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在他眼里,我或许是守着一座孤岛,在悔恨与贫瘠中沉沦,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被遗忘的笑话。他大概想象了无数次我落魄的样子,好用来印证他当初选择的“正确”。
高斌推开那扇门时,他脸上的讥讽,凝固成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与迷茫的灰白。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在他眼里,我或许是守着一座孤岛,在悔恨与贫瘠中沉沦,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被遗忘的笑话。他大概想象了无数次我落魄的样子,好用来印证他当初选择的“正确”。
他不知道,这五年,我守着的,是一座山。是我父亲的命,也是我自己重新扎下的根。他更不知道,有些价值,是无法用金钱和名牌来衡量的。
思绪拉回到五分钟前,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尖锐,且不合时宜,像一枚钢针扎破了我午后的宁静。
第1章 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老旧的窗棂,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艾草香,是我刚给父亲做完艾灸后留下的味道,混着书房里飘来的旧纸墨香,闻起来让人心安。
我正坐在客厅那张用了快二十年的藤编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半旧的《古籍修复初步》,看得入神。父亲在里屋午睡,呼吸平稳。岁月在这间不足七十平米的老房子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门铃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我有些疑惑,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邻居王阿姨通常是晚饭后才来串门,社区网格员上午刚来登记过信息。我放下书,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
只一眼,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是高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女人,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五年了,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商场上浸染出的精明与傲慢。那个女人,我猜就是他现在的妻子,王子雯。
我犹豫了几秒钟。开,还是不开?
理智告诉我,不开门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早已是两条平行线,不必再有任何交集。但门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蛮横。我怕吵醒父亲,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转动了门把。
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舒雅,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高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目光快速地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又轻蔑地掠过我身后的客厅。
我穿着一身居家的棉质长裙,素面朝天,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这副样子,大概完全符合他对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所有想象。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老朋友?”他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他身边的王子雯也跟着附和,声音甜得发腻:“是啊,舒雅姐。阿斌经常提起你呢,说你一个人不容易。”
她嘴上叫着“姐”,眼神里却满是审视和炫耀。她手腕上那只镶钻的手表,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刺眼的光。
我侧过身,让他们进来。不是因为欢迎,而是不想在家门口上演一出邻里围观的闹剧。
“家里小,随便坐吧。”我指了指那套半旧的布艺沙发,然后转身去给他们倒水。
高斌大马金刀地坐下,像巡视领地一般打量着这个他曾经也住过五年的地方。墙壁是前年我亲手重新粉刷的米白色,挂着几幅我临摹的字画;阳台上种着几盆长势喜人的绿萝和吊兰;茶几上除了我的书,还有一个装着各色线团的竹编小篮子。一切都井井不作声,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高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但更多的是怜悯,“舒雅,说真的,你何必呢?守着这破房子,守着……”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子雯从她那个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盒包装华丽的进口水果,放在茶几上,动作优雅,却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舒雅姐,一点心意。我们刚从欧洲度假回来,那边东西就是好,不像国内,什么都……”她的话也说了一半,但那份骨子里的嫌弃,已经表露无遗。
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们面前。
“谢谢,我不爱吃太甜的水果。”我淡淡地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高斌端起水杯,又放下,似乎觉得这玻璃杯的质感配不上他的身份。他靠在沙发上,终于图穷匕见。
“舒雅,”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我听说,你这五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再婚了。怎么,还对我抱着幻想?”
我心里一阵冷笑。原来,他是专程来确认我的“悲惨”,好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的。
“高斌,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女人离了你都活不下去?”我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而锐利。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一旁的王子雯立刻打圆场,她轻轻拍着高斌的手臂,柔声说:“阿斌,你别这么直接嘛,会伤到舒雅姐的。舒雅姐,你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你。你看,你一个人拉扯着叔叔,多辛苦啊。女人嘛,总要有个依靠。”
她说着,故意晃了晃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
“依靠?”我笑了,“我自己的肩膀,够用了。”
五年前,我们离婚的导火索,就是我的父亲。那时候,父亲突发脑梗,虽然抢救及时,但还是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需要人长期照料。我提出把父亲接过来一起住,高斌当时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他觉得我父亲是个累赘,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品质,更会拖累他的事业。
我们为此大吵一通。
“林舒雅,你搞搞清楚,我们结婚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为了扶贫!你爸有你弟,凭什么要我们来管?”他当时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弟弟远在部队,一年到头回不来几天。而我,是长女。
“他是我爸。”我只说了这三个字。
“行,你要你爸,还是要我,你选一个。”他下了最后通牒。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一刻,我对他所有的爱恋和幻想,都碎了。我平静地告诉他:“我选我爸。”
于是,我们离了婚。他几乎是净身出户,把这套婚前我父母给我买的房子留给了我,他说,这是对我“愚孝”的最后一点施舍。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还算厚道的事。
第2章 语言的刀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我的反问而陷入一种短暂的尴尬。
高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大概没想到,五年过去,我非但没有变成他想象中那个自怨自艾的怨妇,反而生出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从容和坚硬。
“林舒雅,你别嘴硬了。”他冷哼一声,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你看看你这地方,五年了,还是这副穷酸样。我呢?我跟子雯住的是城西的江景大平层,三百多平,光一个阳台就比你这客厅大。我开的车,你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个轮子。”
他像一个急于展示战利品的猎人,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成功”一一摊开,试图用这些物质的光芒刺痛我。
王子雯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语气里带着一种看似天真、实则残忍的炫耀:“是啊,舒雅姐。阿斌对我可好了,上个月我过生日,他送了我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就是我今天背的这个。他说,女人就该被宠着,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干什么呢?”
她说着,还特意将那个鳄鱼皮的包包往我面前挪了挪,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眼里的幸福,原来就是房子、车子和包包。他们以为用这些东西,就能定义一个人的价值,就能衡量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说完了吗?”我问。
我的平静,似乎再次激怒了高斌。他觉得他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
“林舒雅,你装什么清高?”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敢说你没后悔过?当初你要是听我的,把你爸送到养老院,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你至于守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把自己熬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吗?”
“啪!”
我将手中的水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清脆的响声让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高斌,”我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父亲。”
我的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地射向他。他被我的眼神震慑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王子雯显然没见过我这个样子,有些怯怯地拉了拉高斌的衣角,小声说:“阿斌,算了,我们……我们不是来说这个的。”
“我们是来说什么的?”我转向她,眼神依旧冰冷,“是来展示你们的优越感,还是来嘲笑我的‘愚孝’?如果是,那么恭喜你们,你们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请你们离开了吗?”
我下了逐客令。
高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大概从未想过,会在我这里碰一鼻子灰。在他看来,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至少也该是羡慕嫉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把他和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拒之门外。
“走?为什么要走?”他像是被激怒的公牛,反而坐得更稳了,“林舒雅,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看清楚,你当初的选择错得有多离谱!你放弃了我,放弃了荣华富贵,得到的是什么?就是守着这个破房子,过着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你这不叫孝顺,你这叫蠢!”
“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高斌,我们早就离婚了。你现在的生活,无论好坏,都与我无关。我的生活,同样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请吧。”
我的决绝,彻底撕下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茶几上的一个空杯子。杯子掉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指着我,“林舒雅,你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辞了原来外企那么好的工作,现在靠什么生活?给人缝缝补补?做点不值钱的手工活?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够你给你爸买药的吗?”
他显然是打听过我的一些近况,却只知道皮毛。这些信息,在他那里被加工、被想象,最终成了他用来攻击我的武器。
“我告诉你,人得面对现实!你所谓的骨气,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现在这点可怜的生计都断掉?”
他的威胁,低级又可笑。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嫉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过去的涟漪,也彻底平复了。我甚至开始感谢他,感谢他今天带着新欢登门,用最丑陋的方式,帮我彻底斩断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
“是吗?”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第3章 尘封的往事
我的笑容,似乎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让高斌感到刺痛。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平静,彻底瓦解了他预设的剧本。
他预想中的,应该是我痛哭流涕地后悔,或者至少是满脸艳羡地讨好。可我没有,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于此的树,风雨不动。
“你……”他气得语塞,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子雯见状,赶紧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着,用那种撒娇的语气说:“哎呀,阿斌,跟她生什么气嘛。人各有志,舒雅姐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我们祝福她就是了。我们今天来,不是还有正事吗?”
她说着,朝高斌使了个眼色。
高斌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重新坐回沙发上,但身体依旧紧绷着。
“对,正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烫金的红色信封,扔在茶几上,动作粗暴,信封滑过桌面,停在了我的书旁边。
“下个月十八号,我儿子的百日宴,在希尔顿酒店。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通知你一声。毕竟,你也算……也算他爸的前妻。”他说“前妻”两个字的时候,咬得特别重。
我看着那封请柬,忽然明白了。
原来今天这场戏,这才是真正的高潮。他不仅仅是要向我炫耀他的财富和美满的家庭,他还要用他儿子的百日宴,来给我这五年的“坚守”画上一个最讽刺的句号。他要告诉我,他已经开启了新的人生,儿女双全,幸福美满;而我,依旧是孤身一人,守着一个病人和一间旧屋。
这才是最诛心的一刀。
王子雯看着我的眼睛,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微笑,语气却故作谦和:“舒雅姐,你可一定要来啊。我知道你现在手头可能不太方便,没关系的,人到就行,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就当是……来沾沾喜气嘛。”
“手头不方便”,“不用准备礼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施舍。
我没有去看那封请柬,我的目光落在了阳台那盆君子兰上。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一盆花,前几天刚刚抽出新的花葶,顶端已经有了小小的花苞,含苞待放,充满了生命力。
五年前,父亲刚倒下的时候,家里确实乱成了一锅粥。医药费、康复治疗、每天的吃喝拉撒,像一座大山一样压过来。我当时在外企做市场经理,薪水不错,但工作强度极大,根本无法兼顾。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高斌的离开,更是雪上加霜。我常常在深夜里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我不是没有动摇过。高斌提出的,把父亲送到养老院,似乎是当时最“理性”的选择。很多亲戚也这么劝我。他们说,你还年轻,不能为了你爸,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可是,每当我看到父亲那双浑浊却充满依赖的眼睛,我就做不到。
他是我的父亲。是他,在我小时候,用他宽厚的肩膀扛着我去看庙会;是他,在我上大学离家时,偷偷在我的行李箱里塞满了钱和叮嘱;是他,在我和高斌结婚时,含着泪对高斌说,“我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对她好。”
我怎么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把他推开?
于是,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高斌,都觉得我“疯了”的决定。我辞职了。
我卖掉了高斌留下的那辆车,加上自己所有的积蓄,作为父亲的康复费用。然后,我开始思考未来的路。我不能坐吃山空。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整理父亲旧物时,发现了他年轻时收藏的那些古籍。父亲年轻时是中学语文老师,酷爱文史,最大的爱好就是逛旧书市场,淘换些老书。其中有几本因为保存不当,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絮化和虫蛀。
看着那些残破的书页,我忽然想起,我大学时辅修的,正是博物馆学,其中有一门课,就是古籍修复。当时只是出于兴趣,没想到,竟在多年后,成了我的一条生路。
我开始重新拾起那些几乎被遗忘的知识,从最基础的纸张知识、修复工具的制作学起。我把家里的一间次卧改造成了工作室,白天照顾父亲,晚上就一头扎进那些故纸堆里。
那是一段极其枯燥和寂寞的时光。一张破损的书页,清理、修补、压平、装订,往往需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时间。我对着一盏孤灯,用镊子一点点地将碎片拼合,用毛笔一丝丝地为书页补筋。
一开始,没有任何收入。我只能接一些零散的、要求不高的活儿,比如给一些藏友修补一下家谱,或者给图书馆做一些简单的文献维护。报酬微薄,但足以维持我和父亲最基本的生活。
高斌听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阶段的我。在他眼里,我成了一个靠“缝缝补补”为生的家庭妇女,可怜又可悲。
他不知道,这五年,我从未停止过学习和精进。我拜访了省博物馆的退休老专家,虚心求教;我参加了国内顶尖的线上修复课程,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艺。我的名字,开始在一些小圈子里,有了一点点名气。
那些冰冷的、残破的故纸,在我的手中,重新获得了生命。这个过程,也像是在修复我自己。每抚平一道折痕,每补全一个缺口,我内心的焦躁和不安,就减少一分。我找到了我的价值,一种与房子、车子、名牌包包截然不同的价值。
“怎么样?舒雅,来不来,给句痛快话。”高斌不耐烦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静。
“高斌,”我缓缓开口,“你的儿子,我祝福他健康成长。但是你的百日宴,我就不去了。”
“怎么?怕丢人?”他立刻抓住了话柄,讥讽道,“怕看到我们这些老同事,不知道怎么解释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说……你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来?”
我摇了摇头,拿起茶几上那本《古籍修复初步》,轻轻抚摸着封面。
“都不是。”我说,“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的喜悦,我分享不了。我的世界,你……也未必看得懂。”
“看不懂?哈哈哈哈!”高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你的世界?你的世界不就是这间破房子,和一个躺在床上的老头子吗?这有什么难懂的?林舒雅,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死心。我过得很好,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好一百倍!而你,就守着你的‘孝心’,在这间屋子里慢慢烂掉吧!”
他的话,恶毒至极。
王子雯在一旁,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她看来,这场战争,她已经赢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是父亲醒了。
第4章 推开的门
父亲的咳嗽声,像一个信号,打破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高斌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地朝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或许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心虚。
“爸,您醒了?”我扬声问道,声音温柔,与刚才判若两人。
“嗯……舒雅啊,有客人?”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还算足。
“是啊,一个……老朋友。”我回答道。
我转身,准备去给父亲倒杯温水。高斌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挑衅和残忍的快意。
“什么老朋友,叔叔,是我,高斌。”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我来看看您。顺便,也让您看看我现在的媳妇儿。”
他这是故意要刺激我父亲。他知道,父亲一直为我们离婚的事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
我猛地回头,怒视着他。
“高斌,你够了!”
“我够什么了?”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跟叔叔打个招呼,这也有错?怎么,你怕叔叔知道你现在过得有多惨,替你难受?”
他一步步地紧逼,似乎非要将我所有的体面和坚强都撕碎,踩在脚下,才能满足他那扭曲的胜利感。
“舒雅姐,阿斌也是好意。”王子雯又开始她那套假惺惺的表演,“让叔叔看看我们,知道你前夫现在过得好,他心里或许也能……嗯,也能为你高兴吧。”
这话更是歹毒,拐着弯地骂我没本事,让我父亲蒙羞。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父亲扶着门框,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棉布睡衣,头发虽然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他的左半边身体还不太利索,但精神看起来不错,眼神清明。
“是……是小高啊。”父亲看清了来人,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在高斌和王子雯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了我身上,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担忧。
高斌立刻换上了一副虚伪的笑脸,主动迎了上去:“哎,叔叔,是我。您身体看着可比以前好多了啊。”
“托舒雅的福,还死不了。”父亲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来。
“爸,您怎么起来了?医生说要多躺着。”我赶紧上前扶住他。
“躺久了,骨头都僵了。出来活动活动。”父亲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安心。
他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只是看着高斌,平静地问:“你今天来,有事?”
高斌被父亲这种平静的气场镇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炫耀和讥讽,在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我……我们就是来看看您和舒雅。”他结结巴巴地说。
王子雯连忙将那盒进口水果捧到父亲面前:“叔叔,这是我们给您带的一点水果,都是从国外空运回来的,很新鲜的。”
父亲看都没看那盒水果一眼,他的目光,落在了茶几那封刺眼的红色请柬上。
他伸出那只还算灵活的右手,将请柬拿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上面的字。
“百日宴……你有孩子了?”父亲问高斌。
“是,是啊,叔叔。是个儿子,白白胖胖的。”提到儿子,高斌的底气又足了,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下个月十八号,在希尔顿,您和舒雅要是有空,也一起来热闹热闹。”
父亲没有说话,他只是摩挲着那张请柬,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起头,看着高斌,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
“高斌啊,”他缓缓开口,“人这一辈子,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你觉得楼房、汽车是好日子,我们不反对。舒雅觉得,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守着一份能让她安身立命的手艺,是好日子,你也不该嘲笑。”
父亲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高斌的心上。
高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这个他眼里的“累赘”、“半死不活的老头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叔叔,您……”
“你不用说了。”父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的来意,我大概也明白了。你觉得舒雅跟着我,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是吗?”
高斌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呵呵……”父亲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也带着一丝 гордость (pride)。“你以为,我们这五年,是在苟延残喘吗?”
父亲转过身,用那只颤巍抖的手,指向了他刚刚走出来的那扇门。那扇门,是他的卧室,也是我的工作室。
“舒雅,让他们看看。”父亲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让他们看看,你这五年,都守着些什么。也让他们看看,我们父女俩,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看向父亲,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门前。我的手放在门把上,能感觉到自己微微的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我回头看了一眼高斌和王子雯。他们俩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大概以为,门后面,会是一个堆满药瓶、散发着异味、充满衰败气息的病房。
他们以为,他们即将看到的,是我最不堪的一面。
我不再犹豫,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第56章 门后的世界与无声的崩塌
(合并章节以增强戏剧冲击力)
门被完全推开的那一刻,午后灿烂的阳光,瞬间涌入了那个房间,将满室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高斌和王子雯的眼前。
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药味和衰败气息。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墨、高级纸张和特殊修复药剂的独特清香。
那不是一间单纯的病房。
房间的格局被我重新改造过。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巨大的、铺着专业修复毡垫的工作台。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毛笔、排刷、镊子、竹起子、压平器……每一件工具都擦拭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工作台的旁边,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古籍善本,以及国内外关于古籍修复的专业书籍。其中有几本,是全英文和日文的原版著作。
房间的另一侧,才是父亲的病床。那是一张多功能的护理床,床单被褥干净整洁,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几本他爱看的历史杂志,还有一个小小的收音机。床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紧急呼叫铃。
整个房间,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充满了专业、宁静与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而真正让高斌和王子雯呆住的,是工作台上的东西,以及墙上挂着的那些镜框。
工作台上,正摊开着一卷残破的画卷。画卷的年代已经很久远,纸张泛黄,布满了虫蛀的孔洞和断裂的折痕。我正在做的,是“全色”的工序,用特制的颜料,在修补好的区域,按照原作的笔触和神韵,补全画面。旁边的小碟子里,是我调好的各种矿物颜料,细腻如尘。
那需要何等的耐心、眼力和技巧,外行人或许看不懂,但那种专注和精密所营造出的气场,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而墙上,那些错落有致的镜框里,装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张证书。
有国家图书馆颁发的“青年古籍修复人才”培训结业证书;有省博物馆颁发的“特聘修复顾问”聘书;还有一张,是去年我参与修复的一套明代刻本,获得了国家级文化遗产保护贡献奖的表彰证书,上面“林舒雅”三个字,清晰醒目。
最中间的一个镜框里,装裱着一张报纸的版面。《光明日报》的文化版,上面有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报道,标题是:《妙手补天衣:记青年古籍修复师林舒雅》。
这,就是我的世界。
这,就是我这五年,守着的世界。
高斌脸上的讥讽,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他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嘴巴微微张着,眼神从最初的轻蔑,迅速转变为不可思议,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迷茫、挫败和一丝……悔意的灰白。
他引以为傲的江景大平层、豪车、名牌,在这一屋子的书香、技艺和沉甸甸的文化分量面前,突然显得那么的轻飘、那么的俗不可耐。
他一直以为,我守着的是一个累赘,是一个正在腐朽的过去。他怎么也想不到,我守着的,是一座宝库,是一份足以赢得尊重的事业,是一个正在涅槃重生的未来。
王子雯也惊呆了。她那双只会辨认奢侈品logo的眼睛,此刻写满了茫然。她或许看不懂那些证书的价值,但她能看懂高斌脸上的表情。她能感觉到,这个她以为可以随意碾压的“前妻”,拥有着一种她完全无法企及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那个爱马仕的包往身后藏了藏,那个刚才还被她当作武器的包,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这……这些……”高斌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他指着墙上的证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些……都是你的?”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了点颜料,继续在画卷上,小心翼翼地补上一笔。
我的动作,从容而专注,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这种无视,比任何言语上的反击,都更具杀伤力。
父亲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欣慰。他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
“高斌,”父亲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有力,“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女儿的‘穷酸日子’。她每天守着这些几百年的宝贝,让它们起死回生。她的手,能抚平历史的褶皱。她的心,比你的江景房,要开阔得多。”
“你用钱来衡量一切,所以你永远看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富足。”
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高斌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虚假外壳,让他内心深处的贫瘠与空虚,暴露无遗。
高斌的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墙上的证书,目光最后落在我专注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窗户,为我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一刻的我,安静,沉着,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比王子雯手腕上所有的钻石加起来,都更加耀眼。
他或许在想,五年前,他到底放弃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或许在想,他用尽全力去追逐的那些东西,在时间的沉淀和精神的富足面前,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在乎。
我只知道,从他推开这扇门,看到这一切开始,我和他之间,就已经彻底结束了。不是法律上的结束,而是精神层面的,彻底的、永恒的割裂。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G。
第7章 狼狈的退场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审判,计算着时间。
高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个房间。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一种颓败的灰。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连站立都显得有些勉强。
王子雯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此刻看起来像一张僵硬的面具。她看看我,又看看失魂落魄的高斌,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不安。她今天本是跟着丈夫来耀武扬威的,却没想到,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取其辱。
她悄悄地拉了拉高斌的衣角,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高斌动了。
他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再看我父亲一眼,而是狼狈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他的背影,不再有刚来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种仓皇的、想要逃离的佝偻。
“阿斌!”王子雯急忙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高斌的手放在门把上,却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答:“你从来没有问过。在你心里,我除了抱怨和后悔,大概也不会做别的事情。”
我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仅存的自尊。
他没有再停留,猛地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王子雯也顾不上去拿茶几上那盒被遗忘的水果,踩着高跟鞋,慌乱地跟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放下手中的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吐出了积压在心底五年的所有委屈、不甘和隐忍。
我转过身,看到父亲正扶着墙,慢慢地走回沙发边坐下。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爸。”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父亲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的手心很温暖。
“舒雅,爸今天……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他有些自责地问。
我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
“没有。爸,您今天,是我的英雄。”我说。
如果不是父亲,或许我会选择用更沉默的方式,让他们自行离开。是父亲,给了我揭开底牌的勇气。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一味地隐忍,而是在必要的时候,用事实,让所有轻视和误解,都变得苍白无力。
父亲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傻孩子。你才是爸的骄傲。”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其实,高斌那孩子,本性不坏,就是……心被功利蒙住了。路,走窄了。”
我没有接话。对于高斌,我已经不想再做任何评价。他选择了他的人生,我选择了我的。从今往后,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起身,将那封被遗忘在茶几上的红色请柬,拿了起来。我没有打开它,而是直接将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动作,像一个仪式。
我正式地,将过去的那段人生,彻底清理了出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和父亲的身上,暖洋洋的。我看着满室的光明,看着阳台上那些生机勃勃的绿植,看着工作室里那些等待我赋予新生命的老物件,心中一片澄澈。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地认识到,我过得很好。
这种好,不是来自别人的认可,不是来自物质的堆砌,而是源于内心的平静与丰盈。我照顾着我的亲人,做着我热爱的事业,我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意义和价值。
高斌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但当尘埃落定,湖面依旧会恢复平静,甚至因为荡涤了杂质,而变得更加清澈。
他来,是为了讥讽我,却不成想,成了见证我新生的人。从这个角度看,我或许,还应该谢谢他。
第8章 安静的勋章
高斌和王子雯离开后的几天,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每天清晨起床,为父亲准备营养均衡的早餐,然后扶着他在小区里慢慢地散步。上午的阳光最好,我们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孩子们嬉笑打闹,听鸟儿在枝头歌唱。
下午,是我的工作时间。父亲会在客厅里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或者戴上老花镜,看他那些宝贝的历史杂志。而我,则一头扎进工作室,与那些穿越了百年光阴的故纸堆为伴。
晚上,我们会一起看电视里播放的纪录片,或者聊聊我今天修复工作中有趣的发现。睡前,我会为父亲按摩他那条不太灵便的腿,帮他活血通络。
日子过得简单,规律,甚至有些单调。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宁和充实。
那件事,我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它就像一阵穿堂风,吹过就散了。
大约半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王倩,我和高斌共同的朋友,也是我以前的同事。自从我离职后,我们联系得就少了,但情分还在。
“舒雅,你最近……还好吗?”电话那头,王倩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挺好的,怎么了?”我笑着问。
“那就好,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犹豫地问,“那个……高斌儿子的百日宴,你没去吧?”
“没有。”
“没去就对了!”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是不知道,那天宴会上,高斌跟丢了魂儿似的,全程黑着脸。王子雯也是,一个劲儿地赔笑,但谁都看得出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几个老同事在底下都议论疯了,说他们俩肯定是吵架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王倩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还有啊,我听跟高斌走得近的一个哥们说,高斌最近好像魔怔了,到处托人打听古籍修复这个行业。还花大价钱买了好几本相关的书,天天在家翻。你说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握着电话,走到窗边。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能想象出高斌那副样子。他大概是想搞清楚,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他想用他那套商业逻辑和成功学标准,来解构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领域,试图从中找到可以让他心理平衡的答案。
或许,他永远也找不到。
因为他不懂,有些价值,是无法量化的。修复一件文物所带来的成就感,让一段濒临湮灭的历史重现光华的喜悦,以及守护亲人、心安理得的踏实,这些东西,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对应的价码。
“舒雅,说真的,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我听他们说得神乎其神的。”王倩好奇地问。
我笑了笑,用最简单的话描述了我的工作:“没什么,就是个手艺人。给一些老书、老画看看病,让它们能多活几年。”
“哇,听起来好酷!”王倩感慨道,“真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舒雅,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你,王倩。”
挂掉电话,我心里一片释然。
我不需要向全世界证明我过得好不好。我的生活,我的事业,我内心的安宁,它们本身,就是一枚枚安静的勋章,不需要观众,也无需喝彩。
我走进工作室,灯光下,那副修复了一半的画卷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我戴上放大镜,拿起画笔,继续我的工作。
笔尖在纸上游走,像是在与数百年前的画师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一方工作台,一个需要我照顾的父亲。但我的世界又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千年的历史,可以触摸到文化的脉搏。
我想,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不是住在多大的房子里,不是开着多贵的车,也不是拥有多少名牌包。而是,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热爱着这一切。
至于高斌,他或许会继续在他的世界里追逐、炫耀,或许会在某个深夜,偶尔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和他推开的那扇门。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一页,写满了宁静、坚韧,和一种从容不迫的力量。
来源:奕莹说娱乐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