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它藏在窗帘的褶皱里,藏在沙发褪色的地方,藏在我喝水的玻璃杯上,那个只有她知道的,一道细微的划痕。
林晚走了三年,她的影子却从未离开过这间屋子。
它藏在窗帘的褶皱里,藏在沙发褪色的地方,藏在我喝水的玻璃杯上,那个只有她知道的,一道细微的划痕。
空气里,似乎还飘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那是她的味道,一个画家的味道。
我常常在深夜惊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旁边的位置,摸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凉的棉布。
那片空荡荡的凉,像一个黑洞,瞬间就能把我的所有意识都吸进去。
丈母娘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她总是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炖得烂熟的汤。
汤是温的,可她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滚烫。
“阿城,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把汤碗推到我面前,眼睛红红的。
我低头看着碗里浮着的油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说我很好?还是说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晚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你这样作践自己。”
我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白。
小晚。
林晚。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每一次被提起,都会在我的心口上,费力地、嘎吱作响地转动一圈。
疼得钻心。
“妈,我没事。”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没接我的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碎裂的瓷器。
过了很久,她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城,你娶了小舒吧。”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保温桶里冒出的热气,在我眼前氤氲成一片模糊的白雾。
我以为我听错了。
小舒,林舒,林晚的亲妹妹。
那个总是跟在林晚身后,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又有点倔强的姑娘。
“妈,您在说什么?”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荒唐。
“我说,让你娶小舒。”丈母娘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她是个好孩子,她会照顾你。”
“我不需要谁照顾。”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世界里,除了林晚,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这是对她的背叛。
“你需不需要,我说了算!”丈母-娘的声音也陡然拔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以为小晚想看到你这样吗?我告诉你,她不想!我不想,她也不想!”
她哭得喘不上气,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心里的那点怒火,瞬间就被愧疚和无力浇灭了。
我欠他们的。
林晚生病那两年,几乎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也耗尽了两位老人一辈子的心血。
可我们还是没能留住她。
从那天起,丈母娘的“催婚”,就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话题。
她不再跟我聊家常,不再问我工作顺不顺心。
她每次来,都带着林舒。
林舒就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不敢看我。
我也不敢看她。
因为她的眉眼,实在太像林晚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看久了,会让人溺毙在里面。
我开始躲着她们。
丈母娘打电话来,我不敢接。
她们敲门,我假装不在家。
我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书桌上,还放着我和林晚的合照。
照片上,她靠在我的肩上,笑得像个孩子,身后是漫山遍野的金黄的银杏叶。
那是我们第一次去旅行的地方。
她说,银杏是“活化石”,是几亿年前就存在的植物,象征着永恒。
可她的永恒,却那么短暂。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照片上的脸。
“小晚,我该怎么办?”
照片里的人,依旧笑得灿烂,没有给我任何答案。
这种僵持,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午后被打破了。
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丈母娘晕倒了,高血压引起的。
我冲到医院的时候,她刚刚醒过来,嘴唇还是白的。
林舒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看到我,她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让了个位置。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想流泪。
丈母娘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阿城,算妈求你了,好不好?”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我活不了几年了,我就是想在闭眼之前,看到你们两个都有个着落……”
“我怕我走了,就剩小舒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们俩在一起,有个伴儿,我也能……我也能安心去见小晚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看着旁边林舒通红的眼睛。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拒绝什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给罩住了。
这张网,是用亲情、恩情、愧疚编织而成的。
我挣脱不了。
我点了点头。
很轻,很慢。
但我知道,她们都看懂了。
丈母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掺杂着欣慰和无尽的悲伤。
林舒别过头去,肩膀在轻轻地耸动。
我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或许,都有吧。
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请太多的人,只是双方的亲戚吃了顿饭。
我全程都像个木偶,任人摆布。
敬酒的时候,我喝了很多。
我想把自己灌醉。
因为只有在醉意朦胧的时候,我才能恍惚间觉得,站在我身边的,还是林晚。
新房,还是我和林晚的那个家。
只是墙上,挂上了我和林舒的婚纱照。
照片上,我面无表情,林舒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我们看起来,更像两个被迫参加一场滑稽戏剧的演员。
晚上,宾客散尽。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舒坐在床边,穿着一身红色的睡衣,那红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的心,像窗外的夜一样,又冷又空。
“对不起。”
身后,传来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是姐姐的遗愿。”
我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
“你说什么?”
林舒抬起头,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那盒子我很眼熟,是林晚生前最宝贝的东西。
她说,里面装着她的秘密。
林舒把一把小小的钥匙递给我。
“姐姐说,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我了,再把这个交给你。”
我的手在抖,几乎握不住那把冰凉的钥匙。
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是林晚熟悉的字迹:吾夫,阿城亲启。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
我颤抖着打开信。
“阿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啦。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其实,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我心里。”
“只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这个人啊,看着什么都懂,其实就是个傻子。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谁来提醒你按时吃饭?谁来在你写不出稿子的时候,给你煮一碗热腾腾的面?”
“我想了很久很久,想到了小舒。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对她,都很残忍。可是阿城,我太自私了。我希望我的爱,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陪在你身边。”
“小舒她,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你可能都不知道吧?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她来学校看我,第一次见到你,回去就偷偷在日记里写,说那个和你姐姐一起来的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这些年,她一直把这份喜欢藏在心里,藏得很好很好。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了解她。她善良,坚强,她会像我一样,不,她会比我更爱你。”
“阿城,原谅我的自私。答应我,好好生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也带着你自己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湿,字迹开始变得模糊。
我抬起头,看向林舒。
她哭得像个孩子,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一切,都是林晚的安排。
她用她最后的一点力气,为我,也为她的妹妹,铺好了一条她认为最稳妥的路。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走过去,把林舒轻轻地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很僵硬,但没有推开我。
“别哭了。”我拍着她的背,声音嘶哑,“以后,有我。”
这一晚,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也像抱着,我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第二天,我开始读林晚的日记。
那本日记,从她查出病情开始,一直写到她生命的尽头。
里面,没有对病痛的抱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有的,只是对我的爱,对生活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担忧。
“今天阿城又给我念书了,是那本《小王子》。他说,我是他的玫瑰花。可是,我这朵玫瑰花,快要凋谢了。”
“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偷偷哭了很久,不敢让阿城看见。他已经够累了,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
“我跟小舒说了我的计划。她骂我是疯子,哭着跑了出去。我知道她心里苦,可是,我还能为他们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小舒同意了。她说,只要是为了我,她什么都愿意。我抱着她,哭得像个傻子。我的妹妹,我最亲爱的妹妹,我欠她太多了。”
“今天天气很好,阿城推我出去晒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看到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叶子已经开始黄了。真美啊。阿城,如果我走了,你要记得,每年的秋天,都替我来看一看这棵树。”
……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一遍一遍地流。
我仿佛能看到,林晚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用尽全力写下这些文字的样子。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的爱。
也带着,她对我深沉的、无尽的牵挂。
看完日记,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当我合上最后一页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林舒一直安静地陪在我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给我递上一杯温水。
我转过头,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侧脸,和林晚几乎一模一样。
可我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
林晚是热烈的,像一团火,能照亮我整个世界。
而林舒,是温润的,像一湾水,能悄无声息地,抚平我所有的伤痛。
“小舒。”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她应了一声,抬起头看我。
“谢谢你。”
我说。
谢谢你,愿意为了你姐姐,牺牲自己的幸福。
谢谢你,愿意走进我这个,满是疮痍的世界。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很浅,很淡,却像一缕春风,吹散了我心头积压已久的阴霾。
“我们是一家人。”她说。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从我爱上林晚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日子,开始以一种缓慢而平静的节奏,向前流淌。
我开始学着,把林晚放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不再是触碰就会流血的伤口,而是一颗温润的珍珠,时时提醒着我,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林舒是个很好的妻子。
她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会在我熬夜写稿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会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安静地陪在我身边。
她从不主动提起林晚,却会细心地打理好林晚生前最爱的那几盆花。
她会拉着我,在每个周末,去看望爸妈和岳父岳母。
她用她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我从那个封闭的、只有我和林晚的回忆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我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更多的是一种相濡以沫的亲情,一种彼此扶持的默契。
我知道,她心里也有一道伤。
那道伤,是她对姐姐的思念,是对那份被深埋的爱恋的遗憾。
我们是两个受伤的人,相互依偎着,舔舐着彼此的伤口,汲取着对方的温暖。
转眼,秋天又到了。
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满树金黄,美得像一幅画。
那天,我正在书房写稿,林舒推门进来。
“阿城,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放下笔,点了点头。
我们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真好看。”林舒仰着头,看着那棵银杏树,轻声感叹。
“是啊。”我应道。
我想起了林晚。
想起了她也曾站在这里,用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仿佛时光倒流,仿佛她从未离开。
“阿城。”林舒突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还爱着姐姐,对吗?”
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爱。”
“永远都爱。”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以为她会难过,会失落。
可她却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真好。”她说,“这样真好。”
“我从来没想过要替代姐姐,也不可能替代她。”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我们,都能好好的。”
“阿-城,我们以后,就这样,当一辈子的家人,好不好?”
我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然后,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我们,当一辈子的家人。”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金黄的银杏叶,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我们身边,翩翩起舞。
我知道,林晚在天上看着我们。
她一定,也在微笑着。
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
我重新开始写作,林舒也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
我们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对普通的夫妻一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我们之间,多了一份别人没有的牵绊。
这份牵绊,叫做林晚。
我们从不刻意回避这个名字。
我们会一起看她以前画的画。
林舒会告诉我,这幅画是她陪着姐姐去写生时画的,那幅画是姐姐熬了几个通宵才完成的。
我也会告诉她,这张照片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那件衣服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我们聊起她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仿佛她不是已经离去的人,而是出了趟远门,随时都会回来。
有一次,我整理书房,无意间翻出了林舒大学时的日记本。
是那种带着小锁的,很少女心的本子。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里面,记录了一个少女,最纯粹、最隐秘的心事。
“今天跟姐姐去她们学校,见到了那个叫阿城的哥哥。他帮我提行李,对我笑了一下。天啊,他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眼睛里像有星星。”
“姐姐说,她和阿城哥哥在一起了。我应该为她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呢?我是个坏妹妹。”
“今天又见到阿城哥哥了,他给姐姐带了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他看姐姐的眼神,好温柔。我真羡慕姐姐。”
“我要把这份喜欢,藏起来。藏得谁也找不到。他是我的姐夫,我不能有别的想法。”
……
我合上日记本,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她真的,喜欢了我那么那么久。
久到,足以跨越青春,跨越生死。
那天晚上,等林舒回来,我把日记本放在她面前。
她看到日记本,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小舒,对不起。”
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心意。
对不起,我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该……”
“不。”我打断她,“你没有错。”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她在我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隐忍、不甘,都哭出来。
我只是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的那层隔阂,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被打破了。
我们不再只是因为林晚的遗愿而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
我们是彼此的依靠,是彼此的救赎。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它能抚平最深的伤口,也能让最沉重的记忆,变得轻盈。
我和林舒的感情,也在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慢慢发酵。
它不是爱情,却胜似爱情。
它是一种,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了痛苦挣扎之后,沉淀下来的,最真挚、最深厚的情感。
我们开始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回忆。
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为了一包打折的薯片,争论半天。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到感人的地方,她会靠在我的肩膀上,偷偷地抹眼泪。
我们会在某个周末的午后,什么也不做,只是泡一壶茶,坐在阳台上,看云卷云舒。
这样的日子,很平淡,却很安心。
我甚至开始觉得,这就是林晚希望看到的。
她希望我幸福,希望林舒幸福。
而我们,正在努力地,实现着她的愿望。
丈母娘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每次我们去看她,她都会拉着我们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三年后,林舒怀孕了。
当她拿着验孕棒,红着脸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愣了很久。
然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
这是我们的孩子。
是我和林舒的,也是我和林晚的。
是我们这个家,新的希望。
孩子出生那天,是个晴天。
是个女孩,很漂亮,眉眼像林舒,也像林晚。
我们给她取名,叫林念。
思念的念。
我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填满了。
那是责任,是爱,是生命的延续。
我仿佛看到了林晚,她站在阳光里,对着我笑。
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灿烂。
“阿城,”她好像在说,“你看,我们的家,圆满了。”
是啊,圆满了。
虽然,它经历过残缺和破碎。
但最终,它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变得完整。
我的人生,就像一本写了一半的书。
林晚的离去,让这本书,戛然而止。
我以为,它再也不会有续篇了。
可是,林舒的出现,却为它,重新写下了开头。
我们一起,把这个故事,继续写了下去。
故事里,有悲伤,有遗憾。
但更多的,是温暖,是希望,是爱。
如今,林念已经三岁了。
她很活泼,很爱笑。
她会指着墙上林晚的画,奶声奶气地问我:“爸爸,这个漂亮的阿姨是谁呀?”
我会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这是你的大姨,她是一个很厉害的画家,也是一个很爱很爱我们的人。”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在我脸上,亲一个大大的、带着奶香味的吻。
每年的秋天,我都会带着林舒和林念,去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
我们会捡起一片最完整的叶子,做成书签。
我会告诉林念,这棵树,是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大姨,最喜欢的树。
它见证了我们的过去,也预示着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林晚从未离开。
她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化作了吹过我们脸颊的微风,化作了这满树的金黄。
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而我,也会带着她的爱,带着林舒和林念的爱,好好地,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而爱,是这幸福里,最耀眼的光。
有时候,我会在午夜梦回时,再次看到林晚。
她还是照片里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金黄的银杏林里,对我微笑。
梦里的我,会像从前一样,跑过去,想要拥抱她。
可每次,就在我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她就会化作漫天的光点,消失不见。
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身边的林舒,总会被我惊醒。
她不会问我梦到了什么,只是会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没事了,我在这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转过身,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馨香。
心里的那份恐慌和失落,就会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知道,梦里的是过去,而身边的人,是现在和未来。
我不能,也不该,一直沉浸在过去里。
林念上幼儿园了。
开家长会那天,我和林舒一起去的。
看着女儿在台上,跟着老师,一板一眼地做着游戏,我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老师在台上说:“感谢各位家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次的家长会。孩子的成长,离不开家庭的关爱……”
我下意识地,握住了林舒的手。
她的手很暖。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家的路上,林念坐在我的肩头,手里拿着一朵幼儿园奖励的小红花,高兴得手舞足蹈。
“爸爸,爸爸,你看,我有小红花!”
“嗯,我们念念真棒!”
“妈妈,妈妈,我把小红花送给你!”她把那朵皱巴巴的小红花,递到林舒面前。
林舒接过花,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的衣领上,笑得比花还灿烂。
“谢谢宝贝,这是妈妈收到的,最好看的花。”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承诺。
就是这样,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有爱的人在身边,有温暖的灯光在等候。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却又无比珍贵。
我的新书,出版了。
书名,就叫《银杏树下》。
讲的,是一个关于爱、失去和重生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男主角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站在一棵金黄的银杏树下。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签售会那天,来了很多人。
林舒和林念,就坐在台下第一排。
林念举着一个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爸爸,加油!
我看着她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有读者提问:“老师,您书里写的,是您自己的故事吗?”
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我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可能有一棵属于自己的‘银杏树’。它可能代表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可能代表着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但我想说的是,无论我们经历了什么,都不要失去爱的能力。因为,只要心中有爱,生命就永远不会枯萎。”
“就像那棵银杏树,即使叶子落尽,也依然会在下一个春天,抽出新的枝芽。”
签售会结束,我抱着一大束读者送的鲜花,和林舒、林念一起回家。
路上,林舒问我:“阿城,你后悔过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
“遇见小晚,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而遇见你,是这份幸运的延续。”
她的眼眶,又红了。
这个爱哭的姑娘。
我伸出手,把她和女儿,一起拥进怀里。
“小舒,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走进我的生命。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谢谢你,让我明白,爱,可以有很多种形式。
它可以是轰轰烈烈的曾经拥有,也可以是细水长流的现在相守。
回到家,我把那束鲜花,插在了林晚的画架旁。
画架上,还摆着她未完成的最后一幅画。
画的,就是那棵银杏树。
只是,树下,是空的。
我看着那片空白,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找出林晚的画笔和颜料。
那些颜料,有些已经干涸了。
我用温水,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化开。
就像,我在用我的爱,一点一点地,温暖着那些冰冷的记忆。
我拿起画笔,在那片空白处,画上了三个人影。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他们手牵着手,仰着头,看着那满树的金黄。
我不知道,我的画技,有没有林晚的十分之一。
但我知道,这幅画,终于完整了。
就像,我的人生一样。
林念跑过来,好奇地看着我。
“爸爸,你在画什么呀?”
“爸爸在画,我们一家人。”
我放下画笔,把她抱了起来。
“念念,你看,这是大姨画的树,这是爸爸画的人。”
“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小小的手指,指着画上的小女孩。
“这是念念!”
“对,这是念念。”
我又指着旁边的男人和女人。
“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然后,我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那棵金黄的银杏树上。
“而这个,是爱我们所有人的,大姨。”
窗外,夜色渐浓。
屋子里,灯光温暖。
我知道,生活还会继续。
还会有欢笑,也还会有泪水。
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因为,爱,是我们最坚固的铠甲,也是我们最温柔的软肋。
它能抵御世间所有的风雨,也能抚平生命里所有的伤痕。
而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守护这份爱。
守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来源:害蓝羞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