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坐在国金中心楼下的咖啡馆里,等一杯冰美式。
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坐在国金中心楼下的咖啡馆里,等一杯冰美式。
外面下着雨,不大,但足够把陆家嘴的玻璃幕墙冲刷出一片迷蒙的灰。
裁员通知是半小时前收到的。
我的直属上司,VP王总,亲自找我谈的话。
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叠,语气是那种惯常的、带着一丝优越感的温和。
“林舒,你知道,今年大环境不好。”
我点头,没说话。
在这个行业,裁员比涨薪更准时。尤其对于我们这种不上不下的中层。
三十四岁,复旦硕士,没有拿得出手的顶尖项目,也没有无可替代的人脉资源。
精力拼不过应届生,薪水却比他们高出一大截。
我是最标准、最经济的优化对象。
王总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深蓝色纸袋,推到我面前。
“公司的一点心意。另外,我也私人准备了份礼物。”
袋子不大,但有些分量。爱马仕的橙色盒子在深蓝的纸袋里若隐若现。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钱。
职场潜规则,N+1之外的补偿,通常用这种体面的方式给予。封口费,或者说,是安抚费。
我没有拒绝,只是平静地说:“谢谢王总。”
他似乎对我的冷静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你在公司的这五年,我们有目共睹。”
我拎着那个袋子,办完所有离职手续,走出了奋斗了五年的办公楼。
没有回头。
咖啡馆里冷气很足,我搓了搓手臂,点开了手机。
我以为那条消息会是猎头,或者是前同事的安慰。
都不是。
那是一条来自12306的短信。
“【铁路畅行】尊敬的陈Jiaming旅客,您预订的G7385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上海虹桥南京南,16:35开,14车08F号。”
陈Jiaming,是我结婚七年的丈夫,陈家明。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有点凉。
今天周五,他下午要去南京出差,我知道。
但他昨天告诉我,他订的是晚上七点半的票。
他说要先回家,帮我取回干洗的羊绒大衣,再去车站。
那件大衣很贵,是我去年生日,他送的礼物。
我盯着那条短信,16:35。
现在是16:10。
他此刻,应该正在虹桥站的候车大厅里。
而我,被困在陆家嘴的雨里,手里攥着一份裁员通知,和一个不知所谓的老板的“礼物”。
生活像一个拙劣的魔术师,总喜欢在你最狼狈的时候,掀开另一块更难堪的幕布。
我拿起那杯冰美式,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质问。
我只是打开打车软件,输入了目的地:虹桥火车站。
车在延安高架上堵得一塌糊涂。
雨刮器在眼前机械地摆动,像一只疲惫的钟摆。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雨丝,忽然想起了两天前。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三晚上。
我加完班回家,陈家明已经做好了饭。
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条清蒸鲈鱼。汤是玉米排骨汤,他知道我喜欢。
我们结婚七年,从没请过阿姨。
家务和做饭,谁有空谁就多做一点。
这曾是我们引以为傲的默契。
他说:“今天公司项目上线,回来早一点。”
我换了鞋,把包放在玄关柜上,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他的腰很瘦,能清晰地摸到骨骼的形状。
“辛苦了。”我说。
他转过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很轻,像一片羽毛。
“快洗手吃饭,不然鱼要凉了。”
我们坐在餐桌前,吃饭,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公司的八卦,新上映的电影,周末去哪里逛逛。
一切都和过去两千多个日子一模一样。
只是,我注意到,他给我夹菜的时候,筷子顿了一下。
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游离。
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然后迅速沉底,恢复平静。
当时我没在意。
我只当他是累了。
我们这个年纪,在上海,谁不累呢?
房贷,车贷,双方父母的养老,还有……我们迟迟没有动静的肚子。
我们努力了三年,从自然备孕,到人工干预。
看过的专家,做过的检查,厚厚一沓,可以当枕头。
医生说,我的身体没问题,他的也没问题。
“你们就是压力太大了。”医生最后总是这样总结。
压力。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词。
它像一个黑洞,慢慢吞噬着我们之间的温情和耐心。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睡了。
我躺在他身边,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间我们一起挑选壁纸、一起组装家具的卧室,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婚姻有时候就像房间里的灯泡,你习惯了它的亮,就不会去检查它到底有没有在正常工作。
直到有一天,它开始闪烁,你才发现,钨丝可能早就快断了。
出租车终于在虹桥站的出发层停下。
我付了钱,推开车门。
雨势比刚才大了些,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
我没有伞,只能快步跑向站厅。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反而让我清醒了许多。
我走进站厅,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车次信息。
G7385,正在检票。
我一眼就看到了14号检票口排队的人流。
我没有立刻走过去。
我找了一个角落的立柱,靠在那里,远远地看着。
像一个侦探,在观察自己的案发现场。
我看到了陈家明。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连帽衫,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站在队伍中间。
他正在低头看手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种笑,很放松,很柔软。
是我很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
很干净,很清爽,像一颗刚剥了壳的荔枝。
她仰着头,正在跟陈家明说话。
陈家明侧过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然后,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捶了一下陈家明的胳膊。
那一下,很亲昵,很自然。
陈家明没有躲,反而伸手,非常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那个动作,比一记耳光更响亮。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底。
我靠着冰冷的立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原来,他不是提前去车站。
他是提前去,见一个人。
原来,他不是七点半的票。
他是四点半的票,和另一个人一起。
原来,他不是要去南京出差。
他是要和这个女孩,一起去南京。
度周末。
检票口的绿灯亮起,人群开始涌入。
陈家明和那个女孩并肩走着,把票递给检票员。
他们离我很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我能看到,女孩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毫无保留的、明亮的快乐。
那种快乐,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没有冲上去。
没有质问,没有撕扯,没有哭闹。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通往站台的扶梯尽头。
周围人来人往,喧嚣嘈杂。
广播里播放着催促旅客上车的声音。
一切都和我无关。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轰鸣的耳鸣。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陈家明的头像。
那是一张我们的合影,在迪士尼,我笑得像个孩子。
我打了一行字。
“我在虹桥站,看到你了。”
想了想,又删掉了。
这样说,太像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
不体面。
我重新打字。
“刚路过虹桥,顺便帮你看看车次,G7385,没记错吧?祝顺利。”
发完,我关掉了手机。
我不想看他的回复。
我不想看他如何惊慌,如何解释,如何编造另一个谎言。
我转身,走出了站厅。
雨还在下。
我没有再打车,而是走进了地铁站。
车厢里人很多,挤满了下班的人潮。
我被挤在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
我手里还拎着王总给的那个袋子。
深蓝色的纸袋,被雨水打湿了一角,颜色变得更深。
我忽然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找了个空隙,把袋子放在腿上,打开。
里面是一个长条形的爱马仕盒子。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没有成沓的现金。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钢笔。
深蓝色的笔身,泛着幽幽的光泽,笔尖是18K金的。
旁边还有一张卡片。
我抽出来,上面是王总龙飞凤舞的字迹。
“前程似锦。”
没有多余的话。
我盯着那支笔,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一支笔。
在我为公司卖命五年,失去生育的黄金年龄,最终被一脚踢开的时候,我的老板,送了我一支笔。
他大概觉得,这很风雅,很体面。
符合他VP的身份。
也符合我这个985硕士的“文化人”身份。
可我,宁愿他给我一沓庸俗的现金。
至少,现金可以还房贷,可以支付下个月的账单。
而这支笔,它除了提醒我被辞退的这个事实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我把它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塞回纸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价值,我所有的挣扎,我所有的不甘,最后都可以被物化成一个符号。
一支笔,一个包,一句“前程似锦”。
然后,两不相欠。
那么,我和陈家明呢?
我们七年的婚姻,我们共同承担的房贷,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日日夜夜。
如果有一天,也要清算。
它会被物化成什么?
一套房子?一辆车?还是一纸冰冷的离婚协议?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光影。
黑,白,黑,白。
像一部不断闪回的默片。
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换了鞋。
家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把那个装着钢笔的袋子,随手扔在玄关柜上。
它和我买的菜,我换下的高跟鞋,堆在一起。
看起来,就像一件普通的、无关紧要的杂物。
我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冰箱里还有他昨天买的番茄和鸡蛋。
我机械地切菜,打蛋,开火,烧水。
水开了,我把面条放进去。
白色的面条在沸水里翻滚,慢慢变软。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被一锅滚水煮着,煮到烂,煮到糊。
我没有放盐。
面条捞出来,拌上炒好的番茄鸡蛋。
我端着碗,坐在餐桌前,就是前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吃饭的那个位置。
我吃了一口。
很淡。
淡得没有任何味道。
我吃不下,把碗推到一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陈家明的微信。
他回了。
“!!!!!”
一连串的感叹号。
看得出他的震惊和恐慌。
隔了几秒,又一条进来了。
“老婆,你听我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只是一个实习生,刚来公司,去南京参加一个行业峰会,我顺路带她一下。”
“我们真的没什么。”
我看着那些苍白的文字,面无表情。
顺路?
为了顺路,把七点半的票,改成四点半?
为了顺路,放弃回家帮我取大衣?
为了顺路,在候车室里,笑得那么温柔?
谎言就像一件爬满了虱子的旧棉袄。
看起来还能御寒,但只要你伸手一摸,就能感觉到里面那些恶心的、蠕动的东西。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然后,我站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我把客厅的靠垫重新摆好。
把茶几上的杂志理整齐。
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叠好,放进衣柜。
我像一个有强迫症的病人,一丝不苟地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恢复到它应有的位置。
我需要这种秩序感。
它能让我觉得,生活还没有完全失控。
至少,这个家,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最后,我走进了书房。
打开了我们的联名账户,查看了最近半年的流水。
没有异常的大额支出。
我又打开了他的信用卡账单。
每个月,他都会把电子账单转发到我的邮箱,让我“监督”。
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情趣,一种他表达忠诚的方式。
我一笔一笔地看。
吃饭,加油,买咖啡,给游戏充值。
都很正常。
直到,我看到了一笔消费记录。
上个月,在恒隆广场的宝格丽专柜。
消费金额,一万两千八。
我记得很清楚,上个月,我们没有去过恒隆。
他也从来没有送过我宝格丽的任何东西。
我的生日,情人节,结婚纪念日,他送的都是更实用的,或者是我点名要的东西。
他说,他怕买错。
一万两千八。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扎在我的瞳孔里。
我忽然想起,今天在车站,那个女孩手腕上,戴着一条很细的玫瑰金手链。
上面坠着一个小小的、扇形的吊坠。
是宝格丽的Divas' Dream系列。
俗称,小裙子。
价格,正好是一万两千八。
原来如此。
我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证据链,已经完整了。
动机,时间,地点,人物,物证。
我像一个冷静的检察官,在心里,对我的丈夫,提起了公诉。
剩下的,就是开庭审判。
我决定,给他一个辩护的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个最后的交代。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
“周日晚上回来谈。”
没有问号,没有感叹号,只有一个句号。
这是一个通知,不是一个商量。
他几乎是秒回。
“好。”
一个字。
我能想象到,他在屏幕那头,是怎样的如释重负,又如临大敌。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没有联系任何朋友。
也没有告诉父母我被裁员的事。
我只是在网上,疯狂地搜索。
我搜索的不是“老公出轨怎么办”,也不是“如何挽回婚姻”。
我搜索的是《婚姻法》。
是关于婚内出轨,财产分割,以及过错方赔偿的法律条款。
我一条一条地看,一条一条地记。
我把重要的部分,都复制粘贴到一个Word文档里。
命名为,“婚姻合同补充协议”。
我像准备一场最重要的商业谈判一样,准备着我们周日的谈话。
我不是在准备离婚。
我是在准备,重构我们的关系。
如果这段婚姻还要继续,它必须建立在新的规则之上。
一个有约束力,有惩罚机制,权责分明的规则。
我不再相信虚无缥M缈的爱情和承诺。
我只相信,白纸黑字的条款。
周日晚上,陈家明回来了。
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样子有些憔悴。
胡子没刮,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老婆,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很沙哑。
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没有看他,只是说:“把行李箱放好,洗个手,过来坐。”
我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跟一个普通的访客说话。
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照做了。
他走过来,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茶几。
像谈判桌。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防御又讨好的姿态。
“老婆……”他想开口。
我抬手,打断了他。
“先别说话,看样东西。”
我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
屏幕上,是我做的那个Word文档。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婚姻合同补充协议”。
下面是几条清晰的条款。
第一,忠诚义务。双方承诺对彼此保持身体与精神的绝对忠诚。任何形式的与第三方的不正当接触,均视为违约。
第二,财产透明。双方所有收入,自本协议签订之日起,全部汇入联名账户,统一管理。任何单笔超过五千元的非必要支出,需经双方同意。
第三,坦诚原则。双方不得对彼此隐瞒任何重大事项,包括但不限于工作变动、财务状况、家庭关系等。
第四,违约责任。若任何一方违反以上条款,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中个人份额的70%,并无条件配合办理离婚手续。
最后,是签名栏。
甲方:林舒。
乙方:陈家明。
陈家明死死地盯着屏幕,脸色一点点变白。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等他看完了,才缓缓开口。
“这是我的方案。你可以选择签,或者不签。”
“签,我们就继续。之前的事,我可以当它没发生过。”
“不签,我们就去民政局。”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死寂的空气里。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舒,你……你这是在审判我吗?”
“不。”我摇头,“我是在保护我。”
“婚姻对我来说,是一份需要终身履行的合同。而你,已经违约了。”
“我现在,只是在要求你,为你的违约行为,提供一份新的担保。”
“这不公平!”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需要被监控的犯人吗?”
“那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反问,“一个可以被随意欺骗、随意伤害的傻子吗?”
“陈家明,在你买那条一万两千八的手链的时候,在你改签机票,跟她一起去南京的时候,你有想过‘公平’这两个字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他瞬间泄了气,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他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他喃喃地说,“我压力太大了,工作,房贷,还有……孩子的事。”
“我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黑洞里,喘不过气。”
“她……她很年轻,很崇拜我,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我承认,我贪恋那种感觉。但我真的没想过要破坏我们的家。”
他说了很多。
关于他的压力,他的脆弱,他的不甘。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
成年人的世界,谁没有压力?
我的压力,比他少吗?
我被裁员了,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他。
因为我知道,告诉他,只会给他增加更多的压力,和更多的借口。
他的痛苦是真的。
但他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了我的身上,这也是真的。
克制,不是恩赐,是成年人的义务。
他没有尽到这个义务。
等他说完,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开口。
“说完了?”
他点点头。
“好。”我说,“你的感受,我听到了。现在,回到我的问题上。”
“签,还是不签?”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林舒,我们一定要这样吗?用这种……这种冷冰冰的条款来维系我们的关系?”
“不然呢?用你那份已经贬值的承诺吗?”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家明,我今天之所以还坐在这里跟你谈,不是因为我还爱你爱到可以原谅一切。”
“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七年的时间成本,有共同的财产,有双方的家庭。离婚,对我们来说,是一项伤筋动骨的工程。”
“我是一个务实的人。我不想因为你的一个错误,就让我们两个,都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这份协议,就是我们的机会。它是一个防火墙。如果将来,火再次烧起来,它至少能保证,我不会被烧得一无所有。”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冷静,精准,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眼神从震惊,到痛苦,到不甘,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慢慢地伸出手,把笔记本电脑,拉到自己面前。
然后,他用颤抖的手,在乙方签名栏下面,用触摸板,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家明。
写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我看着那三个字,心里没有一丝喜悦。
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把电脑合上。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明天,我会把这份协议打印出来,一式两份。我们签字,按手印。”
“从明天开始,我们重新开始。”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七年来的第一次。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把那份“补充协议”打印了出来,放在餐桌上。
陈家明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早餐。
小米粥,和昨天剩下的番茄鸡蛋。
他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协议,看了一遍。
然后,他拿起笔,在乙方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得很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印泥,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我拿过另一份,也签了字,按了手印。
我们一人一份,收好。
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签约仪式。
“吃饭吧。”我说。
我们面对面坐着,喝着粥。
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又微妙的气氛。
像一场大战之后的休战。
废墟还在,但炮火声,暂时停了。
吃完饭,他去上班。
我留在了家里。
我打开求职网站,开始海投简历。
被裁员的第二天,我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伤春悲秋没有用。
生活不会因为你失业了,就暂停它的账单。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喂,你好。”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是……林舒姐吗?”
是那个女孩。
安然。
我心里一沉,但语气依然平静。
“是我。有事吗?”
“我……我想跟您见一面。”她说,“有些话,我想当面跟您说。”
“可以。”我说,“时间地点,你定。”
我们约在了我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还是我那天等冰美式的地方。
我先到的。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安然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更年轻了。
素面朝天,脸上还有一点没褪去的婴儿肥。
她在我对面坐下,显得很局促。
双手绞在一起,不敢看我。
“林舒姐,对不起。”她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想听她的道歉。
道歉是最廉价的东西。
“我……我和陈总监,真的没什么。”她急急地解释,“我们只是……只是比较聊得来。”
“他跟我说了很多他的烦恼,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我觉得他很不容易。”
“我只是想……想给他一点安慰。”
“那条手链,是他送我的入职礼物。我们部门,每个新人都有。”
我看着她。
她说的,也许是真的。
也许,陈家明对部门的每个新人,都送了价值一万多的“入职礼物”。
也许,他对每个聊得来的女下属,都会温柔地整理刘海。
也许,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顺路带着”的小妹妹。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越界了。
而这个女孩,默许了他的越界。
“安小姐。”我开口,打断了她的辩解。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刚毕业?”
“嗯,去年毕业的。”
“很好。”我点点头,“在你这个年纪,对有一定社会地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男性,产生一点崇拜和好感,很正常。”
“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
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
“一个已婚男人,在婚姻之外,对你表现出的所有温柔、体贴和关怀,都不是免费的。”
“他花的每一分钱,付出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是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偷来的。”
“你所得到的那些所谓的‘安全感’和‘被照顾’的感觉,都是建立在对另一个女人的背叛和伤害之上。”
“你觉得,这样的关系,健康吗?长久吗?”
安然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我今天来见你,不是来跟你吵架,也不是来宣示主权。”
我说得很平静。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陈家明,他是一个犯了错的丈夫。而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会自己解决。”
“而你,安小姐,你只是我们婚姻问题中,一个偶然出现的、无关紧要的催化剂。”
“我希望你,从今往后,能和他保持一个正常、专业的同事距离。”
“这是对你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我的尊重。”
说完,我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不是善良。
我只是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很难看。
当众撕扯,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廉价。
解决问题,要抓关键。
这段关系里,关键是陈家明,不是她。
只要陈家明回归家庭,遵守规则。
再多的“安然”,也只是过眼云烟。
从那以后,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陈家明严格遵守着那份“协议”。
他每天下班准时回家,不再有不必要的应酬。
他的工资,每个月一号,准时打到我们的联名账户上。
他会主动跟我报备他每天的行程,精确到小时。
甚至,他把手机的锁屏密码,也换成了我的生日。
他开始学着做一些以前从不做的家务。
拖地,洗碗,清理猫砂。
他会记得在我生理期的时候,给我煮红糖姜茶。
会在我看剧的时候,默默地给我削好一个苹果。
有一次,我看到他买回来一个很大的石榴。
他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石榴籽一颗一颗剥下来,放在一个玻璃碗里。
红色的石榴籽,像晶莹的玛瑙。
他把碗递给我。
“看剧的时候吃,方便。”
我看着他,他的手上,沾满了红色的汁液。
指甲缝里,都是。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刚和我在一起时,笨拙地为我做任何事的少年。
我们之间的冰山,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有一天晚上,我们并排躺在床上。
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老婆,我们……我们和好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我没有动。
“我最近,在找工作。”我突然说。
他愣住了。
“找工作?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我被裁了。”我说,“就在你去南京那天。”
他抱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了。
“什……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让你多一个‘压力大’的理由吗?”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指责。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
“对不起。”
“林舒,对不起。”
“是我混蛋。”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不是“我压力大”,不是“我一时糊涂”,而是,“我混蛋”。
我转过身,看着他。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感觉到,他哭了。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枕头上,温热的。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就像在安抚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恢复了同床共枕。
没有性,只是单纯地抱着。
像两只在寒冬里,互相取暖的刺猬。
小心翼翼地靠近,又怕扎伤彼此。
我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
三十四岁的年纪,不上不下,高不成低不就。
很多公司,一看我的简历,就没了下文。
陈家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帮我推荐。
每天晚上,他都会陪着我,一起修改简历,分析面试的公司。
比我还要上心。
“别急。”他总是安慰我,“你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好工作的。大不了,我养你。”
我笑笑,没说话。
我不需要他养。
但我需要他这份心。
一个月后,我终于拿到了一家创业公司的Offer。
职位是市场总监,薪水比以前还高了一些。
虽然平台小了,但发展空间更大。
拿到Offer那天,陈家明比我还高兴。
他订了一家很贵的法餐厅,说要为我庆祝。
那天,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郑重得像我们第一次约会。
他送了我一束花。
不是玫瑰,是向日葵。
“希望你的新工作,像它一样,永远向着太阳。”他说。
吃饭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条玉坠。
很温润的和田玉,雕成一片竹叶的形状。
“我妈给的。”他说,“她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要给儿媳妇的。”
“之前……之前我一直没好意思给你。”
“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他亲手,为我戴上。
玉坠贴着我的皮肤,凉凉的,但很快,就变得温热。
我摸着胸口的玉坠,眼眶有些发热。
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这个家。
选择了我们的未来。
那天晚上,我们回了家。
他洗了澡,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水汽。
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打横抱起,走向卧室。
他把我轻轻放在床上。
灯光下,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像一潭沉静的湖水。
他吻我,很轻,很温柔。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我也回应着他。
在那一刻,我觉得,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终于,彻底坍塌了。
生活,好像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新工作很顺利。
陈家明也比以前更顾家,更体贴。
我们开始像以前一样,周末一起去逛超市,看电影。
一起窝在沙发上,讨论一部剧的剧情。
那份“补充协议”,被我锁在抽屉的最深处,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它像一个历史遗迹,证明着一段过去的动荡,但也仅此而已。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我正在敷面膜,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看,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舒,我是王成。我知道你被裁员的事,也知道陈家明的事。”
王成。
是王总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突然联系我?
而且,他怎么会知道陈家明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二条短信,紧跟着进来了。
“但你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
“你以为陈家明出轨安然,是偶然吗?”
“你以为你被裁员,只是因为大环境不好吗?”
“你太天真了。”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面膜的精华液,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冰凉。
最后一条短信,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那个真正该被你调查的人,从来都不是安然。”
“而是你的丈夫,陈家明。”
“和他背后的那个人。”
“有空的话,去查查一家叫‘南京远舟科技’的公司吧。”
“看看它的法人代表,是谁。”
来源:练太极伴晨露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