办公室出来,我迎面撞上了赵慧兰。她手里拎着保温桶,看到我,立刻拉住我,急切地问:“怎么样?钱的事你想到办法了吗?问你朋友借了吗?”
“我见了医生,爸的手术确实不能再拖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我卡里有五万,我全部拿出来。剩下的一半,应该由陈阳来出。他是儿子,这是他的责任。”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坚定地,在我妈面前提出“公平”二字。
赵慧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陈静!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走廊里的人都朝我们看来,“你是在跟你弟弟计较吗?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他要还车贷,要谈恋爱,他以后还要买婚房!你让他去哪儿弄五万块钱?你是想逼死他吗?”
“那我就不用生活了吗?”我终于忍不住,声音也大了起来,“我在上海的房租水电,我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我也有我的人生规划,我也想提升自己!为什么他的未来就是未来,我的未来就可以被随意牺牲?”
“你……你一个女孩子家,要什么未来!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比什么都强?”赵慧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女儿!你爸还躺在病床上,你居然还有心思算计这些!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自私?冷血?”我重复着这两个词,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对啊,在她的世界里,我只要稍稍为自己考虑一下,就是自私,就是冷血。
我抹了一把眼泪,看着眼前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妈,我跟您说不通。”我转身就走,不想再跟她做无谓的争吵。
“你给我站住!”赵慧兰在我身后尖叫,“陈静,我告诉你,这十万块钱,你今天必须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别忘了,”我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你还有一个孩子。”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我需要冷静,需要找一个没有她的地方,好好喘口气。
第3章 一碗被区别对待的蛋羹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赵慧兰打来的。我按了静音,任由它在口袋里跳动,像一颗濒死的心。
不知不G觉,我走到了以前住的老城区。青石板路,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逸又陈旧的气息。我找到了我们家的老房子,那是一栋二层的小楼,带着一个小院子。我们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直到陈阳大学毕业,爸妈为了给他凑在省城买房的首付,才把这里卖掉,搬去了更偏远的出租屋。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还在,只是叶子已经落了大半。我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树下荡秋千。秋千是爸爸用粗麻绳和木板给我做的,很结实。那时候,陈阳总喜欢跟我抢,每次他一哭,妈妈就会不由分说地把我从秋千上抱下来,然后把哭泣的陈阳放上去。
她总是说:“你是姐姐,让着弟弟。”
这句话,像一道符咒,贯穿了我整个童年和青春。
我靠在院墙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我记得,家里每次炖鸡,鸡腿永远是陈阳的。妈妈会把鸡腿夹到他碗里,笑着说:“男孩子要多吃点,长得壮。”而我,只能分到没人要的鸡翅尖。
我记得,陈阳的房间里永远有最新款的玩具和漫画书,而我的书桌上,只有做不完的练习册。我考了全班第一,得到的奖励是一支新钢笔;陈阳考试及格,得到的奖励是一双名牌运动鞋。妈妈说:“女孩子读书好就行了,不用穿那么好的。”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碗蒸蛋羹。
那年我生病,发高烧,几天吃不下东西。我迷迷糊糊地跟妈妈说,想吃一碗什么都不加,只放一点点盐和香油的蒸蛋羹。妈妈答应了。可等她把蛋羹端来的时候,上面却铺满了肉末和虾仁,那是陈阳最喜欢的口味。
我委屈地哭了,说我不想吃这个。
妈妈却很不耐烦:“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弟弟爱吃,我特意多做的,你不吃正好给他吃。”
说完,她真的就把那碗我心心念念的蛋羹,端给了正在看电视的陈阳。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陈阳吃得咂咂响的声音,眼泪无声地流了一整夜。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跟妈妈提过任何要求。我学会了自己扛,学会了把所有的渴望都深深地埋在心底。
原来,不是她不懂,她只是不想为我懂。她的爱,从一开始就是偏的,而且偏得理直气壮,毫无愧疚。
我在老房子外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口袋里的手机终于安静了。我拿出来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赵慧兰的。最后一条,是她发来的短信。
“陈静,你爸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看着这条短信,我的心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我只是觉得可笑。她凭什么觉得,她还拥有“原谅”我的资格?
我没有回医院,而是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了下来。我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我不能不管父亲,但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底线地妥协。这一次,我不仅要救父亲的命,更要救我自己的“命”——那个被压抑、被忽视了三十年的自我。
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我二叔,我爸唯一的弟弟陈卫东打来的。
“静静啊,我听说了,你爸的事……”二叔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二叔。”我叫了一声,鼻子有些发酸。在亲戚里,二叔是为数不多真心疼我的人。小时候他来我家,总会偷偷给我塞几块钱零花钱。
“你别跟置气,她就是那个脾气,一辈子都向着你弟。但你爸……他是疼你的。”二叔叹了口气,“你小时候,有一次又为了你弟骂你,你爸在旁边喝闷酒,等晚上你睡着了,我亲耳听见他跟吵,说她太偏心,迟早要伤了你的心。为这事,好几天没理他。”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原来,爸爸是知道的。他只是……太懦弱了,懦弱到无法对抗我妈那种根深蒂固的偏执。
“二叔知道你委屈。”陈卫东继续说道,“但是静静,你爸这次是真的危险。钱的事,你别一个人扛。二叔这里还有点积蓄,我明天给你拿五万过去。你和你弟一人一半,天经地义。”
“二叔,谢谢您。但不用了。”我擦干眼泪,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钱,必须让陈阳自己出。不是钱的问题,是理的问题。”
“你这孩子……”二叔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行吧,你自己有主意就好。但别太犟,你爸的身体要紧。”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块最硬的冰,似乎融化了一角。至少,还有人是理解我的。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五万多的数字,做了一个决定。我给我在上海最好的闺蜜打了个电话,让她帮我一个忙。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家庭战争,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第4章 摊牌
第二天上午,我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先去银行取了五万块现金,又办了一张新卡,将另外五万块钱存了进去。这另外的五万,是我打电话跟闺蜜借的,她二话不说就转给了我。
握着这张薄薄的银行卡,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没有这十万块钱,我只是不想让我的付出,变得那么理所当然和廉价。
当我拎着装钱的布袋子走进病房时,赵慧兰和陈阳都在。
陈阳应该是连夜从省城赶回来的,一脸倦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削苹果,看见我进来,眼神有些躲闪。
赵慧兰一见我,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铁青,正要开口骂人,却看到了我手里沉甸甸的布袋。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袋子。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已经醒了,但精神很差,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愧疚和心疼。
“爸,我回来了。”我把布袋放在床头柜上,拉开拉链,露出了里面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声响。
赵慧兰和陈阳的眼睛都直了。
“这里是五万块现金。”我平静地看着他们,“是我全部的积蓄。我现在就去缴费处,先把这五万交了。”
说完,我拿起袋子,转身就要走。
“等等!”赵慧兰一把拉住我,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那……那剩下的一半呢?”
我停下脚步,回头,目光直直地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阳。
“剩下的一半,该他出了。”
陈阳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放下手里的苹果,站起身,局促地说:“姐,我……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手头紧……”
“手头紧到可以花八万块首付买一辆新车,却拿不出五万块给爸救命?”我冷笑着反问,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他的心虚里。
陈阳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没想到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慧兰也愣住了,她转向陈阳,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买车花了那么多钱?你不是说就花了两三万吗?”
“我……”陈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这就是我妈护了一辈子的儿子,一个为了自己的面子,可以对家人撒谎,可以置父亲的性命于不顾的人。
“妈,”我转向赵慧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听清楚,“从小到大,您一直告诉我,我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好,我让了。他的玩具,他的新衣服,他的大学学费,甚至他买房的首付,我哪一次没有尽我所能?可是,让步是有限度的,亲情也不是可以无限透支的提款卡。”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爸的手术费,我们姐弟俩一人一半,天经地义。这五万块,是他作为儿子应尽的责任。他今天拿不出来,可以去借,可以去贷款,甚至可以把那辆新买的车卖了!总之,这笔钱,必须由他来填。”
我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陈静!你疯了!”赵慧兰最先反应过来,她冲过来想抢我手里的钱袋,“你让你弟弟去卖车?那他的脸往哪儿搁?他以后怎么在朋友同事面前抬头?”
“脸面比爸的命还重要吗?”我用力甩开她的手,第一次对她怒目而视,“妈,你醒醒吧!你这样无底线地溺爱,不是在爱他,是在害他!他已经快三十岁了,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他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该为这个家承担起责任了!”
“你……你反了!你真是反了!”赵慧兰气得嘴唇发紫,扬手就要打我。
“够了!”
一声虚弱但有力的呵斥从病床上传来。
我们都愣住了,齐齐看向父亲。
父亲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赶紧过去扶住他。他摘下氧气面罩,大口地喘着气,目光严厉地扫过赵慧兰和陈阳。
“慧兰,你闹够了没有!”他指着赵慧兰,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这么多年,你偏心偏到什么地步了?你真当我是死的吗?静静受了多少委屈,你心里没数吗?”
他又看向陈阳,眼神里满是失望:“还有你,陈阳!你姐姐说得对!你像个男人一样,给我担起责任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就把那辆破车给我卖了,给你爸凑救命钱!”
父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得直喘粗气,脸色也变得更差了。
我赶紧给他戴上氧气面罩,轻轻拍着他的背。
病房里一片死寂。赵慧兰被吼得愣在原地,眼圈瞬间就红了。陈阳则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是我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他站在了我这边。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句公道话,我等了太久太久。
第5章 迟来的真相
父亲的发怒,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彻底震碎了赵慧兰和陈阳构建的那个“理所当然”的世界。
陈阳当天下午就坐车回了省城。两天后,他带着一张存有五万块钱的银行卡回来了。他没说钱是怎么来的,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把卡递给我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姐,对不起。”
我接过卡,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我看着他,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弟弟,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属于一个成年人的疲惫和窘迫。或许,这对他来说,才是成长的开始。
手术费凑齐了,父亲的手术被安排在第二天。
手术前夜,赵慧兰在病房外守着,一夜没睡。我给她送去热水,她默默地接过来,却没有看我。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冰,谁也无法轻易打破。
我知道,她心里还在怨我,怨我“不近人情”,怨我让她最宝贝的儿子吃了苦头。
手术很成功。当医生走出手术室,说出“病人已经脱离危险”那几个字时,赵慧兰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我扶起她,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气,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但她对父亲的爱,是真的。人性的复杂,或许就在于此。
父亲转入普通病房后,身体一天天好起来。陈阳请了几天假,留在医院照顾。他变得沉默寡言,但做事却勤快了很多,喂饭、擦身、倒尿壶,都亲力亲为,再也没有一句怨言。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依然僵持着。我们很少说话,即便说话,也仅限于父亲的病情。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晚上,陈阳回省城上班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母亲。我给父亲掖好被子,准备去外面的陪护床上休息。
“静静。”
母亲忽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到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显得异常苍老。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答。恨吗?或许有过。但更多的是失望和不解。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慢慢地开了口:“我怀你的时候,你奶奶天天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肚子不争气,肯定是个赔钱货。你出生那天,她看了一眼,扭头就走了,月子里一口热汤都没给我送过。”
“后来有了陈阳,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天天鸡汤肉汤地给我补,把你弟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她总跟我说,儿子才是家里的根,是顶梁柱,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这话……我听了一辈子,好像就刻进骨子里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泛着泪光:“我知道我偏心,我对不起你。你爸说过我好多次,可我……我就是转不过那个弯儿来。我总觉得,把所有好的都给你弟,让他出人头地,我们这个家才有指望。我怕啊……我怕我们老了,没人管,怕你弟没出息,被人看不起。”
“至于你……你从小就懂事,学习好,不让我们操心。我总觉得,你那么能干,自己肯定能过得很好,不需要我们操心。没想到……我的不管不问,却伤你最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剖白她的内心。那些看似荒谬的偏爱背后,原来藏着她那一代人根深蒂固的恐惧、卑微和无知。她不是不爱我,她只是用一种我认为是伤害的方式,在用她自己的逻辑爱着这个家。
“其实……这次让你拿十万块,也不全是为了手术费。”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秘密,“你弟他……他不是换车,他是被人骗了,投了一个什么项目,把我们给他的那二十万首付款,赔得血本无归。他还欠了外面五万块的债。那辆车,是他为了撑面子,贷款买的二手车,根本不值钱。”
“他不敢跟我们说实话,怕我们骂他。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我当时就蒙了,你爸这边等着钱救命,他那边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没办法,我只能……只能把所有的压力都给你。我想着,你总比我们有办法。”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解开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歇斯底里,为什么陈阳会那么心虚。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心里百感交集。我该说什么呢?是该指责她的愚蠢,还是该同情她的无奈?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我身上,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那个拥抱,融化了我们母女之间长达三十年的坚冰。
第6章 新的开始
父亲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陈阳特地从省城开车回来接我们。不是那辆白色的SUV,而是一辆很普通的国产小轿车。他说,那辆车他卖了,还了债,剩下的钱,他会每个月分期打到我的卡上。
“姐,以前是我混蛋,你放心,以后这个家,我跟你一起扛。”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坚定。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不用了”之类的客套话。我知道,让他承担起这份责任,对他来说,比任何形式的宽恕都更重要。
回到家,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午饭很简单,四菜一汤,但都是我们爱吃的。
饭桌上,母亲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笑着说:“静静,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愣了一下,看着碗里那块油光锃亮、炖得软烂的肉,眼眶一热。这块迟到了三十年的红烧肉,味道和我记忆中渴望的,一模一样。
父亲坐在主位上,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对我说:“静静,爸敬你一杯。谢谢你。”
我赶紧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笑着说:“一家人,说什么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的家,或许并不完美,它会有争吵,有偏见,有伤害。但只要血脉相连,只要还有爱,就总有和解与修复的可能。
半个月后,我准备回上海。临走前,我把那张存有十万块钱的银行卡,交到了母亲手里。
“妈,这里面是十万块钱。五万是陈阳还的,另外五万,算是我给您和爸的。你们年纪大了,身边得留点钱应急。”
母亲看着那张卡,愣住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钱我不能要。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我把卡塞进她手里,然后,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密码是陈阳的生日。这样,您就不会忘了。”
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我用这个密码告诉她:我记得她所有的偏心,但我选择原谅。我没有忘记过去,但我愿意和过去和解。
她紧紧地握着那张卡,看着我,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
当我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时,我听到她在身后哽咽着说:“静静,以后……常回家看看。”
我没有回头,只是笑着挥了挥手。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到上海,我很快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我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再因为家里的事情而感到压抑和内耗,内心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强大。
我用年终奖给自己报了那个心仪已久的在职研究生课程。开学那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大学校园里灿烂的阳光。
很快,我收到了陈阳的评论:“姐,加油!”
母亲也用她那个不太熟练的智能手机,给我点了一个笨拙的赞。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
我终于明白,那十万块钱,买来的不是一场手术,也不是一声迟到的道歉。它买来的,是一个家庭的觉醒,一个弟弟的成长,一个母亲的忏悔,以及一个女儿的自我救赎。
我没有赢得任何战争,我只是用我的方式,结束了那场在我心里持续了三十年的战争,然后,与我的家人,也与我自己,达成了和解。
有些伤痛,可能永远无法彻底抹平,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再被它束缚,选择带着它,更好地走向未来。这,或许就是成长的全部意义。
来源:成熟枫叶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