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结账时,前台小姐姐那句“您小舅子已经付过了”,像一根针,轻轻一下,就戳破了我鼓了三个小时的勇气。
结账时,前台小姐姐那句“您小舅子已经付过了”,像一根针,轻轻一下,就戳破了我鼓了三个小时的勇气。
那顿2600块的大闸蟹,我盘算了整整一年。从一个刚来城市打拼,连请岳父母吃碗好点儿的面都得掂量的穷小子,到终于能把他们请进这家金碧辉煌的餐厅,我走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里,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就像一个闷头赶路的挑夫,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女儿李静没有嫁错人,我陈宇,也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顿饭,就是我给自己立下的一个里程碑,是我迟到了七年的“拜见岳父岳母”的真正献礼。
可我没想到,我精心搭建的舞台,主角却不是我。
故事,得从我那个周二的下午,拨通岳父电话时说起。
第1章 一通蓄谋已久的电话
“喂,爸,是我,陈宇。”
电话那头的沉默,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那种特有的、属于岳父李建国的气场。他是个退休的老钳工,一辈子跟钢铁和精度打交道,性格也像千锤百炼的零件,少言寡语,棱角分明。
“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不带任何情绪。
我攥着手机的手心有点冒汗,清了清嗓子,把准备好的说辞又在心里过了一遍。“爸,这个周六,您和妈有空吗?我想请你们出来吃个饭。”
“吃饭?”岳父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 oreilles的警惕,“家里吃不挺好吗?最近买了块不错的五花肉,正准备给你和静静做红烧肉呢。”
这就是我岳父。任何在外的消费,在他眼里都约等于“浪费”。我知道,想把他请出家门,比让他承认自己拧螺丝的手法过时了还难。
“爸,这次不一样。”我赶紧解释,生怕他一口回绝,“我……我最近项目奖金发了点,不多,但就想请您和妈尝尝鲜。秋天了嘛,吃螃蟹。我订了地方,就在江边那家‘临江阁’。”
“临江阁?”电话那头,岳父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皱起眉头的样子。那地方在本地是出了名的高档,人均消费抵得上他们老两口半个月的退休金。
“瞎花那钱干嘛!”果不其然,他立刻就拒绝了,“我跟不好那口,腥腥拉拉的,还不如做的一碗排骨汤。”
我心里一阵苦笑,这反应全在预料之中。我深吸一口气,打出了准备好的感情牌:“爸,您听我说。我跟静静结婚七年了,刚结婚那会儿,穷,别说请你们下馆子,连给她买件像样的衣服都得盘算半天。你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替静静委屈。这几年,我一直记着呢,就想着等条件好点了,一定得正儿八经地请你们吃顿好的。这不光是一顿饭,是……是我的心意。”
我把话说得很慢,很诚恳。我知道,对付岳父这种硬脾气的人,讲大道理没用,得用“情”去磨。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岳母张秀兰在旁边小声问“谁啊”“说什么呢”的声音。
过了大概半分钟,岳父才闷闷地说:“知道了。周六是吧?几点?”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周六晚上六点!我开车去接你们!”
“不用,我们自己坐公交过去,方便。”岳父的固执一如既往。
“爸,听我的,就这么定了,我来接。”我难得地强硬了一回。
挂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刚完成了一场重要的商务谈判。妻子李静从卧室走出来,看我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笑着问:“搞定了?”
我得意地扬了扬手机:“那当然,你老公出马,一个顶俩。你爸妈同意了。”
李静走过来,帮我理了理衣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担忧:“陈宇,我知道你想让他们高兴。可……临江阁是不是太破费了?我爸妈他们,一辈子节俭惯了,坐在那种地方,可能比在家里吃剩菜还不自在。”
我搂住她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不自在是因为以前没体验过。等他们尝到了那阳澄湖空运来的大闸蟹,就知道这钱花得值了。静静,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跟着我,以后只会越过越好。这顿饭,我等了七年了。”
李静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靠在我怀里。我知道她懂我的心思。
这七年,我们从一无所有的出租屋开始,她陪我熬过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吃过数不清的泡面。岳父母虽然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但他们眼里的担忧,我是看得到的。尤其是小舅子李伟,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家装修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次家庭聚会,开着他的奥迪A6来,带的都是高档烟酒和保健品。
我没有嫉妒,真的。李伟人不错,对我这个姐夫也挺尊重。但我心里憋着那口气。我是个男人,我希望在岳父母面前,能挺直腰杆,让他们觉得,把女儿交给我,是放心的,是骄傲的。
而这顿2600块的大闸蟹,就是我证明自己的宣言。
第2章 精心布置的盛宴
为了这顿饭,我提前一周就开始做准备。
我特意去临江阁踩了点,选了一个靠窗的包间,能看到江上的夜景。我还跟经理打了招呼,说那天是我岳父岳母第一次来,请他们务必服务周到。经理是个会看眼色的人,拍着胸脯保证一切妥当。
我还给岳父岳母准备了礼物。给岳父的是一盒上好的龙井茶,我知道他好这口。给岳母的,是一条羊绒围巾,天气转凉了,正好用得上。礼物不求最贵,但求送到心坎里。
周六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把车里里外外洗得锃亮,然后回家换上了一身新买的休闲西装。李静看着我,笑得有些无奈:“至于吗?跟要去相亲似的。”
我对着镜子整理着领带,严肃地说:“这比相亲重要多了。这是我的‘年中述职报告’,得给领导一个好印象。”
下午五点,我们准时出现在岳父母家楼下。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着杂物,墙皮有些剥落。每次来这里,我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
岳母张秀兰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我们,脸上笑开了花:“哎呀,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她嘴上客气着,眼睛却不住地往我手里的礼品袋上瞟。
岳父李建国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着我,也审视着我的车。
“爸,妈,上车吧。”我殷勤地打开后车门。
岳母坐进来,新奇地摸着车里的皮质座椅,嘴里啧啧称赞:“这车就是不一样,坐着舒服。”
岳父却板着脸,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心里还在为这顿“奢侈”的饭局别扭着。
去餐厅的路上,我努力地找着话题,从国家大事聊到邻里八卦,岳母偶尔附和几句,岳父则全程闭目养神,仿佛路边的风景都比我的话有吸引力。
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李静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到了临江阁,门口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一鞠躬,甜甜地喊了声“欢迎光临”,岳母明显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岳父则眉头皱得更紧了,脚步都有些迟疑。
我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报上预订的包间号,服务员立刻热情地把我们引了进去。
包间很雅致,红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水墨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和对岸璀璨的灯火。
“哎哟,这地方……”岳母小声惊叹着,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岳父则在房间里踱了一圈,最后在窗边停下,看着外面的夜景,半天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是在欣赏风景,还是在心里计算着这地段一晚上得多少钱。
我请他们落座,亲自给他们沏上茶。菜单拿上来,我直接递给了岳父:“爸,您看看,想吃点什么?”
岳父摆摆手,像躲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菜单推了回来:“你点吧,我们不懂这个。”
我也不再客气,点了早就看好的招牌菜:清蒸大闸蟹,一人一对,四公四母,个头最大的那种。然后又配了几个清淡的炒菜,一个菌菇汤,和一道他们爱吃的松鼠鳜鱼。
点菜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岳母在旁边紧张地吞咽口水,眼神时不时地瞟向我,欲言又止。
我假装没看见,笑着对服务员说:“就这些,先上吧。”
等服务员一走,岳母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陈宇啊,点这么多干什么,吃不完多浪费。那螃蟹……是不是很贵啊?”
我笑着安慰她:“妈,不贵不贵。难得出来一次,就是图个开心。你们敞开了吃,别担心钱。”
李静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妈,陈宇特意安排的,你们就好好享受吧。”
岳父始终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抿着茶,目光深沉地看着窗外。我看不透他的心思,心里有些打鼓。这精心准备的一切,到底能不能让他满意?
第3章 暗流涌动的饭局
菜很快就上来了,当那盘热气腾腾、被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清蒸大闸蟹端上桌时,包间里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微妙的顶点。
蟹壳是鲜亮的橘红色,膏黄的香气混合着紫苏叶的清香,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空气。岳母的眼睛都看直了,搓着手,一副想吃又不敢先动的样子。
“来,爸,妈,这个是公的,膏多,您先尝尝。”我戴上一次性手套,熟练地掰开一只最大的螃蟹,将满是蟹膏的蟹斗放到了岳父面前的碟子里。
岳父看了看那金黄油亮的蟹膏,又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拿起了小勺子。
“妈,这个母的,黄最满,给您。”我又把另一只递给了岳母。
“哎哟,我自己来,自己来。”岳母受宠若惊地接过去,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
“好吃!真好吃!”她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这味道,跟咱们菜市场买的确实不一样。”
我心里一阵满足,觉得这钱花得值了。我看向岳父,他正低着头,用小勺子一点点地刮着蟹膏,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工艺品。他没有夸奖,但也没有批评,这对我来说,已经算是一种肯定了。
李静也笑着,帮父母剔着蟹腿里的肉,一家人围着桌子,气氛总算热络了起来。
我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岳父的神情。他吃得很认真,但眉头似乎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他吃完一只,就放下工具,端起茶杯喝茶,不再动第二只。
“爸,再吃一个啊,还有呢。”我劝道。
他摆摆手:“够了,尝尝味道就行。这东西性寒,不能多吃。”
我知道这是他的借口。一辈子省吃俭用的人,面对这样昂贵的食物,心里是有负担的。吃下去的每一口,可能都在心里换算成了水电费和菜钱。
这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本想让他们享受,结果却可能成了他们的负担。
就在这时,李静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是我弟,李伟。”
她接起电话,开了免提:“喂,弟,什么事?”
“姐,你们在哪儿呢?”李伟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
“在外面吃饭呢,跟爸妈还有陈宇一起。”
“吃饭?在哪儿吃啊?”
“临江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李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哟,姐夫发财了啊?都下临江阁了。行啊你们,吃好的也不叫我。”
我笑了笑,对着手机说:“你小子消息倒快。下次,下次一定叫你。”
“别下次了,就这次。你们在哪个包间?我正好在附近办事,过来蹭口饭,顺便跟爸妈打个招呼。”李伟说道。
李静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小舅子要来,没有不欢迎的道理。
挂了电话,岳母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小伟要来啊?那敢情好,这孩子,一天到晚瞎忙。”
岳父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儿子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和疼爱。
我心里虽然觉得有些被打扰,但也没多想。一家人嘛,热闹点也好。
不到十五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李伟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夹克,手里拎着公文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比我这个当姐夫的要精神、也成功得多。
“爸,妈,姐,姐夫!”他热情地跟每个人打招呼,然后很自然地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你怎么跑来了?”岳父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眼神里全是笑意。
“我这不听说姐夫请客吃大餐,特地来给姐夫捧场的嘛。”李伟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姐夫,够意思啊,这么好的地方。”
我笑了笑:“坐下吃吧,刚上菜没多久。”
李伟的到来,像催化剂一样,让整个饭局的气氛彻底活跃了起来。他能说会道,一会儿讲公司里的趣事逗得岳母哈哈大笑,一会儿又跟岳父聊起了时事新闻,连我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都被他带动着聊了几句。
岳父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甚至主动跟李伟碰了碰茶杯。看着他们父子俩相谈甚欢的样子,我心里有些羡慕,也有些失落。
我辛辛苦苦安排的一切,似乎都及不上李伟的几句玩笑话。我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导演,努力地布置了华丽的舞台,结果风头全被一个即兴上场的演员抢走了。
这顿饭的后半段,我的角色,就从主导者,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我默默地给他们添茶,夹菜,听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天。李静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在桌子底下,用手轻轻覆盖在我的手上,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冲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是啊,能有什么事呢?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不就是我最初的目的吗?至于谁是主角,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心里那点小小的疙瘩,却始终挥之不去。
第4章 微笑背后的刺
饭局在热闹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李伟看了看手表,说:“哎呀,我那边还有个客户约了喝茶,得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岳母一脸不舍,“不多坐会儿?”
“不了妈,生意上的事,不好推。”李伟站起身,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姐夫,今天谢谢款待啊,让你破费了。”
“客气什么,一家人。”我站起来,准备送他。
“别送别送,你们慢慢吃。”李伟摆摆手,快步走出了包间。
他走后,包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甚至比之前还要安静一些。岳父岳母似乎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
“爸,妈,那我们也走吧?”我提议道。
他们点了点头。
我叫来服务员,准备结账。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我正准备掏出钱包,李静拉了我一下,小声说:“我去吧。”
我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说好了我请,你坐着。”
这是我的原则问题,也是我今晚唯一的、必须坚守的阵地。
我拿着账单,昂首挺胸地走向前台,心里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激动。这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终于考了个好成绩,迫不及待要拿给家长看一样。
账单的总金额是2688元,比我预想的还多了点,大概是算上了茶位费和服务费。不过没关系,完全在承受范围之内。
我从钱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用卡,递给前台那个穿着制服、化着精致妆容的小姐姐。
“你好,买单。”我说得云淡风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这种地方的常客。
前台小姐姐接过卡,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她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我,笑容依旧,说出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
“先生您好,您这一桌,刚刚那位李伟先生已经结过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结过了?”我下意识地反问。
“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李先生,您的小舅子。”前台小姐姐的微笑无懈可击,她把我的信用卡双手递了回来,“他说他是您的家人,让我不要告诉您,直接从他会员卡的余额里扣了。”
会员卡……
我愣愣地看着她,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去接那张被退回来的信用卡。
前台小姐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善解人意地补充道:“李先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他说一家人,谁付都一样。”
一家人,谁付都一样。
这句话,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无比的刺耳。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感觉整个餐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精心策划的“年中述职报告”,我迟到了七年的证明,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像一个准备了很久、要给心爱的人一个巨大惊喜的傻瓜,结果对方却提前知道了,还轻描淡写地说:“哦,这个啊,我已经买过了。”
那种挫败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包间的。李静和岳父母已经穿好了外套,在门口等我。
“怎么了,陈宇?脸色这么难看?”李静关切地问。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不想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说这件事,这只会让大家更尴尬。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的时候还要压抑。岳父岳母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谁都没有说话。我开着车,眼睛看着前方的路,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放着前台小姐姐那张微笑的脸。
那微笑,就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捅进了我的自尊心。
李伟,我的好小舅子。他不是来捧场的,他是来砸场的。他用一种最体面、最不露声色、甚至让你无法指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所有的努力。
他是在告诉我,这个家,还轮不到我来撑场面。
第5章 关起门来的战争
一回到家,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我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把车钥匙重重地扔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撞击声。
李静被我吓了一跳,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陈宇,到底怎么了?在餐厅的时候我就看你不对劲。”
我转过身,看着她,眼睛里可能已经布满了血丝。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但话语里的怒火还是无法掩饰:“李伟把单买了。”
我说得咬牙切齿。
李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了然又无奈的神情。“他……他什么时候……”
“就在他‘正好路过’的时候!”我冷笑一声,提高了音量,“多可笑啊,我像个傻子一样,请客吃饭,最后连买单的资格都没有!在前台,服务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我,‘您小舅子已经付过了’!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静静,你知道吗!”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委屈。
“我就是想让你爸妈高兴一下,想让他们看看,我陈宇现在有能力了,能让他们吃顿好的,能让他们的女儿过上好日子!我准备了那么久,我盼了那么久!结果呢?结果李伟轻轻松松地就过来,把一切都毁了!他是在干什么?炫耀吗?还是在可怜我?或者,他是在警告我,这个家,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我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都吼了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静默默地听着,没有反驳,眼圈却慢慢红了。
等我稍微平静下来,她才走上前,轻轻拉住我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陈宇,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让我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了一半。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里一疼,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就是……我就是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李静吸了吸鼻子,说,“我了解我弟,他……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没有恶意,更不是想让你难堪。”
“没有恶意?”我苦笑,“那他是什么意思?专门跑来给我上一课,告诉我什么叫财大气粗?”
“不是的。”李静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陈宇,你还不了解我爸妈,也不完全了解我弟。我爸妈那样的性格,你今天这顿饭,如果真是你付的钱,他们回去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我愣住了,没说话。
李静继续说:“他们会念叨,会心疼,会觉得欠了你的。我妈可能会连续一个月都只买最便宜的菜,想把这顿饭钱省回来。我爸可能会整晚整晚地睡不着,琢磨着怎么把这个人情还给你。你以为是让他们享受,对他们来说,那是天大的负担!他们一辈子没欠过别人什么,更不想欠自己女婿的。”
“而我弟,他太了解他们了。他之所以跑过来,之所以抢着把单买了,不是为了跟你争面子,他是在保护我爸妈,也是在保护你,保护我们这个家。”
“保护我?”我无法理解。
“是,保护你。”李静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知道,如果爸妈因为这顿饭心里不痛快,这份不痛快最后会转嫁到谁身上?会转嫁到我身上,也会转嫁到你身上。他们会觉得我们乱花钱,不会过日子。我弟把单买了,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在他们看来,是自己儿子请客,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吃得心安理得。而你的心意,他们也收到了。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吗?”
我呆呆地听着李静的解释,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想着怎么证明自己,却忽略了他们的感受。我以为的“孝顺”,在他们看来,或许真的是一种“负担”。
“他……他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有些无法释怀。
“他怎么说?”李静反问,“当着我爸妈的面说,‘姐夫,这顿饭我来买,不然爸妈会不高兴’?那不是更让你下不来台吗?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悄悄地把事情解决了。陈宇,我知道你委屈,你觉得自尊心受挫了。但在我弟看来,一家人的里子,远比一个人的面子重要。”
“一家人的里子,比一个人的面子重要……”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看着泪流满面的李静,我突然意识到,今晚,最难受的人可能不是我,而是夹在中间的她。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静静,我不该冲你发火。”
她在我怀里摇了摇头,闷声说:“你没错,你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家。是我……是我没有提前跟你沟通好我们家的情况。”
那一刻,我们夫妻俩,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紧紧相拥。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而我们家里,一场关起门来的战争,在眼泪和拥抱中,悄然平息。
我心里的那股气,还没完全消散,但已经开始慢慢理解了。
也许,家庭这道题,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它没有标准的公式,只有因人而异的解法。
第66章 一条迟来的短信
那一晚,我和李静聊了很久。
她跟我讲了很多她从小到大的事,讲了她父母是如何省吃俭用把她和李伟拉扯大的。讲了她父亲李建国,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年轻时为了多挣几块钱的加班费,大冬天在车间里手都生了冻疮。讲了她母亲张秀兰,如何为了一毛钱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的世界里,每一分钱都有它特定的价值和意义。奢侈,是一个与他们绝缘的词汇。
她也讲了李伟。这个从小就比我“成功”的小舅子,其实也吃过很多苦。刚开公司那会儿,被人骗过,也自己扛过几十万的债务,是咬着牙才挺过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懂得父母的不易,也更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这个家。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李静靠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很轻,“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比谁都细。他对我,对爸妈,都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对你,也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他常跟我说,‘姐,陈宇人老实,对你好,这就够了’。”
听着这些,我心里那个紧绷的疙瘩,一点点地松开了。
原来,我一直执着于用我的方式去融入这个家,却从未真正试着去理解他们的方式。我像一个拿着西餐刀叉的食客,非要在一桌中式宴席上讲究切割的礼仪,结果显得格格不入。
第二天是周日,我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宿醉般的疲惫感笼罩着我,心里空落落的。
李静已经做好了午饭,简单的两菜一汤。我们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事。
下午,我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
我拿起来一看,是李伟发来的。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姐夫,昨晚的事别往心里去。我爸妈那脾气,你比我清楚。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的。心意到了就行。”
看着这条短信,我愣了很久。
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没有虚情假意的道歉,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不客气”的话。但这恰恰是李伟的风格。
也恰恰是这句话,让我心里最后那点残存的怨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的。”
是啊,我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我执着于那顿饭是不是我付的钱,执着于在他们面前所谓的“面子”和“证明”。可真正的家人,会在意这些吗?
岳父岳母在意的是我们小两口的日子是不是过得踏实、安稳。李伟在意的是父母的心情和他姐姐的幸福。李静在意的是我们这个小家和她娘家之间的和谐。
只有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非要用一个昂贵的礼物,去索要一句廉价的夸奖。
我拿起手机,删删改改了半天,最后也只回了几个字:“知道了。谢了,弟。”
发完短信,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了七年的包袱。
李静走过来,看到我手机上的短信内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想通了?”她问。
我点点头,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认真地看着她说:“静静,以前是我错了。我总想着要怎么‘挣’面子,却忘了怎么‘给’里子。我总想着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却忘了问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好日子。”
“也许对爸妈来说,最好的日子,不是去临江阁吃大闸蟹,而是我们能常回家看看,陪他们吃一顿做的红烧肉,聊聊家常。”
李静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融入一个家庭,不是靠金钱的堆砌,而是靠心与心的贴近和理解。那顿2600块的大闸蟹,我虽然没付成钱,但它却以另一种方式,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第7章 一桌寻常的家宴
又过了一个周末。
周六的早上,我主动对李静说:“给爸妈打个电话吧,就说我们今天回家吃饭。”
李静惊喜地看着我,用力点了点头。
电话是李静打的,她跟岳母说我们想吃她做的红烧肉了。岳母在电话那头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好好,我马上去买肉,你们早点过来。”
这次,我们没有买任何昂贵的礼物。我去楼下水果店,挑了些岳父岳母爱吃的水果。李静则在花店买了一小束康乃馨,她说她妈妈喜欢。
还是那个老旧的小区,还是那个熟悉的楼道。但这次,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岳母张秀兰系着围裙,满面红光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啦!快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岳父李建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们,他难得地主动站了起来,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壶:“刚泡的茶,还热着。”
我把水果放在桌上,李静把花插进了窗台那个用了很久的玻璃瓶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这个朴素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注意到,客厅中央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饭桌,被擦得一尘不染。桌腿有些摇晃,桌面上也有些烫坏的印记,但它稳稳地承载着这个家的烟火气。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等我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换一张新的、气派的红木餐桌。但现在,我看着这张桌子,心里却觉得无比亲切。
很快,饭菜就上桌了。一盘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一盘清炒的青菜,一个番茄鸡蛋汤,还有一碟岳父亲手拌的凉菜。都是最寻常的家常菜,却散发着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的香气。
我们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岳父居然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藏了很久的白酒,给我和他的杯子都倒上了。
“爸,您今天怎么还喝上酒了?”李静惊讶地问。
岳父看了我一眼,端起酒杯,对我说:“陈宇,上周的事,别往心里去。你跟小伟,都是好孩子。你们的心意,我跟都懂。”
我的心头一热,眼眶差点就湿了。我赶紧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到了心里。
“爸,是我不懂事。”我由衷地说。
岳父摆摆手,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吃饭,吃饭。炖了一上午呢,尝尝。”
那顿饭,我们吃得特别香,也特别久。
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工作,聊李静的烦恼,聊他们老两口最近的身体状况。岳父的话也多了起来,他跟我讲起了他年轻时在工厂里当技术标兵的辉煌岁月,讲得眉飞色舞。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时间仿佛都变慢了。我看着对面正给李静夹菜的岳母,和身边正喝得微醺、满脸红光的岳父,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这,才是家的味道。
它不在于一顿饭花了多少钱,不在于桌上的菜有多名贵,而在于围坐在桌边的人,能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用最真实的样子,面对彼此。
第8章 最好的“证明”
吃完饭,我主动抢着去洗碗。岳母怎么也拦不住,最后只好由我去了。
李静在旁边帮我,我们俩在小小的厨房里,听着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和岳父岳母的说话声,相视一笑。
“感觉怎么样?”她小声问。
“好,前所未有的好。”我认真地回答。
洗完碗,我们又陪着老两口看了一会儿电视,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岳母把我们送到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硬要塞给我:“这是剩下的红烧肉,我给你装好了,你明天带到公司当午饭。”
我提着那沉甸甸的保温桶,心里也变得沉甸甸的。这桶红烧肉,比那2600块的大闸蟹,要贵重得多。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开着车,心情无比平静。
我终于明白,我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但或许,我证明的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
真正的证明,不是你赚了多少钱,能请他们吃多贵的饭。
而是当他们生病时,你能第一时间赶到身边;是当他们有困难时,你能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是你能发自内心地爱他们的女儿,给她一个安稳幸福的家;是你愿意花时间坐下来,听他们唠叨那些陈年旧事。
这些,远比一顿大闸蟹来得更有分量。
从那以后,我和岳父母家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不再刻意地去表现什么,也不再因为李伟比我成功而感到压力。
我们会更频繁地回家吃饭,有时候是我下厨,给他们露两手。有时候,我会陪岳父去公园下棋,听他跟那些老头子吹牛。李静则会陪岳母去逛超市,聊些女人间的悄悄话。
李伟再来家里,我也会很自然地跟他开玩笑,聊聊生意上的事。我们成了真正的兄弟,那种可以互相拍着肩膀,说一句“有事言语”的兄弟。
去年,岳父家的那张旧饭桌终于还是不行了,一条桌腿彻底坏了。我和李伟一起,去家具城挑了一张新的。不是什么名贵的红木,就是一张结实、耐用的实木桌子。
我们俩一左一右,把新桌子抬进客厅的时候,岳父站在旁边,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寻找的最好的“证明”。
证明我们是一家人。
一个会因为爱而产生误会,也最终会因为理解而更加紧密的,真正的一家人。
来源:笑笑少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