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铎《无病》五言诗轴（1651），是其晚年巅峰（去世前一年），笔法沉雄、涨墨枯笔交织，欹侧章法如江河奔涌。诗书合映乱世心境，破帖学程式，为碑学伏笔，是其生命与时代的共鸣。

王铎《无病》五言诗轴（1651），是其晚年巅峰（去世前一年），笔法沉雄、涨墨枯笔交织，欹侧章法如江河奔涌。诗书合映乱世心境，破帖学程式，为碑学伏笔，是其生命与时代的共鸣。

诗轴高280cm，宽51cm。

释文/

无病方思懒，簬间听水淙。

吾心不自理，山色为何浓。

书绎凿轮语，酒移肖镜容。

见潭真逊怯。未及隐雷龙。

旧年作无病一首。

辛卯二月十四日书。

王铎。

局部特写

王铎（1592-1652），作为明末清初书坛举足轻重的巨匠，字觉斯，号十樵，另有嵩樵、痴庵等别号，因其籍贯为河南孟津，故世称 “王孟津”。他的一生横跨明清两朝，既在仕途上历经起伏，又在书法领域开辟新境，其人生轨迹与艺术成就交织，成为那个动荡时代文人命运与艺术突破的典型缩影。

一、生平仕途：跨朝为官的复杂轨迹​

王铎出身于孟津官宦世家，自幼受家学熏陶，不仅饱读经史子集，更对书法产生浓厚兴趣。万历四十年（1612），二十岁的王铎考中举人；天启二年（1622），三十岁的他金榜题名，考取进士，自此踏入仕途，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官场生涯。明末时期，他凭借出众的才学与政务能力逐步晋升，至崇祯年间官至礼部尚书，彼时明朝已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境 —— 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清军频频南下，朝堂内部党争不断。王铎在任期间，虽力图维护朝纲，却难挽大厦将倾的颓势，其政治抱负在乱世中屡屡受挫。​

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煤山，明朝灭亡。此后王铎辗转南下，曾在南明弘光政权中任职，却因政权内部的腐朽与纷争，难以施展拳脚。顺治二年（1645），清军南下攻克南京，南明政权覆灭，王铎在绝境中选择降清。入清后，他被清廷任命为礼部侍郎，后又升任礼部左侍郎，加太子少保衔。尽管仕途得以延续，但 “降清” 的选择成为他一生的争议焦点 —— 后世部分士人以 “忠君” 传统苛责其 “失节”，认为他未能坚守文人的民族气节；也有研究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语境指出，在朝代更迭的乱世中，许多文人面临 “殉国”“隐居”“出仕新朝” 的艰难抉择，王铎的选择暗含无奈，其晚年诗作中也常流露出对故明的追忆与内心的矛盾，如 “故国山河在，荒城草木深” 等句，隐晦传递出他的复杂心境。​

二、艺术成就：独树一帜的书法革新​

在书法领域，王铎堪称明末清初的 “革新者”，其艺术造诣突破前人桎梏，形成极具辨识度的个人风格，被誉为 “神笔王铎”。他一生专攻书法，尤工行草，兼善楷书、隶书，其中行草书法最能体现其艺术风骨，后世评价其 “行草冠绝明清”。​

（一）取法渊源：融古出新的笔墨根基​

王铎的书法创作以 “师古” 为起点，却不泥古不化。他深入研习 “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精髓，对王羲之《兰亭序》的灵动笔法、《十七帖》的萧散气韵，以及王献之《中秋帖》的连绵笔势、《鸭头丸帖》的险绝布局均有深刻领悟，奠定了其书法 “雅正” 的根基。同时，他又广泛汲取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艺术养分 —— 颜真卿《祭侄文稿》的沉郁顿挫、《颜勤礼碑》的骨力雄强，让王铎的书法摆脱了 “二王” 体系下的纤巧之弊，增添了雄浑厚重的气势。此外，他还借鉴米芾 “刷字” 的爽利笔法、黄庭坚的长枪大戟之势，将多家之长融会贯通，为后续的艺术创新打下坚实基础。​

（二）技法突破：“涨墨法” 与跌宕章法​

王铎在书法技法上的最大突破，在于对 “墨法” 的创造性运用 —— 他将 “涨墨法” 推向成熟，打破了传统书法 “浓墨均匀” 的墨法范式。所谓 “涨墨法”，即书写时蘸墨饱满，让墨汁在宣纸上自然晕化渗涨，形成 “浓墨如漆、涨墨似云” 的视觉效果：笔画的起笔、收笔处常因墨量充沛而晕出墨晕，与笔画中段的浓墨、转折处的枯墨形成鲜明对比，使书法作品兼具层次感与节奏感。如他的代表作《赠汤若望诗册》中，“天”“地” 等字的竖笔以浓墨起笔，行至中段墨色渐淡，收笔处又以涨墨晕染，墨色变化丰富，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在章法布局上，王铎更是突破常规，开创 “跌宕奇崛” 的章法风格。他摒弃了传统行草 “字字独立、行距均匀” 的布局模式，主张 “字随势变、行依情走”：作品中的字大小错落，大者如拳，小者如豆，笔画繁密处紧凑堆叠，笔画疏简处留白透气；行距忽宽忽窄，时而紧密相依，时而疏朗开阔，整体布局如江河奔涌，兼具动感与秩序感。以其晚年作品《拟山园帖》为例，整幅作品字群跌宕起伏，“峰回路转” 般的章法让观者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仿佛能透过笔墨看到王铎书写时的激昂情绪。​

（三）代表作品：笔墨与心境的交融​

王铎一生创作颇丰，留存至今的书法作品多达数百幅，其中《赠汤若望诗册》《拟山园帖》《琅华馆帖》《草书诗卷》等最为人称道。《赠汤若望诗册》是王铎晚年为西方传教士汤若望所书，共八页，内容为自作诗，笔法苍劲老辣，墨法浓淡交错，章法疏密有致，既体现了他对 “涨墨法” 的娴熟运用，又暗含晚年对中西文化交流的思考；《拟山园帖》是王铎生前亲自审定的书法集，收录其不同时期的作品，涵盖行草、楷书等多种书体，集中展现了他书法风格的演变轨迹，被誉为 “王铎书法的百科全书”；《草书诗卷》则以连绵不绝的笔势著称，整幅作品一气呵成，笔画纵横驰骋，墨色变化万千，堪称其行草艺术的巅峰之作。​

三、历史争议与后世影响：超越时代的书法丰碑​

尽管王铎因 “降清” 之举在后世引发诸多争议，但其书法成就却得到历代书家的高度认可，被公推为 “明末清初第一家”。清代书法评论家梁巘在《评书帖》中评价：“王铎书得执笔法，学米南宫，苍老劲健，全以力胜，然体格近怪，只为名家。”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更是盛赞：“王觉斯草书，笔力雄健，气象万千，为五百年来无此君。” 这些评价均肯定了王铎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 他以独特的笔墨语言，打破了明代书法 “台阁体” 的僵化格局，为清代书法的发展开辟了新路径。​

王铎的书法影响力不仅局限于国内，更远播日本，对日本书坛产生了深远影响。明末清初，随着中日贸易的发展与文化交流的频繁，王铎的书法作品通过商船传入日本，迅速引发日本书法家的关注。江户时代（1603-1868），日本书坛掀起 “王铎热”，北岛雪山、市河米庵等著名书法家纷纷效仿王铎的笔法与章法，形成了以 “雄浑豪放” 为特色的 “明清调” 书法流派。这种影响延续至今，日本现代书法家村上三岛、手岛右卿等仍从王铎的作品中汲取灵感，王铎也因此成为日本书坛最受推崇的中国书法家之一。​

纵观王铎的一生，他既是乱世中仕途坎坷的文人，也是书法史上开宗立派的巨匠。尽管 “降清” 争议让他的人生蒙上一层复杂色彩，但他在书法艺术上的突破与成就，早已超越时代局限，成为中国书法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其笔墨精神至今仍在滋养着中外书法爱好者。

来源：书法爱好者之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