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二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把张国梁这个人,连同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从心里连根拔起,埋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永不再见天日。
十二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把张国梁这个人,连同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从心里连根拔起,埋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永不再见天日。
直到上个周末,儿子李伟,我这辈子唯一的软肋和铠甲,在饭桌上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妈,我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一个人住我总不放心。要不……你跟我爸复婚吧?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那一刻,满屋的饭菜香仿佛瞬间凝固了。我看着儿子那张既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的、充满“理性”与“善意”的脸,心里那片看似早已结痂的旧伤口,被狠狠地撕开,露出了底下鲜红的嫩肉,疼得钻心。
我没有发火,甚至没有提高一丁点声调,只是平静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他碗里,然后用这辈子最温和的语气告诉他:“可以啊。不过你得先去趟城东,那家新开的敬老院环境不错,听邻居说床位紧张,你先去给你爸占个好位置。”
这十二年,像一条缓慢流淌却从未停歇的河。我从一个连保险丝烧了都要打电话等张国梁回家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可以独自扛着五十斤大米上五楼的陈静。我学会了理财,学会了疏通堵塞的下水道,学会了在深夜里安抚自己突如其来的孤单,更学会了在阳台那盆养了十年的茉莉花的清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安宁。我以为,我和儿子的小日子,会一直这样,像温水一样,平淡却熨帖地过下去,直到我老得走不动为止。
可我忘了,有些埋在地下的根,只要遇到合适的雨水,还是会疯狂地长出地面,再次缠住你的脚。
而我儿子李伟,就是那场突如其来、浇透我整个世界的雨。
一切的波澜,都始于那个周六的傍晚,我炖了一锅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第1章 一锅莲藕排骨汤
“妈,香!满楼道就属咱家味儿最霸道!”
李伟一进门,就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甩,像个孩子似的凑到厨房门口,使劲吸了吸鼻子。他已经二十七岁,在一家软件公司做项目经理,平时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可一回到我这儿,就立刻变回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半大小子。
我心里是熨帖的。这十二年,我活着的全部奔头,就是他。
“馋猫,快去洗手,马上就好。”我一边用汤勺撇去浮沫,一边笑着嗔怪他。乳白色的汤汁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莲藕的清甜和排骨的肉香交织在一起,是我最熟悉的人间烟火味。
离婚后,我带着李伟搬进了这套单位分的旧房子里,六十平米,两室一厅。房子不大,但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台上的茉莉、绿萝、吊兰长得郁郁葱葱,给这个小家增添了无限生机。李伟的房间,永远保持着他上大学时的样子,书桌上的台灯,书架上的《灌篮高手》,都还是原来的位置。
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就像这锅汤,小火慢炖,滋味都在细节里。
饭桌上,我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汤。他喝得呼噜作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妈,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外面任何一家馆子都强。”他由衷地赞叹。
“喜欢就多喝点,锅里还有。”我看着他,满眼都是满足。一个母亲的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对了,妈,”李伟放下碗,擦了擦嘴,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上周去看我爸了。”
我的心,轻轻“咯噔”了一下。
离婚时我们有约定,他随时可以去看张国梁,我绝不干涉。这些年,他们父子关系维持得还不错,逢年过节,李伟都会提着东西过去坐坐,偶尔张国梁也会请他出去吃顿饭。对此,我从不多问,也从不评价。张国梁于我,已经是翻过去的一页,但于李伟,他永远是父亲。这个道理,我懂。
“嗯,应该的。”我淡淡地应了一句,继续低头吃饭。
“他……身体好像不太好。”李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天一冷,那老风湿就犯,走路都有点不利索。家里也乱糟糟的,一个人,吃饭都是随便对付一口。”
我扒饭的动作慢了下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张国梁的样子。他应该也老了吧,头发是不是白了更多?那个永远只顾自己、油瓶倒了都懒得扶一下的男人,如今也需要人照顾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我心底蔓延,不是同情,更不是心疼,倒像是一种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他自己不注意,谁也没办法。”我说,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李伟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斟酌词句。“妈,你看,你也一个人,我爸也一个人。我呢,工作忙,以后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肯定更没那么多精力两头跑……”
我心里那根弦,开始慢慢绷紧。我预感到了他想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放下筷子,看着他。
李伟嘿嘿笑了两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我就是瞎想啊,妈,你别生气。我在想,你跟我爸,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当年就是脾气不合。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脾气也磨得差不多了。你看,要不……你们凑合凑合,搭个伴儿过日子?这样,你们俩都能有个照应,我也能彻底放心。”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我愣住了,足足有半分钟。
我设想过无数次和儿子探讨我的晚年生活,或许是去养老院,或许是请个保姆,甚至想过如果他嫌我累赘,我就自己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安度余生。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给我这样一个“最优解”。
复婚?和张国梁?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枚生了锈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锅香气四溢的莲藕排骨汤,变得有些油腻,让人反胃。
“小伟,”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饭,是吃不下了吗?要是不好吃,妈倒了重做。”
李伟一愣,立刻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妈,好吃着呢!我就是……就是随口一说,你当我放屁,别往心里去。”
他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像是要用食物堵住刚才那段尴尬的对话。
那一顿饭的后半段,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餐厅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和砂锅里汤水依旧“咕嘟”着的、徒劳的热闹。
我看着儿子年轻的、尚带着几分天真的侧脸,心里一阵悲凉。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他以为十二年的光阴,足以冲刷掉一切。他以为父母的结合与分离,不过是一道可以轻易求解的数学题。
他不知道,有些伤害,是刻在骨头上的,就算肉长好了,疤也在。一到阴雨天,照样会疼。
第2章 “为你好”的裂痕
那个周六的“复婚”提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很快沉底,但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没有平息。
我和李伟之间,似乎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他依旧每周回来看我,给我带些新鲜的水果,陪我聊聊工作上的趣事。但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我,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对他敞开心扉。
那个话题,像房间里的一头大象,我们都假装看不见,却谁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大约半个月后,李伟又一次提起了张国梁。
那天我正在阳台给我的那盆宝贝茉莉剪去枯枝。初冬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茉莉已经过了花期,但叶子依旧碧绿,积蓄着来年的力量。我喜欢这种感觉,安静,坚韧,充满了希望。
“妈,我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李伟靠在门框上,声音有些犹豫。
我的手顿了一下,剪刀“咔嚓”一声,错剪掉了一片健康的绿叶。我把它捡起来,放在手心,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他又怎么了?”
“他……他做饭的时候,没站稳,把手给烫了。挺严重的,起了好大一片水泡。”李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一个人在家,连个换药的人都没有,就给我打电话。我昨晚赶过去,给他买了点烫伤膏。他一个大男人,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沉默着,继续修剪枝叶。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张国梁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一点小病小痛,就喜欢哼哼唧唧,搞得全世界都欠他一样。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冒发烧,我就得像伺候皇上一样,端茶送水,熬粥喂药,稍有不周,他就要甩脸子。
“所以呢?”我问,语气比我自己预想的要冷。
“妈!”李伟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和不满,“他毕竟是我爸!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我转过身,看着他。阳光下,他年轻的脸庞写满了焦虑和一种我难以理解的“正义感”。
“小伟,我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和我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关系的男人?”我反问他,“他是你爸,你关心他,照顾他,天经地义。我支持你,也从没拦着你。但你不能要求我,像你一样去关心他。”
“可你们曾经是夫妻啊!”李伟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二十多年的夫妻!难道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妈,我知道你当年受了委屈,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人总要往前看吧?我爸他现在老了,也知道错了,他跟我说,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好好珍惜你。”
“知道错了?”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跟你说的?他有没有跟你说,当年你发高烧,半夜咳得喘不上气,我求他开车送你去医院,他却因为跟朋友打麻将输了钱,嫌我晦气,让我自己想办法?他有没有跟你说,我妈,也就是你姥姥,病重住院,我求他去医院搭把手,他却说‘老丈母娘又不是亲妈,那么上心干嘛’?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为了这个家,辞掉工作,十年如一日地买菜做饭,操持家务,他却在外面跟人说‘我老婆就在家享清福,什么都不干’?”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被岁月尘埃覆盖的往事,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不仅割着我的心,也划开了我和儿子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李伟被我一连串的反问给问住了。他张了张嘴,脸上露出困惑又无措的表情。
“妈……我……我不知道这些……”他喃喃地说,“我那时候还小……”
“是啊,你小,我不愿意让你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我在你面前,永远给他留着体面。”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我以为,把你健健康康、心态阳光地养大,就是我最大的成功。可我没想到,我的隐忍和保护,却让你对你父亲产生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李伟急着想解释。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他,“你觉得你父亲只是个有点大男子主义、不太会表达感情的普通男人。你觉得我当年的离开,是小题大做,是‘脾气不合’。所以你现在才会觉得,我们俩还能‘破镜重圆’,还能‘搭伴养老’。”
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伟,我告诉你。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就算黏起来,也全是裂痕,不仅难看,还割手。我花了十二年,才从那些碎片里,把自己一点一点地捡回来,拼凑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完美,但我完整,我安宁。你明白吗?”
李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或许是被我的激烈反应吓到了,或许是第一次意识到,他所以为的“父母往事”,和他母亲记忆里的版本,竟然有如此巨大的鸿沟。
“妈,对不起。”他低下了头,“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为我好,就不该试图把我推回那个曾经让我窒息的泥潭。”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过得很好,小伟。真的。没有张国梁,我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
李伟走后,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那片被我错剪下来的绿叶,还静静地躺在窗台上,已经开始微微卷曲。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儿子之间,也出现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比我和张国oliang的婚姻破裂,更让我感到心痛。
而这道裂痕的名字,叫“我都是为你好”。
第3章 不请自来的“故人”
我以为上次那番掏心窝子的话,能让李伟彻底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一个儿子的“孝心”,或者说,低估了他解决问题的“逻辑”。在他看来,让两个孤单的老人重新组合,一举两得,无疑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方案。至于我内心那些翻江倒海的情感,在他的“最优解”面前,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正在家里准备晚饭,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李伟提前回来了,没多想,擦了擦手就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门口站着的,不是李伟,而是张国oliang。
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稀疏,背也有些驼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袋浮肿。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夹克,手里拎着一个水果篮,篮子里的苹果和香蕉都透着一股不新鲜的廉价感。
十二年了。这是我们离婚后,他第一次站到我家的门口。
“陈静……”他开口,声音沙哑而陌生,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路过?他家在城西,我家在城东,隔着大半个城市,他这是路过了哪条银河系?
我心里冷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杰作”。
我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只是堵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张国oliang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和局促。“没……没事。就是……小伟说你最近挺好的,我来看看。这是给你买的水果。”
他把水果篮往前递了递。
我瞥了一眼,没有接。“不用了,我家里有。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还要做饭。”
我的冷漠显然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个被拒之门外的推销员。
“陈静,你……你就这么不想见我?”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好歹夫妻一场,现在连门都不让进了?”
“张国oliang,”我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十二年前就不是夫妻了。这一点,我希望你记清楚。我家地方小,就不请你进来了。”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了李伟的声音。
“爸?妈?你们怎么在门口站着?”
李伟快步走上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手里也提着菜,显然是刚下班。
“小伟,你来得正好。”张国oliang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儿子,“她……不让我进门。”
李伟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爸,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妈,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爸都来了,你让他进屋坐会儿,喝口水,怎么了?”
“是我让他来的吗?”我盯着李伟,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是你自作主张把他叫来的吧?”
李伟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我……我也是好意。想着你们好久没见了,见个面,把话说开,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我步步紧逼,“也许就能一笑泯恩仇,然后打包行李搬到一起,给你上演一出夕阳红的团圆戏码?”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了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李伟的脸涨得通红。
张国oliang见状,连忙打圆场:“小伟,别跟吵。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你的事。陈静,我知道,我以前对不住你。这些年,我一个人过,也想了很多。我是真的后悔了。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行吗?”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拉我的手。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厉声喝道:“别碰我!”
那一声呵斥,尖锐而决绝,把他们父子俩都镇住了。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我曾经的丈夫,一个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此刻,他们却像两个合谋的绑匪,试图用“亲情”和“愧疚”的绳索,把我重新捆绑回那个我拼了命才逃出来的牢笼。
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我。
“你们都给我走。”我指着楼梯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现在,立刻,从我家门口消失。”
“妈!”李伟急了。
“我让你走!”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你爸,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张国oliang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大概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当众的羞辱。他把手里的水果篮重重地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不识好歹!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伟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妈,你至于吗?”他眼圈都红了,“我爸都这么大年纪了,低声下气地来找你,你就算不接受,也不能这么羞辱他吧?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看也没看我一眼,转身追着张国oliang的背影下了楼。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一声声,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门外空了。地上那个被遗弃的水果篮,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阳台上,那盆茉莉的叶子在夕阳的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可我却再也闻不到一丝一毫的香气。
我的世界,好像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第4章 敬老院
那次“不速之客”事件后,我和李伟陷入了冷战。
他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回家,连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对我进行无声的抗议。他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我伤了他的心,也羞辱了他父亲。
而我,出奇地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多少失望。我的心像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这十二年的独居生活,早就把我磨炼成了一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我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面对所有生活的琐碎和艰难。儿子的疏远,固然让我难过,但还不足以击垮我。
我照常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只是饭量从两人份,又变回了一人份。晚上吃完饭,我会去楼下的小公园散步,看大妈们跳广场舞,看孩子们追逐嬉戏。有时候,我会坐在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月亮,一坐就是很久。
我在想,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我拒绝一个伤害过我的人,维护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这有错吗?
我不想为了儿子的“省心”,就牺牲掉自己后半生的幸福,这有错吗?
我想不明白。或许在李伟的世界里,父母的个人感受,在“家庭和谐”与“养老责任”这些更大的命题面前,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第二个星期六的傍晚,李伟终于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他没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只是默默地换了鞋,把一袋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妈。”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应了一声,没有看他,视线依旧落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家庭伦理剧上。剧里的儿女,也在为父母的养老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真是讽刺。
“我爸……又住院了。”他低声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还是老毛病,风湿加痛风,这次比较严重,脚肿得跟馒头一样,下不了床。”李伟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这几天一下班就往医院跑,公司里还有一堆事,真是分身乏术。”
我沉默了。
“妈,”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求你了,行吗?就当我求你了。你跟我爸复婚吧。我真的撑不住了。我不想等我爸哪天一个人死在家里了才被发现,我也不想你老了以后孤苦伶仃一个人。你们在一起,至少能相互端个水、递个药,我也能安心工作,安心成家。”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种巨大的压力和无助,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心疼他,真的心疼。我知道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太想走捷径了。
我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坐下。
“小伟,”我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认真,对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自私,很冷血?”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你觉得,爸爸老了,病了,妈妈就应该不计前嫌,回到他身边去照顾他,这才叫‘有情有义’,对吗?”
他抿着嘴,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生病的时候,我无助的时候,他是怎么对我的?你有没有想过,这十二年,我是怎么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把你拉扯大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出那段婚姻的阴影,才重新找回我自己?”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
“你只看到了你父亲现在的孤单和病痛,你就觉得他可怜。你却忘了,我曾经比他可怜一万倍。我所承受的那些冷暴力、那些忽视、那些精神上的折磨,谁来同情?谁来弥补?”
“你让我跟他复婚,去照顾他,这不叫‘相互照应’,小伟。这叫让我,一个当年遍体鳞伤的受害者,回去伺候那个曾经的加害者。你觉得,这公平吗?”
李伟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桓了许久的想法。
“你觉得你爸可怜,没人照顾。你觉得你压力大,分身乏术。这些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出了那句让他震惊,也让我自己彻底解脱的话。
“可以啊,我不反对你解决你爸的养老问题。你现在就去城东那家新开的敬老院,给你爸占个床位。那里的护工比我专业,服务比我周到,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把……把你爸送敬老院。”
这句话,我说得异常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李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惧。他大概从来没想过,他那个一向温和隐忍的母亲,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终于爆发了,“那是你丈夫!是我亲爸!你怎么能让他去敬老院!”
“他首先是张国梁,其次才是你爸,至于我的丈夫,这个身份,十二年前就已经作废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没有义务,也没有意愿,去承担他晚年的责任。而你,作为他的儿子,如果你觉得精力不够,那么花钱,为他购买专业的养老服务,就是你尽孝的最好方式。这没什么可耻的。”
“我……”李伟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别再跟我提‘复婚’这两个字。”我站起身,下了最后的通牒,“否则,你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我的晚年,也用不着你操心。我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实在不行,将来我自己去敬老院,也绝不会回头去捡那个早就被我扔掉的垃圾。”
说完,我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知道,这番话,可能会彻底伤害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但有些底线,必须坚守。有些伤疤,不能再被触碰。
我的后半生,只为自己而活。谁也别想再以“爱”的名义,来绑架我的人生。
第5章 沉默的伤疤
那次摊牌之后,家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伟没有走。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雕塑。我能感觉到门外他沉重的存在感,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口。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我没有开灯,也不想动。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场争吵抽干了。
我以为我会感到轻松,感到解脱。但实际上,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过去。
我想起我生李伟的时候,难产,疼得死去活来。张国梁守在产房外,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因为他妈,也就是我婆婆说,一定要等孩子出来,看看是男是女。当我被推出产房,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时,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抱过护士手里的孩子,咧着嘴对他妈说:“妈,是个带把的!”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妻子,不像个母亲,更像一个完成了生育任务的工具。
我想起李伟三岁那年,半夜发高烧烧到惊厥,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吓得魂飞魄散,抱着他就要去医院。张国梁却因为前一晚跟朋友打牌输了钱,正窝在沙发上生闷气。我求他开车,他烦躁地把车钥匙扔给我,吼道:“你自己不会开啊?开个车还要我伺候!真是晦气!”
我当时连驾照都没有。最后,是我穿着睡衣,抱着滚烫的儿子,在寒风里跑了十几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里,我一个人挂号,缴费,抱着儿子跑上跑下做检查。医生问我孩子爸爸怎么没来,我只能撒谎说他出差了。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我至今记忆犹新。
还有一次,我生日。我提前好几天就满心欢喜地准备,买了他最爱吃的菜,还特意去学了个新菜式,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我从下午五点等到晚上十点,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他才醉醺醺地回来。看到一桌子菜,他不仅没有半点感动,反而嫌我浪费,说他跟哥们儿在外面早就吃饱了。
我所有的期待和欢喜,在那一刻,都化成了冰冷的灰烬。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没有家暴,但就是这些日复一日的冷漠、忽视和贬低,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直到它变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在外人眼里,张国梁是个“不错”的男人,工作稳定,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偶尔应酬),会把工资交给我。他们都说我陈静有福气。
可没人知道,关上门后,我面对的是怎样一个男人。他把我所有的付出都当成理所当然。他从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从不记得我的生日和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之间,除了孩子,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我在这段婚姻里,像一个活在孤岛上的囚徒。
离婚,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最勇敢的决定。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积攒了十年绝望之后,唯一的自救。
我不知道客厅里的李伟在想什么。他或许正在心里谴责我这个母亲的冷酷无情。他或许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对他的父亲,有这么深的怨恨。
他记忆里的父亲,或许只是一个不善言辞、有点大男子主义,但会在他考试得了第一名时,给他买最新款游戏机的男人。他看不到那些隐藏在生活细节里的、对我而言是凌迟般的痛苦。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欲望。
如果他不能理解,那就这样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
他走了。
我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这道沉默的伤疤,原来揭开的时候,还是这么疼。疼的不是旧伤,而是那个试图揭开它的人,是我最爱的儿子。
第6章 十二年的真相
我以为李伟这一走,我们母子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会就此断裂。
没想到,第三天晚上,他又回来了。
他没有敲门,是自己用钥匙开的门。我正坐在客厅看书,听到声音,抬头看他,我们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都有些不自然。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默默地换了鞋,走到我面前。
“妈,”他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声音低沉,“我给你熬了点小米粥。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指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愧疚和疲惫的复杂情绪。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
“妈,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那天……是我混蛋。”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也是为了你爸。”
“不,”他打断我,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省心,为了我自己的想当然。我从来……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想过你的感受。”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那天我从家里出去后,没回自己那儿,也没去医院。我找了个小旅馆,待了两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话。我想不通,我记忆里的家,虽然爸妈不怎么说话,但还算……还算正常。为什么在你嘴里,就成了地狱?”
“然后,我去找了小姨。”
听到“小姨”两个字,我的心猛地一紧。我妹妹陈芳,是唯一一个知道我那段婚姻所有细节的人。当年我离婚,所有人都反对,只有她,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我问了小姨,关于你和我爸以前的事。所有……所有的事。”李伟的声音有些哽咽,“小姨都告诉我了。包括我发高烧那次,你过生日那次,还有……还有很多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她说,你那时候,偷偷哭过很多次,还得了轻度的抑郁症,只是怕影响我,一直瞒着。”
我的眼眶瞬间湿了。原来,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还是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妈,”李伟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往前挪了挪,伸手握住我冰凉的手,“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一直以为我长大了,可以为你分忧了,可我……我竟然想把你推回火坑里去。我真不是人。”
他一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这十二年来,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不是在为过去的苦难哭泣,而是在为我儿子的这份懂得,这份迟来的理解而感动。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哽咽着说:“不怪你……不怪你,妈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
“是我太自私了。”他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我只想着我爸老了可怜,却忘了你这十二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妈,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提‘复婚’那两个字了。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谁也不能再委屈你,包括我。”
我们母子俩,就在这小小的客厅里,进行了一场迟到了十二年的和解。
那些被我深埋心底的、沉默的伤疤,终于在今天,被亲情和理解的阳光,温柔地照亮。虽然依旧有痕迹,但已经不再那么疼痛了。
“那你爸……医院那边……”我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别管了。”李伟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是我的责任,我会想办法。但我的责任,不应该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我已经想好了。”
看着儿子瞬间长大了的侧脸,我忽然觉得,压在心头十几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天,亮了。
第7章 成长的代价
和我和解之后,李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试图说服我,也不再唉声叹气地传递焦虑。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成年男人一样,着手解决问题。
首先,他去医院给他爸张国梁办理了出院手续。张国梁的病虽然还没好利索,但已经过了急性期,可以回家休养。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张国梁,也让我有些意外的决定。他通过家政公司,给张国梁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上午来三个小时,负责买菜、做午饭、打扫卫生。费用,李伟一力承担。
张国梁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花这个冤枉钱没必要,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还是希望我能回去照顾他。
我后来听李伟说,他和张国梁进行了一次长谈。
在医院的病房里,李伟很平静地告诉张国梁:“爸,复婚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妈她……不会同意的。过去的事,你对她造成的伤害,不是一句‘后悔了’就能抹掉的。”
“这些年,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了多少苦,我以前不懂,我现在懂了。我不能为了让你有人照顾,就毁掉她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安宁日子。这对她不公平。”
“你是我爸,你老了,病了,我养你,照顾你,是我的义务。但这个义务,只能由我来承担。请钟点工,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钱我来出,你安心养病就行。以后,我会多抽时间来看你。”
这番话,李伟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他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张国梁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行吧,都听你的。”
我不知道那一刻张国梁在想什么,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无奈,又或许,有那么一丝丝的悔意。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儿子,终于学会了划清责任的边界,学会了尊重别人的感受。
这是他成长的代价,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
李伟依旧每周回来看我,但我们的话题里,再也没有了张国梁。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新上映的电影,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母子。那道曾经出现的裂痕,正在慢慢愈合。
他也会定期去看望张国梁,给他送些日常用品,陪他说说话。有时候,他会跟我提起他爸的近况,语气平和,就像在说一个普通的亲戚。
“我爸最近迷上听收音机了,听那个单田芳的评书,还挺有意思。”
“钟点工王阿姨做的饭菜味道不错,我爸胖了点。”
我听着,偶尔“嗯”一声,从不多做评价。我知道,这是李伟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一切都好,让我放心。
一个周末,李伟休息,他没有回家,而是打电话给我,说要带我出去走走。
他开车带我去了郊区的一个湿地公园。初春的天气,风还有些凉,但阳光已经很暖和了。湖边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水面上,有几只野鸭在悠闲地游弋。
我们沿着湖边的栈道慢慢地走着。
“妈,”李伟忽然开口,“你说,人是不是都得栽个大跟头,才能真正长大?”
我笑了笑,看着他:“差不多吧。不疼,记不住。”
“我以前总觉得,孝顺就是让父母衣食无忧,让他们按照我认为好的方式生活。”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孝顺,是理解和尊重。尤其是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过去和委屈。”
“你能明白,妈就很高兴了。”我由衷地说。
“妈,谢谢你。”他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谢谢你那天,对我说了那么重的话。也谢谢你,没有因为我的混账,就真的不认我这个儿子。”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眶有些湿润:“傻孩子,你是我儿子,这辈子都是。”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
我知道,我们都付出了代价。我付出了揭开伤疤的痛苦,而李伟,付出了直面家庭真相和承担成年人责任的代价。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我们都从中获得了成长,也让我们的亲情,变得更加坚韧和深刻。
第8章 茉莉花又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却又在细微处,透着新的生机。
那盆被我养在阳台上的茉莉,在熬过一个冬天后,又开始冒出细小的花苞,密密麻麻的,像满天星。我每天给它浇水、晒太阳,满心期待着它再次盛开。
它就像我的生活,在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后,又重新迎来了春天。
我和李伟的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我们之间,少了一层“母子”身份带来的理所当然,多了一份成年人之间的尊重和体谅。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只需要照顾和安排的母亲,而是把我当成一个有独立思想和情感的、值得尊重的女性。
他会和我讨论他工作上遇到的瓶颈,听取我的意见;我也会和他分享我新学的一道菜,或者新看的一本书。我们像朋友一样,分享着彼此的生活。
关于张国梁,李伟找到了一个可持续的解决方案。除了钟点工,他还给张国梁的家里装了一个紧急呼叫器,直接连着社区服务中心和他自己的手机。他还和张国梁的几个老邻居打了招呼,拜托他们平时多留意一下。
他用一种理智而负责的方式,为他父亲的晚年,编织了一张安全网。这张网,没有捆绑任何人,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心安。
偶尔,张国梁也会让李伟给我带话。
“我爸说,你那风湿的老毛病,天冷要注意,别着凉。”
“我爸让我问问你,阳台那盆茉莉,是不是该施肥了。”
话语里,没有了算计和强求,只剩下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迟暮的关心。
我听了,通常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
原谅?或许还没有。但心里的那份怨恨,确实在一点点地淡去。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我不想让自己的后半生,还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放下,是为了放过自己。
五月的一天,天气晴好。
阳台上的茉莉花,在一夜之间,悄然绽放。
满室清香。
那是一种极淡,却又极有穿透力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我泡了一杯清茶,搬了张藤椅,坐在阳台上。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
李伟打来电话,说他这个周末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
女孩是他公司的同事,他提过几次,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带女朋友回家。
“妈,你可得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把我未来媳妇的胃给彻底征服了!”他在电话那头开着玩笑。
“知道了,少不了你爱吃的莲藕排骨汤。”我笑着应道。
挂了电话,我看着眼前这满树洁白的茉莉花,心里一片宁静。
十二年前,我带着年幼的儿子,逃离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婚姻,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小船,前路茫茫。
十二年后,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即将拥有自己的家庭。而我,也在这十二年的风雨兼程中,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坚实的岛屿。我有我的事业,有我的爱好,有我的朋友,更有我内心的安宁和丰盈。
至于养老,我已经不再为此焦虑。
或许,我会像现在这样,继续一个人,自在地生活。或许,我会去老年大学,学学画画,学学跳舞。或许,等我真的老到动不了了,我会像我当初对儿子说的那样,坦然地住进一家环境优美的敬老院,和一群同龄的老太太们,聊聊过去,晒晒太阳。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每一种,都由我自己选择。
再婚共同养老?那不过是儿子在成长道路上,提出的一个不成熟的、看似美好的方案。如今,他已经懂得了,真正的爱,不是捆绑,而是尊重;真正的孝顺,不是安排,而是理解。
这就够了。
我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别在衣襟上。
花香袅袅,岁月静好。我的人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来源:善良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