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那种黏糊糊的毛毛雨,像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贴在车窗上,把外面的世界弄得模模糊糊。
那天的雨,下得不怎么敞亮。
是那种黏糊糊的毛毛雨,像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贴在车窗上,把外面的世界弄得模模糊糊。
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发出“吱呀”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我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旁边,我老婆林玥一声不吭,只是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那些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的光晕,一动不动。
我知道她在哭,没出声的那种。
她的肩膀,很轻微地、有节奏地抖动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蝶。
我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把她冰凉的手攥在手心里。
她的手指僵了一下,然后,就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反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我。
指甲陷进我的手背,有点疼,但我没动。
我知道,这点疼,跟她心里的疼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车子开得很慢,像是陷在了一团粘稠的糖浆里。
从岳父家到我们自己家,平时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今天却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事情要从三个小时前说起。
岳父打电话过来,声音还是老样子,硬邦邦的,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他说:“晚上都过来,家里吃饭。”
没说为什么,也没问我们有没有空。
就是一句通知。
林玥当时就在我旁边,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听见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有点复杂。
有点高兴,又有点紧张,像个即将要去见老师的小学生。
她小声对我说:“我爸……他好久没主动叫我们回家吃饭了。”
我点点头,心里也觉得有点意外。
我这位岳父,林师傅,是个老木匠。
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人也活得像块木头。
沉默,固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们结婚三年,我去他家的次数,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每次去,他都很少跟我说话。
不是坐在他的小工坊里,用砂纸一遍遍地打磨一块看不出名堂的木料,就是坐在客厅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捧着个紫砂壶,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也总是淡淡的,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没有热情,也没有厌恶。
就是……无视。
林玥总劝我,说她爸就是那个脾气,一辈子都这样,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当然不会往心里去。
我只是觉得,他活得太累了。
像一棵把自己绷得紧紧的树,风吹雨打,从来不肯弯一下腰。
所以,今天他这个主动的电话,才显得那么不寻常。
林玥很高兴,挂了电话就在衣柜里翻来翻去,问我穿哪件衣服回去比较好。
我说:“穿什么都行,爸又不在意这些。”
她白了我一眼,说:“那不一样,今天肯定是有什么事。”
看她那么兴高采烈的,我也被感染了。
去他家的路上,我们特地绕到一家老字号的烧酒店,买了他最爱喝的那个牌子的黄酒,还打包了一份他最喜欢吃的卤味。
林玥说,她爸那个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你对他好,他都记着。
我当时信了。
到了岳父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香。
岳母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看见我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哎哟,快进来,外面下雨冷吧?”
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嘴里埋怨着:“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家里什么都有。”
林玥抱着她妈的胳膊撒娇:“妈,爸今天怎么这么好,还知道请我们吃饭?”
岳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她拍拍林玥的手,说:“你爸……他高兴。快,去客厅坐,饭马上就好。”
我总觉得岳母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客厅里,岳父正坐在那张熟悉的藤椅上,擦拭着他那个宝贝紫砂壶。
他甚至没抬头看我们一眼,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玥吐了吐舌头,拉着我坐到了沙发上。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凉菜,酱牛肉,盐水鸭,还有一盘拍黄瓜。
都是家常菜,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我心里那点因为岳父的冷淡而升起的小疙瘩,也慢慢被这屋子里的烟火气给抚平了。
没多久,岳母就把热菜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红烧肉,清蒸鲈鱼,油焖大虾……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她解下围裙,笑着说:“好了,都齐了,准备开饭。”
说着,她就去厨房拿碗筷。
岳父也终于放下了他的紫砂壶,站起身,走到了饭桌旁。
那张饭桌,是一张老式的八仙桌,红木的,看得出年头了。
桌子很大,平时就他们老两口吃饭,显得空空荡荡。
今天,却格外丰盛。
桌子周围,摆了四张椅子。
岳父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了。
岳母拿了碗筷出来,在岳父身边坐下,又把一副碗筷递给了林玥。
林玥高高兴兴地接过去,坐在了岳母的旁边。
我也站起身,很自然地准备去坐林玥对面的那个位置。
就在我的手碰到椅背的那一瞬间,岳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还是那种硬邦邦的调子。
他说:“你,站着。”
我愣住了。
手还搭在椅背上,屁股悬在半空,姿势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转过头,看向岳父。
他正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就是那种,很平静的,不容置疑的眼神。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岳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她慌忙去捡,嘴里打着圆场:“老林,你胡说什么呢?小陈,快坐,快坐。”
林玥也急了,站起来拉我的胳膊:“爸!你干什么呀!”
岳父没理她们。
他的眼睛,像两颗钉子,就那么直直地钉在我的脸上。
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我说,你,站着。”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甚至开始飞快地在脑子里回想,从进门到现在,我有没有哪句话说错了,哪个动作不得体。
没有。
我敢肯定没有。
我只是像一个正常的晚辈,提着礼物,带着笑脸,回来看望长辈。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当着我妻子和岳母的面,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难堪。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个不请自来,还妄想登堂入室的小丑。
林玥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冲着岳父喊:“爸!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是我丈夫!你凭什么不让他坐!”
岳父终于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落在了林玥身上。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痛苦,有挣扎,但最后,都化成了一片死寂的坚决。
他说:“这个家,没他的位置。”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这个家,没他的位置。
我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那些还在冒着热气的红烧肉,清蒸鱼……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原来,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
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一个连坐下来吃饭的资格,都没有的局外人。
岳母已经快急哭了,她一边拉着岳父的胳膊,一边朝我使眼色。
“老林你疯了!你说什么胡话!小陈,你别听他的,快坐下,啊?”
林玥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看着她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
“爸,你一定要这样吗?”
岳父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固执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整个客厅,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我慢慢地,把手从椅背上收了回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我对林玥说:“玥玥,我们走。”
林玥愣住了,看着我。
岳母也急了:“小陈,别……别走啊,有话好好说……”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再看岳父。
我只是看着林玥,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回家。”
我的心里,其实乱成了一锅粥。
愤怒,委屈,困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淹没。
但我知道,我不能在这里失态。
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脆弱和不堪。
这是我作为男人,作为林玥的丈夫,最后的一点尊严。
林玥看着我,又看了看她父亲。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我知道,我在逼她。
逼她在我,和她父亲之间,做一个选择。
这很残忍,但我没有办法。
如果今天,我一个人灰溜溜地走了,把她留在这里。
那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挂钟的“滴答”声,越来越响,敲得我耳膜生疼。
终于,林玥做出了选择。
她擦了一把眼泪,没有再跟她父亲说一句话。
她走到我身边,挽住了我的胳膊。
她说:“好,我们回家。”
那一刻,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攥紧了她的手,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我们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了岳母带着哭腔的呼喊。
“玥玥!小陈!你们别走啊!”
还有碗碟被摔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应该是岳父。
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我们走出了那扇门,把它重重地关在身后。
也把那满屋子的菜香,和那让人窒息的沉默,一起关在了里面。
外面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冷风夹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觉得清醒了很多。
我们上了车,一路无话。
就回到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车子终于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我熄了火,车里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黑暗中,林玥的抽泣声,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再压抑,哭得像个孩子。
我解开安全带,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
我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到家了。”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哭得更凶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爸他……他不是故意的……”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又酸又疼。
我捧起她的脸,借着车库昏暗的灯光,帮她擦掉眼泪。
我说:“傻瓜,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熟透的桃子。
她看着我,哽咽着问:“你……你会不会觉得很委屈?会不会……怪我?”
我摇摇头。
“委屈,是有一点。”我坦白地说,“但我不怪你。你是你,你爸是你爸。”
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而且,今天我很骄傲。”
“骄傲什么?”她不解地问。
“骄傲我的妻子,在那种时候,选择站在我身边。”
林玥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我知道,泪水里,不全是伤心。
我们在车里,就那么静静地抱了很久。
直到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回到家,我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去洗个热水澡。
她很听话,像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挪进了浴室。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岳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他那句“这个家,没他的位置”,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真的想不通。
我们结婚三年,我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林玥,对不起他们家的事。
我努力工作,挣钱养家。
林玥喜欢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她。
对岳父岳母,我也是毕恭毕敬。
逢年过节,礼物红包,一样都不少。
他们二老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我都是第一时间开车送他们去医院,跑前跑后。
我做的这一切,或许不够好,但绝对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我这个女婿?
是因为我家里条件一般,给不了林玥大富大贵的生活?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我想得头都快炸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浴室的水声停了。
林玥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还是很差,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拿了吹风机,让她坐在我身边,帮她吹头发。
暖风呼呼地吹着,她的头发很软,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吹干了头发,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很小声地说:“老公,我明天……想再回去一趟。”
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回去干什么?”
“我想问清楚,我爸到底为什么这样。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无缘无故就……”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再踏进那个家门。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痛。
但是,看着林玥的样子,我知道,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会成为她心里一辈子的疙瘩。
她夹在我和她父亲之间,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好,我陪你回去。”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你……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我说,“但不是明天。”
“那什么时候?”
“等一等。”我说,“等我们都冷静下来。也等你爸……冷静下来。”
现在回去,只会是火上浇油。
林玥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俩都失眠了。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谁也睡不着。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在装睡。
我也一样。
第二天,我们谁也没提昨天的事,好像那只是一场噩梦。
我们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看电视。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隔阂。
我们都在害怕,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对方心里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岳母打来过好几个电话。
都是打给林玥的。
林玥每次都躲到阳台上去接,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
无非就是劝她,让她别跟她爸置气,说她爸也是一时糊涂,让我们找个时间再回去一趟,把话说开。
林玥每次都只是“嗯嗯”地应着,不答应,也不拒绝。
我知道,她还在等。
等我开口。
到了第四天,是周末。
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我的手机。
我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我有点烦躁地接起来,声音不太好。
“喂,谁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陈,是我。”
是岳母。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坐起身,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熟睡的林玥,然后悄悄地下了床,走到了客厅。
“妈,您怎么……用这个号码?”
岳母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一丝沙哑。
“我用你爸的手机打的,怕他看见。我的手机,被他收起来了。”
我心里一惊。
“他……他怎么了?”
“他……”岳母叹了口气,“他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两天没出来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开门。”
我皱起了眉头。
“他这是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这次是发的什么疯。”岳母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小陈,妈求你了,你和玥玥回来一趟吧。我怕……我怕他会出事。”
听着岳母近乎哀求的声音,我的心软了。
不管岳父对我做了什么,他终究是林玥的父亲。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我答应了岳母。
挂了电话,我回到卧室,林玥已经醒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我,问:“是我妈打来的?”
我点点头,把岳母说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二话不说,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丝慌乱。
我知道,她担心她父亲。
血浓于水,这种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我们没有吃早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岳...父家。
一路上,林玥的脸色,比那天晚上还要难看。
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节都发白了。
到了楼下,还没进门,就看到岳母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看到我们的车,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
她的眼眶红肿,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憔M悴不堪。
“你们可算来了。”
林玥急切地问:“妈,我爸呢?”
岳母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间独立的小平房。
“还在里面,锁着门,怎么叫都不应。”
那间小平房,是岳父的工坊。
也是他的“圣地”。
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曾经因为好奇,想进去看过一次,结果被他用很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动过那个念头。
我们快步走到工坊门口。
门是那种很老式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铜锁。
林玥上前拍门。
“爸!爸!你开门啊!我是玥玥!”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林玥更急了,开始用力地撞门。
“爸!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撞开了!”
还是没有声音。
岳母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
“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我看着那把大铜锁,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对林玥说:“你让开,我来。”
我退后几步,然后猛地一个前冲,用肩膀狠狠地撞向那扇门。
“砰”的一声巨响。
门,纹丝不动。
但我的肩膀,却像是要散架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林玥心疼地拉住我:“你别这样,会受伤的。”
我说:“没事。”
我又试了一次。
两次。
三次。
每一次,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撞击之后,门框连接着锁扣的那块木头,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门,被我撞开了。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木屑、油漆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工坊里,光线很暗。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只有一丝微光,从门缝里透进来。
我们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的情景。
工坊不大,但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木头香味。
而岳父,就坐在工坊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
他背对着我们,坐在一张小马扎上。
他的面前,是一张工作台。
工作台上,摆着一把……椅子。
一把还没有完工的,小孩子的椅子。
椅子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只是还没有打磨上漆。
岳父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的……孤单。
像一座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岛。
林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声音都在发抖。
“爸……”
岳父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
他缓缓地,抬起手,拿起工作台上的一块砂纸。
然后,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打磨那把小椅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
仿佛他手里打磨的,不是一把椅子,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你来干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我……我担心你。”林玥说。
“我死不了。”岳父冷冷地说。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把椅子。
林玥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走到岳父身边,蹲下身,想去拉他的手。
“爸,你到底怎么了?那天……那天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们?”
岳父的手,顿住了。
他没有回答林玥的问题。
他只是转过头,目光越过林玥,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
不再是那天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眼神。
而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混杂着痛苦、愤怒、和一丝……绝望的眼神。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开口了。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他说:“你为什么,要长得那么像他?”
我愣住了。
像他?
像谁?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林玥也愣住了,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父亲。
“爸,你说什么?像谁?”
岳父没有理她。
他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
“你走。”他说,“你从我家滚出去。”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凿子,指着我。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岳母吓坏了,连忙冲上来,抱住他的胳膊。
“老林!你干什么!你把东西放下!”
林玥也吓得脸色惨白,她挡在我面前,张开双臂,像一只护着幼崽的母鸡。
“爸!你不许伤害他!”
工坊里,乱成了一团。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只是反复地,在咀嚼岳父说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要长得那么像他?”
一个疯狂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从我心底里冒了出来。
难道……
难道林玥,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兄弟?
而我,长得很像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开始回想。
回想我和林玥结婚这三年来,所有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在他们家,看到过任何,除了林玥之外的,属于另一个孩子的痕迹。
没有照片,没有奖状,没有任何东西。
我也从来没有,听林玥或者岳母,提起过家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这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事,林玥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该怎么解释,岳父今天这反常到极点的行为?
现场的混乱,还在继续。
岳父的情绪,非常激动。
岳母和林玥,两个人根本拉不住他。
我怕他真的会伤到人。
我深吸一口气,对林玥说:“玥玥,我们先出去。”
“可是……”
“听话。”我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拉着林玥,退出了工坊。
岳母也趁机,把门从外面关上,插上了门栓。
门里,传来了岳父压抑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
还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林玥靠在墙上,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岳母靠在另一边,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心里堵得难受。
我走到岳母身边,蹲下身。
我看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地问:“妈,他,是谁?”
岳母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她的眼神,在闪躲。
我知道,她在撒谎。
我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那个,长得,很像我的人,是谁?”
岳母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我的儿啊……”
儿?
真的是……儿子!
林玥也听到了。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母亲。
“妈……你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有个哥哥了?”
岳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拉着林玥的手,泣不成声。
“玥玥……妈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是你爸……是你爸不让说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岳母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故事。
一个,关于她儿子,林玥的哥哥,林峰的故事。
林峰,比林玥大五岁。
他曾经,是这个家里,最大的骄傲。
他从小就聪明,懂事,长得也好看。
最重要的是,他继承了岳父的手艺。
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岳父是个很传统的木匠,讲究的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而林峰,却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他不喜欢做那些老式的家具,他喜欢设计一些,新奇的,有趣的,带着现代感的东西。
父子俩,因为这个,没少吵架。
岳父觉得儿子那是旁门左道,不务正业。
而林峰,觉得父亲那是老古董,思想僵化。
但吵归吵,父子俩的感情,其实非常好。
岳父嘴上骂着儿子,却会偷偷地,把他设计的图纸,一张一张地收藏起来。
林峰嘴上嫌父亲啰嗦,却会在他熬夜干活的时候,默默地给他泡上一杯热茶。
那时候,这个家,充满了欢声笑语。
直到,林峰十八岁那年。
他恋爱了。
和一个,外地来的,在镇上歌舞厅唱歌的女孩。
岳父当然是暴跳如雷。
他觉得那样的女孩,不正经,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去阻止他们。
威胁,打骂,甚至把林峰锁在家里。
可他越是阻拦,林峰的反抗,就越是激烈。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林峰和岳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没有人知道,他们那天晚上,到底吵了些什么。
只知道,最后,林峰摔门而出。
他走的时候,对岳父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个家,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天晚上,林峰带着那个女孩,连夜坐上了一辆去南方的长途汽车。
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
一车人,无一生还。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这个家。
岳母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
而岳父,一夜之间,白了头。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只是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他走出来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把家里所有,关于林峰的东西,照片,奖状,衣服,还有他做的那些木工作品,全都收了起来。
然后,锁进了工坊里那个,谁也不准碰的柜子里。
他对岳母和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林玥,下了一道死命令。
从今以后,这个家里,不准再提“林峰”这两个字。
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谁提,谁就滚出这个家。
从那天起,“林峰”,就成了这个家里,最大的禁忌。
岳母和林玥,谁也不敢再提起他。
时间久了,林玥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过一个哥哥。
但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甚至以为,那只是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
而岳父,也彻底变了。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更加固执,更加不近人情。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他的工坊里。
他不再做那些新式的家具,只做那些,最老式,最传统的物件。
仿佛,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惩罚自己当初,没有理解儿子的选择。
岳母的故事,讲完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玥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抱着岳母,母女俩,哭作一团。
而我,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岳父为什么不让我上桌。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家,没他的位置”。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看到我,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原来,那个空着的座位,不是为我准备的。
是为他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儿子,林峰,准备的。
原来,他不是在赶我走。
他只是,无法接受,一个和自己儿子,长得那么像的陌生人,坐在那个,本该属于他儿子的位置上。
原来,我这张脸,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在提醒他。
提醒他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提醒他那句,“这个家,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的诅咒。
提醒他那场,让他失去了一切的车祸。
我对他来说,不是女婿。
我是一个,不断揭开他伤疤的,刽子手。
而那天,那顿丰盛的晚餐……
我忽然想起来,那天,是农历十月十六。
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正好是我的一个项目的截止日期。
我问岳母:“妈,那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岳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她点了点头。
“那天,是你哥哥……林峰的忌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
原来,那顿饭,根本不是为我准备的。
是岳父,为他儿子准备的。
他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做一桌子,林峰最爱吃的菜。
然后,摆上一副空碗筷。
就好像,他的儿子,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好像,他只是出去远行,今天,就会回家吃饭。
而我,却不合时宜地,闯了进去。
我不仅闯了进去,我还妄想,去坐那个,他为儿子留了二十多年的位置。
我的出现,打破了他二十年来,唯一的念想。
也彻底,引爆了他压抑了二十年的,痛苦和思念。
所以,他才会失控。
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才会做出那些,不可理喻的事。
他不是在恨我。
他是在恨他自己。
恨自己当年的固执,恨自己当年的不理解,恨自己,亲手把儿子,推出了家门。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工坊大门,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是该愤怒,还是该同情。
愤怒他,把对儿子的愧疚,迁怒到了我的身上。
同情他,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用这样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来思念儿子。
林玥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
她走到工坊门口,隔着门板,轻声说:“爸,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哥的事,妈都告诉我了。”
“爸,你开门好不好?我们聊聊。”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但砸东西的声音,也停了。
我知道,他在听。
林玥继续说:“爸,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撑得很辛苦。”
“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哥在天上,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也不会安心的。”
“爸,你开门吧,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
说到最后,“一家人”这三个字,林玥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门里,传来了一声,压抑了很久很久的,长长的叹息。
然后,是门栓被拉开的声音。
门,开了一道缝。
岳父站在门后,没有出来。
他还是不看我,只是看着林玥。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
脸上,也满是泪痕。
这个像石头一样,坚硬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还是哭了。
他说:“玥玥,你先进来。”
林玥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点了点头。
她走了进去。
门,又被关上了。
这一次,没有上锁。
我和岳母,等在外面。
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天色都开始,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终于,门开了。
林玥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对我说:“他想见你。”
我心里一紧。
我跟着林玥,走进了那间,充满了木头香味的工坊。
岳父,还坐在那个小马扎上。
他面前工作台上的那把小椅子,已经被他打磨得,非常光滑。
他没有回头。
只是对林玥说:“你和你妈,先出去,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林玥和岳母,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还体贴地,帮我们带上了门。
工坊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还有,那把未完成的小椅子。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愤怒。
只剩下,一种化不开的,浓重的悲伤。
他指了指我对面的一堆木料。
“坐。”
我依言,坐了下来。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工作台,和那把小椅子。
他又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那把小椅子,放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
他说:“这把椅子,是当年,我答应给他做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那时候,他刚学会走路,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在工坊里跑来跑去。”
“我怕那些工具伤到他,就想给他做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小椅子,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边看我干活。”
“图纸都画好了,木料也备好了,就差……动工了。”
他的声音,顿住了。
眼眶,又红了。
“可是,那段时间,活儿太多了,太忙了。我就想着,等忙完这阵子,再给他做。”
“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他走了以后,我好几次,都想把这把椅子做完。可是,我不敢。”
“我怕做完了,没人坐。”
“我怕看到这把椅子,我就会想起他。”
“我怕……我会撑不下去。”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我。
“那天,在饭桌上,我看到你,准备坐到那个位置上。”
“我一下子,就懵了。”
“我脑子里,全是他当年,坐在饭桌前,一边扒饭,一边跟我顶嘴的样子。”
“我感觉,他好像回来了。”
“可是,你一开口,我就清醒了。”
“我知道,你不是他。”
“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我心里的那股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知道,我说的话,很伤人。我知道,我做的事,很过分。”
“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只要一看到你的脸,我就会想起他。我就会想起,是我,亲手把他,给逼走的。”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低下头,用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个年过花甲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悲哀。
为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深沉的,也最笨拙的爱。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我从他手里,拿过那把,未完成的小椅子。
我对他说:“爸,我来吧。”
他愣住了,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
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拿起工作台上的砂纸,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磨那把椅子。
我的动作,很轻,很专注。
就像我平时,修复那些,破损的古籍一样。
我不知道,我磨了多久。
我只知道,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我的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
而那把椅子,已经被我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明亮。
我把它,重新递回到岳父的手里。
我说:“爸,上漆吧。”
“给它,一个完整的样子。”
“也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岳父看着手里的椅子,又看了看我。
他的嘴唇,哆嗦了很久。
最后,他点了点头。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罐,他自己调配的,最好的桐油。
他用一把刷子,蘸着桐油,小心翼翼地,刷在了那把椅子上。
一遍。
又一遍。
仿佛,那不是在上漆。
而是在,抚摸自己孩子的脸颊。
当最后一遍漆,刷完的时候。
天,已经全黑了。
工坊里,没有开灯。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
岳父把那把,油光锃亮的小椅子,轻轻地,放在了工作台上。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好孩子。”
就这么三个字。
却比任何道歉,都来得,更有分量。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终于,接受我了。
不是因为,我是林玥的丈夫。
而是因为,我懂得了他,那份深埋在心底的,说不出口的,痛。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提过去的事。
岳母给我们,下了一锅热腾腾的面条。
我们四个人,围坐在那张八仙桌前。
桌子的主位旁边,还是空着。
但这一次,我知道,那个位置,不再是一个,禁忌。
而是一个,充满了爱和思念的,念想。
吃完饭,我和林玥,准备回家。
临走前,岳父叫住了我。
他从工坊里,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套,崭新的,木工工具。
刨子,凿子,锯子……每一件,都擦得锃亮。
我知道,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他对我说:“有空,就过来。”
“我教你,做木工。”
我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回去的路上,还是下着雨。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晴朗。
林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很安稳。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终于,完整了。
从那以后,我每个周末,都会去岳父家。
他真的,开始教我做木工。
从最基础的,磨刀,刨木头开始。
他很严厉,比我大学里,最严厉的教授,还要严厉。
一点点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我,却学得很开心。
因为我知道,他每教我一个技巧,每纠正我一个错误,都是在,把他的一部分,交给我。
那间曾经让我感到压抑和恐惧的工坊,现在,成了我最喜欢待的地方。
我和他,还是话不多。
很多时候,我们俩,就是一个人在做,一个人在看。
但我们之间,却有了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有时候,林玥和岳母,会给我们送来茶点。
她们就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笑得很欣慰。
那把小椅子,被岳父,摆在了工坊里,最显眼的位置。
他每天,都会把它,擦拭一遍。
我知道,那把椅子,永远,都不会有主人了。
但它,却成了我们这个家,一个新的开始。
它提醒着我们,过去,虽然有伤痛。
但爱,可以抚平一切。
它也提醒着我们,要珍惜眼前人。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生活,还在继续。
那些曾经的误解和伤害,都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尘埃,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留下的,是更加坚固的,亲情。
和更加深刻的,理解。
有时候,我看着岳父在灯下,专注地雕刻着一块木头的侧影。
我还是会觉得,他和林峰,真的很像。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专注,一样的,对木头,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
我想,如果林峰还在。
他们父子俩,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搭档。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但好在,人生,还有以后。
而我们的以后,才刚刚开始。
来源:情感两面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