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自强躺在病床上,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我留下时,我只是平静地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李自强躺在病床上,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我留下时,我只是平静地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大概以为我是因为赌气,或者是在等着他开出更高的“护理费”。
他不懂,我转身时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是一种漫长的、终于落地的疲惫。
整整五年,自从我退休那天,我们家的账本就变成了两本。水费电费、买菜吃饭、人情往来,每一笔都被他用尺子精确地划分成两半,清清楚楚,就像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我忍了五年,也习惯了五年,习惯了在婚姻这间屋子里,做一个按时缴纳租金的房客。
所以当他病倒,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用钱来购买我的照料时,我才发现,原来那道墙,早已坚固到连金钱都敲不开了。
这一切,都得从我退休那天,老李郑重其事地召开的那场“家庭财务会议”说起。
第1章 一场名为“AA制”的家庭会议
我叫温玉珍,退休前是街道办的一名普通文员。工作不突出,但胜在安稳。我和丈夫李自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一辈子没红过脸,也没热烈过,日子就像一杯温吞水,平平淡淡地就流了三十多年。
李自强在一家国营工厂当了半辈子技术员,后来又做到了车间副主任。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原则性太强,强到有点不近人情。他总说,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独立”和“体面”,谁也别指望依附谁。年轻时,我只当这是他积极上进的表现,还挺欣赏。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份“独立”,最终会用到我们夫妻之间。
我六十岁生日那天,儿子李明凯带着儿媳张琳和孙子回来给我庆生。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心里暖洋洋的,觉得这辈子辛苦操劳,总算盼来了清闲享福的日子。
可蛋糕刚切完,李自强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环视了一圈,说:“都先别动,趁着今天明凯和小琳都在,我宣布个事,也算是个见证。”
看他那架势,我还以为他要宣布什么天大的喜讯,比如要给我补办个金婚庆祝,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期待。
儿子明凯笑着说:“爸,什么事啊,搞得这么正式?”
李自强从书房拿出一个深棕色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郑重地放在餐桌中央,那本子因为年头久了,边角都有些磨损,是他用来记重要事情的。
“玉珍,你今天也正式退休了,咱们俩现在都是拿退休金的人了。”他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那本笔记上,“从明天开始,为了咱们晚年生活更有保障,也为了不给孩子们添麻烦,我决定,咱们家,实行AA制。”
“AA制?”我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三个字,我只在年轻人聚餐的新闻里听过,怎么也无法和我们这个家联系起来。
明凯和张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明...凯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叫AA制?”
李自强推了推他的老花镜,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工作报告:“很简单。从下个月开始,我和玉珍的退休金,各自管理。家里的日常开销,比如水电煤气、物业费、买菜钱,我们一人一半,月底结算。如果添置大件,比如家电,也按这个原则。至于各自的人情往往来,比如给亲戚的红包、自己的兴趣爱好花费,那就各管各的。”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下几行字,然后把本子推到我面前。“这是我拟的初步方案,你看一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低头看着那本笔记,上面用他那标志性的、一丝不苟的钢笔字写着“家庭财务独立协议”,下面分条列款,清晰得像一份商业合同。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饭桌上的饭菜香味仿佛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那股刺鼻的油墨味。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发颤,“咱们……咱们是一家人啊,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要算清楚。”李自强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玉珍,你想想,咱们都辛苦了一辈子,现在退了休,手里都有点钱。你喜欢跳广场舞,买衣服,买化妆品,这些都是你的自由。我呢,喜欢下棋,偶尔跟老朋友喝两杯,买点茶叶。以前你的钱我的钱混在一起,你花多了,我心里可能不舒服,我花多了,你可能也会嘀咕。现在分开了,清清楚楚,谁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这不就是我说的‘独立’和‘体面’吗?”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每一个字都站在“为我好”的立场上。可我听在耳朵里,却像针一样扎心。
什么叫“不用看谁的脸色”?我们结婚三十多年,我什么时候因为他花钱给他甩过脸色?家里的钱一直是我在管,我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他乐得清闲,怎么到了退休,就成了我会限制他花钱了?
儿媳张琳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爸,妈管了一辈子家,账一直很清楚,没必要这样吧?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们感情不好呢。”
“过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李自强摆了摆手,态度坚决,“就这么定了。这也是为了将来好,万一以后谁有个病啊灾的,自己的钱看病,不够了,再商量。这样谁也不拖累谁。”
“爸!”明凯的声调高了些,“您这话说的,什么叫谁也不拖累谁?您和我妈是夫妻,互相照顾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归应该,但经济上要独立。”李自强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是我的原则。明凯,你和都太感性了,觉得钱分开了,感情就淡了。我告诉你们,真正牢固的感情,是建立在彼此独立、互不依附的基础上的。”
那天,我的生日宴就在这样一种尴尬到冰点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明凯和张琳想劝,但李自强的固执是出了名的,一旦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李自强呼吸均匀,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看着天花板,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三十多年的夫妻,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青丝熬到了白发。我以为退休后,我们终于可以像别人家的老夫老妻一样,手牵手散散步,互相搀扶着安度晚年。
可他却递给我一份“财务独立协议”。
这哪里是协议,这分明是一纸休书,只不过用了一种听起来更文明的方式。它把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温情和依赖,也算计得一清二楚。
从那天起,我们家真的多了一个账本。不,是两个。他一个,我一个。
每天晚饭后,李自强都会戴上老花镜,拿出他的小本子,把当天的开销一笔一笔记下,然后算出我该付给他多少钱,或者他该付给我多少钱。
那感觉,不像家,像一个合租公寓。而他,是那个一丝不苟、锱铢必较的房东。
第2章 一根葱也要算清的婚姻
AA制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还要令人窒息。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李自强一时兴起,过阵子觉得麻烦,自然就会放弃。可我低估了他的“原则性”。他把这件事当成了一项晚年事业来经营,认真且执着。
家里的厨房,成了最能体现我们“新关系”的地方。
以前,我买菜都是看着什么新鲜买什么,想着法子给一家人改善伙食。现在不行了。每天去菜市场前,我得先和他商量好今天的菜单,因为这关系到费用的分摊。
有一次,我看到新上市的春笋特别鲜嫩,就顺手买了一小把。晚饭时,李自强看到桌上多了个菜,眉头就皱了起来:“今天没计划吃这个吧?”
“我看挺新鲜的,就买了。”我解释道。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饭后,他照例拿出他的小账本,戴上老花镜开始计算。过了一会儿,他把本子推到我面前,指着其中一行说:“玉珍,你看,今天买菜总共花了32块5,按理说一人一半是16块2毛5。但这12块钱的春笋是你临时起意买的,没经过我同意,所以这笔钱应该算你个人的。扣除这个,剩下的20块5,我们再平分。所以我今天该给你10块2毛5。”
我看着他那张严肃认真的脸,和他手指下那精确到分的数字,心里一阵发凉。
一盘春笋,不过十二块钱,他也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这吃的哪里是菜,分明是账单。
还有一次,我包了饺子,剩下一点葱花。第二天早上我煮面条,顺手就把那点葱花撒了进去。李自强吃完面,擦了擦嘴,忽然说:“昨天包饺子买的葱,是不是还剩了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说:“是啊,早上我下在面里了。”
“嗯,”他沉吟了一下,“那根葱大概五毛钱,饺子是我们俩一起吃的,所以葱钱该平摊。但今天的面条是我自己吃的,所以这部分葱花,应该算我个人消费。虽然钱不多,但账要清楚。这样吧,我多给你两毛五。”
说着,他真的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叮叮当当地放在桌上。
那一刻,我看着桌上的硬币,再看看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悲哀涌上心头。我没说话,默默地把硬币收了起来。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最后竟然只值两毛五。
我的朋友们知道了这件事,都替我打抱不平。老邻居张姐是个热心肠,有一次在小区花园里拉着我的手说:“玉珍,你家老李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哪有夫妻过日子算得这么清的?你可不能由着他胡来,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只能苦笑。我不是没反抗过。
AA制刚开始的那个月,我试着像以前一样生活,买菜做饭,不跟他提钱的事。月底,他拿着他的账本找到我,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每一笔开销,最后算出一个总数,让我把属于我的那一半给他。
“老李,有必要吗?”我试图跟他沟通,“咱们的钱,放在一起,不都是这个家的吗?”
“概念不一样。”他摇摇头,态度很坚决,“放在一起,是糊涂账。你管钱,我总觉得不自由。现在这样,我的钱我做主,你的钱你做主,多好。”
“可我从来没限制过你花钱啊!”我急了。
“你嘴上没说,但心里会想。我知道。”他看着我,眼神很平静,“玉珍,我们都老了,别再为这些小事闹不愉快。按规矩来,对谁都好。”
我看着他那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樣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我忽然明白,我反抗的不是AA制本身,而是他这种要把所有感情都量化、清算的冷漠。在他眼里,夫妻关系似乎就是一个合作项目,需要用清晰的条款来规制,以确保双方利益不受损。
从那以后,我渐渐放弃了沟通。
我开始学着像他一样,也准备了一个小本子。今天我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明天他交了水电费,又是多少钱。我们像两个最精明的生意伙伴,每天都在进行着一场场微小的交易。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冷清。我们很少再聊天,因为说什么都可能涉及到“费用”。饭桌上,我们各自沉默地吃着饭,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关于某道菜的成本该如何分摊。
我的心,也跟着那本越来越厚的账本,一点点变硬,变冷。
儿子明凯回来过几次,看到我们这样,气得跟李自强大吵了一架。
“爸,您到底想干什么?您这是在过日子,还是在开公司?您把妈当成什么了?合租的室友吗?”
李自强却梗着脖子,寸步不让:“这是我和之间的事,你少管。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公平。”
“公平?”明凯气笑了,“您管这叫公平?我妈嫁给您一辈子,给您生孩子,伺候您吃喝,到老了,您跟她算计一根葱的钱,您觉得这公平?”
“一码归一码。过去的付出,我记在心里。但未来的生活,要按新的规矩来。”李自强说得斩钉截铁。
那次,明凯气得摔门而去,好几个月没再登门。我知道儿子是心疼我,可我又能怎么办呢?离婚吗?到了这个年纪,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我就这样,在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中,和他“AA制”地生活了五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习惯了出门买菜带两个钱包,习惯了在饭桌上讨论账单,也习惯了夜里躺在同一张床上,却感觉中间隔着一条冰冷的银河。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样,一直“公平”到老。直到他病倒的那一天。
第3章 倒下的“独立”原则
李自强的身体,是在一个初冬的早晨垮掉的。
那天早上,他照例去公园下棋。天气有些凉,我提醒他多穿件毛衣,他摆摆手,说自己身体好,不怕冷。这是他的老习惯,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健。
中午他没有回来吃饭。按照我们AA制的规矩,如果一方不回家吃饭,需要提前告知,否则菜钱照样平摊。他没有打招呼,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但也没多想,以为他被棋友拉去下馆子了。
直到下午三点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公园里一个晨练的大爷打来的,说李自强在棋盘边上突然晕倒了,现在已经被救护车送到了市中心医院。
我脑子“嗡”的一声,也顾不上账本和规矩了,抓起外套就往医院跑。
赶到急诊室,李自强已经醒了,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梗,幸亏送来得及时,抢救过来了,但情况还不稳定,需要立刻住院观察。
我跑前跑后地办了住院手续,垫付了所有的押金和检查费。李自强躺在病床上,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眼神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按照他的“原则”,这笔医药费是他个人的开销,应该由他自己承担。可他当时身上没带多少钱,银行卡和证件都在家里。
我把一切都安顿好,给他倒了杯热水,说:“你先好好休息,钱的事别担心,我先垫着,等你好了再说。”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低,透着一丝虚弱和别扭。
我通知了儿子明凯。他带着儿媳匆匆赶来,看到病床上的父亲,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爸,您感觉怎么样?”明凯握着他的手,声音哽咽。
“没事,老毛病。”李自强还是那副要强的样子,但语气里明显底气不足。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给他送饭、擦身、端屎端尿。医院的饭菜他吃不惯,我就每天变着花样地做他爱吃的。小米粥、烂糊面、清蒸鱼……都是些清淡又有营养的。
李自强默默地接受着我的照顾,话很少。他大概是觉得别扭,一方面身体需要我的照顾,另一方面,他那套“独立”的理论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有一次,我给他喂饭,他忽然说:“玉珍,这几天的饭钱、医药费,你都记下账。等我出院了,我双倍还你。”
我舀汤的勺子顿在半空中,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账。在他眼里,我的照顾,我的担忧,都可以被换算成金钱。双倍,或许在他看来,已经是对我“额外付出”的慷慨补偿了。
我什么也没说,继续把勺子送到他嘴边,平静地说:“吃饭吧,凉了对胃不好。”
他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情绪,但我什么也没给他。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住了。
明凯和张琳提出要请个护工,说我年纪也大了,这样连轴转身体吃不消。
我还没来得及表态,李自强立刻就同意了:“对,请个护工,专业。花多少钱,我自己出。”
他说“我自己出”那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不大,但特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护工很快就请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大姐,手脚麻利。我一下子就清闲了下来,每天只需要按时把饭送过去就行。
我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但心里却空落落的。每天送完饭,看着护工大姐熟练地给李自强翻身、按摩,而他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一个只负责提供餐饮服务的外卖员。
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我把饭盒放下,问一句“今天感觉怎么样”,他回一句“还行”,然后就是沉默。护工大姐在旁边,有时想找点话说,气氛也总是很尴尬。
几天后,护工大姐家里出了急事,要请一个星期的假。
这下,照顾李自强的任务,又自然而然地落回到了我的头上。
那天晚上,我给他擦完身,准备回家。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因为生病,没什么力气,但还是让我心头一震。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碰我。
“玉珍,”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护工请假这几天,你……你能不能晚上就别回去了?在这里陪我。”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浑浊但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他终于还是需要我了。不是需要一个记账的合伙人,而是需要一个能在他最脆弱时陪在身边的老伴。
我以为,这是一个我们关系可以缓和的契机。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将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彻底浇灭了。
第4章 付费的亲情,我拒绝了
“我知道,让你在这里守夜,太辛苦了。”李自强见我沉默,以为我在犹豫,便急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辛苦的。护工的工资是一天三百,我给你按三百五算。不,四百!一天四百,等我出院了,一次性结给你。你看怎么样?”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他让我留下,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不是因为他需要家人的陪伴和安慰。而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时替补的、性价比更高的护工。
他甚至还“慷慨”地给我涨了价,从三百五涨到了四百。在他看来,这或许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和让步了。他用钱,把他认为的“体面”还给了我,也维护了他自己那点可怜的“独立”。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拉着我手腕的手指。
我的动作很慢,很轻,但李自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神从期盼,慢慢变成了疑惑。
“老李,”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钱来算清楚?”
他愣住了,没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夫妻之间,搭伙过日子,生病了,互相照顾一下,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这份情义,也要按天计价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慌乱地辩解,“我只是不想你吃亏,不想欠你的。”
“不想欠我的?”我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悲凉,“李自强,你欠我的,还少吗?”
“我嫁给你三十五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我的青春,我的精力,我一辈子的喜怒哀乐,都耗在了这个家里。这些,你怎么算?你用什么来还?”
“你说AA制,好,我认了。五年来,我像个合租的室友一样,跟你一笔一笔地算账。买一根葱,你都要跟我算两毛五,我心里不难受吗?可我忍了。我以为,这是你的原则,你的怪癖,我让着你,这个家就能太平。”
“可我没想到,你的原则,已经冷血到这个地步。我来照顾你,是因为我是你老婆,不是因为我是护工!你病了,我心疼你,这是情分!可你呢?你跟我谈钱!”
我的声音不大,但急诊室的走廊很安静,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清晰。这些压抑了五年的话,一旦说出了口,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李自强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涨红,又从涨红变回了灰白。他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老李,你听清楚了。”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告诉他我的决定。
“你的钱,我一分都不要。你请的护工,你继续请。护工不在,儿子会来照顾你。我呢,以后每天会按时把饭送来,这是我们AA制里规定好的‘伙食费’,我尽我的义务。”
“但是,”我顿了顿,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伺候你,对不起,我做不到。给钱,我也不伺候。”
说完,我拿起我的包,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我感觉背后那道灼热的、震惊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但我没有回头。
五年来,我第一次没有顺从他。
我走在医院长长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脚步很慢,但很稳。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泪水,也不是愤怒的泪水。
这是一种解脱。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在这一天,亲手把锁打开,扔掉了。
第5章 迟来的醒悟
我的“罢工”,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天,儿子明凯给我打来了电话,语气里带着焦急和一丝责备:“妈,我爸都病成那样了,你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昨天我去看他,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都直了。您跟他置什么气啊?”
我没有跟儿子争辩,只是平静地把李自强要给我开“护理费”的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明凯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爸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明凯,”我说,“妈不是真的狠心不管他。他的一日三餐,我不会断。但是,让我像个拿工资的保姆一样去伺候他,我做不到。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这不仅是我的尊严,也是我们这段婚姻最后的体面。”
明凯没有再劝我。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知道,父亲这次,是真的伤透了我的心。
从那天起,照顾李自强的担子,就落在了明凯和儿媳张琳的身上。他们俩轮流请假,白天黑夜地在医院守着。我则每天雷打不动,做好饭菜,用保温桶装好,准时送到医院,交给明凯,然后转身就走,从不多在病房里停留一秒。
起初,李自强还拉着脸,不肯吃我送的饭。
明凯就劝他:“爸,您就别犟了。妈心里有气,但她还是惦记您的。您看这汤,都是按医生嘱咐,小火慢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您不吃,不是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吗?”
李自强沉默着,最终还是接过了饭碗。
没有我的照料,只有儿子儿媳的轮流看护,李自强的日子显然不好过。明凯毕竟是男人,心粗,很多事情想不到。张琳又要上班又要顾家,精力有限。李自强又是爱干净、讲究的人,很快就变得憔셔狼狈起来。
同病房的病友,是个比他大几岁的王大爷。王大爷的老伴,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喂饭、擦身、讲笑话,把王大爷照顾得无微不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一天,我送饭过去,正好在病房门口,听到里面王大爷在跟李自强聊天。
“老李啊,你家那口子,真是没得说。这饭菜,天天不重样,比外面馆子做的还用心。怎么光送饭,不见人呢?”
我听到李自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落寞:“她……她忙。”
“再忙,能有照顾老伴重要?”王大爷的声音很洪亮,“我跟你说,老李,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时候,谁不争强好胜?可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躺在病床上,才知道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比什么都强。钱、原则,那都是虚的。能给你端屎端尿,半夜给你盖被子的,才是真的。”
我没有进去,悄悄地退了出去,把保温桶放在了门口的护士站。
我知道,王大爷的话,李自强听进去了。
又过了几天,明凯告诉我,李自强主动跟他提了,说想跟我通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我也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
“玉珍……”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我错了。”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我认识他快四十年了,他从未承认过自己的错误。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他的声音依然很低,“王大哥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我总想着什么独立,什么体面,却把最要紧的情分给忘了。我……我用算盘去算计咱们的日子,是我混蛋。”
“那本账本……我已经让明凯拿回家,烧了。”
听到“烧了”两个字,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那两本记录了我们五年冷漠和隔阂的账本,终于变成了灰烬。
“玉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你……你明天能来看看我吗?不是送饭,就是……来看看我。”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许久。
这五年来的委屈、心酸、孤独,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但同时,我也想起了我们年轻时的样子。他虽然不善言辞,但也会在冬天默默地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我生孩子的时候,他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我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这份感情,被他那套固执的“原则”,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好。”我轻轻地说。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看到外面阴了许久的天,终于透出了一丝阳光。
第6章 没有账本的明天
第二天,我没有提着保温桶,而是带了一束他最喜欢的向日葵,走进了那间我已经很熟悉的病房。
李自强正靠在床头,眼神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看到我进来,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挣扎着想坐直身体。
“你别动。”我赶紧走过去,把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然后搬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我们俩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他先开了口,目光落在窗外的阳光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玉珍,其实……我当初提出那个AA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这辈子,好强。年轻时在厂里,就怕被人看不起。老了,退了休,心里就更慌了。我怕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成为你和孩子的累赘。”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卸下防备后的坦诚,“我总想着,经济上独立,人格上才能独立。咱们把钱算清楚了,将来谁也不用依赖谁,谁也不用看谁的脸色。我以为……我以为这是对我们俩都好的方式。”
“我没想到,这把尺子,量清了账目,却把人心给量远了。”
我看着他斑白的鬓角和满脸的懊悔,心里那块结了五年的冰,终于开始慢慢融化。
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不是不爱我。他只是用了一种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来对抗他内心的恐惧和骄傲。他像一只刺猬,以为竖起全身的刺,就能保护自己,却忘了,这些刺,也刺伤了最想拥抱他的人。
“老李,”我叹了셔口气,“夫妻是什么?夫妻就是两个不完美的人,互相依偎着,取长补短,搭伴过日子。谁也离不开谁,谁也别嫌弃谁是累赘。你把我推得那么远,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也很孤单?”
李自强的眼圈红了,他伸出那只还在输液的手,颤抖着,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让他握住。
他的手很凉,但掌心却很用力,仿佛想把这五年缺失的温度,一次性都补回来。
“玉珍,对不起。”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等我出院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像以前一样。”
我点了点头。
李自强出院后,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提什么“原则”和“独立”,家里的那两本账本,也真的再没出现过。他把他的退休金卡交给了我,像很多年前一样,笑着说:“还是你管着,我放心。”
他开始学着关心我。我跳广场舞回来,他会给我递上一杯温水;我做饭的时候,他会拄着拐杖在厨房门口,陪我聊聊天,虽然说的还是些厂里的陈年旧事,但那种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的家,又重新有了烟火气。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逛超市。我看到新上市的春笋,习惯性地犹豫了一下。李自强看出来了,主动拿起一捆放进购物车,说:“这个你爱吃,多买点。”
我看着他,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笨拙,但很温暖。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忽然觉得,生活有时候就像一个复杂的结,你越是想用蛮力去解开,它就缠得越紧。可当你愿意放下固执,用心去沟通和理解,那个结,或许轻轻一拉,就开了。
我拒绝了他用钱买来的照顾,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赌气。我只是想让他明白,婚姻不是一场交易,家也不是一个计算器。维系我们走过一生的,不是金钱,不是账本,而是那些算不清的付出、还不完的亏欠和戒不掉的依赖。
这,才是夫妻。
这,才是家。
来源:善良雪梨
