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的目光从辽远夜空收回,看着身旁她的侧脸,捕不到她的眼神。他不敢开腔,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涵心中一凛。
他的目光从辽远夜空收回,看着身旁她的侧脸,捕不到她的眼神。他不敢开腔,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再次蔓延在空气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锤一锤敲击在胸口,不知道是窘迫还是慌张。
她终于转过脸面对他,在他的脸倒影进她瞳孔的瞬间,他听见她说:
“我认输了。”
贺涵条件反射的摇头,他都不知道自己想否认什么,想张嘴说话却觉得被什么扯着嗓子,仍旧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人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局促,居然对着他温柔的弯了弯嘴角,像过去十年里每一次被他气急最终又原谅他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里有清清楚楚能被他捕捉到的灰心,这是极少、极少在她身上露出的状态。平素最温柔的笑,却看得人心里发苦。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我第一次来法国,是和你一起。那时我为多出来的一天空闲排了满满的行程表,我想去塞纳河、想看铁塔、想参观卢浮宫。你当时跟我说,我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常来。”
她语气很轻,像说给他听,更像自言自语。
“后来我确实来过好多次,每次都是一个人匆匆忙忙,飞来又飞走。”
“今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我明明知道不应该,却为什么还是答应了你走这一趟。或许......就是我内心深处那一点不甘心吧。”
她看向他,眼神里不加掩饰的自嘲和无奈:“事实证明,或许你还可以尽全力给我一场愉快的旅行,而我,已经承受不了了。”
“唐晶……”
她摇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冰释前嫌,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说我们握个手碰个杯,那些发生过的事就都可以当它们不存在了。”
“我不想再假装我可以很释怀,我甚至没有办法面对这一路每一次谈笑停止的瞬间。那每一个让我恍惚得分不清此时此地的时刻,我都忍不住在想,为什么你看起来明明那么了解我,为什么我们看起来明明那么好,却还是走到这一步?”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一度:
“又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我还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爱。
不是圈着他的脖子说“贺老师你真是太好了”,也不是撒娇地呢哝“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呀”,甚至不是“你还愿意娶我吗”。曾经那些亲昵却始终委婉的爱意,第一次不以任何拐弯或试探的形式,无比肯定的传入他耳膜。
他心念一震,却因着此情此景,知晓这并不是什么剖白心意的时刻。
唐晶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珠不动以稳住摇摇欲坠的眼泪,定定看着他:
“我还爱你。可我不想爱你了。”
眼泪还是冲破了眼眶,直直坠到了地上,她下意识伸手擦了泪痕,掩饰地吸了吸鼻翼。
他终于垂下了目光,有无数的话想说,却没有了阻止的心力。因为不忍,不忍看她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宁可草草输掉,只为了求他放她离开这场牌局。
“好。”他的语气温柔得像许诺一场春日的约会。
这一夜,没有人入眠。
原来终局来得这样平静,连心痛都是无声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涵就起身坐在了飘窗前,破晓的海边太宁静,耳边海水的涨潮声一下一下拍得他心脏都感觉不适。
手机突然响了,即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下意识的跳过去按下了静音,又能吵醒谁呢?他自嘲地笑笑,眼光移向屏幕——一个常年不见的名字亮在屏幕中间,他有些无所适从地滑开了接听键。
半小时后,贺涵拉着行李踟躇在唐晶的房门前。
犹豫再三,敲了下去。才轻轻两声,门就应声而开,她穿着睡衣,但显然不曾好好休息过。
“你……”唐晶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行李,表情微微一愣。
“抱歉,”贺涵的语气里疲态尽显,他向她伸出手,掌心里是陆南希的车钥匙:“我临时需要飞美国一趟,恐怕没办法和你一起回波尔多了。”
“你怎么了?”唐晶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我父亲刚刚报了急救,疑似突发心梗。”贺涵如实相告。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我陪你去!”嘴比她的脑先做了决定,以致话说完了,她才感觉到一丝尴尬:“我的美国多次签还在有效期”。
贺涵也明显一愣,但出于内心强烈的不安和依赖,他居然下意识点了头。
唐晶抬手关上房门换下睡衣,准备收拾自己的行李,一开门看到他还愣在门口,急道:“你在干嘛?帮我订票啊!”
“哦!”
贺涵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拿出手机开始订她的机票,一边操作一边听唐晶继续说道:“陆南希的车我们一会退房时委托前台找一家汽车租赁公司的代驾给她开回去。”
“好。”
“你定的机票几点?”
“7点25,飞巴黎转。”
唐晶点点头,抬手看看表:“来不及吃饭了,你定完票打个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帮我们打包两份早餐,再叫一台车载我们去机场。”
“好。”
她手上的活仍没停,眼风扫了一眼他身旁仅有的那个明显大于登机尺寸的行李箱,又道:“相机在里面?拿出来放我包里,免得托运行李的时候浪费时间。”
“好。”
小小的酒店房间里,男人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心神不宁,女人成了局面的支撑者。上天真的是爱开玩笑,昨夜正式决定分道扬镳的两个人,在这个突发的时刻,居然开启了从未有过的一种相处模式。
“天气不错,飞机应该能准点到巴黎。”终于登机,唐晶瞥了一眼窗外:“要不要现在就把下一程机票定了?”贺涵应声也看了一眼窗外,掏出手机跟唐晶商量着选定了航班。
事毕,贺涵颓然靠在椅背上,一时无话。
唐晶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攒了很多解决问题的能力,却越发不擅长说一些空口白话的安慰。她是同理心很强的那种人,对于身边人愿意鼎力提供一切支持,却因此更对她无法解决的问题感到无力。
她本能的握住了他垂放在腿侧的手,他的手掌冰凉,温热从她的掌心传过去。
贺涵抬眼看她,摇摇头笑了笑:“没事,我就是脑子有点乱。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感觉下一秒我要心梗了似的。”
唐晶也笑,并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等会起飞了你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情咱们一件一件来。”
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巴黎。当飞机触地的瞬间,贺涵迫不及待的关闭了飞行模式,而唐晶默默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转机候机室里数次拿起又放下手机,他终于等来了在等的消息:
“Han, basic examination has been done, not that serious. Don’t be too concerned. Take care.(涵,做过了基础的检查,情况并不严重。你别太担心,照顾好自己。)”
心里巨石霎时落地,贺涵感觉四肢的血都活了一大半。他把手机送到了唐晶眼皮底下,一眼瞥完短信的唐晶亦是瞬间莞尔:“太好了!”她眼神里恳切的喜悦像一束光,照得他心里某个角落亮晶晶的。
“你说人是不是非要等失去了某样东西的时候,才会真正意识到它有多好?”
唐晶以为他是因为父亲的病情突发感慨,笑着宽慰道:“所以失而复得是最该珍惜的事,只要还能有机会补救,老天待你就不薄。”
贺涵笑笑,失而复得。
如果心中所念真能失而复得,那上天待他何止不薄?
候机室里的电子屏显示巴黎飞往洛杉矶的航班还有半小时登机,预计准时。
“你……要不要跟陆南希说一声?”贺涵看着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唐晶,试探地问道。
唐晶闻言转头看他,也不言语,打量的神色让他头皮发麻。
忽然她笑了,带着恶作剧般的俏皮:“你是不是担心我反悔?”
全垒打。她抓他的小心思永远易如反掌。
“是。”他叹了口气。
“我听说美国人都有家庭医生,刚刚那条短信,是你们的医生发的吗?”唐晶与他闲聊。
“嗯。”贺涵点头,毫不诧异她的判断力。
“你父亲独居?”
“不是。”他平静地否认:“和他现任妻子一起。”
唐晶眉眼微抬,一副无意闯入他人私地的表情,也不再问。
飞机平稳飞行后,贺涵仰头靠在飞机上闭目养神,神色谈不上放松却也谈不上郁结,并不知在想什么。唐晶不想打扰他,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总有些不平静,于是干脆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资料,工作治百病。
突然一阵气流颠簸。
唐晶迅速躬身扶住了小桌板上的电脑,转头要确认贺涵状态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已睁眼的他,正将将把眼神从她腰间移开。
“你看什么?”她下意识地求证。
“我一直闭着眼睛休息啊。”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也没当回事,一边说一边倾身从她手上接过她的笔记本,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她把包拿过来。
但她的注意力仍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说……你刚刚在往我这……看什么?”
“哦。你说这个。我被晃醒了,条件反射,看看你安全带系好没。”平平常常的答案,他平平常常地说出来:“怎么了吗?”
她的心跳却漏了一拍,眼神躲闪地嘟囔了一句“没……”
贺涵听了这个字把笔记本往身后一放,伸手就往她腰间去,她赶紧挡开他的手,不知所措中自己又落手紧了紧带扣:“我是说……我没怎么。”
广播里传来乘务长的声音,用英文播报飞机在穿越云层中受到气流影响,会有中度颠簸,希望各位乘客保持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那先把电脑收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安全带拉紧,反身重新拿起她的笔记本电脑递过。
唐晶应声把包包从地上拾起,将笔记本塞进去,再放回座位下方。她的脑子里翻腾着十几天前独自飞来法国时那个梦,行为机械,眼神放空。
飞机又是一颠,和梦里不一样,这个程度完全不至于让当惯了空中飞人的他们紧张。但贺涵终于感觉到身边的人有点奇怪:“怎么了你?不会是摩天轮勾起了恐高本能,坐飞机也害怕了吧?”
“那你怕吗?”她答得不经过大脑。
“我?”贺涵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乐了,但转念想到当时她在摩天轮上的表现,又敛了笑意:“所以你其实坐飞机也是紧张的?”
唐晶看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字一顿呛道:“我、不、怕。我要就这点胆,早洗洗睡了。”
“那你刚刚怎么回事?”
“走神了。”唐晶恢复了正常。她心中骤起的满腔情绪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又被这歪掉的话题消解,也没有了再感慨下去的氛围:“想到一些事,不过不值得聊。”
美西时间下午2点,近12个小时的航程终于结束,唐晶捏了捏有些浮肿的小腿。落地后贺涵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她听他称呼对方Kayla,听说话的语气,应该是他口中“父亲的现任妻子”?挂完电话,他回身跟唐晶说:“走吧,直接去医院。”
唐晶脸色凝重了一点点。
贺涵看懂了她的表情变化,解释道:“他们现在都还在医院,我并没有保留这里的钥匙。”
她放下心来,但却滋生了一些浅浅的好奇和难过,他说这里,而不是家里。那是同样经历过家庭解体的人特有的敏锐嗅觉。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温和而不刻意:“那我们走吧。”
出租车在UCLA医疗中心停下。
门口迎他们的女人和唐晶想得很不一样,五十多岁光景,精细的衣物下面容自带一股麻利而质朴的气息,坦白讲,不太像早早来到灯塔之地淘金并最终扎根的精英太太。
“你爸爸现在情况还好。”这是女人见到贺涵的第一句话。
贺涵点点头:“您辛苦了。”他的语气听不出疏离,但也绝对听不出亲近。一些不尴不尬的气息弥漫在二人之间,唐晶甚至觉得他还不如在罗子君洗胃的医院楼下第一次见到薛珍珠时进退有度。
女人仿佛是还想说什么的,但最终选择了移开视线,这才正视到贺涵身边的唐晶。目光相接,唐晶笑容得体大方,伸出右手自报了家门:“伯母您好。我是唐晶。”
女人的脸被一瞬间点亮了,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唐晶,又探寻的看着贺涵。
“这是我同事。”
他的介绍终止了所有呼之欲出的疑问和期待,连唐晶都忽然觉得有一丝无所适从。这个身份在这样的场合平白多了一些怪异的气息,女人眼里泄漏了一点点失望,但仍礼貌笑着伸出右手与唐晶相握:“你好,唐小姐。”
三人到达病房门口的时候,Kayla示意他们留步。唐晶从门上透明的小窗看进去,独立病房内贺父貌似正在安睡,床侧的心电图上,曲线清晰而平稳。
她瞥了一眼自己手边的行李箱,又看看贺涵手边的那个,伸手将它一并拉到自己身前,跟贺涵道:“要不你先进去看看吧,我在外面等你们,人太多反而打扰他休息。”
他的目光还停在小窗口,却摇摇头道:“我先去跟医生聊一聊。”
唐晶点头,看Kayla顺从地领着他往医生办公室走了。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又看看病房内那位与她素昧平生的长辈,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已然让她内心生出诸多疑问,却又神奇得觉得自己从未如此了解他。他的忐忑、他的情怯,甚至他的挣扎和逃避,未置一词,她却似能共通。
二十分钟后,贺涵和Kayla重新出现在唐晶视线里,她从病房外的长凳上站起,迎了几步:“怎么样?”
“心梗引发了心肌坏死,但不严重,目前情况在控制内。医生建议尽快做心脏支架。”贺涵看了一眼房门内:“等他醒了,我跟他沟通。”
唐晶点点头。
贺涵转向了Kayla:“你和唐晶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有什么事情我通知你们。”
“还是我留下来吧。”Kayla拍了拍贺涵的手臂:“你们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
意料之外,唐晶选择了配合贺涵:“伯母,您应该一夜都没有休息吧?照顾病人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换换手吧,让他留下。”她又看向贺涵,话锋一转:“我还是住酒店吧。我刚刚查了一下附近的酒店,打过电话,还有客房。”
贺涵拒绝了,话却不是直接对唐晶说的:“让她住我的房间吧。”
Kayla点头。唐晶知晓他担心自己一个人在酒店照顾不周,居然也没有再逆着他的心意坚持:“那我先把行李拿回去,一会儿联系。”
来源:元宇sW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